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現任的校長、部分老師敘舊己畢,在餘劍鋒先生和李虹女士的導演下,我配合著一個又一個的鏡頭:在當年講過作文的高三二班的教室裏,我在黑板上寫了“多讀,善思,勤練”六個粉筆字,然後轉身,麵向沉默得有些恐怖的課桌和椅子,心裏已經感覺到熱浪翻滾。巧年前,高三各班全體同學集中在一起聽我講作文,連樓道裏、窗台上都是如饑似渴的學生。我結合自己發表文章的體會,給同學們現身說法。當年的同學們,現在該都是三十五六歲的壯男和美婦了……其實我帶的是初三一班,二樓靠西頭的那間。校長解釋:“本想請你看看,但是拿鑰匙的人不在。”隻好作罷。我獨自離開鏡頭,到窗前看看,裏邊像真空一樣安靜。有隻棉鈴蟲在我眼前打了個旋兒,從窗口的縫隙裏飛了進去。棉鈴蟲是害蟲,但此時此刻,我看到棉鈴蟲煽動的綠色翅膀特別漂亮,腿腳修長,像一個穿著裙子的三好生,它是想聽我講課嗎?想聽哪一課呢?是《曹判論戰》呢?還是《嶽陽樓記》?
花園前,我搭著雨傘,麵對鏡頭,漫談著我對農村社會和農村教育的感受。花園裏什麼花都有,沐浴著天露,很豔,豔得人心癢。到底都是什麼花,我卻一個也沒有記住。因為我在感覺腳下這片土地對我的撫摸,這種撫摸讓我的心緒難以平靜。此處曾經是我的寶貝菜園,當年,我們每個老師都有屬於自己的菜園,諾大的校園一如葉陌縱橫的田園,有洋芋、大白菜、胡蘿卜、大蔥、韭菜、芫要、辣椒、茄子等。當年為我澆水、施肥、培土、間苗的男同學女同學,現在都在哪裏呢?男同學是否被不堪的日子卷入了民工大潮?女同學是否當保姆在主家忍氣吞聲?我不敢奢望他們全部有進入機關、事業單位的機會,他們都是被“三農”重負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我們農民大哥的兒子娃和女子娃……
那是個信息閉塞的時代,沒有電話,朋友、同學之間的交往全憑書信往來。相互登門拜訪是很奢侈的事情。即便如此,常有當年的同學、朋友遠道而來,隻為了一個真誠的安慰、祝福和問候。男客來訪,往往就著胡蘿卜和大蔥下酒,晚來共被而醉,翌日送君送到東去的大路口。女賓太少,就彌足珍貴,記得那年的雪很大,西口的山川銀裝素裹,大白於天下,好朋友唐怡和郝紅梅從天水頂風冒雪而來,帶了許多好吃的,倒是反客為主,被她們招待了一回。她倆玩性不改,在操場厚厚的白雪中踩出各種圖案,反複催我:“西口多好啊!我們一起踩雪吧。”那天的正午,出來了陽光,我們仿佛回到了快樂的童年!而今,她們一個在京城瀟灑謀事,一個成為中央電視台的著名播音員,與我毗鄰而居,偶有小聚,往往提及西口,不僅哨然,河東河西三十年,是淵?還是緣呐?是否與西口那片聖土踩雪有關呢?
有一間房屋,一如薛平貴結發十八年的妻子王寶釧,在默默地看著我,聽著我的腳步。那是我當年的宿舍。我在門口踱了三個來回,我不知道此時26.5碼的腳印是否與昔日的腳印重合了,但確實感覺有一種溫暖的快意此下而上,湧上心頭。房前已經修建了漂亮的小月橋,古典而雅致。當年,門前是菜地,左邊是一溜沙土斜坡。山村的月光和宿舍裏的燈光輝映在一起,是否曾留下我備教案、改作業的剪影?寂寞的日子,咀嚼的是青春的躁動,消磨的是三棱暴翹的脾性。也是這樣一個雨天,似乎也是這個季節,我蹲在宿舍門口,忘記了啃手中冰涼的蒸摸,呆呆地望著煙雨迷蒙的南山,盼望著是否會有一隻狐狸變成的美麗女子走過蕎麥花盛開的田野,走進校園,走進我的宿舍,成為和我一起睡覺的媳婦。但是女子沒有等到,卻等到了一隻找不到洞穴的小老鼠,而且不是母的,是公的,就用一個鏤空的暖水瓶罩把它收養了,放在窗台上,給它吃,給它喝,給它太陽曬,不讓任何一個老師和學生欺負它,但是後來還是抵擋不住輿論的壓力,悄悄放入菜園,至於它會啃誰的菜為生,我不管,我隻希望它活著。我的小老鼠啊!十七年了,您老人家該長胡子了吧,您是否鼠丁興旺,高唱凱歌,意氣風發地走進我們這個新時代呢?
有意思的是,拍攝中當年的同事楊帆老師也在場,除了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性格和言談沒有什麼變化。記得1990年臘月,天寒地凍,楊帆老師為了趕日子結婚,因陋就簡,在學校建起不久的房間裏安置了八個火爐,為的是讓“凍房”變成“洞房”,結果房間不但沒有烤幹,反而把凍結的牆皮融化了……那時所有教師的生活是清苦的,家住城區的男女教師坐長途班車上班,每周往返,而農村的老師則普遍騎自行車,有的要馳騁百裏,有些山區的則全憑兩條瘦腿步行。師生每周都有勤工儉學形式的勞動任務,南山上的背窪裏有十幾畝土地,多種小麥、胡麻和油菜。每到布穀鳥喚來六月的夏天,背窪裏就沸騰了,上千師生灑滿麥田和羊腸小道,收割的,背麥捆子的,拉車的,人人揮汗如雨,個個熱火朝天。這種自聯產承包責任製以來罕見的大規模集體勞動,使人仿佛回到了男女社員向陽花的時代。這次才知道,勤工儉學基地早就沒有了,師生們清苦的日子似乎已經成為過去,西口如今成為師範類大學生爭相前往的好去處。遙望南山,被風雨沒入天際,廣裹的西口早就融入天地之中了。飄舞的雨星子撲打著我日漸白哲的臉,我在回味,我是在回味雨星子裏是否有當年師生們身上酸酸鹹鹹的汗香嗎?
回到市裏,西口的朋友打來了電話:“你們走了,天放晴了,還出來了彩霞。”眼前就浮現出當年西口的黃昏,火似的彩霞從放牛溝那邊的山頂鋪下來,一直鋪到xi河對岸的五十裏鋪、六十裏鋪和河下遊的四十裏鋪。那灼灼其華的西口山川,該是怎樣的景致啊!如夢,但不是夢。
怎寫得梁兄一段塵緣
京城名記梁兄非得讓我記錄一段關於他的塵緣,我說兄才品俱佳,手筆老我數倍,莫非故意難為小弟?梁兄的理由卻是:一個“情”字,如適才出土的萬年老酒,蓋因珍惜可貴,捧著反而難免溢撒,還是你來,縱無精巧器皿,即便顛了簸了,溢了撒了,當事者眼兒不見,心兒不疼。
梁兄的故事其實很簡單,用倒敘的方法講,似乎更具色彩。 日前梁兄去杭州采訪時,和一個二十年前的女同學見麵了,他們相擁,看著彼此的眼睛,盡管沒有一句情話,但是誰也沒法逃避眼睛裏時而汪著的淚花和時而燃燒的火苗。她叫夏。當年的清純少女已經變成別人的嫵媚少婦了。少婦尚是姑娘的時候,那是在二十年前杭州的一所院校。夏清純得像一枚花蕾,花蕾裏飽含著未經塵世浸染的私密世界。梁兄和夏理所當然成為很要好的朋友,後來他發現夏這個花蕾早在他的心中綻放了,於是渴望這美好的風景成為永遠。幾位曾經風雨的教授也以導師的口吻教導他:“你還不著急啊年輕人,夏隻有擁有你,才有意義。”當他忐忑不安地想提升這層關係時,她嚇得掩麵而逃。從那以後,兩人行同陌人,偶爾路遇,狀如敵酋。大學畢業後,夏立即嫁給了一個文質彬彬的企業技術人員。梁兄偶爾看到她倆在西湖之畔幸福徜徉的景致,不禁啞然自嘲,更加認定自己在爭奇鬥豔的百花園中摘錯了花兒,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為自己當年的無知和莽撞,也為教授,既然曾經風雨,因何如此走眼?好在,生性慣於超然的他明白了一個基本的道理:愛的,未必去擁有:未必能擁有的,就不要去愛。在後來放逐情感、尋找真愛的日子裏,夢中,再也沒有出現過夏的影子。十年後他赴京城一家著名的報社工作,江南才子佳人雲集杭州,相送於十裏長亭,唯不見夏的蹤影。鬥轉星移,梁兄在京城早已是嬌妻愛子,靚樓美閣,享受著生活的浪漫,咀嚼著另一番人生的真諦了。
去年金秋,梁兄塵封已久的博客上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竟是夏。
夏對梁兄賭氣:“你得承認,我是你這輩子的救命恩人。”
梁兄愕然。夏的理由和邏輯是:如果嫁給梁兄,梁兄目前在京城新聞界讓人刮目相看的地位和成績就不複存在,京城那位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就不會成為他家庭中的成員,梁兄現在擁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會成為海市屋樓……如果時光倒流,她和梁兄真的相愛了,那麼,梁兄就會和夏在杭州郊外的某個地方過上安貧樂道的瑣碎日子。她問:梁兄,這樣的日子,你願意嗎?
理由是可愛而狡黯的,當然這樣的邏輯就顯得調皮。這是她的性格。在梁兄看來,願意不願意,不在於擁有多少富貴榮華,而在於如何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是網絡成全了他倆的塵緣,就像斷裂己久的一段繩子,不僅接上了跨越時空的電線,而且聚集了超強的電壓,所有的繩子像是浸滿了淚水,都不再絕緣。之後的許多日子裏,他和夏的大部分時間是在QQ聊天室裏度過的,有時甚至通宵達旦,廢寢忘食,在視頻裏,她幾乎滿足了他的所有要求,他親她左臉,她給;他親她右臉,她給:他親她脖子,她給……她給梁兄祖露了她的整個心靈世界:當年,她什麼都不懂,真的什麼都不懂,根本不懂得怎麼才是愛上一個人,直到即將走進婚姻的時候,她才蟠然醒悟,發現自己完全錯了,即將要和自己走過一生的,根本就不是渴望中的那個人。結婚那天,她傻傻的,呆呆的,木木的,一個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把梁兄給她的信全部燒掉,又跑到年邁多病的父親那裏哭鬧了一場。她哭鬧的理由,是在她的
終身大事上,作為父親,為什麼沒有給她那怕一點點的選擇和思考的餘地。因了這次哭鬧,父親也許意識到了這樁引以自豪的婚姻背後,負載著女兒難以承受的巨大的沉重,一夜之間,父親陡然蒼老了許多……那年那月那日,聽到梁兄隻身去了京城的消息,夏的心裏轟然一聲,她感覺到了來自心靈的一種隱痛,這種痛,為梁兄,也為自己,像壓在心頭的巨石,讓她喘不過氣來。這一憋,就是十多年。
因了一個女人長達十多年的隱痛,梁兄突然體味到了夏的可貴。也許,對愛的僧懂、對情的無知而走向婚姻的女人,往往是罕有的女子,因為她未經塵世的熏染;而一個被隱痛折磨長達十多年的女人,一定是個情深誼長的好女人。在網上,夏曾經給她說過一個悄悄話:結婚前,我甚至是性無知。梁兄樂了:“你簡直就像中國傳統話本小說中養在深閨的佳麗,在這個物欲的時代,怎不叫人愛憐。”而曆史和世俗似乎早就證明了,愛的悲劇,往往是伴隨著好女人的。
純淨如水的女人,最難逃避的是渾濁。在夏的眼裏,她和技術員都很悲哀,技術員沒有得到她的愛,而他對她的愛,她始終理解為屬於父輩的那種,充其量是一種親情而己。愛,在這裏是一片荒漠。麵對父母、孩子、同事們,她努力表現出自己陽光的一麵,並用自己的陽光,帶給親人們歡樂,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的忍受、無奈與痛苦,淚,流在心裏……她告訴梁兄:“梁兄啊!那年你在西湖畔看到我和他在一起,我不知道你當時是怎麼想的,我和他可是走在斷橋上啊。橋未斷,但是在我眼裏,分明是斷了的。”她把這心思告訴梁兄的時候,她說她突然輕鬆了,她明知道之所以輕鬆,是因為梁兄分擔了她的心理負荷。她要懲罰他,沒任何理由的懲罰,隻有懲罰,才能證明梁兄在她心中的分量。
去年梁兄到杭州參加一個博覽會,悄然去的,關了手機,沒打擾故交。她的博客上卻出現了這樣的文字:“感覺,他不是在京城,而是在我的身邊。一摸,卻是空的。”而背景音樂更是如泣如訴:妹妹找哥淚花流,不見哥哥心憂愁……
梁兄說,他當時的感覺,就像經受一場瓢潑大雨,思緒晃如穿越了時空,回到了少年時代,在一個課間時分,他們忘情地抓住對方的手,無語硬咽,哀怨和綿愁,皆風吹烏雲散。說到這裏,梁兄淒楚地笑了,這個世間,有這樣的初戀嗎?一分一合,竟是二十餘年。二十年裏,都在各自的生活圈子裏經曆著情感的顛簸和洗禮,該經的經了,該見的見了,而他和她延續的情事,仍然保持著某種羞澀、矜持和浪漫。情本該就是這樣,堅柔堅柔的,如絲,似縷,那是心弦。
那次見麵,時間:早春。地點:杭州。他們緊緊地擁抱著,他吻著她細柔的發絲,一根,一根,又一根。臨走,她送他到大門口。出租車已經載著他啟動了,手機裏傳來了她的慎怨:“你給我回來!”出租車又掉頭回來了。他下了車,她在風中佇立著,他毫不猶豫地脫下外套,輕輕地給她披上。她陪著他,在西子湖畔,一起走,走,走!那是一條十分熟悉的路,他倆卻是第一次走,不知有無盡頭……前麵,哦,前麵不能再走了,那裏,是斷橋,是許仙和白素貞感受心靈的地方,也是他們情感的斷橋。他們相依相偎,繞過斷橋,踏上了蘇堤春曉。
梁兄講到這裏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眼角有些濕潤。我“哈哈哈哈”地樂了:“你這大男人也如此地兒女情長啊。”梁兄一聲歎息:“你不知道,她現在身體不好,我卻不能陪伴她。”我說:“關你嘛事,人家有家有舍的。”梁兄說:“這你就不懂了。衝你這句話,我就敢斷定,你不可能把我的心事寫好。”
真乃弦斷有誰聽?何況我聽了也寫了,至於寫得好與不好,那是我的事,寫這類兒女之事,本來就是我這粗人的缺項。
非典:禍兮福兮
這幾年發生的一些懸乎事情令人目不暇接,血腥的“911”事件炒紅了塔利班首領大胡子拉登,美國的“倒薩”戰爭又把人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被喻為抗美常青樹的薩達姆身上,而進入四月,非典又不事聲張地來了,它以魔鬼般的姿態以藐視人的生命為特征,在華夏大地橫衝直撞,頃刻就席卷了幾百條無辜的生命(截至目前,相關省市死亡人數仍在攀升),使地球人、尤其是國人的心懸得老高,“隔離”、“疑似”、“確診”這些具有判決意味的可怕字眼,鬼才知道離自己到底有多遠。在筆者信筆塗鴉的此刻,拉登和薩達姆早已在炮火中隱匿和逃遁了,而非典仍然明火執仗地和國人對峙著,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整座整座的城市和鄉村像鹹菜一樣醃在消毒水裏,整個世界被口罩、大褂罩成恐怖得有些窒息的白色。
舉國上下抗擊非典的聲勢不可謂不大,慷慨赴死的白衣衛士的英雄壯舉不可謂不令人高山仰止。痛定思痛之餘,偶然聽到一個並非怪論的觀點:“今朝遭遇非典,說不上是禍兮福兮?”筆者聞言大駭,如果說所謂“禍”蓋指那些被無情剝奪生存權利的無辜生命,再延伸一些,包括被嚴重衝擊的經濟建設、人們的心靈創傷和日常生活;那麼“福”做何解釋?真是托非典的齊天洪福,那些長期以來通過法律的、經濟的、行政的手段解決不了的吃喝風、公款旅遊風等社會頑症、絕症,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解決了,這樣的例子有些荒誕甚至滑稽,但卻像真理似的存在著。某省某縣一位掌管財權的朋友開玩笑曰:“非典衝擊最嚴重的其實主要是餐飲、住宿、旅遊、交通等服務業,可喜可賀的是,全縣因此而節約了達二千萬元的會議費、接待費、考察費等幾十種公款開支。如果保持這個既增收同時又節支的高速度,長年累計的財政虧空早打翻身仗了。”道理不言自明,如果還要再延伸一下是不是可以這麼說:財政年底打翻身仗,非典疫情功不可沒?乍一聽有些危言聳聽,卻並不像是欺世盜名,若細究之,著實令人乍舌,那些嚴肅、嚴謹的法律法規、規章製度在調皮搗蛋的非典疫情麵前,顯得那麼輕飄、脆弱和無奈。筆者不僅槍然感慨,非典這個大冤家,禍兮福兮?福大禍兮?禍大福兮?
答案原來在最近的媒體早有爭論。報紙上登了幾則幽默,說是不少企業在非典期間生產經營呈火箭般的速度遞增,原因是“公公婆婆”等上級行政主管怕染上非典,對企業的所謂指導、攤派、刁難少了,企業想緊緊抓住這難得的曆史機遇期,搶在非典控製之前,謀求跨越式發展。這樣的段子,媒體上海了去了,隻是可惜了那幾百條屍骨未寒的寶貴生命,可惜了給人們心靈深處造成的難以愈合的創痛和徹骨的追憶,可惜了許許多多在抗擊非典前沿工作的這個時代最可愛的群體和個人,對這些人來說,真可謂大禍臨頭、禍不單行了。如此這般,孰禍孰福,怎生分得清楚,有趣的是,報紙上早有人表明了國人似曾相識的觀點:教訓是深刻的,壞事可以變成好事。如此好事,怎不叫人頭皮發麻。
平時,國人耳中不缺這樣的彼此問候:“最近忙嗎?”答:“忙啊!”也有最常聽到的牢騷話:活著真累!這,難道是現代人的基本生活,或者說生活狀態?現代人都在忙什麼呢?
非典告訴我們,這問題並沒什麼玄機!實在沒必要有勞社會學家、心理學家去研究。非典給我們的日常生活帶來的變化幾乎涉及所有領域,除了衛生陋習的改變,最明顯的是:應酬少了,時間富裕了,閑人多了。原來平時疲於奔命的忙碌,專心致誌的操持,一絲不苟的態度,所有那些看似十分重要、或者說十二分重要的事情,原來都是無謂的付出,廉價的堅守和形式主義的犧牲品。你完全可以利用這也許曾經被無謂的應付事務、迎合世俗、遷就客套、維護麵子所侵占的時間辦一些最初認為太奢侈的事情,譬如看書、打球、聽音樂、和情人聊天,就像美國的總統,有事辦事,無事也用不著做出埋頭苦幹的感人模樣,連同夫人戴維營走一遭,誰也不會對此貿然放屁,說人家總統思想作風和工作作風有問題。
既然搞不清禍兮福兮,那麼我們該如何送這尊瘟神?是淩遲處死,還是送君到十裏長亭?如今瘟神尚未表示再見的意思,我們該如何預想瘟神走後的生活狀態和秩序,是像隕石撞擊陸地後引起板塊的重組、新生呢?還是像墜入大洋,頃刻恢複原態?我寧可把人們的思想估計得理智一些,但現實卻無法讓我這麼過高地估計。98年洪澇剛過幾個月,不是就聽說毀林風又刮起來了嗎?但願,非典不是98年的洪水。
神氣、神奇而又殘酷、無情的非典,你到底意味著什麼?是上帝冥冥之中的一次預謀,還是人類與之在自然生存狀態中的一次偶然巧合,抑或是生命主宰之神對人類的一種警示?是也不是,不是也是啊!畢竟,非典的到來,既給了我們一個沉重的課題,同時使許多原本沉重的課題變得平庸、膚淺了。
有個問題不敢深入地去想,我們這個世界,是不是缺少的恰恰就是非典的襲擊?換句話說,這樣的“好事”是不是太少。果若如是的話,那這個世界的人們就不僅僅是不太理智,而是有些健忘和墮落了,因為我們實在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拿失去許多鮮活的生命換得一點小小的覺醒。拉登走了,薩達姆走了,走得含蓄而神秘,非典什麼時候走,還是那麼含蓄而神秘嗎?
針頭和導彈的幽默
我有一種無法說服自己的思維,與台灣朋友聊天,腦中總是閃現一個詞:解放。明知荒誕不經,卻是根深蒂固,表麵紳士著,心裏總抱愧。
台灣朋友,既稱作“胞”,就很容易縮短磨合期。每神聊起來,話題自然就轉到敏感的台海局勢。都是性情中人,出於多種顧慮,在敏感話題上難免保持著充分的理性和明智。七年前和張先生聊台海問題,觀點彼此基本趨同:台島乃彈丸之地,即便布防多麼天衣無縫,也很難抵擋大陸以導彈覆蓋、斬首行動和搶灘登陸為主的48小時奇襲,所以對於陳水扁當局的苟延殘喘和困獸猶鬥,本島的張先生也感到莫名驚詫,用這位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高材生的話說:“如果我當總統,早就實現‘三通’,下一步就是和平統一問題了,兩岸一開打,吃虧的首先是台島。”盡管是戲言,聽了,倒也覺得於情於理皆順溜。
七年後的今天與他小酌,聊起台當局不顧大陸劍拔弩張的態勢,妄圖采取公投等形式謀求獨立的種種灰色信號,張先生的臉上竟然露出挪偷之色:“秦兄,現代戰爭,針頭也不比巡航導彈差啊。”
我才發現,鬥轉星移,他的觀點與理念顯然有了變化,竟拿針頭和巡航導彈做比較。在我看來,用戰爭的手段解決台灣問題,無論時局怎樣變化,即便美國和日本強行介入,台灣仍是以卵擊石,大陸當為以石擊卵,誰勝誰負這個問題是用不著討論的。因此,我暗自對他這種虛張聲勢、自作聰明、癡人說夢的悖論感到好笑,甚至產生了些許同情和憐憫。所謂針頭,無非是某種象征,戰爭就是戰爭,容不得半點矯飾和象征的。就我的理解,他一定是在拿現代戰爭的方式來說事,譬如2002年發生在美國的911,弱小的恐怖分子可以用幾架飛機摧毀一個強大國家的信心和意誌,效果遠比幾場戰爭可觀得多,問題是,台灣有足夠的膽子在大陸實施恐怖行動嗎?即便在大陸的1000多個城市攤上100個911,又當如何?除此之外,張先生沒準被台灣小有成績的諜報術蠱惑了。我這個想法一流露,張先生竟樂了:“秦兄,你錯了,我說的針頭對導彈,並非象征,針頭就是針頭。你記得2004年天津市的紮針事件嗎?”
我倏然一驚,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能感覺到脊背的透骨沁涼。
2004年發生在天津市的針頭之痛,大概舉國上下無人不曉。作為親曆者,我至今感到匪夷所思。讓台胞提起,猶覺渾身不自在,仿佛有千萬銀針刺來。回放事情的經過,總覺著尷尬。
2003年12月23日晚,一名男子在一家迪廳喝酒醒後感覺被紮,消息馬上變成多種版本以閃電般的速度傳遍了中國北方這座著名的直轄市,之後的一個月內,諸如有人用帶有艾滋病病毒的針頭報複社會的謠言不脛而走,於是,2004年天津市的新年,一如被高空爆炸的原子彈剛剛光臨過,現代城市最荒誕的奇觀出現了:千萬人口仿佛一夜之間在人間蒸發,街道、商場等公共場所不見人影兒,學校就像提前放了假,緩慢行使的公交車除了神情緊張的司機就是空空如也的坐位,偶爾有人和人擦肩而過,會擔心對方突然用針頭發動突襲。許多人選擇了逃難一樣的舉家外出,而外地人把天津市看作死亡之城,不敢邁之半步。進出T市的所有火車空了,飛機空了,汽車空了。整個城市失去了繁華和喧囂,安靜、冷清地像人間地獄,脆弱的津沽大地在針頭麵前索索發抖……許多副食品市場貨架上食品變質、黴爛,物價飛漲的速度比導彈還要快,10塊錢休想買到一個雞蛋。民眾的心態可以用八個字概而括之:人人自危,朝不保夕。
那次天津市老百姓的直接損失,據說是幾百個億。
張先生的關注點並沒在損失的多少,他看重的是這種曠世奇觀背後和縱深的問題。一個小小的針頭,竟使一個著名的直轄市癱瘓達一個月之久,用軍事家的話說,這枚小小的針頭比10顆原子彈的威力還要大得多,原子彈摧毀的是所有固體狀態的建築物,卻無礙對方的決心和信念,而這枚針頭摧毀的恰恰是一個城市的固有元氣、基本信念和人氣經脈。一城一池之失,可卷土重來奪之,而人的精神和靈魂的缺失,則萬千城池不保。這也是張先生的邏輯。千裏之堤,導彈未必動其毫發,而小小蟻穴,卻能使之潰於一旦。其中的道理和所有可能延伸的話題,就用不著贅言了。
小小的針頭,不僅考驗、檢測了一個城市的贏弱的神經係統,也使外強中幹的預警、應變能力和管理經驗像風幹的魚片一樣暴露在捕食者的視野裏。天津人把那月稱作黑色的月份。各級管理者和眾多主流媒體按照“保持穩定”的要求一律保持緘默,麵對老百姓急切的谘詢,口徑一律是“不知情”,慌亂的老百姓一時回顧茫然,驚恐萬狀,外逃市民越來越多。後來,遠在幾千裏之外的《南方周末》終於忍無可忍,率先把這個事件桶了出來,之後,又有記者寫出《天津市市民多名被紮引起社會麵恐慌》的內參上報中央,經中央領導批示,天津市這才有勇氣“迅速”行動起來,天津市電視台也在事隔一個月之後才公開報道“紮針”問題,並聲稱所謂紮針事件,更多隻不過是人雲亦雲的謠言……人們這才明白,一場規模空前的浩劫,源自虛驚一場。街道、商場又變戲法似的冒出了人影兒,隻是,這個城市像一個虧了精血傷了元氣的光棍,好久,才露出了一臉蠟黃的人色,在萬千城市的從林中踐姍而行。
麵對張先生狡黯的目光和頗有深意的沉默,我沒有繼續在紮針與戰爭之間的關係問題上纏繞。我十分明白張先生話題背後的微妙結論,我不想在張先生的話題裏被這種黑色幽默所迷惑,因此,我選擇了回避。所謂回避,就是張羅各位,先把酒喝好了。喝好了,不如聊電影,侃藝術。
作為吃著大陸的米麵長大的普通公民,我當然不希望一個城市乃至國家,脆弱到被一個針頭就可以使元氣大傷。悖論變成真理的時候,本身就是真理。如果非要說針頭就是針頭,導彈就是導彈,導彈一定比針頭有多強,而從根本上忽略了針頭的威力,那我和張先生的討論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活該應了“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的古訓。
提前進入更年期的明星
“李玲玉的更年期是否提前了,怎麼利令智昏到這種程度?”日前應邀赴北京參加一個盛會,耳朵裏灌得最多的竟然是這個與我誌趣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眾客義憤填膺的程度,讓人回避也難。我向來對也高雅也荒誕的也時尚也流俗的中國娛樂界不怎麼感興趣。令人忍俊不禁的是,此話題居然與我喜歡的文學名著《紅樓夢》有關,於是強迫自己關注了一把。
話題源自北京電視台組織的“紅樓夢中人”大型競秀活動。被譽為全國總決賽“巔峰之戰”的寶釵組經過“11進8”和“8進5”的兩場晉級賽之後,最終姚笛、徐行、蔡飛雨、鄧莎和白冰5名少女以冰清玉潔的形象和出色的表演水平順利殺入“寶釵5進3”的對決。該組與林黛玉、賈寶玉等組的最大區別在於選手實力相當,難分上下,其中徐行在8進5時憑著人氣和靈氣是第一個率先晉級的。在5月12日晚寶釵組5進3的後半場,當時白冰和姚笛已經晉級,剩下3個決出最後一個名額,誰留誰棄,牽扯著萬千觀眾的一顆“紅樓”心。就在這時,讓全國觀眾瞳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
嘉賓李玲玉突然置評判紀律、基本規則、職業道德和做人的準則於不顧,劍走偏鋒,問了一個讓徐行——這個來自天水的19歲的在校學生一個毫無思想準備的問題:“其實我知道,有一些關於你的絆聞,據說你在整個比賽中,放棄了一份工作……”
女主持連忙打斷李玲玉的信口雌黃:“那不是絆聞,是美聞……”
李玲玉又搶過話頭,決然地說:“我還沒說完呢!你在比賽中收獲了一份愛情,你對關心你的粉絲們談談,你怎麼理解的。”
一語即出,評委席和觀眾席都愕然,全國觀眾嘩然。
女主持再次機智地替徐行辯護:“這也不是排聞,算是一段佳話吧。”
此刻,事態從本質上迅速發生了變化,徐行其實已經被李玲玉扔進了黃河,成為一個滿身汙濁的鷹品。誰不知道金陵12釵大都像無暇美玉,間苑仙葩?她們“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她們為了追求人間的真愛,真情,真意,有的魂消香斷,有的病病加身,以致“心事終虛化”,花謝花飛,凋落成泥……這些元素理所當然地構成了觀眾對扮演者人性考核和道德檢測的潛標準。作為曾經在影視、歌壇、舞蹈、主持領域小有名氣的李玲玉,作為一個“出口”遠嫁加拿大又“轉內銷”嫁給國人的幾度離婚的塵世藝人,她不可能淺薄到不明白所謂排聞其實就是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她反其道而行之,我想此舉並非無知,也非隨意,她深諳什麼叫頑骨,什麼叫軟肋,她有足夠的膽子和臉皮隨心所欲,因為她最明白絆聞對一個少女、一個學生、一個擁有萬千粉絲的“紅樓夢中人”意味著什麼。
據說,這是“紅樓夢中人”大型競秀活動開展以來,嘉賓席上發射的第一顆帶血的炮彈。李玲玉不是評委,她隻是眾多嘉賓中的一個。但是,這聲震耳欲聾的大爆炸,迅速炸得徐行的所有支持者、粉絲團暈頭轉向。連久經沙場的英達、史可、李琦等評委也麵麵相覷,回顧茫然。結果可想而知,徐行慘遭淘汰,與8進5時第一個高票晉級的結果恰恰相反,徐行在這一輪的票數竟然為零。觀眾席上沒人為她鼓掌,甚至沒人另她獻上一束花。她從一位值得驕傲的天鵝變成了一個人人鄙視側目的醜小鴨,帶著滿臉的淚水、迷茫和無助悄然隱沒在後台。
實事求是地看,即便沒有李玲玉痛下殺手,信口雌黃,誰也不好保證徐行最終會成為寶釵角色的唯一合適人選,但是,徐行急轉直下的兵敗如山倒的悲慘態勢和“絆聞”奇觀,成為賽事開展以來最為獨特的景象,觀眾已經不是在看賽事,而是看鬧劇,看這場由李玲玉一手導演的荒誕不經的鬧劇。
大家議論的焦點有理由集中在李玲玉的動機、圖謀和鬧劇的背後,所謂“更年期”提前固然是譏刺,但李玲玉敢冒天下之大不違,不顧自己身敗名裂的危險,麵向全國觀眾威逼一個少女非要說出自己的隱私,很容易使人聯想到她是否受命行事或在遵從暗箱規則,因為包括北京電視台在內的所有選手背後都有著地方政府、財團和親友團物質和精神的強大支持,這是現實中國所有賽事和許多活動中的一個獨特而普遍的現象。在財、名、利麵前,所有的商業規則更多地體現在人性搏殺上來,無辜之血早就滲透到這片土地的每一個毛孔裏了。
從這個角度看,倒是見怪不怪。
真是哪壺不開提那壺。出乎觀眾意料的是,徐行在李玲玉的“風刀霜劍嚴相逼”下,竟然完全按照李玲玉的導演入了“戲”。矜持中的她帶著幾份無奈向這個考官如實招認:“……是來北京參加比賽時,認識的他……”既然如此,倒有點像周瑜打黃蓋。從李玲玉那咄咄逼人的氣勢看,徐行麵臨的是坦白也從嚴,抗拒更從嚴的邪惡陷阱,實在是難為了這個隻身闖京城的小女子。有人說,這是天水女子的真誠和善良,更多的人隻提到一個字:傻。說平和點叫涉世不深,清淺如水。
戀愛當然是一種最基本的自由,但是,即便是天底下最純潔的愛情,如果產生在非常時期,誰也不會買帳。槍林彈雨中的火線入黨,那是一種崇高;炮火連天下的卿卿我我,那是對整個戰事、並肩戰鬥的戰友、後方支持者的無視,至少是輕視。這樣,事實也好,莫須有也罷,徐行敗走滑鐵盧,成為一種不可逆轉的必然。
當一條小溪清淺到一覽無餘,即便不是更年期的女人,也有把臭腳丫子伸到裏麵攪一攪的衝動。一但伸入水麵,其實和更年期沒啥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