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 (2)(1 / 2)

第三章5 (2)

突然,她兩手抱住了他的頭,在前額上匆匆地吻了一下,說聲:“再見!”快步走下樓去。她走到劇院街,在一家理發店理一理鬢發。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店裏點亮了煤氣燈。她聽見劇院裏的鈴聲響了,招呼那些演員準備演出。她看見對麵有一些麵孔白白的男人和穿褪色服裝的女人走過去,進了後台的門。屋子很小,天花板很低,在假發和發蠟當中,一隻火爐嗡嗡響著,所以還相當熱。燙發鉗的氣味,加上那雙撫弄著她的頭的油膩膩的手,很快就使她的頭有些暈了。她披著梳頭時候披的披肩,稍稍睡了一下。給她理發的那個夥計老是提出要給她化裝舞會的入場券。最後她終於離開了!她走過了好幾條街,走到了紅十字旅館。她穿上早上藏在長凳下麵的木底皮鞋,在那些等得不耐煩的乘客當中擠著坐下去。到了山坡下一些乘客下了車,車裏就剩下了她一個人。

每拐過一次彎,就能看到城裏的燈火越來越多,在高高低低的房屋上麵,形成一大片明亮的霧氣。愛瑪跪在坐墊上,漫無目的地望著這令人目眩的景象。她低聲地哭起來,叫著萊昂的名字,對他說一些充滿柔情的話,還有一個個吻,它們都消失在風中了。山坡上有一個可憐的流浪漢,他總拄著一根棍子在公共馬車之間走來走去。他肩膀上蓋著一堆破爛的衣服,戴了一頂頂上有洞的舊海狸皮帽,它圓圓的好似一隻臉盆,遮住了他的臉。但是,他一把帽子拿下來,在原來是眼皮的地方,露出了兩個全是血的大大的眼眶,肉碎成紅紅的一片片,從裏麵流出了膿液,結成綠色的痂,一直拖到鼻子,他的黑黑的鼻孔抽搐地吸氣。要和人說話,他就把頭向後仰,傻裏傻氣地笑起來,同時他那淡藍色的眼珠不停地轉動,向兩邊的太陽穴滾過去,滾到裸露的傷口邊上。他跟在馬車後麵跑,嘴裏唱著一支小調:“好太陽,暖洋洋,照得小姑娘想情郎。”

他接著又唱到了鳥兒、太陽和樹葉。有時候,他光著腦袋突然出現在愛瑪身後麵。她嚇得大叫一聲,急忙避開。伊維爾和他開玩笑建議他到聖羅曼集市上去搭一個木棚,要笑著問他的情人身體可好。常常馬車在前進,他的帽子會忽地一下從氣窗飛進車子裏,而他的另一條胳膊攀住腳踏板,車輪濺得他全身泥漿。他的嗓音起初微弱,像嬰兒的哭聲,後來變得尖銳了,在黑夜裏拖得長長的,好似隱約的痛苦發出的模糊的哀歎。在鈴鐺的響聲、樹葉的沙沙聲和馬車的隆隆聲當中,它仿佛從遠方傳來,使愛瑪煩亂不安,並且像一陣旋風吹進了深淵,一直落進她的心靈的深處,又把她帶到那無邊無際的憂鬱的空間裏。可是伊維爾覺察到了車子不太平衡,就使勁地用鞭子抽打這個瞎子。鞭梢的細繩打到他的傷口上,他大叫了一聲,掉到爛泥地上。

接著,“燕子”的乘客都睡著了,有的張著嘴,有的垂下下巴,靠在身邊的人的肩膀上,或者用胳膊挽牢皮帶。隨著車子的搖晃,車上的人有節奏地擺動。車燈的燈光在駕轅的馬的臀部上晃動,透過深褐色的布窗簾把一個個鮮紅的影子投在車子裏靜止不動的人的身上。愛瑪沉沒在憂鬱裏,全身都在哆嗦,覺得兩隻腳越來越冷,靈魂像死去了一樣。夏爾在家裏等著她。每個星期四,“燕子”都是晚到。夫人終於回家了!她勉強地親了一下女兒。晚飯還沒有準備好,這沒有關係!她沒有責怪廚娘。現在好像這個姑娘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她的丈夫看到她臉色蒼白,常常問她是不是病了。

“沒什麼。”愛瑪說。

“可是,”他說,“今天晚上你不大正常呀?”

“哪裏,沒什麼!沒什麼!”

有些天,她甚至一回到家裏就上樓去她的臥室。朱斯坦總會在那裏,輕手輕腳地走來走去,服侍她比一個能幹的女仆還要機靈。他把火柴、蠟燭台和一本書放好,再擺好她的短上衣,打開床單。

“好啦,”她說,“這樣很好,你走好了!”

因為朱斯坦還站著不動,垂著雙手,張大著眼睛,仿佛給突然而來的幻想散出來的無數的思緒纏住了一樣。第二天真是可怕,以後的幾天更加難受,因為愛瑪焦急地要重新得到她的幸福。強烈的情欲,被記憶中的那些情景燃燒得更加熾熱,到第七天,在萊昂的撫愛下,盡情地爆發了。他的熱情卻是藏在無限的讚歎和感激的下麵。愛瑪慎重地、專心地感受這種愛情,她有意表現出千百種的溫存維護著它,一想到以後它可能會失去,倒有些害怕。她時常用憂鬱而又甜蜜的聲音對他說:“啊!你會拋棄我的,你!……你會結婚!……你會和別的人一樣”。他問道:“別的什麼人?”

“總之就是男人呀。”她回答說。接著,她有意做出一個傷感的手勢推了他一下,又說了一句:“你們全都是些無情無義的東西!”

有一天他們冷靜地交談到人世間的希望總是幻滅,她也許是想試探一下他的嫉妒心,也許是迫切需要傾訴她熾熱的感情,便好像無意地說到過去在愛他以前,她愛過某一個人,她急忙說:“和你不一樣!”並且用她女兒的生命做保證,“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