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線無戰事。我捧著火線釆訪的拍紙板,遇見了這樣一位倚靠著硝煙散盡的鐵絲網哂太陽、並且正在用子彈殼吹口哨的樂觀的傷員。他拒絕告訴我所屬部隊的番號,他說,怕後方的心上人知道……
婦女畫廊
城市不朽。隨著街頭巷尾美發廳如雨後春筍般崛起現代女性的發型也千姿百態、花樣翻新,有的譬至以蛇妝、麥妝之類命名,要麼令人聯想到埃及豔後的狂放妖冶,要麼則以濃鬱的田園氣息席卷而宋……我一向認同女性的發型是其自身美麗的旗幟,是一張滴新嫵媚的麵孔鑲嵌的花邊鏡框,但不知為什,在這樣的時代以散步者的態度橫穿街道上密布的如雲美女,我反倒愈加杯念那種樸素自然,那種少女編織在胞後並且直垂腰際的古典主義的大辮子。
在我童年的記憶裏,對於那個時代最女性化的印象就是待字閨中的少女們每天早晨麵對窗台的鏡子編織自己的長辮,她們嘴角晈著細致的鋼絲發夾,手持木梳繞到腦後梳理不曾經曆任何冷燙熱吹因而色澤烏黑的披肩長發又手式靈活地把它攏到胸前分成兩綹,钃排出麥德般交錯盤結的形狀,再在辮梢係一根紅頭繩或湖蝶結以作約束。我簡直覺得這些織女的後裔,一定是以繡花的心病對待這日複一日的功課,否則當她們把發辮甩向身後站直腰釆,臉頰上不至於浮現兩朵燦爛如朝霞的紅暈一少女的梳妝,是她對自身所具備的美感的一次發現。而那根在鏡中出現的美合美奐的長辮子,則是這些滿貧年代裏的少女靑春的見證。
那時候最常看的是樣板戲(白毛女》,穿藍底印花布褂的喜兒過年時係上父親楊白勞送的紅頭繩,在追光燈籠罩的舞台上宋一段芭蕾風格的旋舞,長辮子像歡樂的閃電一樣起落。伴奏的音樂是男聲獨唱:入家的閨女有花戴,我家沒錢不能買,扯上二尺紅頭繩,給她紮起來……長辮子,紅頭繩,村姑喜兒的裝束,亦成為那個時代的少女所刻意模仿的形象,給滴貧而平凡的生涯勾勒出一抹亮色。
我在長江下遊某農場插隊的時候,周圍的女知靑們總是穿黃軍裝、藍布褲、膠底軍便鞋,係一根喜兒的長辮子,手持耝糙的農具在狹窄的田埂上走動一一部黑白老電影裏褪色的布景與逋遠的人物,我覺得她們很美。這麼多年,我仍然覺得她們很美。那些沒有見過巴黎香水、香港化牧品的少女,那些沒穿過各稱時裝、不知美容院為何物的少女,那些卻會編織出全世界最好看的辮子的我所熱愛的少女喲?
於是朦朦朧朧便想柯思一幅攝影作品,關於一位村姑的攝影,也許她叫喜兒,也許她叫小芳,這些都不重要。我不會披露她的正麵,我僅僅選擇禦的背影,她背對著這個世界,穿著雪白的衣裙,腦後的長辮子筆直地垂到展際。多少年過去了畫麵上在一片空白之中,呈現的僅僅是一根漆黑的辮子。我永遠也不舍知曉這位少女是誰,我們眼中的隻有那根孤獨的、仿佛懸在空中的黑辮子。
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幅黑白效果的攝影,我們沒必要打聽畫中人是誰,這根辮子的主人是誰,我們隻會默默地把這幅畫命名為:純潔。
我在愛情方麵有點大男子主義傾向。我嚴令禁止女朋友約會時濃妝豔抹一當然其它時候順其自然,我無權幹涉。我苦婆心地勸說廣你還年輕,又很湳秀,有什麼必要耩雕細琢地修改上帝賦予你的一副容顏呢?跟上帝比小聰明,上帝會生氣的。她灑巴黎香水我嫌晗;她掏出纖纖眉筆,我先下,為強藏起鏡子;她要我陪她去發廊做蛇妝,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女友恍然大悟廣所渭的上帝原來楚你謅呀。打上帝的幌子威脅別人愛美的權利。你呀也隻配娶一位荊釵布裙的村姑。又埋滋遒:認識你以後我逛商場都不大敢走近化妝品櫃台了。
上帚造人,是付出了智鏟與勞動幽,也就是說他老人家的安排有道理的。一塊泥痙一個人隻有心靈屬於我們自己的。該什麼模樣就杆麼韉樣吧隻要胃春還屬於我們自己,那光芒四射的美感足以彌仆任何先天的觖皤。而這種美感,肯定與化艱品無關,與珠光寶氣無關。應該承認現代化的麵容手術確實訪夯天工:把鼻梁墊高、嘴罄削薄、單腋皮劃一刀變成雙艘皮,諸如此類。但我總想,流水般的薺春是脊限的,把大好的肘光拋擲在徒勞無益的填海造田之中,難道不是墜入刻舟求劍之誤區?本釆帶著讓青春大吃一驚的目的,薷然回首,青春反倒無影無蹤了。所以,每當賭―位位痛改前非、麵貌一新的女士小姐們從明鏡高懸的美容院裏魚貫而出,我總為靑春感到淡淡的裯悵:何必呢,何必跟上帝過不去呢,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何必呢,何必跟青春過不去呢……
年輕漂亮一一應該算女性世界裏最通俗流行的美學了。女士在整容手術台上怒向刀叢覓小詩,不就為了使表麵現象能減去幾歲嘛;同樣,連女高中生都隨身不離一套袖珍梳妝盒,為了更漂禹一點。我反感女性容貌方麵過多、過明顯的人工痕跡,我覺得這一切伎倆等於在向青春行賄。為了討好責春、挽留青春這個世界上的女人已經不惜一切手段與代價。他們投擲了大邐的金錢、時間乃至情感,作為賭注,來賄賂臠春鐵一樣的法律。她們希望歲月的裁判因其澇心而網開一麵,她們始截割地、千金相許,乞求皺紋永遠不要爬上自己的額頭…這些愛美的女人呀,這些費俱衰老的女人呀,我理解你們,同猜你們。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們:化妝品、珠寶飾物、名脾時裝可以購買但青春無法購買;灣春幹是人生的債券,青春是無價的。不要把容顏修剪得像蘇州園林似的,宵春從來不愛在假山上歇腳……
自然本身就是一沖至高無上的美,對自然的破壞就是對美的破壞。忍無可忍的宵春會報複你的。
逛商店之於女入,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病。名山大川的誘惑在日常生活中畢竟過於奢侈也逋不可及但十步之內必有芳草,街頭巷尾層出不窮的百貨商場精品屋之類,為女人天性中的審美意識購物癖提供了溝通的渠道。在女人眼裏商店的重要性一如園林,是日新月異膨脹著的物質文明的縮微景觀,雖程山噴泉亦巧奪天工,可供管窺世界之真跡。日用百貨在女人生活中的地位不亞於天地萬物,從價格、牌號直至款式變易無一不值得關心。
我這裏所說的逛應當是閑適意義上卸逛,即不完全出於購物動機,而是把商店本身作為瀏覽、消遍的對象。其性質如同遊山玩水,攜帶勘探儀器的地質隊員絕對體會不到觀光客的糖瑪。女人的視線揮尋到櫥窗裏一件中意的時裝簡直會下窻識地湣歎,聲,類似於麵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驚塞,郾柏昂貴的標價令其望而卻步。這簡直是對待藝術品的態度。我們爬黃山時發現一株虯勁的古鬆不也這樣嗎?家庭婦女為油逋醬醋對價還價或許雅免世俗之嫌。但真正的女人以或挑剔或讚資的態度漫步於櫥窗櫃台之闥則是審美的不遜色於古典的仕女手持團扇周遊在請風明用的曲院回廊。審美的女人,物質的世界,並不見得就矛盾或抵勝。
我認識的女性中似乎沒有誰不衹逛商店作為一大業餘愛好的。她們相互邀約去一家新掛牌的商場,簡直興奮得像投奔某處新開發的風景點。確實,那是女人心目中的風景。長步代車,走馬觀花,女人在琳琅滿目的商品中間穿行聲眉飛色舞的,我估計那接近於忘我的境界。作為化利色彩濃烈的職業男子,則常常是生活有所缺欠時才想起商店的存在,又怎麼可能將之作為精神的公園呢?我羨慕女人與商店的緣份,我羨慕物質之中審美的女人,對生活所保持的那份單純且原始的興趣。這令我無法判斷現實社會中的男人與女人,究竟誰活得更輕鬆或更累、更務實或更超脫?回路過商店時順便購物,然後大包小包地作凱旋狀無疑是日常生活中的加班。但能夠把逛商場視若給勞碌的靈魂放一次短促的假的,也是一種幸福,哪柏她什麼都不準備買,也確實是運手而返,但我想她的內心已滿載而歸一她對生活近乎天真的興趣畢竟得到了充分滿足。
張燈結彩的商店,是城市文明的一大象征。商店又是女人世界裏的蘇州園林,她們有那麼多的夢想要在這裏放牧、要在這裏兌現。逛商店,女人是自己心靈的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