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堅一行人往江南市光明機械廠（股份合作製）去的時候，蒯正明也在路上。他去看望江南市光明機械廠的老書記汪浩興。
蒯正明知道厲堅要到他的企業來，本來他會在廠裏迎接厲堅的到來。但他還有半小時的時間，這半個小時他也舍不得在等待中耗掉。汪浩興住院了，他得在第一時間去看望這個老書記。盡管汪浩興有負於他，可如果沒有汪浩興當初對他的栽培，他蒯正明能耐再大，現在充其量是江南市光明機械廠（股份合作製）的一個總務科長。企業中的幹部在一個位置上呆上好幾年乃至二十多年的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沒地方升呀。你得等到你上頭的幹部誰誰誰退休了或誰誰誰高升或調走，你才有機會挪一挪窩。所以，做人得有良心呀，蒯正明不是沒有良心的人，而且也不是雞腸鼠肚之輩。如果他是雞腸鼠肚的小人，他完全可以不理睬汪浩興，一個病退的老領導生病，關他屁事！
蒯正明自從第一次轉製後，他逢年過節都會到汪浩興家登門拜訪。可是，汪浩興對蒯正明的做法哭笑不得，汪浩興說這是"惡死做"。蒯正明慰問勞動模範、特困員工、其他老領導，會送上一兩千塊的慰問金，很少買東西。他說他也不知道人家需要什麼，給了錢空間就大了，他們愛買什麼就買什麼。唯獨對汪浩興，他從不送錢。蒯正明每次來到汪浩興家慰問，都興師動眾，帶著廠領導班子全體成員拜訪他，說這是表示對老書記的尊重。盡管老書記已不在崗位了，已病退，但他對光明機械廠作出了很大的貢獻。作出了很大的貢獻，當然有回報。班子全體人員雙手都拎著東西，蒯正明手裏拎的是兩條十幾斤重的大青魚，他說的話連汪浩興六歲的孫子都能說出來，這個伯伯一進門就會對他爺爺說："汪書記，祝您身體安康，年年有餘（魚）！"其他廠領導手中的東西也是雙份的，兩隻雞、兩隻鴨、兩瓶茅台、兩條中華煙、兩箱雞蛋，而領導班子中年紀最輕的王副廠長手裏則拎著兩隻大豬腿，一隻是火腿，一隻是鮮腿。這些林林總總的東西合起來值幾千塊，你想這些東西誰能一下吃得了？雞鴨還得宰殺，挺麻煩。兩條大青魚更是讓汪浩興頭痛，一條魚就把冰箱撐破了，一條得醃起來。他又偏偏不喜歡醃製的東西，還有鮮腿、雞蛋，他舍不得送人，隻好特地去買一隻冰櫃，擱在廚房連走路都得讓著它。
汪浩興明明知道蒯正明"惡死做"，臉上還要笑得像一朵花，嘴上說著千恩萬謝的話。因為這些東西是貨真價實的東西，有比沒有好呀！誰會平白無故地送你這些東西？自己早已病退，跟廠子根本就不搭界了。人家來送你東西，你還說不好？所幸的是，汪浩興的冰櫃幾乎一年到頭不會空的。元旦、春節、五一、中秋、十一這幾個節蒯正明是一次不落都會來的，雷打不動。沒有人敢問蒯正明為什麼要送東西而不是像送其他人那樣送慰問金，有一次蒯正明又讓廠辦的人置辦這些東西時，他說："老汪喜歡實實在在的東西，三千塊鈔票放在信封裏雖也鼓鼓的，但放在口袋裏，他院子裏的人以為我們是空手去拜訪老汪的。現在拿了這些東西多好看，老汪臉上多光彩多有麵子！"蒯正明這個聰明的人，偏偏疏漏了一點：這麼多東西你讓人家老汪怎麼吃得了？
今天，蒯正明沒有"惡死做"。他一進病房，汪浩興正在劇烈地咳嗽。蒯正明就給汪浩興又是拍背又是揉心口，說："汪書記，平時你自己要冷暖小心。一傷風，又引發老毛病了，你這哮喘多折磨人呀！"好久，汪浩興一陣咳嗽才平息下來。但他的喘氣仍"哧噗哧噗"地像在拉風箱，他喘著說："謝--你，你--又來------看我了！"
蒯正明握著汪浩興枯瘦的手說："我來看你不是應該的嗎？你老領導生病，我不來像話嗎？我知道了一定要來的！"接著，蒯正明掏出500塊錢，放在汪浩興的枕頭下，又說："這錢你自己買點想吃的東西吃吧，今天我不能陪你多聊天了，我還有重要的事，改天我再來看你！"說完，他就告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