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第五章(3 / 3)

幾乎所有人,都曾經很關心:是否有神―在人類之外?以及神是睡著了,還是醒著?在喜出望外的時候。在大禍臨頭的時候。在有懺悔的心事的時候。在很多很多時候。人會覺得自己很渺小。

臥佛寺始建於唐貞觀二年(628年)。至於這尊5.3米長、1.6米高的釋迦牟尼臥像,則是元至治元年(1321年)冶銅五十萬斤鑄成的―(總重量約54噸)―為我國現存最大的銅鑄臥佛。算起來,它已經不變姿勢地躺了七百餘年。這一覺睡得可真夠長的。

殿內的香案上陳列著許多雙大鞋,皆是清代皇帝敬獻的禮物。皇帝們考慮得很周到,連拖鞋都給預備好了。

假如神是睡著了,對這一切渾然不覺。那麼,它什麼時候才能醒來―起身穿上碩大的鞋子?對於睡者來說,鞋子僅僅是擺設。

說實話,神在我想象中,原本是不睡覺的。神先知先覺,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神的視力與聽力是永遠有效的。假如它視而不見、置若罔聞―多辜負那些善男信女的膜拜呀。假如不相信神的存在,他們怎麼甘心麵對一堆堆青銅、泥土、頑石念念有詞呢?

然而臥佛寺,偏偏供奉著一尊墉懶的臥佛。是怕它老人家累著了吧?

臥佛之存在,是有典故的:紀念涅槃於拘屍那國城外婆羅樹下的釋迦牟尼。這是無比漫長的最後的瞬間。一兩千年過去了,神依然保持著初人睡的姿勢:頭衝西、麵朝南,微抬起上半身,以右手托腮,左手則平放在腿上……仿佛正在閉目養神,抑或考慮什麼問題。

我覺得這尊臥佛比羅丹的“思想者”更為深沉,更為莊嚴,更具威懾力。因為佛祖所沉浸於其中的,是一個更為博大的世界―人類對此頂多隻能算一知半解。

婆羅樹為釋迦牟尼遮擋過陽光,由此而出名了,成為佛教徒公認的聖樹。臥佛寺原先有三棵古婆羅樹:“兩棵在天王殿前,早已不存在了,另有一棵在三世佛殿前,1949年5月4日被大風吹折,現存的一棵是1954年補種的,實際是和婆羅樹近似的一種七葉樹,並非印度產的婆羅樹。”(趙迅語)我去臥佛寺,總要在這棵“中國特色”的婆羅樹下繞三圈,算作問候吧。假如樹能懂得我的意思的話。

所謂的臥佛寺,僅是約定俗成的稱謂,老百姓叫順嘴了。畢竟,臥佛是其最大特征。可寺廟的本名,反而被逐漸淡忘了。在三世佛殿前月台左側,有雍正禦製十方普覺寺碑;而山門殿懸掛的金匾,上麵也寫著“敕賜十方普覺寺”。這是雍正皇帝的賜名。那麼,在雍正之前,該怎麼稱呼呢?

臥佛寺的曆史,簡直就是不斷改名換姓的過程。唐代叫兜率寺。元代叫昭孝寺,後改作洪慶寺。明代正統八年(1443年),英宗賜名壽安禪寺,至崇禎年間,又改叫永安寺;據說英宗、憲宗、武宗、世宗、神宗等五位皇帝,都曾親自來拜謁臥佛,並為寺廟的幾度重修捐贈過財物。英宗送了一部大藏經,陳列在佛殿內。憲宗敕命於寺前蓋了座高六丈九尺的如來舍利寶塔及其左右二殿,並額外賜地五頃二十五畝,作為香火錢。神宗甚至拿出宮內的“私房錢”作為重新裝修的費用,同時賜大藏經及錦被等物―他很細心,給臥佛送了床保暖的被子,以免著涼?

到了清代,帝王們來得更為頻繁。三世佛殿的門額,懸掛著雍正禦筆“雙林邃境”木匾,兩側又有乾隆題寫的對聯:“翠竹黃花禪林空色桐,寶幢珠絡梵宇妙莊嚴。”院內那座四柱七樓式五彩琉璃牌坊,正麵寫著“同參密藏”,背麵寫著“具足精嚴”,均為乾隆的書法。與雍正禦製十方普覺寺碑相對的,還有乾隆詩碑。至於作為本寺靈魂的臥佛殿,內懸乾隆題辭“得大自在”之匾額,殿外的門匾“怯目恒明”,及楹聯“發菩提心印諸法如意,現壽者相度一切眾生”,均是慈禧太後的手跡。想不到慈禧也練過毛筆字,寫得還挺“帶勁”的。

臥佛寺,仿佛在舉辦帝王們的“書法比賽”?看得我眼花繚亂。不知道該誇誰的字好,不知道又會得罪了誰。他們一個接一個趕來舞文弄墨,難道不怕打擾了佛祖的清夢?或許,生怕佛祖不了解自己肚裏有墨水,文化程度較高?我覺得這多多少少有點賣弄的意思。

寺廟兩側,有三座以遊廊連接的院落,係清代皇帝避暑的行宮。看來皇帝恨不得由紫禁城搬到這裏來辦公?或許會感到更踏實一些?這分明是找靠山來了。

而寺廟東側相對稱的院落,則是僧侶們的“集體宿舍”:大齋堂、大禪堂、霽月軒、清涼館……以及為本寺開山祖師爺所虛設的祖師院。

四大天王、哼哈二將、十八羅漢什麼的,其實都是陪襯,那尊高枕無憂的臥佛,才是真正的主人。即使皇帝來了,它也懶得睜開眼瞧一瞧。再顯赫的皇帝,也不過是曆史甬道上的匆匆過客。鬱壽江先生認為銅鑄臥佛表現了元代高超的冶煉技術,臥佛殿是寺內的精華部分:“臥佛前有銅製‘五供八寶’,後麵環立十二圓覺塑像,原為泥塑,采用高超的‘撥金花’法雕成,反映了我國古代卓越的技藝。殿中的全部造像,向人們描述了釋迦牟尼涅槃前向弟子囑托後事的情景。”傳說殿內原先另有一尊檀香木雕的唐代臥佛像,明末清初兵荒馬亂時遺失。

我來臥佛寺,為了尋夢的。尋一個古老的夢。我的動機,估計比那些抱佛腳的皇帝要純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