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8 (2)(2 / 2)

“鎮靜一點!”藥劑師說。“隻要吃點效力大的解毒藥就行了。是什麼毒藥?”

夏爾把信拿給他看。是砒霜。

“是這樣!”

奧梅說,“應該化驗。”

因為他知道發生任何中毒的情況都應該化驗,而夏爾卻不明白,隻是回答說:“好!做吧,做吧!救救她……”

然後他回到她的身邊,無力地倒在地毯上,頭靠在床邊上,低聲哭個不止。

“別哭了!”她對他說。“馬上我就不會再折磨你了。”

“為什麼這樣?誰逼你這樣做的?”

她回答說:“我的朋友。不得不這樣。”

“難道你不快活嗎?是不是我的過錯?可是我能做的我都做了!”

“是……是事實……你,你是好人!”

她伸出手緩緩地撫摩他的頭發。這種甜蜜的感覺加重了他的悲痛。一想到他不得不失去她了,這時候她卻承認她比任何時候都愛他,他覺得整個人絕望得要崩潰了。他想不出一點點辦法,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情勢緊急,要立即決斷,但是他不敢,因此他更加慌亂不堪。她呢,她在想,一切背信棄義的行為,一切卑鄙無恥的勾當,數不清的使她倍受痛苦的欲望,現在和她都沒有絲毫關係了。她現在不再恨任何人。她的思想仿佛是—片蒼茫暮色,迷迷糊糊。人間的種種喧鬧聲,愛瑪再也聽不見了,隻聽見這顆可憐的心發出的斷斷續續的哀鳴聲,輕柔,模糊,仿佛一首遠遠消失的交響樂的最後的回音。

“把孩子給我帶來,”她用胳膊肘支起身子,說。

“你不會覺得更難過吧,是不是?”夏爾問。

“不會!不會!”

女傭人把女孩抱來了。她穿著長睡衣,一雙赤著的腳露在外麵,神情嚴肅,似乎還在做夢。她驚奇地望著亂七八糟的房間,家具上的明亮的蠟燭光照得她不住地眨眼。她想必記起了新年或者狂歡節的早晨,在燭光裏,一早就給叫醒了,跑到母親床上接受禮物。因為她現在開口問道:“媽媽,這是在什麼地方呀?”

大家都沒有說話,於是她又說道:“可是我沒有看見我的小鞋子(過年過節,把送給孩子的禮物放在小鞋子裏,放在壁爐那裏。)呀!”

費麗西泰抱著她,要她對床彎下身子,她卻總是向壁爐那邊望。

“是不是奶媽拿走了?”她問。包法利夫人聽到“奶媽”這兩個字,使她想起了目已私通的事和遇到的種種不幸,她轉過頭去,就像有另外一種更加厲害的毒藥從胃裏冒到嘴裏一樣叫她惡心。貝爾特被放到了床上。

“媽媽,你的眼睛多麼大!你臉上這麼白!你出了這麼多的汗!”

她的母親對著她看。

“我害怕!”孩子一麵向後退,一麵說。愛瑪拿起她的手想親一親,她掙紮著不讓親。

“行啦!把她帶走吧!”夏爾喊道,他一直在臥室裏哭泣。隨後症狀停止發作了,片刻,她好像不那麼難受了。從她說的每一句沒有什麼意思的話,從她有些平靜的胸口的呼吸,他感到又有了希望。當卡尼韋終於進來的時候,他哭著撲進他的懷裏。

“啊!你來了!謝謝!你太好了!現在她好一點了,喏,請你看……”

這位同行完全不同意他這個看法,像他自己所說的,用不著“兜大圈子”,他開了催吐藥,把胃完全清理幹淨。她很快就吐起血來。她的嘴唇閉得更緊。她的四肢抽搐,全身都出現了棕色的斑點。她的脈搏滑動著,摸上去好像一根繃緊的線,一根快要繃斷的豎琴弦。接著她開始發出可怕的叫聲。她詛咒毒藥,痛罵毒藥,懇求它趕快見效,用僵直的胳膊推開夏爾竭力想讓她喝的一切東西。夏爾比她還要痛苦,站在那裏,用手帕捂住嘴唇,喘氣,流淚,哭泣使他透不過氣來,連腳後跟都搖動了。費麗西泰在房間裏跑過來跑過去。奧梅一動不動地站著,連連地大聲歎氣。卡尼韋先生雖然一直都很鎮定,現在也開始有些慌張了。

“見鬼……但是……她的胃已經洗幹淨了,而且,既然病因消除……”

“後果也應該消除,”奧梅說,“這是很明顯的事。”

“救救她!”包法利喊道。於是,卡尼韋不聽藥劑師大膽的假設:“這也許是有益的極期。”他打算使用解毒糖劑,就在這時候,他們聽見馬鞭的劈啪聲,所有的窗玻璃都輕輕抖動起來。三匹前胸緊套馬具、連耳朵上都是泥的馬拉著一輛轎式驛車,從菜市場的轉角處突然衝了出來。拉裏維埃爾大夫來了。即使是一位天神出現也不會引起這樣的激動。包法利舉起雙手,卡尼韋立刻停止開處方,大夫還沒有進來,奧梅就早早地摘下他的希臘便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