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對何雨來並無影響,她不過是割了一下手腕,過後大概也就忘了。但卻給李少白造成了心理障礙,此後,她進我家的門,總顯得不自然,而且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這讓我母親很是擔憂,以為她想跟何開來分手。還好,事情不是這樣,她隻是不太願意來我家,她讓何開來去她那兒。不久,何開來幹脆搬了過去,同居了。
如果是我或者何雨來,搬去跟男的同居,我父母大概會覺得不像話,但何開來是男的,男的就不一樣,何開來搬去和李少白同居,我父母感到大事已定,就放心了。
何開來搬出去,直接受惠的人是我和何雨來,何雨來搬進了何開來的房間,我們不用再擠在一間屋裏互相看著別扭了。她還是晝伏夜出,四處遊蕩,而且比以前更自由。現在,我父母再也不敢管她了,不是不想管,是確實不敢管,免得她一衝動,真的把自己殺死。
其實,我也不比何雨來好多少。從師範學院畢業後,有一大段時間,我也無所事事。像我這類師範生,畢業後一般是分到鄉下去教書,除非你有背景,才可能留在城裏。但是,我母親不想讓我離開家庭去鄉下教書,我也不想,所以我的工作就成了問題。那段時間,我天天在街上閑逛,看著簫市的街道都想吐,原來無所事事什麼都不幹是很有難度的一種生活,比幹點什麼要難得多。這樣,我倒是佩服起何開來和何雨來二人了,我根本不能過這種生活,長此以往,我會瘋掉的。幸而有所私立學校中途跑掉了一個數學老師,我及時趕去應聘,頂了空缺。
我好歹算是有工作了,雖然在私立學校,就是個打工仔,但總比閑著強吧。我一周上十八節課,很緊張,很忙,不過,這也有好處,就是時間過得很快,我可以什麼都不想。
母親忽然關心起我的婚姻大事來了,大概是有了工作,接著就應該考慮婚姻,人生大抵都是這樣的。母親說,燕來,你也該找個男朋友談一談了。我說,嗯。我母親以為我從未談過戀愛,其實,我勉強也算談過一次,隻是尚未開始就結束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覺著戀愛無非也就是那麼回事,我想,我是不會輕易談什麼戀愛的。
我對愛情的懷疑,也許來源於何開來和李少白的例子。從理論上講,何開來和李少白的戀愛,差不多可以算很有激情了吧,可激情是否就像煙花,絢爛過後,內心的黑暗更黑。
那天夜裏,外麵下著雨,李少白急匆匆地來到我家。我們有些時間沒見麵了,自然很高興,母親說,少白,你來啦。你來啦。
李少白好像連打招呼的功夫也沒有,喘著氣問,何開來呢?
母親說,何開來?何開來不跟你在一起?
李少白說,他昨天沒回過家?
母親說,沒有。
李少白說,那他去哪兒了?
李少白本能地往何開來的房間看了看,好像他逃回了家,躲在房間的某個角落。
母親給李少白倒了一杯水,說,你先坐下,慢慢說,何開來到底怎麼回事?
李少白說,不知道怎麼回事,何開來是昨天夜裏不見的。昨天夜裏,他沒回家,我以為他在哪兒玩,但是,到今天晚上他還沒有回來,我打電話問文如其,文如其說他們不在一起,也沒見他今天來上班。
母親說,那他去哪兒了?
李少白說,是啊,他去哪兒了?
母親用憐惜的目光看了一眼李少白,以示安慰,然後輕聲問,少白,你們倆是不是吵架了?
李少白搖頭說,沒有。
母親說,開來沒欺負你?
李少白說,沒有。
母親又看了一眼李少白,一字一頓說,那、他、哪、兒、去、了?
李少白說,我怕,我怕他出了什麼事?
經李少白提醒,我和母親才跟著驚慌起來,想想一個人突然不見了,一點音訊也沒有,確實是很可怕的。我們互相你看我,我看你,看得驚慌又成倍成倍地增長,好像何開來已經遭了什麼不測,我們再也見不著了,很快,李少白和母親的眼晴都濕了。
我父親本來已上床休息,聽說何開來不見了,也踉蹌著出來,忍著咳嗽問何開來怎麼不見了?我母親又把何開來怎麼不見的重複一遍。父親說,不要緊張,不要緊張,他這麼大的一個人,不會有事的,他總是幹什麼急事去了?
母親說,他有什麼急事?
父親剛想說什麼,但忍不住要咳嗽了,他又不願當著我們的麵咳嗽,他轉過身去,背對我們,一連咳了數十下,咳得頭都掛了下來。母親過去敲敲他的後背說,你進去睡吧。
但父親堅持要陪我們,父親有氣無力地坐在母親身旁,不時發出幾聲咳嗽。我們看著父親,聽著或者更準確點說,是等著他的咳嗽,這更增加了現場的悲劇感,好像是在悼念何開來。我有點坐不住了,我想出去走走。
我說,我們出去找他吧。
李少白說,去哪兒找?
我說,哪,哪,那讓電視台發個尋人啟事。
李少白說,沒用,電視台的尋人啟事都是尋傻子的,他又不是傻子,如果明天再沒消息,是否要報警了?
說著,李少白的眼淚就流下來了,母親叫了一聲少白,然後閉了眼晴,禱告似的說,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會有事的。
何雨來進門大概被我們的表情嚇著了,愣在門口不敢進來。母親好像找到了一線希望,精神一振,問何雨來,雨來,雨來,你知道何開來在哪兒?
何雨來喘口氣,說,嗬,你問哥哥在哪兒?
母親說,在哪兒?
何雨來指著李少白說,不是在她那兒?
母親說,在她那兒,還問你,你哥不見了有兩天了。
何雨來說,不見了?怎麼不見了?
既然她也不知道,母親也就不理她了。我哥不見了?我哥去哪兒了?何雨來自言自語著,忽然,她的眼睛一亮,快活說,嗬,我知道我哥去哪兒了。
母親說,去哪兒?
何雨來說,像我哥這樣的人失蹤,一定和女人有關,我想,他是跟哪個女人私奔了。
母親聽何雨來這樣說,臉上的表情是又想哭又想笑,標準的哭笑不得。何雨來用眼角瞟了瞟李少白,幸災樂禍地一蹦一蹦進屋去了。
何雨來的話雖然惡毒,但確實不是沒有可能,她倒是很輕鬆地改變了我們的想象方向。如果何開來隻是躲在哪兒和某個女人鬼混,至少對我父母來說,事情不算特別嚴重。
李少白感到受了侮辱,可跟何雨來這種人又沒什麼好計較的。李少白起身說,我,我,我先回去了。
母親挽留說,你回去也一個人,晚上就住這兒吧,跟燕來一起住。
李少白停了一會兒,說,我還是回去。
我說,那我陪你一起回去,好嗎。
李少白看著我,輕聲說,好。
從我家到李少白家,有二公裏路,在門口,我們等了好幾分鍾,才等來一輛三輪車,因為下雨,路上幾乎無人,雨從黑暗中落下來,落進河裏,有輕微的嘶嘶聲。我和李少白好像讓寂靜給吞沒了,都沒有說話,她一直側著臉,茫然地看著被燈光照得忽明忽暗的河麵,我則順著她的姿勢看著她的半張臉,覺著有一種憂傷從她的臉上散發出來,就像今夜的雨,充滿了整個空間和夜晚。我想,李少白和何開來戀愛、同居,或許還結婚,肯定是個錯誤。
路上,李少白還心存僥幸,希望何開來在她出門找他的這段時間,已經回到了家,在等她。進門後,她在自己的房間裏仔細地東看西看,開始我不知道她在找什麼,後來才知道她是在找何開來,好像何開來是顆跳蚤,很有可能藏在房間的某個縫隙之間。李少白的舉動簡直讓我心酸,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過於冷漠,我不太相信何開來會有什麼意外,我猜測他是忘了或者根本就沒想起告訴李少白,他去了哪兒,他這個人,就是這個德性的。
我說,少白姐,你坐下,何開來肯定丟不了的。
李少白說,我想也是,可我還是擔心。
我說,明天,他一定會有消息的。
李少白歎口氣說,明天再沒消息,我真的要崩潰了。
我說,他這樣無原無故地消失,你不生氣?
李少白說,生氣。可是,沒見到他之前,我來不及生氣。
我說,姐,你們過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