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愛情布景(2 / 3)

虛構的豔遇

我的幻想永遠大於我的行動。譬如我幻想在每座城市都有一位病人,這樣我利用假期周遊名山大川時就能順便與她們見麵。然而實際掃況是我一直形單影隻地在這座封閉的古都裏生活,唯一的女朋友也已於三年半以前不告而辭。我愛的女孩,永遠都在十公裏以外的地方一她一走近,我就醒了。不管她是省長的千金,還是乞丐的女兒,反正我的手指從釆沒有碰撞過她的眉毛唉,我就是這麼個入,幻想的巨人。悲觀透頂的時候,我簡直覺得自己會這樣黯淡無光地過一輩子。

三十歲生日的那天,我顧影自憐之餘油然產生了一種責住感。我要幫自己把生活改變一下。我很窮,拿不出更多的錢在報紙上登征婚啟事一況且我是個寫東西的,我固執地認為自己的名字隻有因發表作品而變成鉛字才名正言順若羞答答地出現在晩報的中縫那簡直是恥辱。於是我用毛筆小楷手寫了一首內容9與尋覓知音有關的舊體詩,並在稿末注明了我的郵政編碼和住址,晩上散步時願手把它貼在公園門第十根電線杆上一印象中旁邊至少還貼有三張換房啟事與兩張中西醫秘方。我沒有再多抄寫幾份張貼在其它地段。我隱隱約約覺得,隻要有一個人看見就可以,而這世界上其它的人都不過是無關的過客。

僅僅在第三天,有人敲門。門可羅雀的寒舍一向很少有客人,我疑惑地起身去開門。院子裏站著一位手推自行車的女郵遞員,雖然穿舊不太合身的綠製服,但仍然顯得身材窈窕、氣質典雅。她漂亮得簡直像紙上畫出宋的一我下意識地垂下視線。你就是洪燭嗎?有你一封信。她平靜地從肩挎的郵袋裏抽出一封寄自本市的平信,同時不動聲色地打量我周身上下―也許隻甩了一秒鍾,我卻仿佛被照了次愛克斯光。目送她騎車消失在小巷程頭,我才想起拆開信,裏麵滑出幾張灑過香水的稿箋。我先看看信末的署名:李橙一一哦,女性色彩的名字,陌生的名字。仔細一讀果然是個女孩,她說路過公園時無窻中看見我貼在電線杆上的那首詩她覺得能夠瀆懂,因而寫信與我聯係。她說在世俗的眼光中,我往電線杆上張貼詩稿本釆就審有一半荒誕的成份,而一位過路的女孩給雲裏裏的詩人寫信,則促成了另一半荒誕。也許,一個荒涎的故事就此產生,並且將天衣無縫她頑皮地說。她也給了我一個通訊地址,讓我有空時和她筆談。為了澹添你寫信的興趣,我句以預先透露給你:我應該算得上是一位很美酮的女孩。

明,美麗的女孩萬歲我就像在黑屋子裏關閉久了的人猛然見到陽光一樣,當天晩上就回了一封信。一星期後,還是那位漂亮的女郵遞員給我送宋李橙的信。我獨自讀信時不禁猜測:李橙會像這位女郵遞員一樣光釆照人嗎?

不知不覺,我與李橙間隔著紙張的交往持續了半年,我寫字台中央的一隻抽屜塞滿了李橙的信件。每天的等待,成為我閑居歲月中最豐富的內容。有時遠遠聽見門外的腳步聲,我便沖過去打開門,引得那漂亮的女郵遞員直樂廣在等女闌友的信吧?有好幾次我還遨溝她進屋宋坐坐,我也就知道她比我小兩歲,幹這一行沒多久。我漸漸迷上了她溫柔的微笑。我發現自己在同時愛兩個女人。

個現實中的女人,和一個想象中的女人。我甚至分不潰每天等待的心跳,是否一半厲於一紙之隔的紅顏知己李橙,另一半則屬於那位聯綴著我和世界的關係的女信使?

隨著紙上溫度的加深,我越來越想見李橙了。我在信裏把這種想法告訴她,她總是推卻廣如果能一直隔著這層帷幕相處該有多好,何必要打破那沖神秘感呢?由於我的堅持,她終於答應下星期天下午兩點整宋我家。不過廠她提圏我,也許我們並不完全陌生。拆這封信時那位女郵遞員還站在我身邊,我忘乎所以地跳了起宋。麼了?她的眼膊透過長睫毛問我。我那女明友要孝看我,簾不馬興嗎?既然我和李橙通信的事她都知曉姊個溯也沒必要隱瞞。況且,此時此刻我太需要一個人分享我的幸福了。女郵遞員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便告辭了。關於這個故事的謎底,令我大吃一驚,又喜出望外。星期天下午兩點,有人準時敲門,我舉著特意買的一束紅玫瑰衝過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膊:門前站著那位女郵遞員,隻是她今天穿著便裝——一條花格連衣裙。她頷首一笑:你不是想見李橙嗎?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原釆她一直是假冒的郵遞員。從第一封信開始,她便充當了自己的信使。她父親在郵電局工作,每給我寫了信,她便借穿了父親的製服,騎著父親的公車,橫穿整整半座城市親自送到我身邊一而我卻一直把她當作我與李橙愛情事件的局外入。她曾經充當兩個女人分別出現在我寂寞的生活中,因而我所獲得的歡樂也曾經是歡樂的兩倍。從這一天,我開始鐙得什麼叫完美。我精神與現實的兩個世界終於獲得統一。

其實每個男人都渴望能同時愛慕兩個女人,一個是現實之中的,一個是想象之中的。我也不例外,所以我虛構了這個故事。

愛情掛彩

讀戰爭題材的小說,發現裏麵把英雄光榮負傷稱為掛彩。借用過來形容愛情的挫敗,再恰當不過了。愛情首先需要的是勇氣,在強大的火力掩護下,我們匍匍前進,克製住由衷的激動接近夢寐以求的目標;當沖鋒號在身畔晌起,我們奮不顧身地從壕溝中一躍而起,向世界呈現逬攻的姿態。然而理想與現實的落差,常常像斜刺裏飛來的流彈,令狂熱的戰士猝不及防……這麼說愛情也是一片沙場了,自己的沙場?沒有真正的敵人,然而傷害依舊存在。夢的破碎、心靈的刻痕,無處不以持續的暈眩與疼痛證明著潛在的傷口。當記憶纏綿如一條怎麼也撕不開的繃帶,愛人的名字,則是一根沒有理由的刺。我們無法背叛時間的創傷,正如難以忘卻失敗的隱痛。

曾經有過踏雪尋梅的雅興與旌旗獵獵的豪爽,在白山黑水之間我們把愛情想象成一場浪漫的遊戲,同心協力在退潮的淺灘構築高傲的沙塔,作為囤積幸福的穀倉。夢醒時分,我們睜開迷蒙的雙眼,發現一指之遙的靈感已崩塌為瓦礫堆積的廢墟。這就是我潰不成軍的愛情麼?仿佛在冰天雪地裏泅渡了一生,我是帶著遍布心靈的凍瘡離開你的,我想尋覓一方清風朗月的角落,以碩果僅存的火柴點燃並嗬護一小堆溫病脈脈的篝火。

我受傷了,但我不是逃兵。你觸動了我,但你不是敵人。愛倩的沙場,可以有傷痛但不應該有仇恨。疼痛的是記憶,但傷口本身不是恥辱,一切僅僅證明我愛過。我心靈的蚌殼裏逐漸孕育出一顆敏感的珍珠。

我就是那個給自己包紮傷的人。我不計較命運的一箭之仇。我依然愛你。在風平浪靜的水域,我是一艘曾經拋錨的舢舨。但愈合的傷口已抅成今天的羅盤。應該承認:愛情既可能造成傷害,愛情本身又是靈驗的解藥。我的疼痛,我的微笑。

掛彩的普通一兵,終於未能晉升為將軍。平凡的愛情中士,輕傷不下火線。我避開熱情的戰地護士,在防空洞裏自己給自己包紮傷口,不需要打麻藥。一位沒負過傷的敢死隊員,不能算真正經曆過戰爭,哪柏他從斯大林格勒一直攻克到柏林;一輛甲板上找不見彈痕的坦克,不能算真正的坦克,它跟和平年代的拖拉機沒什麼區別。真正的坦克,遍體鱗傷,但戰功赫赫。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我把烈性的老式軍用水壺遞過去:親愛的,讓我們向掛彩的愛情致敬,為失敗的愛神幹杯。寫《戰地鍾聲》的硬漢海明威說過:太陽照常升起!

我不是逃兵,更不是俘虜,我僅僅是位有點羞澀的傷員。我曾經一氣衝到碉堡的眼皮底下,隻差那麼一點,我就把旗幟插在槍林彈雨的陣地上。在愛情的雷區裏,打個踉蹌很正常,英雄也有卡殼的時侯。我曾經在無人的黑夜裏晈緊牙關,用指甲摳出傷口裏的彈片,然後對憐憫的愛神微微一笑:謝謝你給我的紀念品。現在,這件紀念品正收藏在我上衣貼近左胸的那隻衣兜裏,不信你摸摸:滾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