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同樣的思考和疑惑,聚集在了作為藝術形象的茜茜公主的扮演者施奈德身上,著名的德國演員施奈德享譽全球,一生拍攝了包括《茜茜公主》《老槍》在內的60多部電影,但是人們都執拗地把她看作是茜茜公主的化身,是歐洲美麗女性的標誌。也就是說,角色和演員竟然如此珠聯璧合地成為歐洲具有標誌意義的女人。值得深思的是,施奈德在幾次婚姻的破裂後,在痛失14歲的愛子的情況下,竟死於心髒病,時年僅43歲。施奈德的一生竟與茜茜的一生驚人的相似,這不僅因為施奈德本身出身在消磨了茜茜一生的維也納,更重要的是,為了逃避不堪的情感追逐,她結婚以後的經曆是和逃避、逃亡聯係在一起的,她經常遠逃巴黎,偶爾才出現在她主演的影視中,引得世人一片烯噓,直到在一片烯噓中死亡。也許,這就是施奈德的宿命,用中國民間的說法,施奈德是否為茜茜公主而存在,為茜茜公主而消匿呢?
這話題沉重得不忍去繼續。回頭望,巴伐利亞青青的山岡依然,微微的山風依然。童話一樣的巴伐利亞,隻適合讓我們敞開思想,去追逐並欣賞茜茜公主自由而美好的少女時代。所幸,我的行程到巴特基辛根就沒有繼續南下,而是朝西,向多瑙河畔的科隆行進了,這樣,就避免了去靠近位於維也納的豪華而精致的美泉宮―茜茜公主的愛情和生活的墳墓。既然是葬送茜茜公主靈魂和精神的地方,不去也罷。我在想,假如,茜茜公主的靈魂和精神真正依附於美泉宮,在那裏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並且收獲著美滿的愛情和婚姻,那,還會有這麼生動的經典故事和藝術作品嗎?又有多少人會知道她呢?
這個問題有些殘酷,卻很實際。經典的悲劇是藝術的極致,我們可以在觀賞和欣賞中得到藝術的享受。如果是為了觀賞和欣賞,我寧可希望茜茜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免得讓世人如此的扼腕和難過。但是話說回來,如果茜茜公主少女時代的愛情不是和奧匈帝國的皇帝而是和一個青梅竹馬的鄉間牧馬人,她會在巴伐利亞無垠的田野中愉快地終其一生嗎?我想起在中國流傳頗廣的一些經典傳說,譬如七仙女癡心的是董永,再譬如織女廝守的是牛郎,再再譬如王寶釧長達18年望眼欲穿的是薛平貴……明知道傳說總有些虛幻,卻像根一樣千百年來紮在人們的心中,成為人們對愛情的一種向往和守望。其實,像根一樣紮在心裏的東西,往往是不真實的。因為我們的眼看不到,手摸不到,耳聽不到,如果說隻有自己的心是真的,那麼,有誰,見過自己的心啊?它是一塊跳動的肉,卻深埋在體內;它是滾燙的,卻不知道它有多高的溫度。
又有誰敢肯定,所有熱愛過茜茜公主、並為茜茜而喜、而悲的男女,就一定懂得了、悟到了愛的選擇?就一定終身在愛的旋渦裏甜蜜著?就一定明白不愛城堡愛民間的道理?未必吧!看看這裏,巴伐利亞依然,茜茜公主的故鄉和類似於茜茜的故事依然。就在茜茜公主死去百年後的1997年的初秋,一起發生在離這裏僅有幾百公裏的巴黎一條隧道內的車禍,使一位36歲的美麗女人香消玉m在巴黎的塞納河畔,悲劇性地走完了她短暫的一生。她的死轟動了整個世界,有人說是謀殺,有人說是情殺,有人說她是情敵的犧牲品……她也曾被稱為歐洲最美麗和最慈善的女人。1981年,年僅20歲的她與英國王儲查爾斯在倫敦聖保羅大教堂舉行了婚禮,當時全世界有7.5億人通過電視觀看了這一世紀婚禮。她從此擁有了讓世人羨慕的富貴榮華,然而王妃名號的背後是無數的苦惱和淚水。她,就是中國人並不陌生的黛安娜。
茜茜也好,黛安娜也罷,死得讓人不揪心也難,一個被冰冷細長的刀子撕開軀體死在日內瓦湖畔,一個在瘋狂的車速中肢體破碎死在塞納河畔。她們死的地方,都是在嚴嚴實實的城堡中靠近河流、靠近大自然的地方,難道,這僅僅是一種巧合嗎?死前,她們渴望精神自由的那顆心其實早已破碎了。死後,人們沒有讓她們的軀體和靈魂回歸河流、山川和森林,而是安葬在壁壘森嚴、密不透風的皇家陵園裏。至此,你盡可以體味一句中國的成語:萬劫不複。
在巴黎的時候,我曾多次走過橫跨塞納河的古橋,這裏曾是黛安娜隕命的地方。這裏濤聲依舊,一如一百年前的風兒,吹過巴伐利亞的森林時留下的聲音。像娓娓的歌唱,又像是輕輕的吸泣。此刻,不由想起茜茜於1853年與弗蘭茨訂婚不久寫的一首詩:
別了,沉寂的廳堂。
別了,古老的田園。
對你夢幻般的初愛,
已埋葬在湖波之間。
別了,枯幹的林木。
別了,繁亂的叢欄。
待你們重吐鮮蕊時,
我已不在你們身邊。
從時間上看,詩應該寫於茜茜入住美泉宮之前。君不見最後兩句“待你們重吐鮮蕊時,我己不在你們身邊”。仿佛來自天籟,真是何忍讀之,讀之何忍?!
巴黎聖母院的鳥群
如果有誰說巴黎聖母院像屹立在塞納河中心的鳥島,恐怕難覓和應之聲。首次去巴黎聖母院,我竟被那飛織入網的鳥兒吸引,也許並非偶然。
生在廣裹的中國西部田園,就有理由見識人間各種各樣的鳥兒,至於與鳥兒在生命的形式和內容中有什麼樣的默契,確未曾深入探究。我平靜的步履輕輕跨過巴黎塞納河上古老的石拱橋的時候,坐落於西岱島上的巴黎聖母院那高大、莊嚴、肅穆、雄渾的英姿已經像一滴溫熱的淚珠兒,飽含在我的眼簾之中了。有鳥兒親昵地落在了我的肩頭,我認得出,竟是在中國隨處可見的麻雀,我感動得近乎有潮霧彌漫眼眶,靈魂在瞬間似乎得到某種淨化和寬恕。從麻雀歪著腦袋注視我的眼神裏,我讀到了一種兄弟姐妹間才有的信任和親近,我甚至可以說,小精靈那張嬌小的毛茸茸的臉,是洋溢著微笑的,淺而細的那種。
巴黎聖母院有四個門,我靠近的是東門,從阿爾卑斯山那邊過來的陽光正溫和地普照著這裏。東門前的廣場很大,鋪滿勻稱而細柔的沙子。從這裏西望高聳入雲的巴黎聖母院教堂,目及處,應該是最佳的景致,巨大的拱形門四周布滿了雕像,重重疊疊,多為聖經中的人物,大門正中間的雕塑主題則是著名的“最後的審判”。左右兩邊各有一門,左側大門上的雕塑表現的是聖母瑪利亞的事跡,右側則是聖母之母―聖安娜的故事。成千上萬的來自世界各地人,從這裏安靜地走進去,把心放下來,把情放下來,把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來,在做彌撒、聽聖樂中尋求希冀和超度。我想,再狂躁粗俗的人來到這裏,心情都會像幽靜的田園,胸中的所有喧囂和躁動都會塵埃一樣落定。
然而我驚訝地發現,每一處的雕塑群,幾乎成為鳥兒的樂園。鳥兒的喧鬧和信徒們的安靜形成幽默的反差。信徒們不會不知道鳥兒的脾性,為此早就對鳥兒熟視無睹了,而鳥兒真正洞察得到人們此時此刻的心理世界嗎?成千上萬的鳥兒,在這裏自由飛翔、嬉鬧、生活:或群起群落,或結伴雙飛,或獨身遊走,或聚散信步。廣場的細沙裏,你會冷不丁發現遊泳一樣抖動著翅膀的麻雀,幹淨的沙礫像塞納河裏晶亮的水珠一樣,沿著太陽的光線在翅膀的羽毛表麵一滴一滴地滑落,也許,這裏有鳥兒和諧的家庭,浪漫的愛情,美好的憧憬什麼的……它們傳遞給我們的所有信息都是祥和而充滿生機的,甚至可以感知,我們的神經係統和它們在生理上有某種切合與鏈接,因為它們時不時地就落在我們的肩上,我們能感覺到小小的爪子―不,是小小的手,承載它們身體的分量。巴黎聖母院,使我十分嚴肅地想到了一個十分普通的話題:人與自然的關係與命運問題。在這裏,在這世界馳名的天主教堂,在這法國最負盛名的古代勝跡。
這其實正是人類渴望的那種無優無慮的自由生活。其實我太明白,對於人類來說,自由世界在某種程度上隻不過是一種渴望,或者說夢想而已。歐洲已經夠發達、夠自由、夠富庶、夠民主了,加上這裏綺旎的風光和和諧的人文環境,生活在歐洲的人們,動不動就愛幻想一番的中國人很容易想到天堂。
我在想,如果這個承載著我們人類的星球上到處都是天堂的時候,還會有教堂嗎?譬如巴黎聖母院,它還是鳥兒的天堂嗎?
畢竟是向往,巴黎聖母院使我們的向往變得具體而實在起來,這座世界建築史上最偉大的石頭建築,這首被譽為由巨大的石頭組成的交響樂,反映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與向往。我被法國人的智慧所折服了,一如被巴黎聖母院的宗教聖光所感染。在這裏,我的心情像鳥兒一樣,我看見天是藍的,雲是白的,水是清的,人們的臉是真實的。
而事實上,歐洲大地和全球所有的地方一樣,從來就沒有平安過。就在幾年前,相鄰不遠的東歐巴爾幹地區,來自北美洲的一個高度文明的國家―美國和另一個同樣高度文明的歐洲國家——英國攜起手來,用現代科學製造的炮火把十多萬人送進了地獄。以殺戮為主要形式的戰爭本來就是人類不屬於文明物種的最主要的標誌,而近現代戰爭竟也含帶了文明和人性色彩,譬如在那場東歐戰爭中,對屹立了幾百年的教堂還是怯於矯正到瞄準鏡中的,這是不是就算屠刀下的文明呢?
其實,成全的不是人類的生命,而是人類創造的精美建築藝術的壽命,還有,那就是成全了作為鳥兒的世外桃源般的日子,譬如麻雀。我意識到,作為鳥兒天敵的人類,在巴黎聖母院的聖光之中,表現出來的是作為人心靈和精神層麵中最真善美的那部分。人類本來是降服不了鳥類的,而人類天性中的這小部分,竟那麼輕易地就感化了鳥類,把人類當作自己生命範疇中的芸芸眾生,它們沒見過人類拿著屠刀的樣子。
隻可惜,真善美隻是人類道德與文明中的一小部分,而不是全部,當真善美成為人類道德與文明的全部的時候,鳥兒啊,我該稱呼你什麼?於是,我懂得了宗教的偉大感召力和生命力。我走進聖母院內,我能感覺到我的目光純淨如孩童的目光。一樓大廳右側安放一排排燭台,數十枝白燭輝映使院內洋溢著柔和的氣氛。坐席前設有講台,講台後麵置放三座雕像,左、右雕像是國王路易十三及路易十四,兩人目光齊望著中央的聖母哀子像,耶穌橫臥於聖母膝上,聖母神情十分哀傷……在這裏,我的心情十分地複雜起來,我在想一個簡單的問題:聖母如果不哀傷,該多好啊!我沒有到三樓去,我知道那裏是最頂層,也就是雨果筆下《巴黎聖母院》中描述的鍾樓,從鍾樓可以俯瞰巴黎如詩畫般的美景,遠眺歐洲古典及現代感的建築物,欣賞塞納河上風光,那裏,一定會有一艘艘觀光船載著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穿梭遊駛於塞納河上,美麗的浪花夾裹著人們開心的笑聲。想是這麼想著,腳步並沒有挪動,麵對聖母哀傷的表情,我的腳仿佛生了根。
要我說,麵對聖潔的巴黎聖母院教堂,各色人等人性中最美好、最精華的世界毫無保留地袒露著,連鳥兒都能看見的,天主就更看得見。在這裏,連麻雀都從骨子裏確認人類本不是它們的天敵,我理解了麻雀飛到我肩頭的微笑。
走出巴黎聖母院的時候,光線很好。有位大胡子的老人用一條腿支撐著身子,另一條腿則屈搭在欄杆上,肩、膝、頭部都落滿了麻雀,一撥麻雀飛走了,另一撥麻雀又來,原來是老人和鳥兒一起進餐。我用數碼相機攝下這個鏡頭的時候,竟真的分不清老人和鳥兒的眼神到底有什麼區別。
漫想在俄羅斯的藍天白雲間
有誰猜度過,中國人在俄羅斯上空,都在想些什麼?譬如,當透過舷窗,看到當年中國人蘇武牧羊時的貝加爾湖。
當飛機在俄羅斯上空飛行五、六個小時仍“跳不出如來佛的手心”,你是在感慨這樣的疆土有多大嗎?當龐大的“空中客車”像一葉小舟一樣始終在星羅棋布的湖泊、連綿不絕的森林、廣襲無垠的草原上空穿行,你是在精心挑揀最準確的詞彙來表達直觀的感受嗎?想什麼沒人幹涉你,也許更多的人會不約而同地想起一個詞:美麗。這就有些落俗,這個形容詞對於俄羅斯人來說並不稀罕。在俄羅斯人眼裏,美麗這個字眼,就像一件合身的衣服,早就為俄羅斯量身了,如果用這個字眼形容其他的國家,俄羅斯人會認為有些牽強附會,就像非得對荒漠自欺欺人地進行審美一樣讓他們鄙夷。事實上,遍及俄羅斯的20多萬個湖泊、300多萬條河流和43%的森林覆蓋率,本身就是一個巨大花園的概念,一個地跨亞歐兩大洲的麵積達1700萬平方公裏的花園。
不管想什麼,首先得感謝這條航線,本來是從上海飛往德國法蘭克福的,其中有近6個小時的時間竟借道徜徉於俄羅斯的藍天白雲之間。舷窗下,一個個中國人並不陌生的城市像幻燈片一樣依次替換:伊爾庫茨克、新西伯利亞、葉卡捷琳堡、喀山、莫斯科、聖彼得堡……
並非偶然,此刻,許多朋友竟偏偏想到了漢武帝、成吉思汗和忽必烈。這樣想不是不協調,也不是非得把自己繞進俄羅斯疆土的中國情結。這樣想就這樣想吧,如果單純地讚美人家國土的美麗,沒準會有人說你吃飽了撐的。有人開了個玩笑:“有種回故鄉的感覺”,眾大笑。即便俄羅斯當年算是某些中國人的故鄉,也是在地上;好在飛機本來是在天上的,把牛吹到了天上月以乎情有可原。大家提到的曆史巨人,都是與中國和俄羅斯有關的。如西漢後期的中國疆土已擴大到巴爾喀什湖。又如唐太宗時滅東突厥後,唐朝的疆域向北擴展到貝加爾湖一帶。再如清朝的疆域擴展到帕米爾高原。而蒙古人西征,包括俄羅斯、奧地利、波蘭在內的歐洲全部、中亞大部3500萬平方公裏的土地全被控製,到忽必烈,元朝的實際疆土達到2122.74萬平方公裏,―現在,舷窗下麵的1700多萬平方公裏的俄羅斯聯邦土地,使大家話題明顯有些鋪張,盡管是浪費。
我還是被大家的幽默感動了。大概很少有人想過自己的孩子被強盜掠去撫養該是什麼樣的心情。麵對貝加爾湖,中國人的心情大概是不輕鬆的。貝加爾湖被俄羅斯人譽為“西伯利亞明眸”的,麵積達3萬多平方公裏,比中國最大的湖泊——青海湖還要大8倍多。中國讀者並不陌生的俄國大作家契訶夫曾描寫道:“湖水清澈透明,透過水麵就像透過空氣一樣,一切都曆曆在目,溫柔碧綠的水色令人賞心悅目……”,中國的曆史學家閱讀這段文字肯定會氣得背過氣去的,在他們的眼裏,貝加爾湖應該叫作北海的,中國的北海,2000年前也是,140年前也是,“蘇武牧羊在北海”的經典事跡被人們傳誦多少代了!蘇武19年而不屈服於匈奴的可貴精神有著十分豐富的內涵,其中最突出的一條,就是忠於國家。如今北海既易名又易人更易主,蘇武的故事除了在古典戲劇中被機械地演繹,在現實中則更像一個滑稽的傳奇。有趣的是,如今貝加爾湖畔居住的大都是蒙古人和漢人的後裔,他們常以成吉思汗的後代而自居,據說他們提起蘇武,竟也津津樂道,畢竟,蒙古民族是中國之樹上的一個旺盛的枝婭。
無獨有偶,位於俄羅斯西段的土庫曼斯坦,曾經是中國傳統評書《說唐》中薛丁山之第四子薛強被招為上門女婿的地方。如果說評書有演繹之嫌,那麼吉爾吉斯斯坦碎葉河畔的托克馬克作為中國古代“絲綢之路”中國境內的一段,誰也不會否認,作為中國唐代偉大詩人李白的誕生地,更是無可非議了。中國文人、特別是詩人們如果要朝覷一樣去緬懷詩仙李白,非得去辦理出國護照,感情脆弱的文人們可吃得消?好在曆史記載中李白祖籍乃甘肅天水,少小成長於四川江油,忽略一個出生地,姑且作罷,倒是吉爾吉斯斯坦前總統阿卡耶夫在紀念李白誕辰1300周年活動上的一段講話很值得回味,他說:“唐代大詩人李白出生在碎葉城,這給兩國傳統聯係和友誼賦予了新的內涵,碎葉城就在現在的吉爾吉斯斯坦,李白就在我們中間。”近年來,中國與中亞各國文化交流不斷深入,李白熱也在楚河兩岸悄然興起,中國人去那裏參加研討會,底氣到底有多足,真是無法妄猜。
曆史情結也好,文人情結也罷。滄海桑田中更多的東西其實是很容易被忘記的,如此說來,蘇武和李白還算幸運。如果說現代人對曆史有什麼驚訝,隻能說把驚訝留給了曆史教材。大家起碼明白了一個事實:在不到150年的時間裏,中國就失去了外興安嶺地區、巴爾喀什湖以東地區、哈薩克斯坦大部、土庫曼斯坦、塔吉克斯坦、烏斯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的全部和克什米爾地區。也就是說,從十九世紀五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短短的30多年中,沙俄總共掠奪了中國150多萬平方公裏的領土。這些年,我的許多朋友都去過俄羅斯遠東地區的海參威、庫頁島、廟街等地,回來第一句就是:“他媽的,這算出國啊?!”
其實,在國土與民族的問題上,曆史並不抽象,甚至是個簡單的玩意兒,後世人把它當作一個淺顯的笑話就可以了。我想起了早些年看到的一首詩,是讚美成吉思汗的:“您的墳墓深埋在靠近莫斯科的地方,就是為了讓我們永遠記住那裏永遠是中華民族的故鄉。”這更讓人感到忍俊不禁。沉下心來,一切都可以釋然。曆史上,並非每個民族都能夠確保自己的文明不突然中斷,不驟然消亡。曆史似乎本身就是國家興亡、民族盛衰的演繹,稍微留意人類文明發展的曆史,民族消亡的例子令人扼腕。成吉思汗的輝煌在於征服了包括南宋在內的四十個國家和七百多個民族,可是,以國家實體為依托的古蒙古人,數百年間卻國亡族破。在五六千年前就以法製文明規範社會生活方式的巴比侖人,可謂人類第一朵燦爛的文明之花,可是,她如今芳蹤何處?三四千年前的希臘人在愛琴海諸島創造了輝煌文明,其哲學、法學、神話至今還都是熠熠生輝的明珠,然而,繼承和發揚者又安在哉?創造了金字塔與諸多偉大文明的古埃及法老們的族群,又流浪到何處?還有那些絕對尚武的強悍王國,馬其頓、波斯、波希米亞、大月氏、西夏、遼、金、樓蘭等等,如今竟然一個個成了供人憑吊的遺址。強悍不代表生命,文明不意味長久。內中到底有無答案,我想大可不必去認真探求,能破解得了的,恐怕惟有一個人,那就是上帝。
大夥兒有個爭論頗有意思,盡管是老話題,卻爭出了新意,譬如我們傳統上一直把成吉思汗當作中國人的,道理很簡單,中國曾被蒙古一口吞掉改國號為元。用現在的話說,當年的蒙古國是名副其實的主權國家,它先是滅掉了俄羅斯,最後又滅掉了可以稱作中國的南宋,也就是說,俄羅斯和中國先後都成為蒙古國建立的大元帝國的一部分,那麼,如果俄羅斯非要說成吉思汗是俄羅斯人,你有什麼理由可以否定人家沒有理由?既然話題有意思,意思也就在這裏。
飛機抵達波羅的海上空的時候,舷窗下就是波蘭了,俄羅斯悄然退到了我們身後,大家有些累,機艙裏一片呼嚕聲。
在漢沽大鹽灘
味道淡了,就需要鹹。為了日子的不平淡,我們去大海邊―漢沽,渤海灣一個盛產鹽地方。感謝長蘆鹽業的掌門人禎祥兄,一副好心腸,百裏曬鹽場,那天的感覺真是有滋有味,好廚師一把鹽啊!全憑老兄掌勺。
沒有鹽的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就是一句假話。
廣闊無垠的鹽場,被隔成縱橫交錯的水上田園,一如剛剛撒完種子的稻田,孕育著無限的生機。海鷗飛過,我才驚喜地發現,我們是走在渤海灣的春天裏。不知為什麼,在這鹽的世界,鹽的海洋,鹽的王國裏,我總是想到我不俗的飯量和挑剔的胃口。飯量和胃口是和吃聯係在一起的,這自然使我想到了被鹽浸潤、烹醃得非同尋常的美味佳肴。三輛車,十餘客,在這白茫茫的鹽場,極像三月天裏葷素搭配均勻的幾道大菜―於是,在我眼裏,楊顯惠先生和林雪女士可謂兩道特色菜:一位被華人世界譽為中國的“古拉格群島”,一位是來自沈陽的著名詩人,再加上大家都是故交新知,就有了滿漢全席的意思,這感覺就像七成火的炒白菜裏加了鹽,逼出了潮溺,入進了味道,感覺就顯得美侖美灸。我們是來看鹽的,友情卻是難得的調味品。禎祥兄賦詩雲:“蘆花故裏鹵飄香,煮海人生滋味長”,這使我感受到了漢沽鹽場的魅力,這魅力是有味道的,鹹的那種,頗純,也正,屬於海水的那種味兒。
品出了感覺,就覺得這鹽場真是個好地方。中午的酒場上,我扭泥著謙虛了一番,還是吼了幾聲秦腔,唱了一段花兒。唱花兒的時候,隔窗望見一片綿延的鹽山,思遐頓時飛得老遠,仿佛望見了誕生花兒的蒼茫隴土,透逸關山。
鹽在我的認知裏有幾份傳奇的意味。記得兒時看電影《閃閃的紅星》,裏麵有段老表冒著生命危險給紅軍送鹽水的故事,才知道人啊真是個嬌氣、脆弱的玩意兒,缺什麼也不能缺鹽的,這對我來說近乎是一個重大的發現。後來在西北老家的土牆上,常看到牆根白花花的一層,毛茸茸的,常有騾子、驢子貪婪地舔吃,才曉得鹽竟是存在於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上。土地孕育了我們生命的同時,也提供了乳汁一樣的鹽,維係了所有生靈的存在。我得承認一個科學論證了的事實:我們之所以離不開鹽,是因為生命最早從海洋開始的。現在,有十多個被稱作所謂文人的生命,尋尋覓覓地來到了海邊,來到了人類生產鹽的地方,來帶了生命開始的所在……在這裏,似乎能感受到早期生命因為鹽而悄然萌動的聲音,能感受到生命正從這裏的海洋裏爬出來,抖落鹽水,走過平原,鑽進大山,沒入森林,鑽木取火,茹毛飲血,直立行走,弱肉強食,教化為民……我們今天可是拎著手機、坐著小車來了,望鹽海,撫鹽山,走鹽田,觀鹽廠,嚐鹽味,察鹽色,品鹽質,說到底,我們在和鹽對話,和我們生命的起點對話,麵對鹽,我們像一條條不起眼的魚蝦,穿行在時空的隧道中。知道鹽為什麼那麼白嗎?如雲,似雪!那準是生命的顏色,有了鹽,血管裏才有了奔湧的激情。
此刻,在海邊的漢沽,與其說腳下是土地,不如說是鹽的聖地。
鹽業的曆史是值得自豪的,用禎祥兄的話說:“長蘆鹽業最近被商業部評為中華老字號”。 我想,這是不是就意味著一個新的鹽業時代的開始呢?交談中,我還聽到了曆史的回聲:漢沽鹽場前身曾名為“蘆台場”,始建於唐代,所產原鹽白潤透明,品質純正,被譽為“蘆台玉砂”,名列貢鹽。至此,一種人文的氣息,頓時滲透進我的文化思維,使我再次體味著了鹽與人類的文明之間關係,這關係實在是太抽象,甚至有些深邃了。
漢沽的聽風兄評論博友九河的文章時,有這麼一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們有決心有信心通過艱苦的工作,讓企業實現發展,讓職工過上富裕的生活。”這話聽著太耳熟,熟得都要糊了,這是官場的流行語,流行得像呼吸一樣在官員們肥厚的唇邊一出一進,說者聽者其實都有些麻木了。但是,在這純淨的世界,麵對大海,呼吸著如此新鮮的空氣,聽到這樣的聲音,我還是認真順品了一番。我得相信我的味覺,這味道該是真的吧!以鹽的名義。
真是不錯的一天,因為鹽,就有了味道。
樂山觀佛
人凡下四川,無不去樂山。樂山所以招惹得世間凡夫俗子們尋尋覓覓切切,皆因一個佛字。試想大千世界,食煙火而知曉人間善惡者,怎一個佛字了得!
四川是世界著名的大佛之鄉,大佛中尤以樂山大佛為世界之冠,樂山腳下,翹首觀佛,大佛之大,非直視所能囊括,目所及處,非能盡其全貌。據說樂山大佛僅眼長達三點三米,身長七米,赤足可圍坐百人,大腳趾上擺一盛宴尚有寬裕。我這區區幾尺凡夫,遙觀其額,其領,其胸,其臂,其肢,其足,非昂頭低首是決不能窮盡全部的。我於是悲哀得不能自抑。佛乃人身人麵,幾與真人無異,但它畢竟是佛啊!佛與人是有區別的。人不能造人,佛不能造佛,佛也不能造人,但人卻可以造佛,而且把佛造得高高大大。人不能挽救自己,卻能想著法兒造個佛來挽救人;人不會供奉自己,但會供奉佛,讓佛之香火百年不衰,千年不滅,萬年不絕,內在奧妙之深,使我這出神入化的悟性在佛麵前顯得遲鈍而木呐。哦!這高大無比的佛啊!
樂山觀佛,我目光如癡。我盡目之所能,既觀這世界之冠的局部,也觀其全身,甚至觀那些被千百年風刀霜劍砍傷剁殘的部位,觀那些是不是因天真幼稚而喜好在佛身上拉屎的鳥兒站汙了的部位。我不知道目空一切的風刀霜劍因何不俱佛的威嚴,靈性極高的鳥兒因何不尊佛的聖潔,我隻知道天下的人是懼佛、尊佛的,何止懼,何止尊啊!譬如這樂山大佛,這是人世間供奉的最大的、至高無尚的、無比神聖的佛啊!我驀然覺得,樂山觀佛,似乎真的悟出些什麼來了,至於所悟所得是什麼,竟是難以言表。
我了解佛是比較早的。老家隴原是世界著名的石窟走廊,以中國四大石窟中的敦煌石窟和麥積山石窟為代表的近百處石窟灑滿了三千裏隴山,加上民間流傳的《天竺》、《釋減》之類的佛書很多,這使我得以在十幾歲時便熟知了釋加、彌勒、毗盧、阿彌陀等這些三界之外普度眾生的超現象的人中之神。長大後,或因生計,因公事先是走遍了大西北大西南,後又涉足華北和中原,才發現,凡人間勝境,無不是佛的王國。原來這世間,運動的人類和靜止的佛像是共存共榮的。人對人無所畏俱,人對佛卻是恭敬十分。於是我進入佛殿的心境由複雜而變得十分空虛,我不願、不敢、不想麵對那一張張被人類的能工巧匠勾勒得莊嚴而生動的臉,因為我真不知道該用怎樣恭謙、虔誠的心境麵對它才是最佳狀態。於是在佛麵前,我根本無法揭露別人或表白自己,甚至不知道該幹什麼。
樂山觀佛,我遠觀而未近前。之所以遠觀是因為想完整地欣賞古代人類爐火純青的美學觀點和審美理想在這懸崖峭壁上的偉大實踐,之所以未近前是因為我不知道該不該當著眾人麵去拜渴它,或者怎樣拜渴它。拜渴需要的是一種純潔如水的虔誠,但人類靈魂中虔誠或不虔誠的心境得到的回報反映在哪裏呢?從佛的意義上講,虔誠之至,則佛法無邊,佛恩浩蕩,天下太平,人畜興旺。樂山足下那千古不絕的嫋嫋香煙和善男信女,足見凡人的精誠所至。但令人困惑的是,這公元前六世紀由印度的迎毗羅衛國王子釋邇牟尼創立的佛教,從西漢末年傳入我國後,在人類生存和繁衍的延續中,人們一如既往地渴望和平,卻始終躲不過戰爭的生靈塗炭;渴望情深似海,卻躲不過情感的站汙背叛;渴望花好月圓,卻躲不過生離死別,看來虔誠和回報並不是一回事,誰人感悟過內在緣由呢?看來人之所存,善與惡,美與醜,真與假,苦與樂俱存矣!人佛共存,卻並非同一個心境;但人之所存,卻有一顆透亮的造佛之心。我真想無比真實地雙手合十念念有詞,佛啊佛啊!你是誰呢?
聽樂山下來的許許多多的人感歎:“天啊!真不知是怎樣鑿出來的?”這話使我大吃一驚,驚得膛目結舌。因為這些虔誠的人們在真實地、自然地、但卻無意識地感歎著先民們關於古典雕塑的偉大創造,感歎著博大精深的古代文明,卻忽視了他們拜渴大佛的初衷,即奢望得到佛的恩賜和保佑。我在想,這是虔誠呢?還是偽善呢?他們到底在感歎心中的佛呢?還是感歎造佛的人呢?原來,人們靈魂深處有許多東西是很天真、很可愛的,甚至有些混沌。人活一世,就這麼混沌著,也好!太透亮了,人人心明如鏡,生活還有什麼可品嚐的?
於是我才明白,人原來是被人自己感動著。人頂禮膜拜的佛就是人自己本身。人是人,人也是佛;佛是佛,佛也是人。人與佛共存共榮的道理竟然就在這裏。這麼想著,拿鏡子照照自己的眼耳鼻喉,笑一笑,眯眯眼,原來是典型的佛哩。在西雙版納的橡膠林裏
印象中,西雙版納那遮天蔽日的熱帶雨林中,幾乎到處都能見到橡膠林,而且大都蔥籠地覆蓋在瀾滄江兩岸深邃如蒼海的無量山和怒山之中,一如潑墨。
西雙版納的森林以原始熱帶雨林而著稱,而橡膠林就象這南國綠寶石上的幾片翡翠,使之更加熠熠奪目。據說這裏幾十萬畝橡膠林,絕大多數是六、七十年代來自上海等地的知識青年營造的。作為一個熱衷於文史地和哲學的小知識分子,我對那個年代發生的許多事情始終保持懷疑的態度,特別是對於政治的本質和人性的本相,我有著自己的理解和判斷,但我卻不得不承認知識青年那驚世駭俗的偉大創造。這使我想起秦始皇時期征用萬千民工,用累累白骨築起的萬裏長城。“萬裏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誠然,長城見證曆史的功績早就彪炳史冊,從某種意義上,它無可厚非地代表著一種民族的文化,但是,但是它代表文明嗎?我認為它隻代表曆史和創造,它的偉大也在於創造,代表不代表文明,我自有我的理解。
汽車沿著瀾滄江邊的公路西進,可見山上山下,溝前溝後,修直、挺拔、排列有序的橡膠林一如那個年代信念堅定的戰士,迎著朝陽,昂首挺胸,彙成千軍萬馬,在這西南邊睡整裝待發。幾乎所有的橡膠樹上都安裝著割膠的器具,乳白色的橡膠,像奶汁一樣沿著布滿樹身的刀口,緩緩地流著、流著……據導遊介紹,橡膠現在是景洪地區的支柱產業,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橡膠已開始大量出口換外彙了。這些橡膠林是當年十萬知青用了十多年的時間營造成的。導遊順手一指說:“那就是當年的知青點。”我老遠一望,對麵山坡上有一大片七倒八歪的磚房,半截擠出殘壁的煙囪,像受傷的戰士茫然盯著蒼彎,衰草和青藤爬壓在幾堆斷柱上。我的心陡地緊縮了一下,那段曆史就象這破敗的家園,已被大多數人淡忘了。我再次想起了長城,當國人在城垛上態意戲耍的時候,可曾想到,長城的軀體裏,深深嵌入的勞動者的白骨。有個公開的數據,當年營造橡膠林的時候,許多來自北方的知青,由於水土、由於勞動強度、由於政治迫害而變成鬼魂的,何止成百上千。
對於這個遮掩在茂密橡膠林中的故事,地方百姓的理解似乎比天空還要透亮,他們首先是感恩的。在一個傣家竹樓上作客時,我向一位飽經風霜的傣族老人問起有關橡膠林的情況。老人滿臉的皺紋顯示著他的閱曆,花白的胡子中仿佛蘊藏著曆史。他說,他至死也忘不了偉大領袖派人來開發西雙版納的大恩大德,那些告別父母、遠離都市的知青和景洪地區的十二個民族有著無比深厚的感情。他們大都住在深山老林裏,背著幹糧,挽著袖子,沒日沒夜地修路,育橡膠林,幫傣家、低家人蓋房子,建校舍,有許多知青為了建設新邊疆,就地紮根安了家,也有的累死在了瀾滄江邊……
我無法再說什麼。知青時代肯定一去不複返了,有人說那一代人是最堅強最勇敢的,有人說那一代人是最幼稚最蒙昧的:有些曾經是知青的人把自己的過去說成是財富,有些則把過去說成是悲劇。對這些,我不願多說什麼,但有一點是客觀存在的,即無論出於什麼因素,知青本身所具有的那種戰天鬥地、改造山河的決心,那種忘我的奉獻和犧牲精神是不能否認的,那是一個時代的特征,沒有那種特征,很難想象當初有無人會來這窮山僻壤中用青春和生命澆鑄輝煌,很難想象當時我們的原子彈爆炸、衛星上天、珍寶島反擊戰的勝利能否成為事實。時代和時代肯定是不同的,但時代都是人走過來的。總結和回憶過去的時代時,肯定的東西和否定的東西是並存的,但我們肯定和否定的應該是什麼呢?翻遍所有資料和文獻,我都沒有找到真正的答案。找到的,大都是空洞的政治解釋,更多的是當事人無聊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