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其說,你這樣瞪我幹嗎?
我說,哈,原來你是嫖了我老婆,心裏內疚,沒關係的,我老婆就是你老婆。
文如其說,你隻是個嫖客,你不懂我的意思。
我說,你好像不是個嫖客似的,那你是什麼意思。
文如其又沮喪地望著我,卻不說了,似乎是什麼很深奧的意思,沒法跟我說清楚。
不過,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倒也沒有影響我和文如其的哥們關係,我們還是每天泡在酒吧裏。黃小丫再也不來酒吧了,有時,文如其會突然想起,說黃小丫怎麼不來了呢?我說,你拿她當我老婆,她怎麼還會來。文如其說,我還真有點想她。我說,那就去找她。文如其又搖頭說,不找了,她是你的,就歸你吧。
黃小丫不是我的,但我確實成了她的常客,我一般在午後三點左右去她那兒,也就是頭一次我陪文如其去的那個時間。我樂意選擇這個時間是因為黃小丫的屋子拉了遮光窗簾,是黑的,她把白天改成了黑夜,這是我喜歡的。我躺在她的大床上,什麼都不用想。她是個稱職的性工作者,比我強多了,她用她的身體和技巧,在我身上百般撫弄,將我的感覺全部集中於一個部位。在她那兒,我好像變成了一根純粹的陽具,我對這個世界毫無興趣,我惟一的願望就是躲進她的子宮裏麵。
午後三點,也是黃小丫最無聊的時間,這個時候,她大概也隻有我一個顧客。不知是討好我,還是真的喜歡,她對詩歌居然有了濃厚的興趣,而且把我當作了一個跟詩歌有關係的人。其實,我跟詩歌沒什麼關係,我隻是個書袋,會背很多詩而已。我在文如其的床上為她背詩,似乎讓她記憶特別深刻,一個會背那麼長的詩的嫖客,可能是她沒見過的。做完愛,她會盤腿端坐於床上,說,背點詩聽聽,好不好?我說,有什麼獎賞?她說,你想要什麼獎賞。我說,這個?我想要什麼,還真不知道。她說,那就等你知道了再獎。我說,好吧。我也盤起腿來,開始給她背詩。我想起什麼就背什麼,一段時間下來,我好像把中國曆史上有名的詩歌都給她背了一遍。不過,我背的最多的還是軒轅軾柯的《致天下小姐書》,當我嚴肅地念:小姐,你能做一回我的媽媽嗎。她也不覺著有什麼可笑的了,而是同樣嚴肅地問,你為什麼總喜歡背這首?我說,這首就像是我自己寫的,你不喜歡嗎。她說,喜歡。
因為詩歌,我們看上去似乎不那麼像嫖客和妓女了,而有點像一對情人。她的記憶力也是不錯的,很多詩歌,我背上二遍,她也就會背了,然後由她背給我聽。她背詩時,眼是閉著的,臉是微微泛紅的,兩個乳房也在胸前輕輕顫動,這情景很適合再做一次愛,但我隻是平靜地看著,一種有距離的審美姿態,我願意就這樣打發時間。
也不知道是聽誰說的,何雨來好像知道了我嫖娼的事。一天早晨,也許快中午了,她在外麵打雷似的敲門,進來大驚小怪說,哥,你完啦。我說,什麼完了?她又說,你完啦。你完啦。並且臉上做出鄙夷的表情。我說,不說,就出去,你去照照鏡子,你的臉難看死了。她說,哼,你才難看死了,你不要臉,你在外麵嫖娼。我說,嗬,就這個事?不用你來告訴我,我知道的。她又用手指劃著自己的臉說,哥,你不覺得丟臉?我說,沒覺得。她說,可是我還替你丟臉呢。我說,你省省吧,你還有臉?哼,我沒臉?你更沒臉。說著,她一轉身,就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又嘻嘻哈哈地出去了。
何雨來向來嘴無遮攔,她知道了就等於全家都知道了,不過,他們不像何雨來,不會直接說,你不要臉,你嫖娼。這嫖娼,似乎是難以啟口的一個話題,他們隻能用眼神來表達,譬如,父親是憤怒的眼神,母親是無奈的眼神,何燕來則是恐懼的眼神,好像嫖娼是一種病,會傳染的,她連吃飯也離我遠遠的。這事,母親最終還是忍不住了,神情晦澀地說,開來,你應該找個女朋友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就是應該找個女朋友性交,而不應該嫖娼。我隨口哄她說,我有女朋友的。不料母親立即興奮起來,但又不相信我有女朋友,母親說,你有女朋友?帶回家來看看。我隻好說,這個,還不簡單嗎。
現在,我麵臨著帶一個女朋友回家的困境,我自然想起了黃小丫。
我說,小丫,你做一回我的女朋友,好嗎?
黃小丫說,我不是一直在做嗎?
我說,這個不算。
黃小丫說,怎麼不算?我還做過你的媽媽,你的奶奶呢。
我說,不是這個,我是說,你真的做一回我的女朋友。
黃小丫說,真的?那怎麼做?
我說,很簡單,就是去一趟我家,見一次我的父母,吃一餐飯。
黃小丫說,真的?
我說,真的。
黃小丫想了想,說,這個,太難了,我還是做你的小姐吧。
我說,求你了,做一回真的,我答應我娘了,帶一個女朋友回家給她看看,現在,除了你,我沒有別的女朋友。
黃小丫說,你真的沒有?
我說,沒有。
黃小丫說,那好吧。
我替她編了一份簡曆,她也是剛剛大學畢業分到蕭市工作的,她在報社當記者。這樣,我們不僅是男女朋友,還是同行呢。我們是手挽著手進入家門的,這表示我們已經很親密,可以談婚論嫁了,見了我父母,黃小丫看我一眼,低頭說,伯父伯母好。見了何雨來,她拉了拉何雨來的手,又見了何燕來,她就奇怪地看著我,我隻告訴她我有兩個妹妹,忘了告訴她是雙胞胎,我說,她們是雙胞胎,像吧。她說,像,真像。何燕來很不喜歡別人說她像何雨來,態度就比較冷淡,但也勉強笑了笑,以示歡迎。應該說,黃小丫表現得很好,站有站姿,坐有坐態,說話也得體,我父母對她顯然相當的滿意,就像我意外撿了個寶貝回家似的。我就對著黃小丫,相視而笑,我又拉她到鏡子前麵,照了照,黃小丫索性把腦袋也靠在了我肩上,我突然覺著我不是鬧著玩的了,好像她確實就是我的女朋友。
飯後,黃小丫想回去,我就送她回了房間,路上,我一直捏著她的手。進了房間,黃小丫說,怎麼樣,我表現得還行嗎?我說,很好。黃小丫忽然很認真地看了看我,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我說,幹嗎這麼認真看我?黃小丫笑笑,說,不幹嗎,我們洗澡吧。
洗澡,就是表示我們準備要做愛了。平時,都是她幫我洗的,這也算是服務的一部分,我隻需站在噴頭下麵,閉上眼睛就可以了,那感覺相當地好,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可是今天我剛閉上眼睛,心裏就不安了起來,我又睜開了眼睛,說,我幫你洗。好啊。黃小丫說著就學我也閉上了眼睛,站那兒不動了,好像早就等著我來幫她洗澡。
不知道是不是我幫她洗澡的原故,這回做起愛來,與以往竟很是不同。她似乎是真的動情了,以至忘了妓女和嫖客是隻做愛,不接吻的,她竟也瘋狂地吻我,有那麼一瞬間,欲望顯然徹底控製了她的身體,她叫著、喊著、呻吟著,正在努力抵達高潮。這在以往是沒有過的,以往她隻是一個性工作者,她負責引誘我的欲望,然後將它排掉,而她自己是沒有任何欲望的。大概這就是妓女和女友的區別了,妓女沒有欲望,而女友有欲望,現在,黃小丫有欲望了,而且是比我更強烈的欲望,這應該說明我已經成功地把她從妓女變成了女友。這麼一想,我就很高興,並且有成就感,我們到底把愛給做出來了。
我癡癡地望著小丫,輕聲說,好不?
小丫說,好。
我說,怎樣才更好?
小丫說,用力點,用力點更好。
於是我就用力點,我希望她快樂。
高潮確實是來了,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這卻是一次致命的高潮。過後,高潮好像把她嚇壞了,她驚慌地坐了起來,喘著粗氣說,瘋了?我瘋了?
我說,你不舒服嗎?
她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她的眼神是異常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複雜的東西在裏麵,大概是不想讓我看見。她一把將披在後麵的頭發翻到了前麵,遮掉了整個的臉,後麵她是躲在自己的頭發裏麵跟我說話的,好像這是一道屏障。
我又說,你不舒服?
她說,不是。
我說,那是為什麼?
她說,我感到危險了。
我說,危險?
她說,危險。剛才你為我洗澡,我真的覺得你是我的男朋友了。
我說,我也覺得你是我的女朋友。
她說,可是,不是,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說,很簡單,如果我們都說是,那就是了。
她說,不。
我說,你不願意?
她說,嗯,你不是我的男朋友,你是我的一個客戶。
我說,不能變嗎?
她把頭低了下去,頭發把胸部也遮了,她說,你真的覺得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我說,是的。
她說,你不在乎我是個妓女?
我說,我不在乎。
她說,可是,我在乎。
我說,你在乎什麼?
她說,我在乎你是個嫖客,當然,我的男朋友也可以是個嫖客,但不可以是嫖過我的嫖客。
我說,我懂了,看來我隻能繼續做你的一個客戶了。
她說,不,以後你別來找我,我不會再接待你了。
我說,為什麼?
她說,不為什麼,我想留個紀念,把今天當作最後一次。
我點點頭,表示讚賞。
走的時候,我猶疑了一陣,我在想要不要付錢。這似乎成了一個問題,如果付錢,我還是嫖客,如果不付,我就不是了。我嚴肅地看了看小丫,還是決定付錢。但她把錢推了回來,說,不要。我說,要,我還是嫖客。她說,不要。我說,好,你不要,那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她忽然抬起頭,也嚴肅地看了看我,說,那我就要了。接著,她又強調說,最後一次,記住,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次。
我以為她也就是說著玩玩,原來卻是當真的,後來,我再呼她,就沒有反應了,我去找她,房間裏也沒有人。再後來,她的房間就住進了別人,也是個女的,大概也是個小姐,但不是小丫。我這才確信她是不想見我了,她這樣跑掉,我真有了一點失戀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