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峰在無意中一轉臉,忽發現張菇莎聽得極其認真,神態非常奇特,心想:“她能聽懂嗎?”他這一轉臉看,也引起了葛文華的注意吃驚地想:“哎喲,這丫頭怎麼就有朦朧想法了?”張菇莎忽然站了起來說:“大哥哥,能講個故事嗎?”
由於張菇莎長得像葛文華,黃江似乎覺得這是葛文華說話,於是講了自己差點葬身沙塵暴的故事。不知怎麼,張菇莎竟然聽得落了淚,想到一個遠離父母的人到這裏受苦,覺得他真可憐,於是用袖子擦掉淚水說:“還有嗎?”
“我的故事很多,不能再講了。”黃江見張菇莎似乎不解,又解釋說:“爸爸媽媽說:尊長的事最好多聽少說。因為年長的人往往不喜歡年輕人對自己發表太多的評論,如果年輕人說得過多,就會覺得你不謙虛。但對於自己的事,要聽別人怎麼說,不要給別人造成誇誇其談的感覺。總之,自己的事情要多聽局外人的看法,一則可以給別人留下虛懷若穀、平易近人的印象;二則會讓人覺得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
“大哥哥,”張菇莎偏著頭兒,神情動人地說:“可你不說,我又怎麼知道你的故事?”
黃江笑著說:“小妹妹,想知道我的故事,可以聽別人說呀。”
張菇莎把頭一偏說:“真有意思!那你知道他們的故事嗎?”
黃江看出張菇莎是要自己講,於是說:“不過,別人的故事多是傷心的事。爸爸媽媽說,對於傷心的事不能說。如果是自己的傷心事,人都有傾訴的欲望,但如果見人就說,很容易使聽者心裏產生過大的壓力,對你產生懷疑和疏遠。同時你還會給人留下不為他人著想,想把痛苦轉嫁給他人的印象。但如果是別人的傷心事,無論你是出於什麼目的,一旦讓對方誤解,就會認為你別有用心。”
“大哥哥,”張菇莎不能認同黃江的觀點,說:“老師說隻要心地坦蕩,光明磊落,何必管別人咋說?要是每個人都對別人的事不說,那別人事怎麼讓人知道呢?要是人人如此,人與人之間就缺少真誠了。沒有真誠,這個世界太可怕了。”
黃江覺得小姑娘有這樣的見識,是因為生長在一個有涵養的家裏,於是對張俊峰夫婦更多了幾分尊重。張俊峰夫婦很吃驚。女兒喜歡看課外書,如《天方夜潭》、《茶花女》、四大名著等。但他們不知道她有這麼成熟的思想。兩人由於吃驚,都看著女兒。張菇莎不解地說:“難道我說錯了嗎?”
葛文華微笑著說:“你沒說錯,媽覺得你長大了。”
“本來我就長大了嘛。”張菇莎語氣認真地說:“您不是說,過去我有一個姨娘,在我這麼大時,就已經嫁人了?”
張俊峰忽然說:“菇莎,女孩子家要穩重,不要信口開河!”
張菇莎感到不解,顯出更加可愛的神態說:“女孩子也是人,為啥要裝腔作勢?如果女孩子有話不說,那不憋死呀?我覺得有話就該說出來,憋在心裏多難受!”又對黃江說:“大哥哥,我覺得你人好,就是想得太多。人長上嘴就是說話、吃飯的,該說就說。”
黃江輕輕地點著頭說:“人不應該瞻前顧後,老是想得太多。”
張菇莎也笑著說:“既如此,就說說你身邊的人?”
“小妹妹,”黃江很為難地說:“你就不要強我所難了。我們每個人性格不同,說話做事大相徑庭。隻不過,我們工作在一起,就隻能團結。”
張菇莎高興地說:“大哥哥,講團結最好。你快講講。”
黃江麵顯難色說:“我這人有個壞毛病,說到高興處,就刹不住口。如果激動,不慎說出誰的缺點,就等於揭短了。說者無心,聽者有心,要是傳出去,等於我在說人。”
張菇莎幹脆坐到他的床邊,看著他的眼睛說:“怕什麼?隻要不是惡意,該說就說嘛。人長著嘴,不光是吃飯,還要說話。要是不說話,人和人怎麼交流?我覺得人應該多說,讓大家都彼此了解相互的事,這多有趣!”
“可你想過嗎?能在這個人前說人,也能在那個人前說人。對聽者來說,就認為你是一個搬弄是非者。如果你說人的優點,問題不大。問題是說人的缺點,不僅對方聽到不高興,聽者會想:這家夥有朝一日也會說我!”
“大哥哥,”張菇莎搖著頭說:“我覺得每個人都有缺點。爸爸媽媽還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呢。在這世界上,沒有哪個人好到絕對好,也沒有哪個人壞到絕對壞。你說別人優點,算讚同;你說別人的缺點,算批評。即便是批評,人無批評,不能完善!”
張俊峰夫婦大驚,這丫頭都看什麼書啊?怎麼成熟到了這種地步?是好事還是壞事?其實,世事都有兩麵性,從這一麵看是陽光的,另一麵就是陰暗的。就象孔雀開屏,人們看到的全是美麗,而從背後卻是屁股。從這意義上說,什麼事最好時,必然有最不好的事。所謂物極必反,樂極生悲。因此,偉大的人給人的印象是非常美好的,但缺點也非常多。
“小妹妹,看來大哥哥錯了……”黃江講完同事的事又說:“我們的性格不一樣,很有意思,也很熱鬧。有時因為一個觀點爭得麵紅耳赤,不是出口罵娘,就是挽胳膊動手,但罵歸罵,一是打不起來,二是一旦激動就有人拉開。在以後,大家又非常關照。”
張俊峰覺得這個團體就是一個小社會、大世界,於是笑著說:“這才是真正的生活。就像有的家庭,夫妻間爭吵是正常的。有的夫妻不見麵就想,見了麵就吵,但有時候又很和諧。依我看,本性的自然流露,這才是最有意思的事。”
“有意思?”葛文華忽然笑著說:“怪不得你老衝著我吹胡子瞪眼,瞧你那點出息。”又看了黃江一眼,見他看著張菇莎,不禁心頭一震說:“今天啊,你總算找到臭味相投的人了。”
“什麼臭味相投?”張俊峰微笑著說:“這叫知音!我知道你對我不滿,可那是工作上的事。有時因為著急,這才說過頭的話。其實說完了自己也後悔。人嘛,要是沒性格,還有啥意思?怎麼這些事想不通,還放在心上?”
“當然放在心上!”葛文華有意提高聲音,使黃江從癡呆的中醒來。葛文華裝作沒看見,接著說:“工作工作,我看你一天除了用工作當借口,就沒別的理由?”
張俊峰覺得這些年確實苦了妻子。她從懷孕到生育,有幾次是他在場的?可自己一旦遇到困難,或受到上級批評,就把煩惱轉嫁到她身上。仔細想來,自己真不稱職,於是不無歉意地說:“我知道你不記事,所以態度才硬了點。”
葛文華不解地說:“你這是得寸進尺啊?好,以後我就對你厲害點。要不然,老虎不發威,你還以為是病貓呢。”
張俊峰微笑著說:“我知道你對我發不起火來。”
“這麼說你不信?”
張俊峰泛巴著眼睛,有些俏皮地說:“你知道我有胃病,所以怕氣死了我,你當寡婦。”
“寡婦就寡婦。寡婦都活得很滋潤。可我雖然有你,你想想幫過我多少忙?說白了,我跟寡婦沒什麼兩樣。”
張俊峰笑著問:“真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