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6 (1)
萊昂到雍維爾來看她,常常在藥劑師那裏吃晚飯,出於禮貌,他認為應該請藥劑師去盧昂玩玩。
“好極了!”奧梅先生回答說,“況且我也需要活動一下,因為在這裏總是不動,全身都結硬皮了。我們去看戲,到飯店吃飯,盡興地樂一樂!”
“喂!親愛的朋友!”奧梅太太害怕他打算去冒一些還不清楚是什麼的危險,就體貼地低低叫了他一聲。
“好啦,怎麼啦?你沒有看到我一直在藥房的從不消失的氣味中生活已經夠傷害身體了!此外,女人的性格就是如此,她們嫉妒科學,接著反對別人進行最正當的消遣。別管它,我會去的,請相信,就在最近幾天裏,我會突然到盧昂,把小錢花得一精二光。”
以前藥劑師是不會說“小錢”這樣一類詞語的,可是現在他也喜歡上這種輕鬆的巴黎派頭,他認為其中有最高的情趣。他和他的鄰居包法利夫人一樣,常常好奇地向辦事員打聽京城的風尚,甚至說些巴黎流行的行話,在本地人麵前炫耀,像“房間”,“市場”,“多帥”,“時髦”(原文中這些詞語是當時巴黎人的說法,中文很難表達。),“布列達路”(原文用的是英語,表示時髦。),我走了說成“我要離去了”。這樣,有一個星期四,愛瑪在金獅客店的廚房裏意外地碰見了奧梅先生,他穿的是出門的服裝,也就是說,一件別人沒有看到他穿過的舊披風,一隻手拎了一隻手提箱,另一隻手拎著他在藥房裏用的皮裏暖腳套。他沒有把他的打算告訴過任何人,生怕因為他不在家會使大家感到不安。想到又快看到度過他青年時代的地方,他無疑很興奮,因為一路上他始終說個不停。
後來,車子一到目的地,他就急忙跳下車,尋找萊昂,辦事員想避開卻沒有用。奧梅先生把他拉到一家叫“諾曼底”的大咖啡館,他很威風地走進去,帽子也沒有摘下,他認為在一個公共場所不戴帽子太土氣了。愛瑪等萊昂等了三刻鍾。最後她跑到他的事務所。她陷入了各種各樣的猜測中,抱怨他無情,又怪自己軟弱,一個下午她一直把前額頂在窗玻璃上。到兩點鍾,他們還是麵對麵地坐在桌子前麵。大廳裏已經沒有人了。火爐的煙囪管,外形好像棕櫚,在白色的天花板上彎成金黃色的圓圓的一束。在他們旁邊的玻璃窗外麵,陽光底下,一個大理石的水池當中,一小股噴泉咕嚕咕嚕地響著,在那裏的水田芥和石刁柏之間,三隻懶洋洋的螯蝦碰到了三隻側臥的擠在一起的鵪鶉。奧梅興致很高。雖然使他半醉的與其說是美味佳肴,還不如說是這裏的豪華氣派,但是勃艮第產的名貴紅葡萄酒(這種酒產於法國法國艮第地區。)使他有些興奮起來了。當送上郎姆酒沙蛋的時候,他就談起女人一大套不大道德的理論。最能迷惑他的是“高雅”。他最喜歡陳設精美的房間和服裝雅致的女人。至於形體方麵,也不討厭小巧的女人。萊昂失望地望著掛鍾。藥劑師還是喝著,吃著,說著。
“你在盧昂,”他突然說,“想必很孤單吧。不過,你的情人住得不遠呀。”
看到對方臉紅了,他又說:“得啦,說老實話!你不承認在雍維爾?……”
年輕人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在包法利夫人家,你是不是在追……”
“誰?”
“女傭人!”
他不是開玩笑,可是虛榮心壓倒了整個的謹慎,萊昂情不自禁地叫起來。而且,他隻愛棕色頭發的女人。
“我同意你的看法,”藥劑師說,“他們性欲特別旺盛。”
他彎下身子,對著他的朋友的耳朵,告訴他從哪些症狀可以看出一個女人性欲是不是旺盛。他甚至扯到了人種的題目上去,德國女人多愁善感,法國女人放蕩,意大利女人熱情。
“黑種女人呢?”辦事員問。
“那是藝術家的口味!”奧梅說。“夥計!來兩小杯咖啡!”
“我們走吧?”萊昂實在不耐煩了,最後說。
“Yes(英語,好的。奧梅有意表示他有學問,懂英語。)。”
但是他在離開以前,想見見這家咖啡館的老板,說幾句稱讚的話。這時候年輕人想擺脫掉他,便借口他有事情要先走。
“那好,我陪你一起走!”奧梅說。他在街上一路走,一路對萊昂講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們的未來,以及他的藥房,談到以前藥房營業怎樣不妙,他怎樣使它達到盡善盡美的地步。他們走到布洛涅旅館門前,萊昂突然離開了他,跑上樓去,他看到他的情婦正在惶惶不安當中。一聽到藥劑師的名字,她就發火了。可是他舉出了一個個合理的理由,說明不是他的過錯,難道不熟悉奧梅先生嗎?她怎麼能認為他更喜歡和這個人在一起?可是,她還是轉過身去,他拉住了她,並且跪了下來,兩條胳膊抱住了她的腰,他一副傷感的樣子,表現出淫欲和哀求。她站得直直的,她的一雙像燃燒著火的眼睛狠狠地望著他,似乎很嚇人。接著它們被淚水模糊了,粉紅色的眼皮垂了下來。她放下了兩隻手,萊昂抓住後送到他嘴邊,這時進來了一個茶房,通知先生有人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