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9
人死以後,總會使周圍的人驚得發呆,因為都很難理解死亡怎麼會如此突然地來臨,很難相信這是事實。但是夏爾一看見她一動不動了,就撲到她的身上,大喊起來:“永別了!永別了!”
奧梅和卡尼韋把他拉出了房間。
“你要克製一下!”
“對,”他掙紮著說,“我會理智的,我不會做什麼傻事。你們放開我!我要去看她!她是我的妻子!”
他哭了起來。
“哭吧,”藥劑師說,“自然地發泄出來,會使你輕鬆一些!”
夏爾變得像一個孩子一樣軟弱,讓人拉到樓下客廳裏,奧梅先生隨即回家了。他走到廣場上,那個瞎子走到他跟前。瞎子是一步一步摸索著走到雍維爾的,他想得到消炎藥膏,向每個過路的人問藥劑師住在哪裏。
“好啦!好像我沒有別的重要的事要做一樣!該你倒黴,以後再來吧!”
他匆匆忙忙地走進了藥房。他要寫兩封信,給包法利配一副鎮靜合劑,還要編出一套謊話,來掩蓋服毒的事,並且給《明燈報》寫一篇文章,還有好些人等著他要向他打聽消息,一直等到全雍維爾的人都聽到說她在做香草奶油的時候錯把砒霜當白糖了,奧梅才又去包法利家。卡尼韋已經走了。他發現隻有包法利一個人坐在窗子旁邊的扶手椅裏,呆愣愣地望著客廳地上的石板。
“現在,”藥劑師說,“你應該確定一下舉行儀式的時間。”
“為什麼?什麼儀式?”
接著他驚恐地結結巴巴地說:“啊!不舉行,可以嗎?不,我要留著她。”
奧梅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在架子上拿起一隻長頸玻璃瓶,給天竺葵澆水。
“啊!謝謝,”夏爾說,“你真好!”
藥劑師的這個動作使他想起許許多多往事,他透不過氣來,話也說不下去了。奧梅想使他分分心,認為最好和他談談園藝的事:植物需要水分。夏爾低下頭,表示同意。
“再說,好天氣的日子快到了。”
“是嗎!”包法利說。藥劑師想不出話說了,便輕輕地拉開玻璃窗上的小窗簾。
“瞧,杜瓦什先生正走過去。”
夏爾像機器一樣重複說。
“杜瓦什先生正走過去。”
奧梅不敢再對他談葬禮安排的事。最後是教士使他決定舉行葬禮。他把自己關在診室裏,拿起筆,在低聲哭了一會兒以後,寫道:“我要她安葬時身穿結婚禮服,腳穿白鞋,頭戴花冠。要使她的頭發被到肩上。要三副棺木,一副林木,一副桃花心木,一副鉛的。什麼也別對我說,我有力量支持。在她身上要蓋上一塊很大的綠絲絨。我希望這樣做。請照做吧。”
這兩位先生對包法利的這種浪漫情調的想法大為吃驚,藥劑師立刻去對他說:“這塊絲絨我看是多餘。而且,費用……”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夏爾喊著說。“別管我!你不愛她!你走開!”
教士挽著他的胳膊,在花園裏走了圈。他談到人間萬事皆空,上帝偉大仁慈,人人都應該毫無怨言地服從他的意旨,甚至感謝他。夏爾突然破口大罵起上帝:“在你的身上還有反叛的思想。”教士歎著氣說。
“我恨你的上帝!”
包法利走遠了。他沿著牆邊種的果樹大步走著,牙齒咬得咯咯響。他用詛咒的目光望著天空,但是連一片樹葉也沒有動一下。下起小雨了。夏爾赤著胳膊終於渾身哆嗦起來。他回到家裏的廚房裏坐下。六點鍾,廣場上傳來一陣哐鐺的響聲,是“燕子”到了。他前額貼著窗玻璃,看著一個個乘客挨次走下馬車。費麗西泰在客廳裏給他鋪了一條床墊,他倒下便睡著了。奧梅先生雖然像一位哲學家,可是他對死人卻是尊重的,所以他對可憐的夏爾並不記恨。晚上他又過來守靈。他帶來了三本書和一個活頁夾,想做些筆記。布爾尼西安先生也來了。靈床已經從臥室裏移出來,現在在床頭點著兩支大蠟燭。藥劑師忍受不了靜寂的場麵,立刻開口,說了些對“這個不幸的年輕女人”表示惋惜的話。教士應和著他說,目前能做的事就是為她祈禱。
“可是,”奧梅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像教會所說,她是受到聖寵死去的,所以她不需要我們祈禱,或者是不願懺悔死的,我想這是教士的看法,那麼……”
布爾尼西安打斷他的話,用粗暴的口氣反駁說:“如果這樣,還是應該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