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藥確實有點用。母親情緒不穩定的時候我就喂她藥。母
親吃過藥不久就安靜了,這時候母親像鬧了半天的孩子一樣,靜
靜地躺在床上。
東北,俄羅斯,這兩個名字不知是什麼時候跑到我腦子裏來
的,東北在哪裏,俄羅斯又在哪裏我不知道。這是我從來沒有聽
級,三年級連字還沒認幾個哪會看什麼地圖而且三年級哪有什麼
地圖呢?
現在,要知道那兩個地方隻有從地圖上找了。要找地圖需要
到鎮上去。這個小鎮住的是從越南回來的華僑,說是一個鎮,其
實除了一個菜市一個衛生院一條芒街就沒了多餘的地方。但這樣
一個被叫做越南風情旅遊聖地的地方怎麼可能沒有地圖呢?常常
是這樣,不管是周末還是節假日,旅遊專車蟲子一樣一隊一隊地
來,人群媽蟻一樣一群一群地來,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沒有地圖
呢?
那天從菜市出來,我到一個書報攤去,結果都是些花花綠綠
的明星雜誌。後來我在郵局買到了那張地圖。我一直不知道這個
鎮上還有一個郵局,準確點說應該是郵電所。
我拿到地圖,似乎是抓住了父親的手。我來到海岸邊的樹林
裏。馬尾鬆髙到天上,枝葉又濃又厚,像插在風中的一把把扇
子。這些又寬又厚的扇子把火一樣的日頭關在了外麵。
我靠著一棵馬尾鬆坐在沙灘上,把沙土撥平,攤開地圖。這
是我第一次見到地圖,那上麵都是些什麼呀,就像月光下的海
麵,亂著一堆線,密密麻麻。那些字螞蟻一樣,把我眼睛都看花
了。我査字典一樣一個一個地找。結果隻找到北京天安門上海西
藏等等,卻沒有東北和俄羅斯。
漏寫了?我想。
怎麼會呢?那就是父親不在這個地圖上囉?這樣說是離我很
遠了?
我開始盼望有個人來到我們船上。不管他是誰,隻要他能為
我們家把船修好,能給我們開船,在別人出去的時候出去,在別
人回來的時候回來。
但是,誰沒有自己的船呢,誰不要開自己船的呢?
那天,海洋水鬼一樣,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自從
上次救了母親,後來他就消失了。
眼前的海洋和前陣子變了一個人了。他瘦得像條木棍,黑得
火炭一樣。頭發又長又亂,掛在身上的衣服花花綠綠。他說他剛
從澳大利亞回來。這一次他不是落難的歸僑,而是偷渡嫌疑犯。
是被遣送回來的。
還好,隻罰了一點錢。他說。
可能是經曆了一場驚險,變得不那麼嬉皮笑臉了,也不那麼
討人厭了。海洋講起他這次偷渡像講故事。一個多月前,有人找_
他,問他要不要出國。是去澳大利亞,隻交八千元。開始海洋不
大相信。不相信的原因不是因為交那麼點錢就可以出去,這樣的
事在茫茫大海上不奇怪。海洋是怕被騙,很多人被騙過。那人說
他不得海洋的錢,他要交給蛇頭。蛇頭是誰海洋不知道,那個人
說海洋沒必要知道。隻要交了錢他就有了上船的資格。之後在海
上待十天半月就到了,和去深海撒一次網一樣。海洋聽了有點心
動。那個人說隻要海洋交了錢,就回去等,什麼時候出發到時他
會到家去通知。這種事不能用電話。
海洋說那個人和他有點熟。說熟其實大家也沒有交往,隻能
說認識,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裏,老婆孩子在哪
裏。這些海洋都清楚。海洋想就八千,他那個苦瓜一樣的老婆就
不說了,但他兒子應該不止八千吧。海洋後來真去找錢。是借,
一萬三。海洋多備五千。因為事先要備點吃的用的上船,比如,
一兩件防寒的外套,一兩件罐頭和快餐麵。另外,到了那邊,萬
一一下子還找不到工作,要吃住。海洋借的是高利貸,利息兩
分,比銀行髙幾杆。海洋不在意。海洋想隻要到了那邊,一萬八
千是十天半月的事。海洋和放貸的老板說好到那邊賺了錢就馬上
寄還。海洋老覺得那邊賺的錢和這裏網的魚一樣,都以斤算。
出發是在一個風不大雨大的晚上。那天的雨從傍晚開始,一
直沒停。海洋說蛇頭選擇這樣的夜晚一是因為下雨,一是因為廣
播上說當晚雨後會出現海市。那個人讓海洋在指定的時間到指定
的碼頭去。那個碼頭很隱秘,估計這樣的晚上巡瞀不會出來。就
.算出來,海天那麼大,他們能怎麼樣呢?等他們出到海麵上,天
這麼黑,雨線這麼粗,要發現不容易。萬一雨停了,海市也出現
了,他們要追,那時侯海市就像一座移動的山¥住他們的眼睛。
海洋半夜的時候摸到那個碼頭去。那裏真的泊—隻不大的船,
碼頭上東張西望著幾十個人,都披著雨衣,又下著雨,鼻子眼睛
都看不見。
如果不是因為蛇頭給他們弄了那隻破船,估計後來就不會有
事了。海洋說。因為馬達死火,路上走走停停。漂了近個月,人
多,事先備的糧和水都不夠,到了後來,大家撒尿就不能往海裏
撒了,要往鍋碗瓢盆裏撒。因為現在能把米煮成粥的隻有尿。船
上的淡水早已經用完,而海水煮出來的粥又鹹又苦,根本吃不
進。很多人一樣,海洋吃不下那樣的粥,一路帶的罐頭又吃完
了,海洋餓得像要死掉。就在海洋餓得快要死掉的時候,有人說
看見不遠處有樓房和樹出現了。海洋雖然有氣無力,卻也爬起來
和大家一起跑到甲板上歡叫,海洋想快上岸了,隻要上了岸很快
就可以夢想成真了。
船上的人有人哭,有人笑。卻在這時,一輛航空母艦一樣的
船出現在麵前。後來怎麼樣,海洋沒有說起。海洋隻說他們連岸
還沒上,就被送回頭了。
海洋多備的五千,回來時剩下四千,全交了罰款。海洋後悔
沒走成,反多了一筆債。
你不怕坐牢嗎?我說。
海洋笑我幼稚。他說要坐牢的事太多了還不是照樣那麼多人
要做,關鍵看值不值。
就憑你的無牽無掛?
海洋是個孤兒。他在越南出生沒幾天戰爭就開始了,他母親
失血過多,逃難的時候跑不動。他父親背著他母親,還沒跑幾
步,就中彈了。是他阿婆用一張破網包著他逃了回來。沒幾年他
阿婆就去世了。
我一直恨你。我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
我知道。
為什麼?
因為你覺得是我讓你們家弄成這樣。
難道不是?
其實我是想及時告訴你媽,我想你媽會把一切盡早挽救回
來,畢竟你媽和你爸一直那麼要好。可誰知道會是這樣?話說回
來,倒也不覺得全是我惹的禍。港口這麼多女人,不見了自己男
人,我都沒有告訴她們,她們還不是都熟門熟路摸到芒街去找去
鬧?
我媽不會。
為什麼?
她那麼善良。
那和善良沒有關係。那叫懦弱!
反正我媽不會。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媽趕去的。
不講道理!他又說。
道理講不講有什麼用?反正現在我爸和我弟都沒了。我們家
的船癱在港口都生鏽了。
嘖,你怎麼就不考慮一下我呢,我雖然不能代替你爸,也不
能代替你弟,但是,我可以充當你哥啊,或者像我這樣的人當你
哥你也不要,但我可以給你開船啊。你把我當作一個水手總可以
吧。
我心裏被什麼捅了一下。像是什麼死去的東西突然活了過
來。
但是,我又猶豫了。像海洋這樣的人,能行嗎?他看起來就
像一個無賴。
我瞪他一眼:誰要你不要臉!
卻是母親留下了海洋。那時侯海洋沒地方去,天天賴在我們
家船上。他常常是天一亮就水鬼一樣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在
我們家船上晃來晃去。他好像是隻剩下那套花花綠綠的衣服了,
他天天穿。可能是晚上洗,白天穿,或者幹脆就不洗。上麵都結
了鹽了,東一塊西一塊地白。他好像也不覺得有什麼,他準時天
一亮就爬到船上。他現在不知在哪住。每天爬上船來的時候,眼
睛總是沒睡醒的樣子,臉也沒洗,頭發亂糟糟,還沾著海草,好
像剛從哪家船倉裏爬出來。他總是準時在我和母親做好早餐的時
候爬上甲板來,總是來得正好,母親自然高興,母親說海洋你來
得正好,我們一起吃早餐啦。海洋也不拒絕,去水龍頭接把水,
朝臉上一潑,就過來坐下。吃完早餐他在母親麵前吹牛。天南地
北,海闊天空,吹個沒完。等到肚子裏的幾碗粥變成口水,又到
了中午,該吃中飯了。幾碗飯下去,嘴丫子一抹,他問母親還想
不想聽。母親說想,怎麼不想呢?
是呀,母親怎麼不想呢?這麼久以來,我們家船上連一隻蚊
子的聲音也沒有。
海洋的滔滔不絕又開始了。傍晚一過,飯菜就香開了。這時
候海洋就一邊滔滔不絕,一邊和母親往飯桌邊來了。當然,海洋
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他不好意思了就說要走。他早不走晚不
走,總在我把飯端上桌子的時候走。到了這時候誰好意思還讓他
走呢。母親倒不是不好意思,母親是覺得一頓飯在哪吃不一樣
呢?母親說不走不走,多個人多雙筷子,一起吃高興0
海洋就不走了。
母親精神比平時好多了。這要算是海洋的功勞。那天,母親
問海洋現在是不是沒有地方去,如果是那樣,幹脆到我們家船上
來算了。
好啊!
海洋髙興得叫起來。好像他每天天沒亮就爬到我們家船上來
向母親瞎吹就為了等這句話。他為等這句話已經費了很大的心
了。他根本沒想到母親這樣有肚量,他一直擔心在父親的事上,
母親和我是同樣看法。
母親說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留下來,往後有我吃的就餓不
著你。
看得出海洋當時有點感動。他眼睛裏有什麼亮晶晶地轉。母
親說去吧,去把鋪蓋拿過來。海洋睜著眼說我沒有鋪蓋。母親
“哦”一聲。母親從海洋每天天一亮就滿頭亂糟糟地爬上船來的
情景,斷定海洋這些日子住在哪家的船艙裏。母親難過起來。母
親沒說什麼,她回頭看看海洋身上那套滿是鹽漬的衣服,回頭進
了房間。
出來的時候母親手上拿著一套衣服。那是父親的衣服。
孩子,如果你不嫌棄,就換下吧。母親說。
海洋看看我,接過母親手上的衣服,進了衛生間。
海洋當晚就住到我們船上來了。母親像迎回了一個走失多年
的親人。連腳步都顯出了熱情。母親腳步輕快地出人房間,把舊
被子換出去,把新被子換進來;把舊床單換出去,把新床單換進
來。一陣子忙碌,新床單新被子新枕頭,床變新了。房間也新
了。什麼都新了。
海洋的到來讓我們的船上突然有了生氣。就像一個斷炊已久_
的爐灶突然燃起了金黃色的火苗,頓時變得暖烘烘起來。
海洋做起活來也算利索。他動作快,一會把一團魚網從船艙
裏搬到甲板上去曬,一會把堆得天一樣高的魚簍扛回船艙。看他
樣子,好像可以把天換作地,把地換作天。你看,我們家幾個月
沒做的活讓他一天就做完了。幾個月來,母親病病歪歪的,還鬧
死鬧活,我哪有心情管這些。加上我也沒有力氣做那些男人做的
事。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像一堆垃圾堆在心裏,讓人想著難受。
第二天,海洋要到鎮上去。是去買桅杆,雷達。母親讓我和
海洋一起去,給海洋做個幫手。我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海
洋卻很得意的樣子,朝我做個鬼臉。我瞪了他一眼。
結果我還和他去了。
我們出海那天天氣^艮好。剛滾出海麵的日頭把大海染得一片
通紅。我們家的船已經換上新的桅杆。現在它高高地聳立在底座
上,鮮紅的旗子在風中飄來飄去。海洋站在駕駛室裏,威風得
很。
母親看起來精神不錯。她走出房間,來到甲板上。母親很久
沒有走出甲板來了。我們家的船鳴響汽笛,駛出港口的時候,母
親流了淚。
我們的日子慢慢變得正常起來。海洋的開朗讓母親也漸漸變
得開朗。吃飯或者做活的時候,海洋常常愛說些笑話,母親有時
候也笑。
父親以前的工作現在由海洋承擔。除了開船,還有柴米油鹽
的儲備,下網起網,出貨,都是海洋的事。海洋也從不嫌累。回
港的日子,母親打算好好做些吃的。母親說海洋那麼瘦,那麼辛
苦,得給他補補營養。
那天,船一靠岸,海洋就到鎮上去了。母親像是要開酒席一
樣,給海洋列了一大堆菜。雞鴨魚肉,鹽油漿醋。母親問我要不
要和海洋一起去,我還沒回答,海洋就說了,他說:哎,又要做
幼兒園阿姨了。我說誰是誰的幼兒園阿姨?!
什麼誰是誰的幼兒園阿姨?母親蒙在鼓裏。
結果是海洋自己去。海洋一走,母親就忙開了。母親拿出上
等的魚翅,紅魚,奸仁,蟹肉,帶子。這些拿到鎮上是賣好價錢
的。平時除了過年,母親是不會把這些上等海味拿到自家的飯桌
上的。多年來因為還貸款——買這條船貸的款,母親一直很節
約。
日頭垂到水麵上的時候,海洋還沒回來,海洋都去了大半天
了。母親在等他的菜呢。母親已經備好了海味,卻要等海洋的配
菜。比如魷魚要和肉一起紅燒;蝦仁要和苦瓜一起清炒;魚翅要
和海參一起燉湯,等等。但是,海洋像是失蹤了一樣,影子也沒
見。
母親後來就不等了。母親想先把飯菜做好了,一會海洋回來
就可以吃飯了,買回的菜可以留到明天。
眼看日頭就滾落到水底下去,我肚子餓得沒力氣了。看到那
麼多好吃的,更是難受。我說我要吃飯了再不吃我就餓死了。
母親卻是坐立不安起來。母親一會走到船的這邊,一會走到
那邊。母親說這孩子去哪了?這孩子
快上燈的時候,母親實在等不下去了,母親要到鎮上去。母
親正要下船去,海洋卻笑嘻嘻爬上船來了。
母親提起一口氣。母親說你這孩子,你沒事吧?母親說往後
不論到哪裏,日頭落山前就回來。免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海洋照樣笑嘻嘻的。他看著母親,眼睛裏有點複雜。那意思
說不清,好像是:我又不是你兒子,你緊張什麼?我又不是你什
麼親人,你擔心那麼多做什麼?或者你是把我看成你親人了嗎?
是什麼樣的親人呢?
那天,海洋問我想不想學開船。海洋的話讓我心花怒放起
來。怎麼不想呢,我老早就想了,想死了。父親一直說教我,但
又說我還小。父親說再過兩年,再過兩年吧。父親老這樣說。其
實父親是不想讓我開。父親認為一個女孩子開了船就不像女孩子
的樣子了。但我不覺得。我常常和父親一起,看父親把船開得像
水上飛機一樣。飛機在水上直線地飛出去,犁開的浪花一浪又一
浪。浪花發出的聲音像音樂一樣動聽。
音樂一樣動聽的讓我對開船生出很多幻想。現在這幻想就快—
要實現了。
海洋讓我站在過道上。看我興奮的樣子,他把著門口,揚手-
拍了一下我的頭,說不經過船長同意,不能進來。
什麼船長像你這樣也算船長那我早就是大船長了。
牙尖嘴利!海洋說讓我進了去。海洋指指這,指指那。笑
笑,說開開玩笑罷了,這是你家的船,我怎麼能不讓你進來呢?
狡猾!
海洋又可以吹牛了。他指指這,指指那。他說這是探魚機,
那是導航儀。他說探魚機和電視一樣,哪個地方魚多,是什麼
魚,是大是小,是肥是瘦,都從上麵看得清清楚楚。下來他又講
導航儀。看他還要滔滔不絕。我打斷了他。我說我都知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天天看。隻不過父親不讓動,我也不
敢動罷了。
海洋真沒想到我知道那麼多。他就沒法吹牛了。這樣,他又
開始講澳大利亞。海洋說澳大利亞連魚蝦都有最低壽命。
我說我不相信。我說你連做夢都是澳大利亞。
你不向往?
我聽說到那邊的人都給人家洗碗。
洗碗又怎麼樣,隻要能賺錢。
我不想和海洋講這些了。我怎麼會不向往呢?但現在我想的
是父親。心裏是父親,腦裏是父親,腳步下也是父親。除了想父
親,我還能做什麼呢?
後來海洋就不和我講澳大利亞了,或者他認為我和他鬥嘴。
後來他和我講上網。他說現在最熱門的是上網。我說什麼叫上
網?他罵我白癡。他說上網就是在電腦上聊天。我說怎樣聊。他
說想怎樣聊就怎樣聊,比如你想說我想你你就在鍵盤上敲我想
你。我說他們之間認識嗎?他說不認識,認識就不好聊了。我說
他們不是麵對麵嗎為什麼還要在電腦上寫字?他說不是。他說麵
對麵就沒意思了。
我越聽越模糊了。
他說你這個白癡。
我不想和他多說了。
晚上吃完飯,他閑得無聊,又想找我吹牛。我問他知不知道
東北。他說知道。在什麼地方?我怎麼知道在什麼地方,東北就
是東北。是在中國嗎?他哈哈大笑,笑得我莫名其妙。我說我在
地圖上找不到。他說像你這麼笨的女人肯定找不到了。我問他可
不可以幫我找找,我說我有地圖。他讓我拿來。
誰知道東北原來包括那麼多地方呢。遼寧,吉林,黑龍江。
這些原來我自己早已經找到了。我讓海洋給我找俄羅斯。
白癡!我說都不想和你說了,你這又不是世界地圖,有什麼
鵝卵石那是另外一個國家。
是這樣!那麼父親確實是離我很遠很遠了。
海洋問我為什麼要找這些。我沒做聲。
是不是你爸在那?
我也不知道。
你想去找他?
我沒吱聲。
就你?別做夢了,出了這個港口還不知道朝哪拐呢?
那你可不可以帶我去?
我?
唔。
他沒再出聲了。
月亮快從西邊落入海底,星星從頭頂上消失。海洋脫得魚一
樣下水去了。再晚他也要遊上一陣子。他讓我一起下去,我說我
不敢。
我坐在船上。一下沒了主意。原來想,有一天找著那個地
方,就可以把父親找回來。但現在這樣一說,還有什麼希望呢?
那個地方連個譜也沒有。原來以為海洋什麼都知道,哪裏都能
去,那他應該也知道俄羅斯,而且可以帶我去。就算俄羅斯不在
中國,隻要有錢同樣可以去到。出國嘛,不就是多花些錢嗎。隻
要能找到父親,就算把船賣掉,又怎麼樣?
海洋是不是怕花錢,所以不好意思答應我。但我是請他陪我
去找我父親,怎麼可能要他花錢呢?
怕死鬼,下不下來?你看這浪花多誘人哦!
海洋鱷魚一樣在船下伸著腦袋,他故意把水弄得天響。我在
想著他快點上來,我要告訴他,隻要他肯陪到俄羅斯,我會出所
有的錢,包括路上喝涼水上廁所的零用。
母親起得很早,看樣子她精神不錯。我洗完臉出來的時候,
她看著我笑眯眯的,連眼睛都笑了。母親這陣子心情好,人也胖
了。
我心裏有事,沒管她。我正要向甲板走去,母親叫住了我,
母親說海洋不在那邊。我說我沒說要找他。其實我心裏就急著找
他,我要和說昨晚想好的事。
昨晚海洋半夜還讓你下去遊水呢。母親說。
我沒做聲。
怎不下去呢?母親又說。
他也不怕鯊魚吃掉!我煩了母親了。
鯊魚還怕他呢。
我四處找不著海洋。他居然在船艙裏!我路過入口的時候,
腳突然被什麼扯住了,是一個船纜挽成的圈套,把我套住了。我
正煩著,就見了海洋。他正嬉皮笑臉地望著我。
想我了?
誰想你真不要臉!
誰在找我誰就想我。
他就手一拖,繩纜就把我拉了進去。裏麵黑得很,船板上堆
的繩纜漁網到處都是,因為很少見到日頭,一股黴味很種。
我捂住了鼻子。
我身上香要不要聞一下?說著他就要過來。我拿起一個魚簍
扔過去,抬腳跑了出去。
這天天亮我們就進港了。襻洋自然要到鎮上去。海洋說今天
要買的東西很多,得三頭六臂。海洋正要下船的時候,母親說念
念你不給海洋列張單子?
才不列!我自己去。
得,兩個人一起去,海洋也好有個幫手。
我根本沒說要做什麼幫手,我為什麼要做他幫手?為什麼隻
有他可以到鎮上去我就和所有的漁婆一樣天生守港口?
我叫了渡船,坐了進去。我剛離開,海洋的船也跟上來了。
到了鎮上,我一直往前走。想起他說我出了港口就不會拐彎
的話,就不服氣。
在街口,我走了很遠,聽不到海洋腳步聲了。他去哪了,是
跟不上還是自己另走一條路了?我忍不住回頭,卻見他長了根一
樣站在街口。他眼睛跟著前麵一個女人去。那女人身穿一件白色
的連衣裙,腳穿一雙高跟鞋,走路屁股一扭一扭的,腰也一扭一
扭的。
你還走不走?
他剛剛睡醒一樣,拉開魚叉一樣的腿,幾步就趕了上來。
你覺得剛才那個小姐怎麼樣?
哪個大姐小姐?
就是從我麵前走過的那個穿白色連衣裙那個?
我沒看見!
哦,我知道了,你吃醋!
鬼才是!
我扭頭走了。過一陣子他回去的時候,有那麼多東西,讓他
自己手扛肩背,耍雜技一樣,那才好看。
我走過街口,就不知朝什麼地方去了。我坐在一條石発上,
街口出去是進城市的路,路上出入的是從城裏來旅遊的人。我從
來沒見過從城市裏過來的人,我想他們肯定很好看,因為他們曬
不到日頭,也淋不著雨D他們很白嫩,身上也沒有魚腥味。而
且,肯定和海洋剛才盯著不走的女人一樣,也穿裙子和高跟鞋。
一車又一車的遊客從大巴上走下來,他們和我想的那樣,像
剛從雪地裏鑽出來,臉和手腳白得和銀子一樣。特別是女人,她
們真像從電視裏走下來的一樣,連笑聲都是電視裏的。她們的裙
子像玻璃做的一樣,我甚至看見了裏麵掛著的胸罩。
那個東北女人是不是就是穿著這樣的裙子和這樣的胸罩?我
突然冒起這樣的念頭。
我突然明白母親為什麼要失去父親了。漂亮的女人連女人看_
著都動心,男人怎麼會不動心呢?父親和別的男人一樣,天天悶
在海裏,盡管父親也和所有的男人一樣,常年光著腳板,不穿鞋
子的腳板踏在船板上,沙灘上,久了會變成鴨蹼一樣,又扁又
大。男人是這樣,女人也這樣。但男人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們自己的女人。他們的女人一年四季除了上身多一件衫子,別的
和他們沒什麼兩樣。同樣鴨蹼一樣的腳板,一身腥臭。黑銅一樣
的臉麵,像大年夜的年糕,放多了糖,糖質卻不好,豬肝色樣。
她們又黑又矮,小腦門,髙顴骨,去到哪裏都去不掉當年落難的
死結,一頂又舊又爛的越南帽時時蓋在頭上,像是永遠壓住了她
們的命脈。她們有了錢,除了去鎮上鑲一嘴金牙,打一堆金項
鏈,一對牛鼻圈一樣的金耳環,就沒別的花樣。一個男人天天對
著這樣的女人,白天看,夜裏看,天天看,年年看,怎會不厭
呢?
其實,一顆金牙可以換多少漂亮的東西呀。比如胸罩,裙子
和高跟鞋。
我甚至怪起母親來。母親年輕時候的漂亮像是被風浪洗刷掉
了,現在,母親剩下的隻有善良。但單有善良有什麼用呢?
後來我就看見了那個叫超市的地方。那時侯我還不知道超市
是什麼。我是在看見了那些貨架上的各種貨物,才壯著膽走進去
的。我想既然是賣東西的地方應該是可以進去的吧。這裏什麼都
有,隻要生活中要用的東西都有。像這樣的地方我還是頭一次見
到。
我想不出要買什麼,隻是好奇。我走過來走過去。就在我拐
彎的時候,眼睛猛亮了起來。我就是那樣看見那套內衣的。胸罩
滾著薄紗花邊,內褲也一樣,顏色紅得像火一樣。它們穿在一個
白得雪一樣的模特身上。模特很高,胸脯很大,那個滾著花邊的
胸罩戴在上麵,讓我看著心跳。這樣的內衣我從來沒有穿過。我
穿的內衣叫汗衫,是母親做的。十四歲起,母親就親手給我做汗
衫了。她用白色的比蚊帳布稍厚點的棉布,在床上攤開,對折,
用燒過的火柴在上麵劃上一個圓圈,然後用剪刀順著黑線把圓圈
挖掉。這樣,一塊布片就成了缺口大餅一樣的兩塊,母親用針線
把兩塊缺口大餅縫起來,在一側一排過去釘上小扣,就成了我的
汗衫。
我右手很不自覺地伸迸褲袋,手指碰著了那個小布袋。那是
我的錢包,裏麵是我賣貝殼的錢。我緊緊捏住了小布袋。我想,
等所有的人都離開櫃台,我就把小布袋裏的錢遞上。
從鎮上回來,我像是實現了一個天大的夢想,眨眼間脫胎換
骨一樣。我懷裏揣著那個包得嚴實的塑料袋,渡船晃晃悠悠,我
心裏嗵嗵地跳著。
海洋半條腿掛在船上,斜著一隻眼看我。他像是看出什麼不
對,用一隻眼看我。
我爬上船的時候,母親急忙趕過來。母親怪我讓海洋一個人
扛那麼多東西回來,自己一個人在街上招搖過市,不像話。
就是,搖搖過市,不像話!海洋一旁幫腔。
咳,還真會拐彎了?晚上,我在晾衣服的時候,海洋不知什
麼時候站到我背後了。
我嚇了一跳。剛抖開的胸罩被我捏成了一條魷魚。我正想把
它夾進衣裳中間晾。這樣第二天就能穿了。
偷偸摸摸,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他繞到我前麵來。他看到了
我手裏掛下來的兩條吊帶。就這樣,我的秘密像一個炸彈在我和
他之間炸開。
哦,你也有這個?
關你什麼事也不臉紅。
讓我一個人三頭六臂當搬運工,原來就為去買這子彈袋子。
什麼時候戴上給我看看。他又說。
你流氓!我臉上像火燒一樣。
他無賴地笑笑。
這個晚上,我自己在駕駛室。我已經能自己開船了。半夜的
時候,海洋進來,是換班時間。我說不用換,我一個人能行。海
洋說我們就一起開。我說兩個人怎麼開呢?
船正駛進臨時港口。我說那天我看見城市裏過來很多人。海
洋說那有什麼,城市的人還不都是長鼻長眼吃飯睡覺。我問他知
不知道俄羅斯靠近哪個城市?他說他不告訴我。為什麼?不為什
麼。我說如果我負責路上所有的費用,你肯不肯帶我去。他說怎
麼不肯,但有個條件?我說什麼條件?他說就是那個——
流氓!
流氓就算了。說著,他出去了。
我心裏變得慌慌的。我想我不應該放棄說服他的機會。為了
找父親,有什麼不能遷就一下呢?隻要能找到父親,有什麼氣不
能忍呢?不就看一下嗎?就看一下,又傷不著什麼。我對自己的
改變感到震驚。
半夜的時候,船進入一個臨時港口。母親睡了,四處靜得嚇
人。隻有海麵上幾星漁火在閃。拋了錨,我一個人坐在甲板上。
腦子裏一會是父親,一會是海洋。父親和海洋在我心裏打架。
他去哪了?不會睡了吧。他把自己掛在欄杆上吹風。
想我了?他首先看見了我。
鬼才想你!
那怎麼還不睡,睡不著?
那你也沒睡?
我想你睡不著。
我提醒自己不要在乎。我在他旁邊站著。我想該怎樣和他好
好說,求他帶我出去。現在,無論他說什麼,我都沒有資格生
氣。他好像認定了我這個人不會生氣,就算生氣也不能拿他怎麼
樣。
想好了?他又嬉皮笑臉的樣子。
想好什麼?我裝作記不起。
不想去找你爸了?
怎麼不想。
想就好。
俄羅斯有多遠?
這你別管,反正我用人頭擔保把你帶到就是了。
海上黑糊糊的。浪靜得像睡著了一樣。不斷有海鵑從身邊飛
過,聲音叫得很脆。現在,我和海洋都不說話。海洋盯著我,像
個貓頭鷹一樣。我心跳得就要蹦出來了。海洋向我靠了過來,他
把手搭在我肩上。我想我該不該把他的手拿下,卻怕他再也不理
我了。
我垂著肩。我說你說話算數?
什麼算數?
就看一下?。
就看一下!他開始解我紐扣。他一隻眼斜著我,一隻眼斜著
我的胸口。第二顆紐扣脫開的時候,他眼睛裏亮了起來,氣喘得
像牛一樣。他一把把我扛起來,向船艙入口跑去。我說我不,我
不要到下麵去。海洋不管,那時侯他好像什麼也不管了。我的衣
服在黑暗中一件一件地脫下。就在我身上隻剩下那套內衣的時
候,燈啪地亮了起來。
哦,怎麼我一直看不出你有這樣誘人?
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我交叉著手抱住前胸。
我都看見了還抱做什麼?他鼻子和嘴巴冒著熱騰騰的氣。我
害怕得全身抖起來。我說你要做什麼?
你這個笨女人這時候還能做什麼?他把我扔到那堆爛網上
我把自己的身體從那堆爛網上撐起來的時候,感到下麵很
痛。
我不知道你還是處女。海洋說。
亮晃晃的燈光下,我看見那堆在船艙裏變得發白的爛網被洇
紅了一片,一個一個網眼凸在網麵上,鮮紅鮮紅,濕漉漉的,像
剛被挖出來的眼珠子。我不遮不掩一絲不掛地坐在海洋前麵。我
好像就變了一個人。隻一瞬間。
你什麼時候帶我去找我爸?
深更半夜,去哪裏找你爸,先上去睡覺。他一邊套上衣服,
一邊往出口走。
你先回答我!我扯住他腿,我不讓他走。他拍拍我的頭。他
說好,你想什麼時候去都可以。但現在你得聽我的話,先上去睡
覺。
我把衣服撿起來,套上。
他給我搭好了梯子。我爬上出口的時候,下麵致命地痛。
我一直睡得很死。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塌實過了。盡管身上
很痛,但想到很快就可以去找父親,很快就可以見到父親,心裏
就安穩地睡了。
母親來敲我門的時候,我說我還想再睡一陣子。剛出了貨,
反正不用出海。
我起床的時候,看見母親一直坐在門口,她好像一直在等著
我起床,好像有什麼新鮮事要告訴我。
睡好了?
嗯。
昨晚你和海洋很晚才睡?我心驚了一下,母親怎麼說這樣的
話,她知道什麼了?
海洋不在!
怎麼不在他去哪了?
他還債連討債一起上岸去了。
海洋那時侯就在這個港口附近借的錢,母親把這次的貨款全
部給了他,讓他把那筆偷渡欠下的債還上。我們家的幾個買賣大
戶也在港口附近,母親讓海洋順便把貨款結一下。
他什麼時候回來?
才一下就回來也等不及了。剛才叫你起床,你磨半天,要不
你可以和他一起去。
母親又想錯我了。但我不想和她說。她隻是按自己的意願亂
想,她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思。我盼海洋盡快回來,把貨款都結了
回來,那是一筆很大的款子,足夠去找父親了。
中午的時候,海洋還沒回來。母親說討僨本不是容易的事。
那些商販也是,賒貨的時候嘴巴滑得流油,到出了貨賺了錢,卻
想變本為利了。
上燈的時候,母親開始擔心了,母親要去找。我也想去,但
我想那家夥連偷渡都會,還怕迷路嗎?母親說迷路肯定不會,她
隻是擔心有什麼意外。
一說到意外就讓人害怕了。現在,我最擔心的是這個。
會不會在回來的路上遇上了什麼麻煩?這一點也不奇怪。從
鎮上回來的路上,吸毒的人像蒼蠅一樣晃來晃去。
越想我越害怕。我心裏像是埋了一顆炸彈。
如果是在昨天以前,或者沒有什麼。但是,從昨天晚上以
後,就一切不同了。我已經沒了自己了。我的自己不知到哪裏去
了,不知是被空氣吞掉了,還是被海洋帶走了。我是把自己搭在
海洋身上了。海洋現在把我的自己要了去就心安理得,去哪裏也
不用打個招呼,不回來也不用打個招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了。
第二天,母親坐不住,我也坐不住了。母親她要到岸上去,
我說我去。
我急急忙忙就上了渡船。
我到了鎮上,我向路人打聽有沒有看見一個男孩。那男孩有
點瘦,頭發有點長,鼻梁很高,眼睛總是笑眯眯。人家總是搖
頭。我不死心,我一路地問過去。一路地跟人家說過去。但是打
聽沒有任何結果。
後來我去了幾個商販的家。人家說海洋砟天已經結了賬回去
了。
我腿就軟了。
我又想起父親。海洋是不是手裏有了錢也和父親一樣,到芒
街去了,芒街離這裏才幾裏路。會不會又是戚老頭做的好事。戚
老頭好久沒見了。自從母親上次不坐他的船,他有好一陣子沒到
我們船邊來了,平時看見母親他就繞著,他的樣子老讓人覺得他
常常做了什麼虧心事。直到海洋後來到了我們船上,盡管他見著
母親還是繞,但是我們的船一進港,他就到船邊來了。他主動和
海洋搭腔。他說兄弟這工海賺了大錢了?他說今天要到鎮上去
嗎?海洋本來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人家隻要主動和他說上一句
話,他就把人家當朋友了。就這樣,海洋又成了戚老頭的渡客。
找到戚老頭的時候,他正把一個男人渡到芒街去。這老頭真
是個要錢不要臉的東西。我問他這兩天有沒有見過寧洋,他老大
不高興,他說你這孩子怎麼和你媽一個樣不見了男人就來找我
要。我不想和他多說,我隻想知道他昨天有沒有把海洋帶到芒街
去。他說他沒有,他說反正我從來沒拿過你們海洋的人頭費。
母親毛病又來了。她眼神恍惚,全身哆嗦。
登個尋人啟事吧。我突然想起這個。
有人告訴我們去找電台,電視台,或者報社。報紙在船上看
不到。我就到了電台和電視台。我想,這樣多條路,保險些。交-
了近一千元錢,留了我們家的船牌號和電話。
一天過去了。
一個禮拜也過去了。
兩個禮拜快過去的時候,我把船開回港口。這樣,萬一母親
有什麼變化也保險些。
第二天,船上來了人。是幾個穿工作服的人。母親剛吃過
藥,還清醒。母親說我們貸款都還清了你們還來做什麼?銀行的
人說你們家孩子把這隻船作了抵押,我們過來看看,做個實物調
查。
什麼孩子哪個孩子?母親哆嗦起來。
叫海洋。他不是你家孩子?
貸了多少?母親快不行了。
三十萬。十年還清。
怎麼會
母親話沒完,就不行了。她眼睛瞪得老大,口裏冒著白色的
泡沫。銀行的人趕緊招來渡船,把母親送到鎮上。
母親被診斷為心髒早博,伴有輕度精神病。醫生說幸虧來得
及時,這種病發作起來生命顯得很脆弱。母親輸了幾天鹽水,又
配了藥,就出院了。
母親開始了對藥物的依賴。隻要藥接不上,病就發作,那樣
子可怕極了。那天,母親一直不醒,我覺得奇怪。原來她是把一
天的藥一次吃了進去。我嚇壞了。萬一這藥像安眠藥那樣,母親
一睡就睡過去了怎麼辦?我把藥藏起來,到了時間就給母親喂。
但沒想到,定量的藥物對^母親已經失去它的威力了。母親的病發
作起來,我就害怕得厲害。她又哭又笑,有時候她還跑出房間,
在船上衝來撞去,在她要衝向船邊的時候,我就不知該怎麼辦
了。我拚著命衝過去扯住她的衣服,我說來人呀我媽要跳海了。
但是這時候到哪裏去找一個救命的人呢?所有的船都出海
了?港口裏空蕩蕩的。船不回來連渡船的影子也沒一個。
從船上看出去,是茫茫大海。天藍藍,海藍藍。
天呀,我怎麼辦呀?
這時遠處海麵上有個模糊的影子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