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還武漢一個月,我剛把家安好,就隻身奔赴鄂西北丹江口巨型水利工地去深人生活。在那裏一直蹲了一六年,中間有時回到武漢開會。每次,我匆匆而來,像遊子投入母親的懷抱,但未暖母懷,卻又匆匆離去。
六五年底我回到武漢,六六年初執筆長篇寫作,時未半年,“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開始。“文化大革命”中間,我在“五七幹校”過的真正是“牛欄”生活。最後,我插隊江漢平原農村,在田野上勞動了兩年。夏天,我赤膊幹活,打穀場上兒萬斤穀子,我和幾個社員一天之內扛進糧倉。我被社員們叫做“黃家老頭”。每天夜裏,在一盞牛明不滅的小小的油燈下,我唯一能了解到武漢情況的,隻是一張隔了幾天的《長江日報》
現在,那惡夢似的十年過去了,浩劫之餘,慶幸健在。為了祖國的前途,為了人民的生活,我們希望十年的大悲劇不要重演。讓長江萬裏奔騰,讓武漢繁榮昌盛!
1972年,我離開了隔牆就是豬圈的茅舍,被調回武漢工作。久別歸來,重飲長江水,該是滿懷歡欣的吧,但在“四人幫”橫行的日子裏,武漢社會秩序仍然混亂,使人心情沉鬱。
我回到武漢,像失巢的鳥雀,舊窩被占,頻頻搬家,難得安居:雖說我被調回了人海如潮的武漢市,但我的門戶冷落,心境寂寞。
在這種心情下,我渴望下去生活。即使在“文革”最艱難困苦的歲月裏,我心頭的火花永不熄滅,總想放射生命之光。不論在“牛欄”中,也不論在農村茅屋裏,我心中始終活現著水利戰線英雄們的形象。因此,我得到“解放”之後不久,就像魚兒回到了丹江。
在新的基礎上,我重新安排長篇提綱,並開始進行《丹鳳朝陽》的創作。可是在“四人幫”統治文壇的那一長段時日裏,寫作是多麼冒風險而又困難重重嗬!我默默地、不懈地在從事長篇寫作。為了預防可能再被抄家,我把長篇底稿趕抄了一份藏起來。我想:如果這部長篇在我有生之年不能與讀者見麵,那麼就讓它埋藏到後世吧!
“四人幫”垮台,是人心所向,全國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歡慶“解放”。我的“丹鳳”也展翅向藍天飛翔。在歡欣鼓舞中,我把武漢作為圓心,把全國作為圓周,鳥飛盤旋,去黃河上遊,走劉家峽、鹽鍋峽和八盤峽幾個水電站;第一次過三峽,飽覽巫山十二峰奇麗的風光;順長江東下,去江南,領略太湖水鄉;蕩舟富春江,深入新安江水電站和排嶺碧波萬頃的漁場。在“文革”十
年中被禁錮的心身,得到了舒展,像老樹逢春發新枝,我久思複蘇,一連寫了五、六十篇散文,分別收進《藍色的航程》和《碧野近作》(已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將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兩個集子裏。
現在,我濱臨長江,在武漢的曇花林邊總結一下建國三十一年自己創作的曆程。為應人民文學出版社之約,從百萬字散文作品中編選一個選集。
我幾乎半生飲的是長江水。長江是祖國的第一條大河,武漢位居長江中遊,譽為“江城”。長江萬裏奔流,武漢雄偉壯麗,作為江城的一個居民,我意氣昂揚,情不自禁要歌唱武漢,歌唱長江!
(選自《碧野近作》,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