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台哀哀慟哭了好久,祝夫人也從旁勸了好久。
英台不吃不喝發了半天的呆,祝夫人也陪著坐了半天。
等到天色已晚,夜幕降臨,英台蒙著頭合衣倒在床上。祝夫人也累了,不得不回去休息。她知道女兒生性倔強,所以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以為讓她發了半天的脾氣,等到天明,睡醒一覺,一切就都好了。
祝員外也沒有前來探視,隻是吩咐下人看好門戶,又囑丫鬟銀心盯緊了英台,隻要不出事,不怕她不肯就範。
英台滿腹幽怨,哪裏能睡得著?待到母親離去,她忍不住取下掛在項上的玉蝶,捧在手心裏,一邊摩挲一邊思前想後:“這玉蝶本有一對,一隻在我手中,另一隻伴隨山伯。自從長亭送別之後,我心裏一直記著山伯,朝思暮想,心都要碎了,卻不知這冤家否想起了我?”
空有滿腔心事,卻無法對人說起,她心裏很是難受,一會兒自悲自憐,一會兒燃起熊熊烈火。到後來,她忍不住坐起身來,手捧玉蝶雙膝跪地,對天禱告道:“上蒼啊!請讓我身生雙翼,化作蝴蝶,飛到山伯身邊,哪怕隻看他一眼,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她禱告得很虔誠,已經將全部身心投入進去。一時間,她的意識越來越恍惚,似乎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隻聽見隱約之中有人說話:“凝神,絕想,定誌,將心神傾注於蝶衣……移魂,挪魄,化蝶……”聽聲音好似出自此前見到的仙女。
這時的英台正在極度愁苦之中,聞言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下意識地一一照做。漸漸的,她覺得身軀越來越輕盈,整個靈魂脫體而出,化作一縷青煙,與玉蝶融為一體,兩隻手臂化成蝶翅,稍一用力,玉蝶便飛了起來。
“天呐,玉蝶活了過來!我真的化作了蝴蝶?這是不是一場夢?”她使勁拍打翅膀,在屋內飛了一圈,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這時候,耳邊又傳來一聲誇讚:“好聰明的孩子,這麼快就穿上了蝶衣,不枉我苦思冥想,辛苦數日,捉摸出這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力圖保住你的魂魄,不至於隨波逐流,因風而散。從今而後,你就有了兩個身體,蝶衣看似脆弱,實則堅若磐石,等閑妖魔難以破之;本體貌似堅強,其實柔弱不堪,三餐不繼便會受損。你若想保住肉體,切不可離魂三日。”然後跟著一聲輕歎:“魔道相爭,千年一注,我隻能悄悄做到這種地步。蝶飛漫天,仙路遙遙,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英台似懂非懂,轉頭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聲音的出處。低頭看時,隻見床上靜靜地躺著個熟悉的少女,雙目緊閉,呼吸如常,看樣子像是睡著了,辨相貌正是自己。
“我真的飛起來了?這不是一場夢?就當是一場夢吧!”她撲閃著翅膀在屋裏飛來飛去,輕拍雙翼,穿窗而出,停在一株嬌豔的月季之上。
此時正是一輪明月剛剛升起的時刻,月光如水,灑滿大地,微風吹來,帶著些許涼意。
“明月千裏寄相思,我在想著山伯,山伯一定也念著我。”一夕之間身生雙翼,這簡直令她欣喜若狂了。“山伯,我來看你!”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同時迫不及待地展開雙翼,延著歸家的水路向杭城的方向飛去。
此時正是初夏的夜晚,微風從遙遠的天邊徐徐的吹來,拂動水邊的垂柳黯然地輕舞。月亮漸漸升至半天,河麵上上灑滿一層銀輝,水霧溶著月光,迷迷蒙蒙,柔和而又迷離。沿著河堤栽種著一排排楊柳,城牆一樣橫擺在河灘裏,隻能看出鋸齒般高高矮矮的樹梢。
從祝家莊到杭城足有兩三百裏,對於蝴蝶來說,這距離是遠了點,即使是英台化成的這隻大若手掌的巨蝶,也覺得很是吃力。
一路之上,雖然沒有狂風,也沒有暴雨,甚至還有美麗的月光相伴,但是夜色沉沉,更深露重,最難受的還是她焦急的心。她所有的心,所有的思緒,都已經飛到了萬鬆書院,飛到了山伯身邊:“月明星稀,萬籟俱寂,想來他還沒睡……”
她一麵飛,一麵想,累了就在樹梢上歇會,一連飛了四個時辰,直到她筋疲力盡的時候,終於趕到了書院。
這時,天已經亮了。
教室裏傳來學子們琅琅讀書的聲音,她從眾多的聲音中輕而易舉地辨出了山伯。
透過沙窗望進去,昔日的同窗大都還在,隻是不見了馬文才,不知那貪玩的家夥到哪裏鬼混去了。
“山伯,我終於看到山伯了!”她將目光集中在山伯身上,月餘不見,山伯更加清瘦了,目光卻顯得越發深邃,“不知是因為日夜攻書太過辛苦的緣故,還是因為掛念著我呢?”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山伯,將滿腔的愛意通過目光傾注在山伯身上,如果目光能夠讓人體溫升高的話,此刻的山伯早該熱血沸騰了。
想到大家都坐在教室裏讀書,隻有自己被關在窗外,英台禁不住悲從中來,淚水串串滾落,此時此刻,她向來寬容的心裏忽然生出一股恨意,恨父母不通人情,恨自己無能為力,恨好事不能相諧,恨美好光陰竟然會那麼短暫:“天呐,我縱然化作了蝴蝶,還是有洗不盡的煩惱!相見爭如不見,痛苦絲毫不減,做人怎麼就這麼難?”
她哭了好久好久,等到哭幹了眼淚,她覺得又渴又餓,不得不飛至花叢飲了點花露。
自從化身蝴蝶之後,她對花露有著特別的好感,即使身在百丈之外,也能聞到鮮花的芬芳。對她來說,花露不但能止渴充饑,還能提神醒腦,甚至能調節情緒。所以當她飲完花露的時候,便覺得心裏好受了一些。
她停在窗外的鬆樹上,伴著室內的山伯,聽老夫子抑揚頓挫的講解,以及書生們互不服氣的辯駁,一直等到未時,學子們才下了課,各自走向自己的宿處。
英台跟著山伯回到曾經住了三年的地方,眼看山伯像往常一樣打開房門,正待邁步而入,她卻不敢就此跟入,生怕嚇著山伯,或許會傷了自己。
她能做的,隻是靜靜地伏在窗外的柳枝上,眼望山伯在屋內隨便吃了點幹糧,然後就打開書本繼續溫書了。
她在窗外飛來飛去,希望能引起山伯的注意,然而山伯一直沒有抬頭。
耳邊不斷傳來山伯熟悉的頌書聲:“其為人也孝弟,而好...夫子循循然善誘人:搏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聽著聽著,她的心已經癡了,隻覺得仿佛回到舊日的時光,一切都是那麼的安詳,那麼的甜美。
耳聞山伯一口氣背誦了整本的《論語》,忽然歎了口氣,雙目迷惘地望向窗外,隨後自言自語道:“沒有了祝姑娘,就連溫書也變得枯燥了!卻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我明天要跟周老師打個招呼,央他七巧之日前去做媒。祝姑娘對我這麼好,萬不可負了她!”
窗外的英台聽了,禁不住渾身一顫,差點兒從柳枝上掉下來。
眼見山伯說完這段話,便要繼續低頭溫書,她再也無法按耐激動的心情,展翅飛到窗前,對著室內的山伯道:“梁兄,我是英台,我是英台啊!”
然而話一出口,卻隻是低微的“嗡嗡”聲,室內的梁山伯沒有絲毫的反應。
英台心中焦急,不得不提高了聲音大叫:“梁兄,英台沒有離去,她就在這裏看著你呢!”
這次,“嗡嗡”聲略微提高了一些,然而還是無法引起山伯的注意。
英台連叫數聲都有沒用出,不由得很是沮喪。她心中明白,化身蝴蝶之後,那就是異類了,即使叫聲再高,也難跟人類交流。
“看來萬事有一利便有一弊,很難兩全其美。”她孤苦伶仃地守在窗外,眼瞅著夕陽西下,夜幕重又降臨,忽然想起:“蝶衣本是一對,另一隻便在山伯那裏,若是山伯也能化成蝴蝶,不就能聽見我的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