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張菇莎意識到不妙,忙說:“找他可以,不過你得告訴他,我還小,誰也不嫁。”
“不小了!”楊銀輝笑著回過頭說:“你是我們林場最大的一位姑娘。我聽說,城裏有好多工作的人,都在托人給你說媒。要是我再不主動,你豈不像鳳凰一樣飛了?”
“不會!爸爸媽媽的心願是治沙事業,我一定要幫助父母向沙漠腹地進軍。”
“太好了!既然你願意紮根沙漠,就不會嫌棄我。”
張菇莎猛地一愣:“為啥?”
楊銀輝又走了回來說:“因為在林場,我是最優秀的。”
“那是你的感覺,我才不認為呢。”
楊銀輝一愣說:“你不是這樣認為嗎?”忽想到一個問題,猛地一驚說:“莫非你看上了別人?”
“這很正常啊!”張菇莎覺得既然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有必要向他說明,這樣他就不會纏著自己,或者去找爸爸了,於是說:“我和黃江已經約定,兩年後結婚。”
楊銀輝驚大了眼睛:“你怎麼會喜歡他?他年齡大,還是個戴眼鏡的書生。他有工作,我也有工作。他除了肚裏有墨水,那點比我好?最起碼,我幹活實在、為人憨厚,是真正能過日子的人。”
“年齡大咋了?你以為你年齡小嗎?前些日子,你還稱我爸爸為大哥、稱我媽為嫂子呢,要是娶了我,你咋稱呼?”
楊銀輝的臉色多少有些泛紅,說:“叫你爸爸為爸爸,叫你媽媽為媽媽。此一時彼一時,我相信這樣叫,他們一定開心。”
“真不羞!”張菇莎覺得他是個厚臉皮。許多姑娘嫁了人,一時對公公婆婆叫爸爸和媽媽都叫不出口,怎麼會對兩個熟悉的、並且過去曾經開玩笑的人隨便稱作長輩,於是不相信地說:“你平時叫我爸為大哥,叫我媽為嫂子,我不相信你能叫得出口。”
楊銀輝越來越大膽,說:“誰讓我娶了你爸你媽的女兒呢。”
張菇莎覺得臉燒耳朵熱,扭過身去說:“我不可能嫁你!”
楊銀輝看著她那富有魅力的背影,說:“我知道了,你躲我的原因是看上了黃江。我去找場長。”說完走了。
一群大雁向南飛去,在高遠的天空形成“人”字形圖案,並且還在鳴叫。當地人知道,這是大雁要到南方過冬了。楊銀輝想到一首歌謠,又聯想到了張菇莎,也明白了歌謠居然是情歌,於是邊走邊唱道:
長脖子雁,扯紅線,
一扯扯到中衛縣。
中衛縣有個好丫頭,
擀得一手好長麵。
片兒薄,張兒圓,
條兒細,絲兒連。
下到鍋裏兜祿祿轉,
挑上筷子一根根線,
吃了頭碗想二碗。
據說,最初的歌曲像山歌,後來中衛出了李茹萍,人們便編出歌詞讚美她心靈手巧。小時候,娃娃們看到大雁飛來,就同夥伴們仰望著天空跳著、唱著。如今楊銀輝唱了出來,不時回頭去看張菇莎,但她隻是紮製麥草方格,不知道有無觸動。
實際,這首歌已經觸動了張菇莎,她想到了長麵。那是多好的食物啊,要是能吃一碗,該有多好!可眼下糧食過關,連肚子都填不飽,又怎麼能吃到它?這是多麼奢侈的願望!強烈的食欲使她感到空蕩蕩的胃部一陣發熱,接著劇烈地翻騰起來。一隻無形的大手不停地抓撓著肚腸,渾身揪心扯肺般地難受。
一陣秋風拂過沙丘,一股濃鬱的蒿草味撲麵襲來。張菇沙深深吸了口氣,沁人心脾的爽快流遍全身。她向周圍的沙蒿看去,隨手捋下一把,放在手心裏搓搓,又吹了兩口,針尖兒似的籽兒出現在眼前,一顆顆烏黑發亮,散發著誘人的香味。這種草籽兒她小時候偷偷嚐過,黏糊糊的跟糨糊一樣。唉!人一餓啥看著都是香的,她把蒿子送到嘴邊,又忽然停了下來。
“餓死不吃種子!”這警世之言,一直在當地流傳著。可是看見這種可以迅速改善饑餓感覺的食物,巨大的誘惑力使她餓得實在難受。她向四周一看,見人人都在紮麥草方格。心想偷著吃,不會有人看見,再說這一把蒿子也沒啥。剛往嘴邊送,又想到爸爸媽媽是這裏的負責人,於是使勁把蒿子撒進了沙漠。
張菇莎覺得自己很偉大,是爸爸、媽媽稱職的女兒。一有這種念頭,似乎覺得饑餓感消失了很多。一回頭,見有一個人的頭從沙丘下露出很小部分。從頭發看,是女孩。她在做什麼?又一陣秋風吹來,濃烈的蒿子味再次襲擊了她,並且更加強烈地誘惑著她。她悄悄地走了過去,從背影看去,發現這竟是妹妹張芬芳!
確實,沙丘下正是張芬芳,她已經餓昏了幾次。每次餓昏,都沒有人發現。她在最後一次醒來後,忽然聞到了蒿子味。此時她已沒有力量爬上沙丘,因此隨手捋了一把蒿子,連皮帶籽送進嘴裏嚼著,感到多好吃啊!當她吃完蒿子轉過身來,一看身後卻是姐姐張菇莎。猛然見到親人,就像從鬼門關回來一樣,她有多少話要對親人說啊!可是,她看到的卻是一張憤怒的臉。
張芬芳本想撲進姐姐懷裏訴說,一見這憤怒的表情,怯怯地後退著問:“姐姐,你這是咋了?”
張菇莎憤怒之極,隨手打了張芬芳一個耳光說:“你餓損了?”
“姐姐,我餓昏了。”張芬芳的淚水長流著說:“再說我吃的是草籽啊!”
“餓死不吃種子。爸爸媽媽到這裏治沙,就因為它可惡!”
張芬芳捂著打疼得臉,淚水長流著說:“姐姐,以後我再不吃草籽了。就是餓死,我也不吃!”
“好妹妹,”張菇莎忽然鼻子一酸,抱住妹妹,把臉貼在她那流下淚水的臉上,說:“姐姐不該打你,打疼了吧?”
張芬芳的臉確實打紅了,但她卻搖了搖頭說:“剛才疼,可是你一抱我,就不疼了。”
張菇莎的淚水“刷”地流了下來,於是將她抱得緊緊地說:“好妹妹,都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該打你,以後再不打你了。”
“姐姐,你怎麼哭了?”張芬芳抬起小手說:“我幫你擦眼淚。”
“好妹妹,”張菇莎再次將妹妹抱緊,流著大股的淚水說:“其實,姐姐也餓得難受,恨不得抓起隨便什麼往嘴裏送,可是沒什麼吃的啊!你瞧這工地上的職工,哪個不餓呀。有很多人,也是餓昏了不知多少次。前幾天,有幾個職工餓昏在沙丘下,就是因為沒有及時醒來,結果被一場沙塵暴壓在了沙丘下邊,真慘哪!”
確實,就在前幾天,有七個職工在收工後,因為餓得走不動掉隊,最後昏倒在沙丘下。前邊的人沒有回頭看,一個個像腿辨蒜似的回到場部。當著意識到後麵還有人沒來,便要去找,忽然從西邊起了鋪天蓋地的龍卷風,一刹那間天昏地暗,對麵難以視人。待龍卷風過去後,人們在一個沙丘下找到了六具已經壓埋進沙子多半的屍體。
“姐姐,”張芬芳仍舊流著淚說:“那幾位叔叔死得真可憐。”
“是啊!所以我們不能光顧自己。在這裏,每個人都餓得心裏發慌,但都記著老祖先的話!吃種子是可恥的,知道嗎?”
張芬芳再次將張菇莎的眼淚擦掉,說:“姐姐,我們忍著點,就是再餓,也不能吃種子。以後把沙漠治理好,這裏就會長果實,日子會好起來的。”
張菇莎鬆開妹妹,幫她擦去滿臉的淚水說:“走,咱們一起去幹活。”不想往前隻走了兩步,忽然天旋地轉,倒在地上昏了。張芬芳大驚,忙扶起著她哭天喊地的呼喚。周圍幹活的人聽見後,一起趕了過來,將她搖晃著喚醒。大家一看,都說:“都是讓饑荒鬧的。”
楊銀輝本已走遠,無意中回頭,也跑了過來。他捋下一把蒿子拿給張菇莎說:“快吃下去,吃下就好了。”
張菇莎堅強地站起說:“這是綠色的希望,我寧可餓死,也絕不把希望毀了。”
職工紛紛流著淚說:“對!餓死不吃種子!”
張菇莎拉著妹妹的手走了幾步,不料妹妹昏了過去,久久醒不過來。張菇莎自責地哭著說:“妹妹,都是姐姐不好。要是讓你吃一把蒿子,你就不會出事了。妹妹,你醒醒,醒醒。”好大一會,張芬芳才醒了過來,她緊緊地抱住她說:“妹妹,你放心,回到家裏,姐姐把自己的那份飯留給你吃!”
張芬芳伸出手說:“姐姐,我還小,不能多吃。”可是想到飯的可口香甜,又說:“不過,我確實餓得難受,隻少吃一點兒。”
周圍的職工一聽,淚水流得更多、更快了。望著這姐妹兩人的背影,大家都受了感動,一個個強忍著饑餓的折磨,繼續到原來的位置紮設麥草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