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9——誰有你們這樣豪邁
在前麵我說到丁玲在最困難的時候,王震將軍把她和陳明安排到湯原農場,在那裏他們如沐春風,得到北大荒人給予了嚴寒季節最寶貴的溫暖。不忘舊情的丁玲夫婦,1981年夏天重返北大荒探親,這時他們當年的朋友已經轉戰到普陽農場。他們不顧年邁天熱,又趕到蒲鴨河畔看望親人。我從普陽的場史中看到了丁玲7月21日在普陽農場8隊的麥田對農場青年職工有個講話,讓我非常感動。她說——
青年朋友們,你們好!我們這第一次認識是在蒲鴨河邊上。你們正在收割小麥,你們正在這裏享受豐收的歡欣,你們正在這裏創建幸福的未來。誰沒有過青年時代?我也有過青年時代,可是,誰有你們這樣豪邁?我們的工作就是豪邁的工作。你們戰鬥在我們祖國的最北方,你們的糧食送往祖國四方。誰都想為祖國盡點力,發一分光。可是,有許多人不一定能夠像你們這樣,你們現在做的事,是有些人不願意做,不能做的,卻又人羨慕不已,心向往之的宏偉事業。在你們身邊,在你們麵前有過許多英雄好漢,他們把汗水灑在北大荒,他們把青春獻給北大荒,他們把心血澆灌在北大荒,把兒女獻給北大荒,北大荒變成了北大倉。我們要在他們開拓的廣闊道路上繼續前進,我們要把共產黨的優良傳統學習繼承,發揚光大,把遼闊的邊疆建設成為農、林、牧、副、漁各業興旺發達的基地,為實現祖國的四個現代化做出更大貢獻。祝你們永遠順利,身體健康!
一位飽經風雨倍受磨難的老人,對北大荒的事業這樣充滿激情,對新一代北大荒人寄以這樣殷切的期望,真是令人感動。最讓我感動的是這樣的話:“誰沒有過青年時代?我也有過青年時代,可是,誰有你們這樣豪邁?我們的工作就是豪邁的工作。”
是呀,現在的北大荒的年青一代開創的是中國農業現代化的光輝道路,他們建設是中華大糧倉,他們的業績為祖國增光、讓人民安心,他們的事業從來沒有這樣豪邁!
這次在寶泉嶺各農場采訪,我親身感受了年青一代北大荒人的自豪感和責任感,可以告慰丁玲,他們不會辜負獻青春獻終身獻子孫的前輩的期望,會繼承他們的光榮傳統,創造這片土地上的新輝煌。
在湯原農場我認識一位叫公培軍的青年,2004年5月1日,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召開五一勞動模範表彰大會,他榮獲了“全國五一勞動獎章”,這是農墾職工獲得的最高榮譽。
45年前,公培軍出生在山東省蒙陰縣。1977年,他背著一個行李卷來到了湯原農場,在磚廠幹了兩年臨時工後,於1979年成為國營農場的一名正式職工。
願意接受新生事物的公培軍,1985年,在興辦家庭農場的時候,第一個成為家庭農場的場長,並擁有了145公頃耕地。本以為有膽識,有熱情,種地就能掙錢,但這個願望被無情的現實給打破了。他承包的第一年,80公頃小麥因受澇災,到9月16日才收回了42噸芽麥,隻好以每噸100元的價錢當麥麩子處理了,虧損5.4萬元;1987年,一場雹災又使公培軍的100公頃大豆顆粒未收,增加的隻有8.6萬元的虧損,加之農機具轉讓欠款,3年累計掛帳21萬元,在全場24個掛帳大戶中名列第三!
家裏人開始勸他了。父親說:“地就別種了,幹點別的吧。”愛人杜文燕含著眼淚說:“你整天泡在地裏,吃不上,喝不上,我老師都不當了,回生產隊陪你種地,圖個啥?”
認準種地一定能掙錢的公培軍苦笑著對家人說:“莊稼不收年年種唄。”
公培軍說:“我叫培軍,不叫賠錢。”他開始總結經驗了,除了自然災害外,粗放經營,管理跟不上,科技含量低,是虧損的主要原因。於是,1988年公培軍開始秋整地,又購進一台精量點播機,大豆采用三壟栽培新技術種植,小麥新克旱9號和克豐5號,這兩個品種除高產、抗病能力強外,還早、晚熟搭配,這樣避免了曬場緊張黴變現象的發生。在用肥上,他合理調配了氮磷鉀比例,並且加大了施肥量,公頃用肥由原來的100公斤,增加到300公斤。
科學種田真的有了回報,連續3年大豐收,公培軍掙錢了。這時的他第一想到的就是還農場的掛帳。到1991年,他在農場第一個還清了所有掛帳。摘掉了“掛帳大戶”的帽子。日後,農場出台了還掛帳優惠政策,有人給他算了一筆帳,按照1比2的還掛帳規定,現在能少還10萬元。
公培軍能掙錢,也會花錢。他把剩餘的資金全部投入到農機具更新上,現擁有包括收割機、拖拉機在內的全套農機具,資產達40餘萬元,成為農場第一個機械齊全的家庭農場主。
正值公培軍種地春風得意之時,1993年,看到種地掙錢的農場職工紛紛申請要地,也要辦家庭農場,他們把手伸向了已經成為大戶的公培軍。這回他聽了父親公茂來的一句話:都活在一個地方,光自己富了不行,能幫人時一定要幫人。於是,公培軍毅然將已經秋翻整地黑色越冬的60公頃耕地轉讓給了別人。
公培軍有寬廣胸懷,也有遠大的眼光。在管理區,他是第一個搞起園藝經濟的。他從林口縣引進了5個果樹新品種,共計3200棵,栽種到兩公頃低產田上。同時套種黃豆、紅小豆、白瓜子,經濟效益十分可觀。有了種樹經驗的公培軍,還利用荒山、荒溝栽下了2000多棵落葉鬆。
公培軍的積累越來越多,經驗越來越豐富,思維也愈加活躍;單一的種植遠不能適應新形勢發展的需要,必須走“農牧並舉”之路。當他在選項目上苦苦探尋時,機遇來了。
1995年,農場開始調整產業結構,走多種經營之路。農場從內蒙首次引進一批肉牛,就在人們駐足觀望時,公培軍勇敢地站出來,投資2.5萬元,將10頭牛牽回家,在全場第一個帶頭發展肉牛養殖。那年,他光榮地成為了一名共產黨員。他在飼養肉牛的9年間,除了嫻熟耕耘土地,抽空看看林帶,其餘時間他都用到鑽研肉牛養殖上。
2002年春天,寶泉嶺管理局局長趙廣民在湯原農場檢查工作時,來到了公培軍的養殖場。他向趙局長介紹:“我養肉牛從10頭起家,現在發展到150頭,其中外引進肥牛70頭,自繁大牛40頭,小牛40頭。這幾年糧價低,種地略有贏餘,除代耕費外這些牛還能為我拿回幾萬元,真正實現了種養互補的目標了。”
公培軍的“牛軍”壯大了,由原來的“小分隊”發展到現在的“集團軍”,其中還有“國際特種部隊”——荷蘭黑白花奶牛。
自2001年開始,全墾區發展奶牛業的勢頭越來越猛,公培軍坐不住了。我是黨員,又有養肉牛的經驗,還怕養奶牛嗎?他花了7萬元買回了8頭奶牛。目前,存欄20頭奶牛,8頭產奶日產奶180公斤以上。
公培軍除了種紫花苜蓿、青貯飼料外,還第一個種上了甜玉米,他說,成熟合格的甜玉米交到佳木斯“多多集團”,剩下不合格的玉米和秸杆用於喂牛,因其糖分高,牛愛吃。肉牛吃了增重快,奶牛吃了產奶多………
公培軍說,他永遠忘不了1995年6月30日,自己麵對黨旗宣誓的那一刻。日後,無論做什麼,他都要告誡自己是一名黨員。春播時,他先播別人的後播自己的地;秋收時,他先收難收的、地塊小的地,零星收尾沒人幹的,他無償去收;誰家陷車他無償去拉。彭立國的孩子上大學,學費不足,他除在隊裏隨集體捐了100元外,又拿出500元;白元軍、白元星、白元寶仨兄弟種地資金緊張,他拿出3萬元為其墊付了種子、肥料款。同樣的情況,胡建泉也得到了他7000元的資助。這些年,公培軍共為鄉親們墊付種地資金12萬元。
公培軍的收獲太多了,就連獲得的榮譽證書都記不清有多少。但,這位山東大漢卻始終哼唱著那首《好漢歌》:
大河向東流……
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是呀,公培軍不僅是位山東好漢,還是位優秀的共產黨員。說起這些年自己走過的路,他感想很多:我本是一個跑到北大荒的“盲流”,當時隻想拚命掙錢,來改變自己和父母的貧困命運。可北大荒這個地方,人好風正,都是轉業官兵的好傳統、好思想。我自己長期和他們一起工作,被感動、被教育,也學會了做他們那樣的人。這時又趕上了好的改革政策,我抓住機會,幹了起來,再加上農場的幫助,我有了點成績。因為,我是在別人的幫助下發展起來,所以現在幫助別人,我願意,我高興。再說,北大荒的大農業,是大事業,大家都發展了,才能有大市場,我們大家都有大收益。
在豪邁的大事業中奮鬥,人也變得豪邁了。這是我在公培軍樸素的思想中獲得的突出感受。農業現代化的前提是從事農業的人的思想現代化,北大荒在這方麵是走在全國前列的。一代有理想、有覺悟、有技術的農業工人正在成長。
在普陽,我又見到一個豪邁的人,他叫劉希勝,也是位優秀共產員。他的父親劉培寶,母親趙樹梅都是山東支邊青年,1959年響應國家號召支援建設開發北大荒,舉家來到湯原農場,父親開拖拉機,母親當農工,開始了“一戰荒原”。1964年2月19日劉希勝出生於湯原農場,1971年,開發建設普陽農場的“二戰荒原”時,他隨父母來到普陽農場。劉希勝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在普陽農場學習,畢業後留在普陽農場在當時的四隊工作,1995年入黨,擔任過原四隊保管員。從1999年開始,劉希勝開始承包土地,辦家庭農場。他是上世紀80年代的職高畢業生,在校學習過農機和農學基礎,畢業後一直在第四管理區工作。
劉希勝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過去在隊裏幹活,一切都聽領導的。承包土地、經營家庭農場以後,自己成為經營的主體,從種管收到成本控製、產品銷售都要自己負責。這要求我們農場主既要懂生產又要懂經營。看來,新時代的農業工人隻有不斷學習新知識,鑽研新技術,掌握新本領,才能適應這一時代潮流。隨著家庭農場規模的不斷擴大,設備的逐年增加,要種好地,提高管理水平,沒有知識做後盾是肯定不行的。我有幸工作在普陽農場這個先進企業裏,生活在這片學習和創新的良田沃土上,經受了鍛煉和考驗。普陽農場始終堅持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連續25年豐收盈利。重視科技和管理,提倡職工大力學技術,努力搞創新。我們管理區一直是農場的先進單位,農業標準化作業水平高,糧食產量一直名列前茅。職工富思進,全力向著更加富裕小康管理區邁進。這樣的大背景,為我努力學習施展才華提供了大舞台。
劉希勝告訴我,為了經營好我承包的48公頃土地,提高產量增加效益,我刻苦鑽研農業技術。農場生產部門下發的農業生產方案我每年都要讀三遍以上,遇到不懂的問題,及時打電話向科技人員請教。在幹中學,在學中幹,不斷總結經驗。始終認準一個理:越是基礎差,越要刻苦鑽研。冬閑季節,別人在休閑貓冬,看電視、玩麻將,我卻每天都到管理區圖書室,翻閱農業科普書,查資料、記筆記。我還經常自己買書讀,以書本結伴,以知識為伍。農場每年組織技術培訓,我都積極參加,認真做筆記,虛心向老師請教。通過學習我掌握了科學栽培、標準化作業、農機具操作修理以及家庭農場經營等方麵知識。
劉希勝是一個有心人,他非常注意收集氣象信息。每年的雨量啊,霜期呀,積溫哪,他都有記載。他還經常就氣候等問題請教、谘詢佳木斯農科所的專家。
劉希勝說,種地,選種是關鍵。沒有好種,長不出好苗,當然也就不會有好收成。他根據每年的氣候特點,來選擇適合當年生長的品種。即使上年的種子產量高、品質好、效益佳,如果不適合當年氣候,就堅決不種。2005年,劉希勝根據農業部門提供的春季氣溫低、全年積溫少的氣候特點,選擇了綏農11大豆種和科玉3玉米種等中早熟品種。結果大豆公頃產量達到2.7噸,玉米91噸,均取得可觀的經濟效益。
很多人富了以後都忙著買摩托車,購大彩電,先享受再說。可劉希勝不!1997年,他出人意料地買回一台電腦。這成了管理區當時的一大新聞。 劉希勝用電腦把“斤糧成本逆控”輸入進去,把種地成本精確到幾角、幾分。幾年來,他通過電腦的計算、把關,平均每公頃節省支出280元,僅此一項每年就多收入1.3萬元。
柳東管理區的人都說,劉希勝,真神!每年糧食都能賣個好價錢。劉希勝通過電腦在網上及時了解全國,乃至國際上的糧食行情。2005年,他通過上網查詢糧食銷售信息得出今年大豆價格會高開低走,應及時出手。於是他果斷的以每噸2420-2500元的價格出售,結果賣了全寶泉嶺墾區的最高價。而玉米剛下來時,一噸才700元,價格偏低,劉希勝沒有急於出售,春節過後,玉米價格一路上漲到每噸900元時,他根據市場分析,認為上漲空間不會太大,於是全部拋出。果不其然,在他出手後,玉米價格迅速回落。這樣,劉希勝的46公頃旱田純盈利8萬多元。他說,是電腦,是信息幫了他大忙。
知識的不斷積累和信息的豐富,讓劉希勝有了超前的決策能力。2004年,國家實施了“一免兩補”的惠農政策。農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好勢頭。劉希勝抓住管理區拍賣土地的好機遇,以每公頃高於基本田1000元的價格,取得了20公頃旱田的承包權。當時,不少職工對此議論紛紛,認為價格高,不會掙錢。他的朋友也勸他不要逞能。他堅定規模發展信心不動搖。經過精心管理,20公頃高價地,當年純盈利4萬元。他的體會是,人生要抓住機遇。如果奮鬥是火,機遇就是燈,不點燃機遇這盞燈,奮鬥就隻能默默地燃燒,無法照亮前進的航程。
在生產過程中,劉希勝長年堅持標準化作業,科學栽培奪高產,精心管理提效益。在一般農戶看來,啥掙錢就種啥。可他不這樣看,他按合理輪作製定種植計劃。從不為產品價格、追逐利潤而種重茬田或花花田。隻有這樣,才能保證土地的長期產出。他承包的土地,每年都是一半玉米一半大豆。秋天收完糧,他都用大型拖拉機進行高標準的秋整地,地整得平,耙得細。秋起壟堅持用壟包肥。劉希勝種的地,因為科技含量大,產量高,每年都被農場確定為場級科技示範田。近三年,他種植的大豆坰產平均單產都在2.6噸以上,玉米都在8.5噸以上,大豆平均單產比管理區高出0.2噸,玉米高出0.5噸。
在普陽,劉希勝是個被人尊重的人,因為致富思源、富而思進,在各方麵支持管理區工作,處處起模範帶頭作用。今年他除了經營家庭農場外,管理區領導看他愛鑽研技術,安排他管理場院機械和用電。他大膽對精選機進行了改進,提高了工作效率。他熱情為職工群眾服務,隨叫隨到,保證了管理區的用電安全。職工高海軍是管理區鍋爐工,他地少、收入低。每年春季播種劉希勝都借給他生產資金。今年春季,他先後為生產資金緊張的職工墊付資金3萬餘元,受到管理區職工的好評。劉希勝多次被評為農場和管局的“帶頭致富的好黨員”。
我在柳東管理區找到了劉希勝,他陪我到家看一下,盡管他在場部和寶泉嶺都買了樓房,可一到種地的時節,他又回到了原來柳東的房子,屋裏不大,最顯眼是掛在牆上的劉希勝得的獎狀。家裏的電視屏幕不大,樣式也太老了。可擺在桌子上的電腦,卻是挺先進的。他說那是他的生產工具。我問他每天都上網嗎?他說那是必須的,除看農情,看糧食市場,也看時政新聞。他說不了解政策,也沒法種地。看來劉希勝的眼界不僅在普陽、在北大荒,還在全國全世界。過去我們當知青時也說,站在北大荒,放眼全世界。那是一種政治口號。現在的農場職工才是真的胸懷全世界,因為世界的政治局勢和氣候變化決定著糧價,糧價的高低決定著他們的收入。
牆上一對新人的大幅婚紗照吸引了我的目光,劉希勝的愛人告訴我,那是他們的兒子和兒媳。他們3月28日在農場結婚的。
管理區主任告訴我,劉希勝的兒子劉琦是第三代北大荒人,他1987年出生,從小在普陽長大,後來高中畢業考上青島恒星學院,念的是管理係,畢業後毅然回到北大荒,立誌在農場創業,在父母幫助下,自己開辦“百豐農資商店”,年效益達20萬元。劉琦和父親一樣都是熱心腸,凡是種地資金有困難的職工都可以先用農資,秋後再算帳給錢。再有困難的,幹脆“免單”。這孩子有文化,品質好,我們支部已經把他列為非黨積極分子了。
我相信,第三代北大荒人是更豪邁的人,他們比自己的父母有更廣闊的視野,也會有更美好的前程。
30——母親的河 父親的山
發源於小興安嶺南麓的梧桐河,如銀漣般從北向南飄落在蘿北縣境內,然後投入母親懷抱般的鬆花江。梧桐河原名溫敦河、烏屯河,金代這裏生息著以漁獵為生的勇敢的溫敦部落,後來這裏的人把這條河漢化稱為“梧桐河”。這裏雖無梧桐樹生長,卻引來了金鳳凰。共和國成立的第二年夏天,一批英勇的公安幹警渡河開荒,建立了梧桐河農場。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梧桐河的建設者和他們的子孫後代,親切地把梧桐河稱為自己的母親河。
他們為自己的家鄉唱著這樣的歌——
昔日的溫敦河,野鴨紛飛水鄉國。
今日的梧桐河,稻花飄香鳳凰落。
小城建設繪美景,抗聯精神代代說。
啊,梧桐河,我的摯愛,我的母親河,
建設美麗小江南,世代創業有新歌。
在離梧桐河場部向東北方向15公裏處,在那一望無際的荒原和沼澤中,有一座饅頭狀的山丘兀然而立,上麵覆蓋著茂密的樹林,四周的沼澤地裏棲息著成群的灰鶴,老是站在水裏等著水裏的遊魚而啄食,這種鳥被稱為“老等鳥”,這座山被稱為“老等山”。這裏曾是抗聯第六軍的密營,李兆麟將軍在這裏續寫了《露營之歌》的重要篇章,並發起了決定抗聯六軍命運的“西征”。在老等山孕育的抗聯精神是梧桐河農場的“場魂”,因此老等山這座並不雄偉的小山被稱為“父親山”。仰望著他,這片土地上的人總是充滿力量。
寶泉嶺管局黨委副書記趙文彩為這座山寫下這樣的詩:
那是一九三八年秋天
李兆麟將軍來到了老等山
六軍教導隊在此紮大營
被服廠忙著製造新衣冠
指戰員穿著嶄新的軍裝
將軍率隊向西征戰
不知經曆了多少流血犧牲
終於把鬼子趕回東海那邊
如今這裏矗起一座豐碑
老戰士李敏的題字銀光閃閃
雖然當年的地窨子已不複存在
但抗聯精神卻刻在人們心間
梧桐河是抗聯老戰士、省原政協副主席李敏的家鄉,她就出生在現在場部的南屯,據她回憶,早在1922年這裏已有幾戶朝鮮人種水稻,1925年開始,黑龍江省的督軍吳俊升、萬福麟先後派人到這裏跑馬占荒,創辦了東北的第一個農場“福豐稻田公司”, 並從東北各地招募善於種水田的朝鮮族人,這樣大批朝鮮難民就湧入這個以壓榨農民剩餘價值發家的公司當牛做馬了,最多時有500多戶,這個村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叫“梧桐河東村”,後又叫“火力(犁)村”——因軍閥農場用來開地的拖拉機被老鄉稱為“火犁”。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點燃這革命之火的是共產黨人。1927年夏,中共黨組織派蔡平、李春滿等朝鮮共產黨員以種地農民身份潛入梧桐河村,進行革命宣傳工作,組織了婦女、青年和兒童等的群眾性革命組織。同時,在鄉親們的幫助下,他們建起了學校,叫蘿興小學,以此團結當地的貧苦的朝鮮農民。
1928年春,從黃埔軍校畢業的崔庸健(化名金治剛),受中共滿洲省委的委派也來到梧桐河開展革命活動,在蘿興小學的基礎上建立了鬆東模範學校,舉辦軍政訓練班。先後培養了170多名抗日幹部。1930年秋,根據上級黨組織的指示,新生的共產黨組織在梧桐河發動了聲勢浩大的農民暴動。他們成立了以土槍和木杖為武器的赤衛隊,上千名的農民打著“減租、減息,取消不平等的苛捐雜稅”的標語,高喊“共產黨萬歲!暴動萬歲!”的口號,在稻田公司門前遊行,並包圍了公司大院,與公司談判爭取自己的權益。
1931年秋,日本帝國主義製造了“九一八”事件,梧桐河人民的鬥爭也從經濟鬥爭轉為反滿抗日的政治鬥爭,他們組織抗日救國宣傳隊,到附近的村落演出節目,宣傳抗日思想,他們高唱:
聯合起來,中朝民族。
親密的,鞏固的,
衝鋒呀,殺盡哪,向著那日帝國!
領導這場革命運動的湯原中心委書記裴治雲、組織部長崔圭福和婦聯幹部金成剛(女)等12人被捕,他們經受酷刑而堅強不屈,最後被秘密活埋。犧牲的烈士中崔圭福和石光信,還是一對訂了婚的情侶,這些寧死不屈的革命者死前他們高唱——
民眾的旗,血紅的旗,
收斂著戰士的屍首,
屍首還沒僵硬,
鮮血已染紅旗幟。
誓!我們的紅旗,永遠高舉;
誓!我們前進,永不間斷;
高高舉起呀!血染的旗……
死亡嚇不到抗日的義士們,在血的教訓中,他們開始建立自己的武裝隊伍。梧桐河的共產黨員,利用各種形式揭露日本侵略者的暴行,進行募捐集資,建立了40人7條槍的湯原遊擊隊。1934年1月,他們襲擊蘿北縣鴨蛋河高奎一的反動自衛團收繳了他們的武器。1935年夏天,湯原遊擊隊又攻打下了太平川等地的警察隊,並繳獲了全部武器。從此,這支隊伍不斷發展壯大,後改編為東北抗聯第6軍,馳騁在鬆花江兩岸和大小興安嶺、完達山一帶。
據當年抗聯6軍的老戰士,省軍區原副司令王鈞回憶,1938年4月,日本關東軍司令部糾集了日本關東軍、偽滿軍、偽興安軍、偽靖安軍共7萬多人。大舉向我遊擊區進攻,使北滿各抗日部隊受到嚴重損失。在這種情況下,北滿臨時省委決定抗聯部隊西征,開辟新的敵後根據地。1938年6月,在我途經湯原縣老等山附近的梧桐河時,與6軍政委張壽篯(李兆麟)會合。他向我傳達了北滿臨時省委七次常委會做出的西征決定。他還在老等山給集結來的抗聯隊伍作報告,說明了這次西征是為了突破敵人的“三江大討伐”而采取的重大戰略措施,我們一定要想盡辦法,完成西征。就是有天大的困難也要頂住,突破敵人的重圍,到達鬆嫩平原。
李兆麟在我們出發前的動員會上說:“這次西征是東北反日戰線大發展的起點,是為了爭取發展與擴大民族革命運動的事業,它將有著光輝的曆史意義。”當時軍部教導隊的同誌還教唱了《露營之歌》,這歌中的第二段歌詞就是李將軍在老等山的樹林裏寫的:
濃蔭蔽天,野花彌漫,
濕雲低暗,足潰汗滴氣喘難,
煙火衝天起,蚊吮血透衫。
戰士們!
熱忱踏破興安萬重山。
奮鬥喲!重任在肩,
突封鎖,破重置,
曙光至,黑暗一掃光!
這是何等悲壯又有氣勢的詩句呀,現在讀起,還讓人壯誌滿懷。當時,老等山的環境十分艱苦,吃的是從沼澤裏挖的蘆根和菱角,住的都是草棚。本來是有幾頂布帳篷的,但為了解決西征戰士的被。女戰士們拆掉了帳篷,為西征的戰士製作服裝和子彈帶、綁腿。領導抗聯被服廠日夜工作的是裴成春大姐,這位久經考驗的老黨員,1938年11月犧牲在了寶清縣的一次遭遇戰中。而年輕的女戰士李敏總是在工作中搶在前麵。她12歲時在抗聯老交通員李升的帶領下走上革命道路,來到李兆麟將軍部隊,轉戰林海雪原,她曾是抗聯隊伍中年紀最小的女兵之一。她的父親和哥哥先後都犧牲在抗日的戰場上了。
那是一個血雨腥風的年代,可當年抗聯戰士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在這樣一個麵臨生死大轉移的前夜,老等山還是歌聲飛揚。李敏回憶,在西征隊伍出發前,我們還組織了一次大型聯歡晚會,軍部要求各師、團、連自編、自排、自演節目,晚會開得很熱烈,記得李兆麟、夏振華、陳雷、於連福,還有我演出了“送子參軍”的小話劇;陳雷、徐紫英倆演了雙簧;馮治剛做表演唱。那一夜燈火通明,同誌們圍著篝火,唱呀,跳呀,直到深夜。這時軍部的徐紫英演唱了為西征隊伍創作的新歌《送西征》:
碧草瀟瀟,夏日長,共為救國忙。
禮歌一曲送西征,從此各一方。
願望同誌肩重任,為國爭榮光。
祝同誌前途無量,進取莫彷徨。
西征隊伍出發幾天後,忽然來人報告,說西征隊伍在黑金河的路上被敵人堵截,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戰鬥,師長張傳福等八名同誌英勇犧牲,臨時黨委書記陳雷肩部負重傷。最後在馮(治)剛指揮下突圍,繼續西進了。
在整個中國抗日鬥爭中,遭受苦難最多的、犧牲最大的就是東北抗聯的隊伍。從老等山出發的西征戰士,他們多數犧牲在數倍於我們的敵人圍追堵截中,許多人凍死在林海雪原中,少數人過江進入當時蘇聯遠東部隊的營地,才保存了一些骨幹力量。這些抗聯戰士對勝利充滿信心,他們堅信侵略者必然滅亡,祖國一定光複,就是凍死在大風雪中的戰士,他們也是麵帶著微笑!
河汊縱橫、人跡罕見的梧桐河,因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了黑龍江人民最早發起農民運動,最早舉起抗日大旗的地方之一。而老等山密林和沼澤作為抗日六軍的營地,承載了抗日聯軍諸多重大曆史事件。這次在梧桐河采訪,我發現這是一處曆史資源十分豐富的“革命聖地”。
大量的史料曆史足跡告訴我們,梧桐河是東北地區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最早的抗日紅色核心基地之一。
這裏有東北第一所革命小學——蘿(羅)興小學。1927年共產黨人李春滿、蔡平等到此開辦了第一所革命學校——蘿興學校,宣傳革命道理、開展革命活動。
這裏還有東北地區第一所紅色學校——鬆東模範學校。1928年春天,崔庸健(後任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第一任委員長)受中國共產黨委派,在此創辦了東北地區第一所紅色學校——鬆東模範學校,舉辦農民夜校和軍政訓練班,點燃抗日的星星之火。
而東北地區最早建立的黨的基層組織之一——梧桐河黨支部也在這裏成立。1928年11月崔庸健把鬆東模範學校當中學習最為突出的青年農民裴治雲、金成剛介紹入黨,同時也為五名優秀的同誌辦理入黨手續,吸收到黨組織當中,自任為黨支部書記。當然,可以說這裏是東北地區最早實現黨指揮槍的地區之一。1928年11月李春滿在建立梧桐河黨支部的基礎上還建立了湯原縣委,自任為縣委書記,委員由裴治雲、金成剛、蔡平組成。1929年秋,領導了震撼三江地區的農民暴動和遊行示威。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湯原中心縣委響應中共滿洲省委的號召,在梧桐河率先組織化妝宣傳隊,以歌舞、講演的形式,發動群眾、組織群眾、發展黨員、建立抗日武裝,使當時的反日同盟會員增加到1000多人。
梧桐河和老等山也是東北抗聯的重要發源地、根據地,是西征的會址地、出發地。李兆麟將軍在梧桐河開辦六軍教導隊,為抗聯六軍培養軍事、政治幹部。1936年9月,抗聯三路軍中第六軍在梧桐河建立,六軍軍部設立在老等山。這裏設有被服廠和醫院;這裏是是李兆麟將軍培養軍事、政治幹部的根據地,培訓學員100餘人。1938年5月,中共北滿(臨時)省委在梧桐河老等山召開會議,決定北滿抗聯主力迅速撤離舊區,突破敵圍,向小興安嶺西麓的海倫遠征。1938年6月初,抗聯三、六、九、十一軍集結地在梧桐河老等山,由李兆麟指揮,1200餘人分三批從老等山出發西征,經湯原、佳木斯、伊春,到達綏棱八道林子。
梧桐河還是抗聯將軍的搖籃——24位師級以上抗聯將領的成長地。梧桐河鬆東模範學校培養出了140餘名幹部,其中24位師級以上抗聯將領,他們分別是:崔庸健、馮仲雲、趙尚誌、李兆麟、馮治剛、金策、於天放、馬德山、張傳福、徐光海、高禹民、吳玉光、夏雲傑、許亨植、戴鴻賓、魏長魁、張蘭生、王明貴、雷炎、王鈞、陳雷、於保和、夏鳳林、馬克正。
我在寶泉嶺農場的第四管理區訪問了尚誌村,趙尚誌受傷後在押解的路上犧牲,犧牲地就在尚誌村一帶,但遇難地是在梧桐河一帶。東北人民稱讚趙尚誌將軍是“北國雄獅”,與楊靖宇並稱為“南楊北趙”。蘇聯紅軍讚譽他為“中國的夏伯陽”,對他既仇恨又畏懼的日本侵略者叫囂“一兩骨頭一兩金,一兩肉一兩銀”懸賞萬元通緝他。趙尚誌主要的戰鬥地就在梧桐河地區,他指揮的“肖田地突圍”、“冰趟子大捷”等戰鬥,是東北抗戰史乃至我國軍事史上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精典戰例。1942年2月12日,趙尚誌在率領一支小分隊襲擊梧桐河偽警察分駐所時,被混入隊內的特務劉德山打成重傷,被日軍俘虜。他痛斥敵人,寧死不屈,壯烈殉國。日軍評價他“無愧於‘匪’中魁首之尊嚴”。
更讓我這個老文化人震驚的是梧桐河還是《露營之歌》、《送西征》等一批抗聯歌曲的誕生地之一。著名的《露營之歌》,就是在1938年前後由李兆麟及其戰友於天放、陳雷等在不同季節、不同地點創作而成的,其中第二段歌詞是送走了第一批西征隊伍後,李兆麟揮筆寫下抗日聯軍在梧桐河地區抗戰的艱苦生活。《送西征》是徐紫英在梧桐河老等山,西征前後創作的。一大批抗聯歌曲在這裏誕生,歌詞內容反映抗日聯軍第六軍以及後來的三路指戰員,衝破日本關東軍“三江大討伐”以及西征途中浴血奮戰,英勇殺敵的曆史史實和革命氣概。
歌劇《星星之火》,是根據“革命之父”李升帶領李敏走上革命道路的故事進行創作的,李敏和李升是其中人物的原型;李敏12歲那年,她和同學們正唱著“若要收回我們的東三省,全把日帝殺個光”革命歌曲時,日本騎兵衝來,大家趕緊分散開跑。走投無路之時,李敏遇到了北滿省委地下交通員李升,他帶領李敏上山走上了革命道路。當時李升已經60多歲,但他說“革命人永遠是年輕”,給予李敏莫大的精神鼓勵,更加堅定了李敏的革命信念。後人以此故事,創作了歌劇《星星之火》。“革命人永遠是年輕,她好比大鬆樹冬夏常青……”,這首歌唱遍祖國大江南北,鼓勵了一代又一代革命者和青年人。
作為地下交通員的李升,經常冒著生命危險和被捕的危險做情報工作。一次,李升去佳木斯送情報時被特務跟蹤,他急中生智跳下火車。日本人一路追殺抓他,李升躲到悅來客棧裝作得了霍亂病,日本人不敢靠近他。後人根據這個故事創作了《紅燈記》, 在劇裏那個跳車人的原型就是李升,李玉和、李鐵梅是劇中創作人物。李升參加過列寧領導的十月革命,是1950年首屆黑龍江省人民代表。毛澤東主席得知李升事跡後,送給他一副手杖,並把“革命之父”四個字刻在手杖上。他還被稱為“抗聯之父”。
作為鬆花江支流的梧桐河?蜿蜒曲折,並不算長,但她奔流不息的河水如母親的乳汗一樣滋養了古老的部落和一代代在這片土地上耕耘和奮鬥的人們,那河水裏因溶入了抗聯戰士的鮮血和拓荒者的汗水,而成為後代人神強骨健的玉液瓊漿。喝梧桐河水長大的人,是不會辜負這片山河的。
以水鳥命名的老等山,如一位在曆史的長河中,默默仃立,不動聲色的老人。他知道誰是這片土地的主人,誰是這片山河的過客。他在等待,等待他的兒孫們用自己的創造,讓這片山河名揚天下。
31——奮鬥喲,重任在肩
梧桐河這片紅色的土地,也曾長期像孤兒一樣被遺忘在萋萋荒草之中,洪水欺淩,村落廢棄,農民逃亡,哀鴻遍地,連漁獵者都難以靠近。
在共和國成立的第二年,1950年的8月21日,突然有一艘木帆船馳進了梧桐河的河汊中,驚飛起一群水鳥。站在船頭的是兩名穿黃色警服的公安幹警,他們叫孫國鋒和許棟等幾名幹部,坐在船上的還有著灰色衣服的二十幾名“自由隊員”——他們是不用武裝看押的表現比較好的犯人。船上還裝著木杆、葦席、做飯的鍋碗瓢盆,還有20把鐵鍬,20把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