第32章 9 (2)(1 / 2)

第二章9 (2)

他們在一棵倒在地上的樹幹上坐下,羅多爾夫開始向她訴說起他的愛情。一開始,他沒有說什麼恭維話,怕嚇壞她。他顯得平靜,嚴肅,憂鬱。愛瑪低著頭聽他說,同時用腳尖翻動地上的碎木屑。但是她聽見他說:“現在我們的命運不是結合在一起了嗎?”

她立刻回答說:“不!你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她站起身來,想走開。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站住了。接著,她多情的、含淚的眼睛望了他好幾分鍾。她激動地說:“啊!行啦,別再說下去了……馬在哪裏?我們回去吧。”

他做了一個又生氣又苦惱的手勢。她重複說:“馬在哪裏?馬在哪裏?”

這時候,他露出古怪的笑容咬緊牙齒,兩眼發呆,張開雙臂,向她走過來。她全身哆嗦,直朝後退,結結巴巴地說:“啊!你叫我害怕!你叫我難受!我們走吧。”

“既然一定要走就走吧。”他換了神情說。他立刻又變得恭敬,溫柔,畏畏縮縮。她挽住了他的胳膊。他們往回走。他說:“你是怎麼啦?為什麼呢?我不明白。你一定是誤會了吧?你在我的心裏就像一位立在底座上的聖母,位置崇高,堅固,純潔。可是我需要有了你才能活下去!我需要你的眼睛,你的聲音,你的思想。做我的朋友,我的妹妹,我的天使吧!”

他伸出胳膊,摟住了她的腰。她想掙脫,可是軟弱無力。他就這樣摟著她向前走。他們聽見兩匹馬吃樹葉的聲音。

“啊!再等一等!”羅多爾夫說。“我們不要走!留在這裏!”

他帶她走得更遠,圍著一口小池塘轉,水麵的浮萍在波浪上形成一片綠色。枯萎的睡蓮,在燈心草中間一動不動地躺著。聽到他們走在草上的腳步聲,青蛙跳著躲起來了。

“我錯了,我錯了,”她說,“我聽了你的話,真是發瘋了。”

“為什麼?……愛瑪!愛瑪!”

“啊!羅多爾夫!”年輕的婦人慢慢地說,同時把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的呢裙袍和他的絲絨外衣黏在一起了。她仰起雪白的脖子,一聲歎息,脖子鼓了起來。她全身酥軟,滿臉是淚,不停地顫動。她藏起臉,把自己交給了他。天色漸漸暗下來。西落的太陽穿過樹枝照進來,陽光照得她眼睛發花。在她的周圍,在樹葉叢裏,在地麵上,到處都有發亮的斑點抖動,就像蜂鳥飛走的時候灑落的羽毛。四處寂靜無聲,樹木仿佛發出某種甜蜜的氣息。她覺得自己的心又開始激烈地跳動,血液在皮膚底下好像一條奶河那樣流動。這時候,她突然聽到在樹林外麵,在別的小山上,傳來一聲模糊的、長長的叫喊,聲音拖得很長。她靜靜地聽著,它像音樂一樣和她的激動的神經最後的震顫融合在一起。

羅多爾夫銜著一支雪茄,用小刀修理一根斷了的韁繩。他們從原路回雍維爾。他們在泥地上又看見他們的兩匹馬並排的蹄印,原來的灌木叢,原來的草裏的石子。他們四周什麼也沒有改變,可是對她來說,卻突然發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它比大山移動了位置還重大,羅多爾夫不時地俯下身子,拿起她的手吻。她騎在馬上真是可愛!苗條的身材挺得直直的,膝蓋貼著馬鬃彎曲,映著淡紅色的晚霞,她的臉在清新的空氣裏有點發紅。走進雍維爾,她讓馬在鋪石子的路上跳躍。大家都到窗口望她。吃晚飯的時候,她的丈夫發現她氣色很好。他問她騎馬遊逛的事,可是她像是沒有聽見,胳膊肘支在盤子旁邊,兩邊各點著一支蠟燭。

“愛瑪?”他叫了一聲。

“什麼事?”

“是這樣,今天下午我去了亞曆山大先生家,他有一匹老母馬,還很矯健,隻是腕關節有點傷,我相信百來個埃居就能買下來……”

他又補充說:“我想到你會喜歡的,我就買下了……我就買下了……我做得對不對?你說。”

她點點頭,表示同意。過了一刻鍾,她問:“今晚你出去嗎?”

“出去,為什麼問這個?”

“啊!沒有什麼,沒有什麼,親愛的。”、她擺脫掉夏爾以後,就上樓把自己關到臥室裏。起初,她好像覺得頭暈。她看到了樹,小路,溝渠,羅多爾夫,她還感到他的雙臂的有力的擁抱,當時樹葉在簌簌抖動,燈心草在噓噓響。可是,她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不禁吃了一驚。她的眼睛從來沒有如此大,如此黑,又如此深。某種難以捉摸的東西傳遍她的全身,使她變成了一個新人。她反複地說:“我有一個情人了!一個情人了!”這個想法叫她非常快樂,仿佛她又恢複了青春一樣。愛情的歡樂,熾熱的幸福,她原來以為她永遠也得不到了,現在她終於要享有它們。她進入了一個神奇的天地,那裏充滿熱情,陶醉,興奮,無邊無際的藍色包圍著她,感情的頂峰在她的思想裏閃閃發光,普通生活隻出現在遠方,在低處,在那些高山中間的陰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