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六則
貴妃·方士·唐明皇
九穀町的櫻花開始飄落時,名伎家“玉妃太真院”就酒香不斷了。但春晚之時,忽然大雨滂沱,道路阻塞車馬冷落。玉妃久美子正百無聊賴,注視著西窗外青山層層,連綿無窮,碧衣侍人說有客,使她精神一振。但當她聽說來客遠涉重洋,自大唐國來,卻慌亂得不知所措。
“最も美しい娘に接待ちせむ。”她說。她命侍人先去布置茶席,禮待賓客。但侍人不久又回來稟報,說來客隻求見夫人,說是大唐天子親遣的使者。
玉妃知道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她一直知道會有這一天,實際上她多年來一直等著這一天。她叫侍人一應招待如儀,請來使稍等。
然後她端來鏡子。多年來她時時端詳自己,天天裝扮自己,看能否依然一笑傾國。
來使最後被引入垂滿紗幕的客室。他屏息長跪,見到眼前飄來大唐貴妃服,紫綃、鳳舄,往上看,見到佩紅玉,冠金蓮,然後看清了燭光下,貴妃豔若仙子,麵如芙蓉,皮膚依然若凝脂。
玉妃長揖來使,問皇帝安否。來使一一作答,說天寶十四年來諸事,並說太上皇深居宮中,日夜思念貴妃,寢食難安。玉妃聽到此,不禁黯然。
“皇帝怎知我在此地?”玉妃問。
“高力士在朗州開元寺臨死時留下密書給太上皇,謂當年在馬嵬坡,他與龍武將軍陳玄禮不忍殺貴妃,迫一宮女替死。亂軍之中,送貴妃至江南,轉歇浦,出瀛海,抵扶桑。怕太上皇忍不住要找回貴妃,又起風波,一直不敢告訴太上皇。”
“力士用心良苦。”玉妃歎道。
“現大唐天下安然,凶逆已掃,”來使說,“上皇望貴妃移駕歸國。”
夫人默然良久。
“轉稟大唐天子,就說妾不在東國扶桑。”玉妃決斷地說,“高力士賊奴妄語惑主,妾已死於馬嵬。”
來使吃驚地望著玉妃,玉妃臉慘白,不知是傷心,還是敷粉過厚。他來扶桑後,見富貴人家女子個個敷厚粉,說是大唐名妓帶來的時尚,舉國效尤若狂。
“臣不敢轉達此言。”
“轉稟大唐天子,”太真不由他分辯,繼續說,“就說你遊神馭氣,出天界沒地府,見妾魂魄於蓬萊仙山。”
“無據之言,不敢欺君。”來使戰戰兢兢地說。
“稟太上皇:妾說起,天寶十載秋七月乞巧之夜,深更無人時,上與妾並肩立誓,願比翼連理,相守終生,來世亦為夫婦。”
“既如此,胡不歸。”來使又勸。
貴妃長歎,良久說道:
“轉稟大唐天子,在仙境你見到妾依然雪膚花貌,美顏依然。天上人間,終會相見,昔時之麗人猶堪侍奉陛下。”
她一直忍住的眼淚終於沿頰嘩嘩地流下。但這時,她已轉過身,朝內室走去。
劉知遠·白兔·李三娘
契丹鐵騎蹂躪河南,北還時擄走整個後晉朝廷。一直在山西按兵不動的劉知遠得探報,知道時機已到,決心進軍中原。
先行部隊已準備出發,剛任命為前軍指揮的世子劉承祐突然不見了。世子才十七歲,劉知遠急得直跳腳,侍讀老夫子隻知世子帶衛兵去狩獵了。劉知遠命禁軍連夜到四鄉搜尋。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門侍即報告說世子在客門候見。上殿後,他滿臉嚴肅,沒等劉知遠發問,就恭恭敬敬地說了:
“稟父王,昨日兒想應去練練弓法,準備南進軍事。在野外射中一白兔,不料白兔帶箭奔逃,兒騎馬追之,忽至一村莊……”
劉知遠覺得他語無倫次,關切地走下來。“大郎,你病了。什麼白兔黑兔的。”
“兒在村頭遇見一婦人。”世子繼續說,“那婦人說丈夫十七年前投軍,她無依無助,在磨房產下一子,隻能口咬臍帶,後托人帶給丈夫。”
劉知遠臉色慘白,轉頭便走。“你得了風寒,回去!我讓醫官馬上來。”
兒子還不想住口,在他身後又追了幾句:“婦人說她丈夫也叫劉知遠,乞父王憐憫百姓,為她在軍中尋找一下。”
劉知遠不再作答,像逃跑一樣離開大殿。當他轉進側室,簾後走出夫人嶽氏,臉已氣得通紅。“大郎這些胡言亂語,”夫人不等劉開腔就說,“完全是那批自稱太子黨的小人物搞出來的把戲。包藏禍心!”
“放肆!”劉知遠喝道。他快步朝書房走去,想摔開這婦人。自從十六年前被她父親嶽太守招贅,妻黨嶽家的勢力一直是他割據一方力戰群雄的根基。
“取天下的緊要時刻,不能出家醜!”嶽氏哭叫起來。這話一下子提醒了劉知遠應當做什麼事。他馬上做了布置,命校尉帶人便衣先行,然後由禁軍護衛,他帶上文臣若幹,奔馳了大半天,到達一個山地山村。校尉報告已查明這個叫李三娘的婦人正在村外麻地做活計。劉知遠命隨從人馬保持距離,他自己取了一個包袱,走向村子。
不是預先探知,他怎麼也不會認出這個滿麵風霜皺紋如裂的老農婦,就是昔日那動人的村姑。不過這無關緊要,他上前對她說:
“不才劉知遠擊叛臣朱溫,拒契丹蠻夷,十七年未能顧家,三娘,你受苦了。”
這婦人直起身,茫然不知所答。
“三娘,這裏是我的九州按撫使四十八兩黃金印信,權作憑信,現取你回宮做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