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9——立業安家
江濱農場是共青農場的近鄰,四五十公裏路程,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其實,它們還是兄弟,共青是1954年9月,楊華領著青年墾荒隊創立的。第二年的4月,來自山東梁山、單縣、掖縣、文登、臨邑和城武縣的2376名青年,在黑龍江畔的荒原上破雪搭房,一個新的江濱農場就此誕生。
說起來,這兩個農場是同根同源,都是響應團中央的號召,以青年誌願者的身份進軍蘿北荒原的。他們的總領隊都是胡耀邦同誌。這幾年,共青農場把“青年墾荒”的旗幟舉得很高,經常說到胡耀同誌去到青年莊看望青年墾荒隊。江濱的山東六縣的老墾荒隊員對我說,當年胡總書記也來看我們了,不信你看一看我們的“場誌”,那上麵有記載。
確實,在江濱的場誌上有這樣的記錄——
1956年6月7日,一輛吉普車緩緩地停在蘿北縣開封鄉的二十一莊。這是山東六縣青年建立的12個新農莊之一。從車上走下團中央書記胡耀邦同誌,他在縣委書記羅武陪同下來看山東墾荒隊員。
胡耀邦當時39歲,身著藍布衣,動作快捷,表情生動,講話時打著手勢,更顯得年輕。
他先和隊員坐在草房裏座談,了解大家的思想反映,問隊員還有什麼困難。隊幹部說:“隊員的思想還有些不穩定,但比乍來時好多了。”
這時隊員李洪光在旁邊插了一句:“北大荒好是好,就是男的多女的少。”
隊幹部說:“對,小夥子們擔心找不到對象。”
胡耀邦邊聽邊點頭,他說:“這事好辦,咱們再回山東、河北動員一批女青年來!”
接著,胡耀邦就在屋外的草地上接見全體隊員,他揮著手對大家說:“北大荒是個好地方,三江平原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大有發展前途。開發建設北大荒的重擔要由青年一代來挑。這是一項光榮的任務,困難很多,有蚊子小咬,你們怕不怕?”
隊員王守玉大聲地說:“怕就不來了,來了就不怕!”
“好!好!”胡耀帶頭給他鼓掌。
講完話,胡耀邦看了新開墾的土地和新蓋的房屋。聽說二十一莊不到兩個月開出耕地近萬畝,建土房6棟,已經有24戶從窩棚搬進了新房,他十分高興。他招呼隊員們都站在自己身旁,與大家一起合影。他指著開封鄉的黨支部書記劉凡經說:“在青島開會咱們就認識,那時你是團支部書記,現在輸送到黨裏來了,很有意義。來咱們在一起照一個相吧!”說著他拉過劉凡經和他身邊的隊員董玉泉,三人一起合影。
這時,胡耀邦發現一隻小麅子,那是隊員在開荒時抓的,現在和人混熟了,隊員走到哪,它都跟著。胡耀邦笑著對隊員說,看來大自然也是可以征服的。
在江濱農場為我召集的座談會上,我見到了幾位當年墾荒隊的老隊員們,說起那次胡耀邦同誌的慰問,他們還很激動。其中一位叫徐振邦的老同誌,退休前是場中學的黨支部書記。為證明當時的身份,他竟拿出來一個發黃的信封,然後從中抽出一封“介紹信”,那信的文頭是“山東省掖縣人民政府函”,那信的全文是:
茲介紹孫元康徐振邦二同誌帶領本縣誌願墾荒隊員叁百名,希接洽為荷。
致黑龍江省蘿北縣人民政府。
山東省掖縣人民政府
一九五六年四月十一日
當時孫元康是縣委組織部的幹事,徐振邦是農業技術員,掖縣委決定由他們帶隊來到蘿北縣報到的。這封可作為曆史文物的“介紹信”徐振邦珍藏了半個世紀。他說,我們掖縣是革命老區,許世友將軍在我們家鄉打過仗,當地老鄉像當年爭著當八路軍一樣,報名誌願到北大荒墾荒,當時有3000多名青年報名,隻選出302人,其中黨員20%、團員20%、轉業軍人20%、未婚女青年20%。結果有6個青年偷著上了火車,也跟著到了北大荒。
徐老說,當時從縣委和政府選出9個幹部為去黑龍江和西藏的兩支建設隊伍帶隊。誰上那兒要抽簽決定。領導對我說:“你是最小的同誌,你先抽。”我從箱子抓出個紙條,上麵寫著“北大荒”,從那一刻起,我就成了北大荒人了,一直到現在。我記得很清楚,我們是1956年4月11日上的火車,17日到達蘿北肇興鄉,先住老鄉家,第二天就去二十四莊了,那就我們的新家。
說是家,就是臨時搭起的幾個窩棚,還有幾麻袋高粱米。我們搭窩棚時還沒化凍,等天一暖和,窩棚散架了,有時鞋都飄走了。又過些日子,草長出來,把被褥都支起來了。當時,我們都把這一切當作笑話,可吃高粱米飯對我們是一大難關,因為我們山東人從來不吃囫圇糧食,尤其是高粱米,不少人吃了高粱米大便都困難。可當時隻有高粱米飯就鹹菜,隻有病號才能喝上高粱米粥。從4月到10月,我們就是靠高粱米和鹹菜養大的,隊員把當時夥食總結為一個公式:“0+1”。就是高粱米加鹹菜條。
在那個自然環境十分惡劣的情況下,苦中作樂是那一代年輕人積極的人生態度。積極向上的精神力量,可以克服一切物質上的困難,讓你如雪中的青鬆一樣長得更直;消極的人生態度,會讓沉迷於享樂的泥潭中的你爛掉死掉。這就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道理。
徐老笑談當年。我們山東漢子,沒有一個怕吃苦的!我們一直相信,靠我們勞動的雙手,麵包會有的,房子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當時我們堅持“邊開荒、邊生產、邊建設、邊積累、邊擴大”的方針,迎來了碩果累累的金秋。當年我們開荒5萬多畝,80%都種上了地,共收糧豆2500噸。還收了無法記數的白菜、蘿卜和土豆。每個新莊都蓋了五六棟泥土房,當年住窩棚吃高粱米的曆史就結束了。我們高興地給家裏人寫信說,我們在北大荒親手種出的糧食和蔬菜多麼香甜,我們自己蓋的房子多麼溫暖!那情景,就跟打了勝仗向家人報功一樣。
江濱場誌上對當時的情況的記述隻有12個字:
黑龍江畔,新莊處處,人歡馬叫。
然而這12個字預示一個祖國大糧倉的出現和一個農墾新城的未來。現在的江濱隻靠12個字確是無法概括了。我從寶泉嶺的官網上看到的是這樣的記述:
江濱農場始建於1958年,地處黑龍江省蘿北縣境內美麗的黑龍江畔,北與俄羅斯隔江相望。這裏生態環境良好,適宜種植糧豆、經濟作物、瓜果蔬菜等,是國家重要的商品糧基地和國家級生態示範區。
江濱農場總麵積353平方公裏,總人口1.645萬人,耕地2萬餘公頃,主要種植水稻、玉米等高產高效作物,水稻比例達九成以上,糧豆總產連年跨越4億斤,擁有先進農機具3040餘台(套),農機總動力10.1萬千瓦,農業綜合機械率達98%以上。
江濱農場陸路、水路交通便利,省道哈蘿公路貫穿全境;農墾城建設迅猛發展,城鎮功能日益完善,硬化、綠化、美化、淨化、亮化工程均紮實推進;社區服務體係日益健全,廣電、通信服務水平顯著提升;一級甲等醫院、墾區示範幼兒園、總局標準化小學、總局示範初中等完全滿足農場職工的文教衛生需求;森林公園、世紀廣場、場史館、圖書館、文化活動中心等場所以人文氛圍覆蓋全場。
2013年,全場上下精誠團結、銳意進取,攻難點、解熱點、抗低溫、戰洪水、促發展、惠民生,加速了江濱經濟社會全麵發展步伐。完成總播麵積33.6萬畝,實現糧豆總產13.7萬噸;工業增加值2.38億元、利潤2800萬元;畜牧業發展穩健,畜牧業產值2.05億元;全年共實現地區生產總值10.4億元。
昨天的曆史奠定了今日的輝煌。勿忘曆史是為了創造今天的幸福。特別不要忘記那些背井離鄉,在北大荒奮鬥了一輩子又一輩子的山東墾荒者。我查閱了數千萬字的關於北大荒開發建設的曆史,但對山東支邊青年的事跡記述不多,可能他們不像十萬官兵那麼榮耀,也不像知青那麼會舞文弄墨、自我歌頌,但他們樸實誠懇和吃苦耐勞,為北大荒的發展注入了最紮實的力量。他們帶來“孔孟之鄉”的道德精神也彙入了不朽的“北大荒”精神。
徐振邦說,現在回想起來,創業的初期確實很艱苦,但那時我們也是苦中有樂,按現在的說法,當時我們的幸福指數並不低。記得,我還主持過我們二十四莊的“草甸婚禮”呢!那是我們山東青年到北大荒的第一個婚禮。
新郎叫梁廷齋,來前是我們掖縣坡子村的團支部書記,來後是我們二十四莊的團支部委員。新娘梁欽桂,與新郎同村,來之前倆人就登了記。來到蘿北不到十天,他倆打算正式結婚。當時條件很差,人心也不穩。當時黨支部書記是孫元康,團支部書記是我。我們倆一商量,現在辦婚禮,對莊的青年都是個紮根邊疆的教育,再說也能活躍一下生活。
北國的五月,天暖了,雪化了,樹綠了,草也冒芽了。我們二三百人歡聚在窩棚前的草地上,前邊臨時用木樁和樹條子搭起的桌子上蓋著兩條床單,顯得很講究,不知誰在地裏采來剛開的小野花和綠樹枝,都擺在條桌上,十分搶眼。我領著幾個人到肇興鎮買了幾斤白麵,回來做成家鄉的“尖尖塊”,一顆花生粒那麼大,就當成了喜糖。炊事員老劉燒了兩大桶開水,熱氣騰騰地擺在桌前,權當是喜酒了。梁廷齋拿出了兩盒“握手”和“綠樹”牌的香煙,分撒給大家。
當天,我主持的婚禮,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新郎和新娘簇擁到露天禮堂,我宣布婚禮開始,大家一片歡呼。黨支部書記孫元康致詞,向新人祝賀,號召大家向這對新婚夫妻學習,安家紮根,發展生產。接著大夥起哄讓梁廷齋介紹戀愛經過,他瞅瞅梁欽桂說:“我們倆一個村的,天天在一起幹活,就認識了,後來聽說鄉裏號召去建設北大荒,我倆就一起報了名。父母說,你們跑這麼遠的地方,就結婚吧,互相也有個照應,就這樣拿著結婚證來了……”
小夥子聽得不過癮,就把高粱米飯團吊起來讓他倆咬。接著新郎新娘端著熱水給大家敬酒。男青年搶煙,女青年搶糖,整個草甸子上一片歡樂。
徐老感慨地說,草甸婚禮雖說沒有糖果,大家的心裏比蜜還甜!雖說沒有美酒,可大家的心都醉了。那時,在那樣艱苦的生活條件下,我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相信明天會更好。所以,眼前的一切困難都可以克服了,因為我們有盼頭。
在這倆位青年的帶動下,第二年春天,二十四莊青年又有4對青年要結婚了,婚禮好辦,可這婚房怎麼辦?去年小梁兩口子的新房是臨時搭的草窩棚,可今年不能再搭草窩棚了。正好莊裏剛蓋起幾間泥草房,最後黨支部決定拿出一間給新婚夫妻當洞房,一間房子,4對夫妻怎麼住呀?
這是一間十多平米剛蓋好的房子,牆麵凸凹不平,連天棚都沒有,南北兩鋪大炕就是新人的婚床,一麵住兩對,然後用床單一隔就變成了四個獨立的單元。
四對夫妻的同室“洞房花燭夜”,頗有意趣,四盞小油燈點亮四個神秘的小空間,燈下四對年輕人的竊竊私語。隻見身影約綽,不聞言語何許。新郎中最愛開玩笑的張憲邦,在4對新人入位後,當場宣布“新房紀律”:第一,睡覺、起床都要聽“一、二!”的命令,統一行動!第二,有話公開說,不能竊竊私語。第三條最重要,各人要記住自己的位置,夜裏解手回來,千萬別找錯地方,上了別人家的炕!
“哈哈!”一陣陣笑聲,從草房裏飛出,在荒原的新開墾的土地上傳蕩。那黑土地多肥沃,明年一定長出一茬好莊稼。
這4對夫妻在這座值得紀念的草房裏歡歡樂樂、和和氣氣地生活了一年多,到1958年又蓋起了幾棟草房,他們才戀戀不舍地搬走了。
徐老說,集體洞房現在說起來感到新鮮,想當年這樣的洞房各莊都有,有的一間還住過10對夫妻呢!其實啥也不耽誤,你看我們這些住過“集體洞房”的哪家不是兒孫滿堂,我老伴也是墾荒隊員,我們生下了三個姑娘,一個兒子,現在第四代都有了。現在條件好了,沒有那對青年願意住“集體洞房”了。你沒聽說嗎,現在農場的孩子結婚都在場買了新房,沒人再回生產隊住了。
是呀,當年的老墾荒隊員住草房,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將來住磚房、住樓房。現在他們的理想實現了,和自己的孩子一起住進了樓房,住進了現代化的小城鎮。可我們的孩子們千萬不要忘記了前輩曾住過的窩棚、泥草房,還有那可笑的“集體洞房”。那是我們的根脈所係呀!就是在那樣的生活條件下,繁育了兩代北大荒的建設者,那是我們生生不息的家園,那是養育我們北大荒不朽精神的聖地。
還好,我在江濱農場的場史展室裏看到了“集體洞房”那張模糊的圖片,還有簡單的文字說明,我打聽這座老房子的下落,可場裏的同誌說,早就拆沒了。這幾年農場小城鎮建設加快,老生產隊的房子拆得沒剩幾間了!
說實在的,每次到北大荒的農場采訪,看著如雨後春筍般聳起的新城,我興奮異常,甚至夜不能寐。但也有淡淡的憂傷,我們能不能在改天換地的大拆大建中能保留一些舊房子、老房子,諸如當年最早墾荒者住的房子,知青時代的大宿舍、大食堂,還有諸如“集體洞房”這樣有豐富文化內含涵的建築物?
那是我們的鄉愁啊!
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城鎮化工作會議上說:“城市建設水平,是城市生命力所在。城鎮建設,要實事求是確定城市定位,科學規劃和務實行動,避免走彎路;要體現尊重自然、順應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依托現有山水脈絡等獨特風光,讓城市融入大自然,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
北大荒在城鎮化建設中當然會遵循總書記的要求。
也許我的這次采訪,也是一次尋根之旅,體驗鄉愁之行。北大荒的建設者,我親愛的戰友,麵對自己創造的輝煌,千萬不要忘記過去的一切,那灑滿血汗的土地,那充滿泥濘的路,那寫滿苦樂年華的老房子……
10--苦樂年華
1958年,也是冰雪尚未消融的四月,江濱農場的第二批開拓者來到了這片被山東漢子破土的黑龍江畔。他們是預一師和預七師的110名軍官和10名戰士。他們之中,有的打過日本侵略者,有的參加過解放戰爭三大戰役,有的抗美援朝跨過鴨綠江。這些農民子弟,當了多年的子弟兵,如今解甲歸田,又當上了農民,重新扛起了征服大自然的武器。臨來時,有人問他們:“北大荒可冷啊,你們去行嗎?”他們回答:“能冷到哪去?冰裏雪裏,咱什麼苦沒吃過!”
1965年9月5日,那是豐收的日子,江濱接來了第一批城市知識青年。到1976年8月江濱先後接收了26批知識青年,有北京、上海、天津、哈爾濱、溫州和鶴崗的,共計4000人,他們在江濱生活了十年。
據場誌上記載,知識青年的到來為這裏的生產建設增加了生力軍,他們在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和屯墾戍邊的戰鬥中不斷的進步。到1976年,已有173名加入共產黨,1861名加入了共青團,570名被評為先進,103名擔任了基層和機關幹部。天津女知青單積平還擔任了農場的副場長,是寶泉嶺管局當時為數極少的處級女幹部。
在場裏給我安排的座談會上,幾位老同誌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當年的知青們,說得最多是一位叫趙少華的北京女知青,不僅因她是返城知青中職務最高的,擔任過國務院文化部的副部長,還因為她對這片土地上的鄉親情義最深。
年過六旬的王誌東是山東最早來的那批山東青年墾荒的後代,他曾和趙少華在一個連隊工作。說起這個老戰友,有說不盡的故事。他說——
3月份北大荒的天氣還是比較寒冷的,那時候我們11連建點還不到3年,條件很差,前後都是草甸子,還有一塊沼澤地,人畜行走都比較困難,指導員張振華隻好讓拖拉機手高明岱開著拖拉機去接知青,安排我把知青宿舍打掃幹淨,把火炕燒熱乎點,迎接他們的到來。那年我23歲,劈柴,打水、清掃把炕上鋪上新編的葦席,足足忙活了大半個下午。天色也漸漸黑了,拖拉機的轟鳴聲停在了宿舍外,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穿著黃色的軍裝,高高的個子,苗條的身材,由於天氣寒冷凍得通紅的臉蛋,紮兩條烏黑的小辮子,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笑嗬嗬的走到我麵前喊了一聲:“大爺”,我當時一愣,隨即大家夥哈哈大笑起來,小姑娘又喊了聲“大爺,這就是我們要住的東北大火炕嗎?”我有點不好意思點頭說:“是的”,心裏還挺別扭。回到家後我的妻子一見到我就哈哈大笑,我問她:“怎麼回事”,她說:“你照照鏡子”,一照明白了原來我戴著老頭帽,穿著肥大的衣服,腰上係著一條用草編的繩子,腳穿一雙農田鞋,燒炕時抹了一臉灰,怎麼看都是一老頭形象,當年喊我大爺這個小姑娘就是今天的趙少華副部長。從那天開始我們就熟悉起來,她開朗大方、做事爽快麻利,有頭腦而且文藝才華出眾,在知青中是出類拔萃的。她先當農工,很快就當上了農工排的排長。
我記得有一年都要入冬了,連隊泡在水泡裏的麻還沒撈,少華他們排就去了。線麻收獲的時候有一人多高,拇指般粗細,割下來後捆成捆,然後泡在連隊附近的水泡子裏,一直泡到麻隻剩下纖維才能撈起來,然後扒下來就可以使用了,一般都得漚到上凍前。這時候天氣已經很涼了,泡子裏都有冰淩子了,讓女孩子下水去撈麻有些說不過去,可是少華啥也沒說,她領頭第一個就下到冰冷的臭水泡子裏了。下水之前老師傅們總是讓我們先喝幾口白酒,女孩子們不會喝酒,也憋著氣灌了幾口,嗆得直咳嗽,但喝點酒身上暖烘烘的。男女知青走到一個大水泡子邊上。少華卷起了長褲的褲腿和軍裝的袖子,然後慢慢地走進水泡子裏,彎下腰用手在水中撈起一捆麻抱到岸邊,大家也跟著她下去了。剛開始還不覺得怎麼冷,一會就不行了,冰涼的水直往腿上和身上紮,凍得直打哆嗦,幾個女孩子嘴唇都凍紫了,上牙磕著下牙。那一捆捆麻往水裏一泡,比原來就重了好多,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撈上來,水泡子裏又是死水,麻的葉子已經漚爛了,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惡臭,加上水泡子邊上蒿草叢生蚊蟲很多,大家忍著蚊蟲的叮咬和冰冷的臭水,將線麻一捆捆的撈上來。有的麻裏已經生蛆,黏糊糊的小東西直往腿上爬,幾個女知青一上岸就哇哇直吐,可卻沒有一個人退縮。
傍晚終於完成了撈麻的任務,大家的衣服全都濕透了,回連隊的路上,我們還唱起了“打靶歸來”,洪亮的歌聲穿過茫茫大野,一直回蕩在我今後的生活裏。回來之後少華和幾個女孩子跑到我家說想喝點熱水暖暖身子,我媳婦就燒了一鍋薑湯給她們喝,又做了手擀麵,幾個女孩子每人喝了一大碗,說暖和多了。等她們走後,我媳婦對我說,少華“來身子”了還下水撈麻,真是不要命了!
是呀!那時候知青幹起活來,都不要命,還管什麼男女。趙少華什麼累活、苦活都搶在前麵。兵團時期冬天取暖用煤都是從雙鴨山用江船運到江濱農場江邊的“三間房”,那時候沒有運輸帶,隻好用人工把煤從船上扛到岸上,這可是一個出力的活,又髒又累。我們要在半夜時趕路才不會耽誤第二天的卸煤,通常我們都是半夜起來趕著馬車,經過幾十裏路的顛簸準時到達江邊。出發前趙少華排長為我們作動員,她說;“我們一定要保質保量按時完成備用煤炭的卸船任務!絕不給兵團人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