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那少女緩慢遲疑地抬頭看向四周,憑借微弱的光線,呈現在牧敏眼中的,是一張舒雅婉約的容顏,她眉毛清秀如畫,眼神淒涼哀切。纖長的睫毛掛著細小的淚珠,讓少女看起來更加動人惹憐。
少女看到不遠處的牧敏怔了幾秒,隨即眼眸閃過一絲驚慌,她慌忙起身,宛若驚弓之鳥。在牧敏還未來得及喚住她,少女早已逃之夭夭,隻留下一臉錯愕的牧敏。
她是生猛野獸嗎?為何見了她,好似幼兔見了餓狼一般?
這少女牧敏是識得的,上次家宴與她有過一麵之緣。她是憲仁帝第九女,名宛卿,也?是二皇子李椎的胞妹。
難道是知道李椎的死訊,才在深夜哀慟悲戚?
回到尚莞閣依舊睡意全無,好不容易捱到破曉時分,牧敏便迫不急待的起榻朝椒嵐閣走去。幸得百裏湘也不是嗜睡懶惰的人,牧敏來到椒嵐閣便瞧見百裏湘坐在正堂一架繡架前做女紅。
雖已為人婦,貴為皇妃,但百裏湘目前還是少女的摸樣與年歲。她垂目注視著繡架,濃密的睫毛如蒲扇一般微微翹起。她食指與拇指捏著一枚銀針,動作嫻熟的在繡架上穿梭繡刺著。
牧敏常來椒嵐閣,在這裏她從不拘謹。而百裏湘也早已不把她當客對待。兩人好似相交多年的好友,相互暖懷著對方。可今日略有不同,以往那個健談愛鬧的少年,似乎變得有些沉默。
覺察出牧敏的異常,百裏湘抬頭看向她,瞧見牧敏一臉苦索,打趣道:“怎地,得了兩位美人還這般愁悶?”
“你明知那是不得已才為之的事情,何苦還要取笑我。”牧敏暗自一歎,怏怏坐下。
百裏湘自是知道,牧敏曾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她聽過。隻是她見牧敏愁容滿麵,想要用話逗她開心。
見牧敏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樣,百裏湘放下手中的針繡凝視著牧敏。“有什麼事情麼?”
“今日確實有事想你幫忙。”見自己意圖的被識穿,牧敏便不作偽直接奔主題,說道:“想請你多加留意李宛卿。”
照李褚以前的行事,牧敏現在若對李宛卿投以關注照料,不僅會令他人生疑,隻怕就連李宛卿也會認為她對她有所企圖吧!所以牧敏不能去,她要找一人代她去,這人非百裏湘莫屬。
其一,百裏湘是她信得過之人。
其二,妃嬪中與公主交好的大有人在,不會引人生疑。
其三,以百裏湘的聰慧敏智與李宛卿在短時間將關係聯絡好,應當不成問題。
“你想讓我結交九公主?”百裏本就敏慧,隻是輕輕一點便了解牧敏的意思,隻是這其中的深意她卻不得。
弗婢雙手端著一方托盤盈盈走入堂中,托盤中放置著一個白瓷釉麵的茶杯,湯色微黃帶青,從裏麵悠悠飄出一種淡淡的青草芳香和隱秘的甜。這是北盛國盛產的一種花茶,她隨百裏湘和親嫁來時特意從北盛國帶了些過來。
前些天,弗婢為牧敏斟了一杯花茶,牧敏隨意說了一句,好清香的茶。至此她便記在心中,牧敏每次到椒嵐閣她便為其斟上一杯,今日也不例外。把茶放到牧敏椅旁的桌案上,弗婢便退到一旁角落。
其實弗婢是很樂於牧敏到椒嵐閣,每次牧敏來都會給她們講些跌宕起伏的故事,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神物,比如洗衣機,吸塵器,電飯煲…聽牧敏講這神物時,弗婢驚異中還隱隱有些後怕。幸得這些神物隻歸神靈所有,若不然她隻怕沒了用處。
事情還需要五日前講起,那日牧敏瞧見弗婢疲憊不堪的回到椒嵐閣講起,細問才知,弗婢是到浣衣閣浣洗百裏湘冬日的衣物。其實這種事情本不用她做,但隻要是有關於百裏湘的一切事宜,弗婢都不願假手他人,事無巨細她都會親力親為。
牧敏發誓,她真的隻是無心的提了一句洗衣機,結果便引發了一連串的十萬個為什麼,捎帶著還讓天真單純得弗婢狠狠得擔心了一把。害怕那些神物取代了她的位置,害怕百裏湘因她沒有用處而不要她。畢竟那些神物可以不吃飯不休息的連續做工十二個時辰,她卻不能。
對於弗婢的憂愁牧敏自是不知,她隻是很無意地提了一下現代的家用電器,然後又被迫回答了許多疑問,接而又牽引出其他家用電器而已。其實也並非全然是被迫,牧敏也是很樂意跟她們說些有關於二十一世紀的事情。
牧敏的想法並不難理解,就好比一個身在異地的異鄉人,她們時常將自己的家鄉親人講給身邊人,每提及一次,心中便歡喜一分。以此來抒發自己的思鄉之情,牧敏也是如此。
二十一世紀的她最厭煩坐公交上班,說“坐”倒委屈了牧敏。上班下班都是人潮的高峰期,公交車內更是如此。滿滿當當連一隻蟻蟲容身的縫隙都沒有,能有位置坐下的,都是搶座位的各種高手。牧敏自認沒這種本事,隻能乖乖的站著。
不過現在每每想起,嘴角便揚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容,接而便是一陣子惆悵。人總是失去才知道珍惜,她曾厭煩過那個快節奏的時代,鄙夷過越來越卑汙的人格,感歎過日益惡劣的生存環境。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還是很想…很想回去。
因為那裏是她的家,有著她最愛的親人!
牧敏端起茶杯,觀賞著微黃的液體,緩緩開口道:“李椎死了。”
“你懷疑?”一句話便道出了牧敏所想。
“是”牧敏點頭道。
昨夜牧敏又將李秀瑩被害的過程思慮整理了一遍,她太大意了,竟然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李秀瑩既是有時間寫下那三個字,那為何不直接將凶手的姓名寫出?她這麼舍近求遠究竟所為何?
或許…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李椎其實是冤枉的?
他唯一落在牧敏手中的值得懷疑的證據,便是百裏在寒雪閣發現的那方龍承佩。牧敏記得第一次誤闖入寒雪閣,就曾見過李椎,玉佩會不會是在那個時候遺失在園內呢?
可是這個說法又有很多疑問,既不是他殺害的李秀瑩,他為什麼要承認?他口中“那件事”是指什麼?會不會跟寒雪閣焚紙有關?李秀瑩所留下的那個字究竟有什麼深意?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原點,毫無頭緒!
“我會照料九公主,與她結交的。”瞧見牧敏的愁容,百裏湘安撫的說道。
牧敏心顫,抬眼注視著百裏湘。她懂她,如若是換作其他人,則會認為她接近李宛卿是調查李椎猝死的一種手段。
那根本不是什麼手段,隻是出於一種愧疚。如果當時她再謹慎細微些,或許李椎不會被懲艾,更加不會因失火而死。她欠李宛卿這個依靠,想極力去補償她而已。
百裏湘明白!她知道!
何為知己?思她所思,憂她所憂!
對著百裏湘坦蕩溫和的目光,牧敏陡然有種如坐針氈的慌亂:“我…並不真誠…我有事情一直瞞著你。”
關於她的真實來曆,她從未對任何提及,包括百裏湘。不是不夠信任,隻是難以啟齒,無以述說。就好似親密無間的閨友,有一日對你說她是外星人,你會怎麼想?
對百裏想她們而言,牧敏無疑是外星人是妖精。見多識廣的現代人聽後或許隻覺得新奇,但這些封建保守的古代人,就不僅僅是新奇那麼簡單,牧敏沒有這個勇氣去做這番試驗。
“你不想問我是什麼事情麼?”牧敏現在很糾結,很想對百裏湘坦言又害怕將自己赤裸裸的展現他人麵前。不過她更是好奇百裏湘的態度,她好像一副什麼都不打算問的樣子。
“何必要問?想說時便會開口,不是麼?”她笑了笑,宛如流水浮雲般恬靜悠然。她的語調十分隨意,甚至有些不以為然。
“你不怕,這秘密對你有害?”這一刻,牧敏的心倒平靜了,仿佛無風的水麵,異樣的平和,隻是再暗處處蕩漾著一種溫情。
“你不怕我將你今日的說辭,曉於第三人?既然你都不怕,我又做何怕!”明是一種反問,其實是一種篤定,篤定牧敏不會加害她。
牧敏凝視著百裏湘,百裏湘也注視著牧敏,四目相對,爾後兩人相識一笑,那是一種奇妙的會心之感。
這是一片盈滿綠意的竹林,樹葉扶疏,分外安靜。即使是在這燥熱的春暮,也是一股清爽之氣,讓人分外舒暢。
此時的牧敏悠閑的躺在竹椅上,享受著這片清幽的綠意。這竹椅可容坐臥,是牧敏專門命能工巧匠打造的。精美度雖比不上二十一世紀製作的,但竹林與竹椅相輔相成倒憑空添了幾分雅致。
這片竹林名為逸竹居,是憲仁帝第四子李修的居所。自牧敏穿越到現在,從未見過此人。據牧敏所知,這個李修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常被憲仁帝派去願意歸順崇演朝的夷地傳經頌到,或是去其他文明古國遊曆學習。
牧敏認為李修不像是個身份尊貴的皇子,反倒有點像東渡到日本的鑒真,或者是出使西域的張騫。不過聽於明遷說,李修在那些夷地,古國享有很尊殊的地位。因為被憲仁帝又派出遊曆,所以牧敏一直未能蒙見李修一麵。
當然也正是這個原由,牧敏才敢如此不客氣地在逸竹居納涼。牧敏很是懼怕暑夏,無意中發現這麼個清涼寶地,主人又不在她自是不肯放過這個良機與良地。剛開始還有些放不開,不經主人同意便闖進來與梁上賊無異。隻是盜賊偷些錢財,她卻偷了些光陰來納涼。後來便越來越理所應當地賴下去不走,若沒有其他的事情牧敏幾乎整日都待在逸竹居。
逸竹居當真清幽地令人舒心,安靜的好像與人世隔絕了一般。若不是親眼所見,牧敏還真是不相信這是皇宮的一處院闈。
易辭倚在一根竹旁,身姿慵懶到極點,他秀麗的容顏掛著一個古怪至極的笑容,漆黑的眼睛看著竹椅上的人兒。
同樣注視著牧敏的還有一人,那便是逸竹居的主人李修。今日是李修歸京的日子,他性子本就淡喜歡清靜,所以隻有易辭一人相迎。讓易辭來迎,並非是因他與易辭相交親密,隻是易辭學識淵博,連他都望塵莫及。絕非他妄自菲薄,實在是這少年高深的讓他不能小覷。
遊曆時李修偶然得到一本古籍,古籍所書的文字非他所識範疇,隻得找易辭相研。兩人剛步入逸竹居,便瞧見一臉舒適自在的牧敏。她悠閑地半仰在竹椅上,雙目合攏著,安然自得地睡著了,顯得毫無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