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情配方(2 / 3)

我們都曾經是它的讀者。隻是我們讀不懂它真正的趣義燈紅酒綠中的貴婦淑女,以盈盈一握珍珠項鏈襯托高傲的脖頸,不過是將它作為珠光寶氣的飾物釆看待以為這才是財富的象征、價鐘的兌現。她們大鍺特錯了。她們忽視了寘正的美是無階的。你以為珍珠不過是富人的裝飾品,實際上在美麵前,富人的—生,不過是冰湳玉潔的珍珠的裝飾品。所以,名利如流水,富貴若浮雲,美比這一切更為永桓。

記得文藝複興時期有一幅名畫,叫《維納斯的誕生》。畫麵上是一扇巨大的貝殼浮出海麵,像兩隻手掌一樣敵開,捧出睜開鐮櫬的雙眼腥來的美神。從此在我心目中,每一顆公諸於世的珍珠都是美砷的替身美神的節日。我相信所有蚌殼在貢獻苦心經營的珠寶時,都懷有同樣的心病,一份扭牲的疼痛一份作為美的創造者的欣慰與驕傲。貝殼,曾是神話的溫室、維納斯的產床。

一隻生病的蚌,卻把災雉演變為幸福、把痛苦兌換―成財富。我不敢誇耀自己是病蚌的知音和護士,但由此確實聯想到許多。如貧困潦倒的曹雪芹,曆經十年辛苦,時斷時續做成的一闋《紅樓夢》。(紅樓夢》驚世奪目,在紳士淑女們的掌心流傳其始作俑者卻一生寂寞、身埋荒野。

珍珠自古即埤拖,為寶物它爸高貴的裝飾作用,又有特殊的藥電械植。所以珍珠頂鏈之外,我們知道還有珍珠美容赫、珍珠腰液等等。我去雷州半島,特意拜訪了西海岸的流沙村一此地瀕臨北部灣在一千多年前的三國時期就出產珍珠。在流沙村附近,留有兩萬多平方米的珍珠貝殼遺址,據考證是古入琢釆珍珠的工場。我在那一片廢墟周圍徘徊,仿佛感受到珍珠的光芒已洞穿了曆史。無法費測那一顆顆贓古老珍珠墮入塵世後的下落一那本身就將是一個個千差萬別的故事。我隻能把眼前的荒丘,視若所有故舉的源頭。而一扇扇空涸且黯淡的貝殼,如同磨損的封麵,在世界被遺忘的角落,承受著被遺棄的命運一一它所掩護過的故事卻已無影無蹤。珍珠的生日,同時也是貝殼的葬禮一在貢獻了心靈與美之後,已一無有,隻有自己是自己的殉葬品。

我走過流沙村貝殼堆積的度墟,虔誠得像走過殉道者的墓地,屛住呼吸,腳步放輕。我真想告訴它們:美高於一切,哪柏作為美的犧牲品,也是光榮的。

南方

南方這個詞彙天生就是陰性的。對於我來說;它在質感上和扭親、病人、水、月亮、農業和漁業屬於同一個範疇。再具體克,如果時間可以按現實與回憶宋劃分,我南方的鍾表一定服從於後者我不得不鍵助倒轉的齒輪來接近那星羅棋布的村落、潮濕的車站以及民間集市。北方在語法上則近似於父積的尊嚴、黃鍾大呂、白晝的狂歡乃至政治、科技、法律。由此現見,南方的審美顧向是逐漸被細實和滾滾車輪逸棄的,鉭是它確實是濕柔的。舉一個例子,同樣是雨燕山以北的雨夾雪隆重如席卷而宋的金戈鉄瑪,如果發生在梅子初荑的江南,則很容易演變為一場溫文爾雅的玫瑰戰爭,甚至雨本身都仿佛僅佼作為上演人間麻約故事的布景而存在我無窻對南方與北方進行比較:甚至這有限的比較都是從個人的主觀湣受出發的而不是從地理琪人文的角度。我長期在這個內陸國家的中部和北部流浪,今天晩上依靠文字宋充斥過我童年經驗的南方,就像移居到月亮上的娣級俯褪地球一樣,無法避免鳥瞰的暈眩。據說月亮上所能目擊到的人類景觀是蜿蜒的長城我對南方的整體扭象,也常常由一座城市和一座村落代替。通過它們,我認識了南方的氣質一哪怕對這種認識的描述注定是缺乏邏輯的。

徐誌摩去某女中演講時,大大讚美過蘇州。他說蘇州是最美麗的地名,蘇州的蘇字僅孩這卷舌筠演音,就令人魂銷骨蝕,更別提它是西施的洞房、絲綢的故鄉了。吳儂軟語的蘇州在我心目中是一座女性化的城市一介於宮娥與對姑兩者之間。若以此類推,北方產生過垂簾聽政的皇後,西安產生過出浴的貴妃。蘇州嗝,初進深宮的民女在石拱橋下的埠頭荒鄉以淚洗麵倒影都是憂傷的。憂傷的蘇州是古典的廣月落烏碎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睡。夜半敏聲使容船上佇立的唐詩栩栩如生。成都是芙蓉的天府、洛附是牡丹的盛會,輕描淡寫的蘇州則與竃貴無緣是詢其香而不見其人的茉莉的隱居。蘇州是三笑的秋香、楚楚可伶的林簾玉,是團扇、瓷器、紅泥小火爐、布裙,是詞牌、水墨畫、琵琶、美食家、茶遒、刺繡說到底啊蘇州就是蘇州。蘇州作為南方的標本,權漢在說明:南並沒有嚴格意義的城市,它的鋨市不過是被現實放大了的村莊,是碩果僅存、香煙嫋嫋的烏托邦。和其描省份的名山大川相比蘇州本身就是一石、金裏池、亭台樓聞銜接的園杯哪柏它並不缺乏塔、吊橋、烏蓬船、寺廟、炊煙乃至晩禱的鍾聲。當我還鄉的列車在滬寧級上風雨譯程,糖不自禁秩雪了對它原先的柅㈣姑蘇一一這太像一位安洋處子的乳名。

魚戲蓮葉東,三歲妹子臥剝蓮籩展層疊蠡地推敲江南的心事。裏呀嬉遊於往事以東,流水落花相攜而去。新月在還鄉途中升起,魚戲蓮葉西,我向蘆葦傾訴踢躂的馬蹄,遇見五歲的妹子一波浪所烘托出的燈籠。魚群遷徙於蓮葉以南,追逐樹葉編織的小船,我七歲的妹子進入荷花的學堂,書聲琅琅。甭戲蓮葉北,九歲的妹子脫胎換骨,淩波微步,釆摘新穎的菱歌……七十年代,我在長江下遊某國營農場的小學做孩子王,曾以稚嫩的筆法改寫了這首原文隻有七句的誕生於秦漢時期的著名的樂府民欲工南》。搬家時整理磨損的木質行李箱,我從底層的一本老式《工作手冊》裏發現了自己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除留下的褪色的字跡,在此照錄。南方水鄉的民間釆蓮歌源遠流長,除以江南可釆蓮,蓮葉柯田田開頭的這一首《江南》外,還有一闋更圓潤豐腴的《西洲曲》。朱自清在《荷塘月色》裏引過如下四句廣釆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胃如水……

浦歡場是由五個生產隊組成的。小學校在二隊,教工宿舍在三隊,路程大概有幾公裏。間廢棄的糧倉權代教室,墦縫裏能掃出半鐵鍬發爨鋼一陳穀子。黑板是周大標語牌改製的。課本倒是流行的課本,懸掛有半截鐵軌作齩鍾用的操場緊郃著麥田和油菜她。農忙季節,生產隊就運宋一拖拉機鐮刀、鋤頭什麼的,調集小學校的師生去學農。勞累了我枕著軍用水壺仰口躺在噴香的麥秸堆上,望著萬裏無雲的藍天發呆,覺得幸福如一隻曬太陽的小甲殼蟲。那是我一生中屈指可數的晴朗的日子,後來我遷徙到北方燈紅酒綠的都市再沒見過藍得那麼純粹的天空,北方高深莫測的天空總像戴著冷漠的麵具。那年我剛從師專畢業,班級裏至少有兩位割草的放豬娃和一位乞丐的私生女歲數比我大。課間休息,他們向我傳授用細眼裏網捕麻雀的秘訣以及捆紮稻草人的簡易辦法。那位麵容蒼白的乞丐的私生女,偷偷捎給我一手帕釆摘來的青杏一那是世界上最幹淨的手帕了,少女的手帕。是我教他們認識了第一個漢字,他們會感謝並記住我的。

已我騎馬碰見的那些像坍塌的教堂般阻擋去路的樹根,確實像是會在地下穿行,追逐我而且趕上我那樣,已經回來又安頓在我家裏了。這是聶魯達的《尋根者》。我先買了張船票、後宋又轉乘火車上澌到中國北部一座朱紅宮墦與平民化的胡同毗郃的繁華都市,作為移民而開始了生命書卷的後半部份。隨著一個個麵容生疏的月台從窗外掠過以及生命本身的加速,我感受到肉體與靈魂的脫離打至藕斷絲連的隱痛。南方對於我是屬於回憶的。除了音之外,我渾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任何南方的痕跡。99年深夜點差分,南方作為一種口音現。我終於明白本文一開始為什麼就把南方形容成扭性的,口音的無法更改正如血緣。音是隱藏在我身體裏的看不見的根。而記憶同樣是時間的隱士。

南方的村鎮隻有一張郵票大小,我的手代替流水,撫過它鋸齒的邊緣(那恐怕由蘆葦或葡萄的藤蠆抅成、那些從南方出走的村民會夢見家園,真實如一張揉皺的信紙。他們擺脫兵役、經商或行吟的方式,選擇夜深人靜打烏歸釆(鞭子很誇張),在廢棄的井台邊安居樂業:複製炊煙。重鑄農具。以羽毛裝飾籬笆。詩歌的馬匹,垂柃於十步之內的芳草,平鋪的紙張晌徹南方的蹄聲……南方在我筆下是一次虛構的旅行,是一張晩點的火車時刻表,或者,是一份在外地訂鬩的家鄉的報紙。

,昨天是漬明節。有一位腳穿草鞋身披蓑衣的娃社的青年學生,在第十座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向行人打聽以杏花命名的村落。眾皆捕頭。天氣預報沒有公布:那是一場唐朝的雨……

,北方沒有雨巷,沒有丁香:樣結著愁怨的姑娘甚至,連油紙傘都沒有。而這恰怡是南方的專利。南方多雨,多以梅作為姓氏的雨,踮著腳尖,熟稔地涉及早春坦白的城池,令人、唇齒之睜留有酸澀的回味: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翻譯成雨聲就是一點點滴滴,點點滴滴。讀戴望舒的(雨巷》,我便認定它是在蘇州那樣的街道上寫下的/蘇州是理想在現實中埋下的一處伏筆,是溫柔與美麗瘵肩而過的一次豔遇。南方:寫在竹簡上的古老病書,與我靑梅竹馬的永遠的新娘。絲綢、水草、魚和米、民間欲謠、美女學校、蠶頭漲尾的隸書、梁祝糊蝶、油紙傘、折扇的美麗的化身。

鄉村啟示錄(一)

我確認自己的生命逐漸進入秋天了。秋高氣爽,在距離城市很遠的那些村莊金黃的麥草垛構築起人間天堂,叼著遺棄的穀穗一掠而過的麻雀是幸福的使者,而我像旗幟一樣被風劫持了。我想象著它們,就看見了它們:低矮的農舍、鐮刀、村姑的手、形容詞、青镅油燈、褪色的標語……然而一縷半路出家的炊煙就足以混淆我的視線。蒙麵的風盲目的旗幟,怡恰是我與這個狂歡的季節之間的關係。為與狂歡相區別,這個季節的另一半是湳醒:在刈割後蕩然無存的原野,稻草人保持著哲學家的沉默,手握蒲思眺望遠方。我想起了一個叫陶淵明的人,和他釆菊的詩話。那朵古典主義的菊花,人間的黃金也無法兌換一一因為心靈不是銀行。秋天,我是愛你的,愛是種坦白,正如收獲是時間的一次攤脾:我目擊到一輛憂鬱的馬車正行駛在雨季的村路上流淚的馬車一點點掏空了我內心的穀倉……

我為什麼要在城市裏懷念鄉村呢?我為什麼要在黃昏寫許多封信,然後一一塞進鎖緊的抽屜?在夢中我翻身坐起穿上巴爾紮克的睡袍,撳亮台燈,開始瀏覽這些釆自外省的無名詩人的即興之作。這說明心靈需要讀者。真實的心靈,隻能依靠段設的讀者宋分擔它那份無法承受的輕與重。於是我相信了藝術是一次自我的收割,具有象征意義的鐮刀,正懸掛在空中。每寫完一首詩,我便會下意識地深呼吸,以至無法辨別那被割裂的疼痛,究竟是痛苦,還是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