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門箭樓下的護城河上,原本有一座古拱橋的,叫正陽橋。類似於天安門前的金水橋?如今,不僅橋已無影無蹤,護城河也被填平了。同樣佚失的,還有橋頭一側木質結構、油漆彩繪的五牌樓。
所謂的大前門,其實是一組環佩相連的建築群。而今,我們所能目睹的城樓與箭樓,不過是缺乏呼應的殘肢。
沉默的前門,數百年間不知迎送了多少繁華與恥辱。李闖王率領起義者衝進去了。八旗子弟衝進去了。八國聯軍衝進去了(而且在天壇架炮,轟塌前門的箭樓與城樓)。侵華日軍衝進去了……這道大門檻上來往過各色人等。1949年2月3日,葉劍英、聶榮臻、林彪、羅榮桓等當代名將登上前門箭樓,指揮並檢閱中國人民解放軍人城式。
前門啊前門,什麼都記住了,又什麼都不說。它駐守在現實中,同時又投映在史書裏―紙上的前門,影子一樣的前門,亦真亦幻的前門,寵辱不驚的前門……
屬於你、也屬於我的前門。屬於北京、更屬於全中國的大前門喲!
出前門,在丁字路口的東側,有一幢風格古舊的建築,係北京鐵路分局職工俱樂部。門洞上方有金屬的字牌。有一段時間,我經常從其門前路過,卻不大在意。後來無意間從史料裏發現:這原來就是清末和民國期間的北京火車站。不禁肅然起敬,同時又責備自己有眼無珠,不識泰山。前門在清朝時又叫正陽門,前門火車站被稱為正陽門站,它於1901年建成,真是位世紀老人了。
20世紀,構成中國大動脈的交通工具,還是火車―有霸主的風範。可是中國的鐵路史榮辱俱備。1880年清朝政府批準了洋務派李鴻章修築唐山―胥各莊鐵路的申請,第二年唐胥線便竣工通車,火車―這工業時代的巨人,終於奔跑在中華大地上。1900年八國聯軍人侵中國,修築了20年的鐵路全部被列強瓜分。1901年2月21日,北京至山海關間的鐵路正式被英國接管,原設在馬家堡的車站被延伸到北京正陽門。這也是城下之盟的一項結果。不管怎麼說,火車站離北京城更近了,僅僅幾步之遙。緊閉的國門,還是被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轟開了。
發展到民國,前門火車站是平漢、北寧兩大幹線的起點。前門外本是商業繁華區,加上火車站又坐落於此,南來北往的旅客絡繹不絕,因而更顯得熱鬧非凡、人海茫茫。多少外地的有誌青年投奔北京,對北京的第一印象就是巍巍的前門火車站―而一走出月台,又能目睹到經常被印在香煙商標、年畫上的大前門。據說從湘西來的沈從文,在前門下了火車,一跺腳:“我是來征服你的,北平!”沈從文一生,是否算得上征服者,尚不好說―因為他晚年基本是在“接受勞動人民的教育”中度過的,甚至放棄了文學的陣地,改行研究起古代服飾了。但是他年輕時的豪言壯語,仍然令同樣是坐火車來北京的我輩熱血沸騰。隻不過我下火車時已不在前門,而是在解放後興建的新火車站了。業已退役的前門老火車站喲,是否還記得那位湘西口音的沈姓青年?
新火車站(即北京站)在前門往東兩公裏處,建於50年代末。前門站卸下了重負,被改建為北京鐵路分局職工俱樂部(幸好仍然與鐵路有緣)。在我眼中,這飽經風雨的老式建築,堪稱是中國鐵路史上的一座裏程碑。或者說,是一座無字的紀念碑,以實物的形式紀念著滄桑的歲月。
許多年輕人都不識前門火車站的真麵目了―我也曾經犯過類似的錯誤。大家印象中的北京火車站,就是那座有鍾樓、有廣場的新火車站,它仿佛是唯一的―而不知前門火車站是其前身。
幾十年過去,新火車站已不在了。90年代,北京又興建了現代化設施的西客站。西客站的建築風格很有特色,可謂中西合璧。尤其是它那琉璃瓦的屋頂,作為民族傳統的象征之物,令人仰目―當然,也有人提出非議,說這是建築美學上的一項敗筆。意思是指:既然要追求現代化,幹嘛非要戴一頂舊帽子―這終究是革新不徹底的表現。帽子雖舊,帽子下的世界卻是全新的。在門前有立交橋的西客站趕火車,最能體會到時代的節奏:本次列車的終點,沒準就是21世紀了。
臥佛寺尋夢
每次去西山的臥佛寺燒香,看見那尊單手托腮側躺著的臥佛,我總要下意識地放輕腳步,並且無端地猜測:神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其實這是一個古老的問題。
假如它醒著,應該能看見我,看見我鞋子上沾滿的塵土,看見我雙手合十的動作,看見我無聲地嚅動的嘴唇。它應該明白我的來意。應該聽得懂我沉默的祈禱。
假如它睡著了,是否說明:我來得不是時候?
它睡著了,能夢見我嗎?夢見我的到來,以及離去?這一點,我想應該能做到的。畢竟,它是神嘛。神比人偉大之處,在於全方位的感知。甚至,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