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幾日,梁雨潤由於勞累過度,正臥床輸著液。當他得知這種情況時,不等彙報工作的同事找來醫生,他就將輸液的針頭一拔,直奔距縣城十裏之外的辦案地溫泉二招。
“梁雨潤,你在夏縣才呆了幾天,你算老幾?竟敢把老子‘雙規’?”那個自以為在夏縣沒人敢動他的李將,見了梁雨潤,便大吵大嚷道:“你們這是非法拘禁,我要去告你們!”
“這是你應有的權利,但現在你得老老實實先把自己的問題說清楚!”梁雨潤義正辭嚴地告誡他。 “我就是不說,你能怎麼辦?而且我還告訴你:在夏縣這一畝三分地上,我李將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梁雨潤敢攔我?讓開,我要回家!”李將猖狂地扒開辦案人員,憑著那身五大三粗的身板,滿臉殺氣騰騰地欲往外走。
“李將,你給我站住!”梁雨潤快步上前大喝一聲,將其堵在門口。“你要不交待清楚問題,想出這門一步,我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興許沾了一身土匪習氣的李將還從未遇見過有人敢這樣在他麵前說話,也許這外強中幹的家夥做賊心虛,總之梁雨潤的凜然正氣,如同巍峨泰山,震得李將連連後退了幾步,沒敢再越門檻一步。
在夏縣能把李將這“茅坑裏的石頭”給擺平,一直在反腐治惡第一線的紀委同誌們還是頭一回見。“梁書記,有你在,什麼樣的案件我們都敢接了!”辦案人員士氣大振。
然而由於“雙規”人員都是從事過公安司法工作,他們的反偵察能力也相當強。
一旦當他們明白自己陷入困境之時,第一個職業性的反應便是是訂攻守同盟。由於這個案件在這之前就有過兩次立案調查,這批“雙規”人員已經形成了某種默契——隻要一有風吹草動,他們立馬變守為攻,而且態度極其蠻橫。參與此次立案的紀委辦案人員,過去出於工作上的需要,也曾同這些被“雙規”人員共過事,也一起辦過案,相互之間都十分了解,對方甚至對辦案人員家住在什麼地方,孩子上幾年級,什麼學校,都一清二楚。
“兄弟們,咱都是夏縣的鄉裏鄉親,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你們千萬別為那個姓梁的賣命,人家是孤身一人,吃飽了一個餓不著全家。你們哪能跟他一樣?要是把兄弟們逼急了,即使我們沒機會回去,你想我們的那些兄弟、孩子,他們會饒得了你們?”有人使攻心戰術。
有人則來硬的:“‘雙規’算啥個東西?老子不怕。別看你們現在神氣,老實告訴你們這些人:即使今天老子一劫難逃,被你們判個十年八年。可就是等十年八年後,老子還年輕著哩!到那時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案情比預期的要艱難和複雜得多。加上這些“雙規”人員囂張氣焰和他們身後的強大社會關係網,使得個別辦案人員也產生了畏難情緒。刀光劍影的較量剛剛開始,軍心不穩是梁雨潤感到最擔憂的。那些日子他除了必須的其它工作不得不離開外,一直坐鎮辦案現場,以振軍威。有一次家中急電,說他的那位九十歲高齡的老祖母病重。梁雨潤吃過晚飯趕回老家,等老祖母輸完液,已是深夜兩點鍾。家人讓他在祖母的病榻頭眯一會兒眼。可梁雨潤想著夏縣那幾個“雙規”人員的事,怎麼也睡不著。這些人神通廣大,反偵察的能力未必在紀委的辦案人之下,萬一他們找些茬弄出點事來怎麼辦?
“兄弟,走!我們馬上回夏縣!”梁雨潤叫醒司機,倆人借著月色,翻山越嶺,飛馳在盤山公路上近3個小時,淩晨5點鍾趕回了夏縣的辦案點。此時,正值人們熟睡之際,辦案處的大門緊鎖,四周一片寂靜。梁雨潤是個急性子,心想等天亮還有一兩個小時,不如想法早點進去,便讓司機作人梯,“噌”地越牆進了辦案處的庭院內。
“梁雨潤,你別以為自己是誰!老子在夏縣拉的屎都可以築成一道銅牆鐵壁。你拿我怎麼樣?小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幾個“雙規”人員一見梁雨潤的出現,果真像急紅了眼的賭徒,將這位鐵麵無私的新紀委書記恨得牙齒咬得“格格”響。
梁雨潤用鼻孔朝這些害慘無辜農民的家夥“哼”了一聲,回敬道:“即使我搬的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但請你們明白一點:首先砸的肯定是你們的頭!”
“咱們紀委幹部是什麼?是共產黨的一把劍,一把專門斬除黨和政府軀體上的毒瘤的鋼刀利劍。大家記住:寧叫人打死,也不叫人嚇死。因為我們是共產黨的紀委幹部,不能在這些人麵前當熊包!”在辦案工作人員全體會議上,梁雨潤鼓勵大家,同時他通知有關部門對所有辦案人員及家庭成員的保安工作做了具體布置,使辦案人員解除了後顧之憂,以更加堅定的信念和頑強的精神投入戰鬥。
經過20多個日日夜夜的艱苦的拉鋸戰,終於徹底查清了夏縣曆史上少見的一起公安、司法和法院三個執法機關人員共同參與的合夥欺詐農民的大案。5個主要涉案人得到了應有的懲治,原公安局刑警李將和原法院執行庭負責人楊東海等分別受到開除公職、開除黨籍處分,並被移交司法機關懲處。
在史英俊向梁雨潤下跪哭訴兩個月後的1999年1月8日,夏縣再一次召開聲勢浩大的“反腐敗鬥爭公處大會”。不可一世的原公安局、司法局和法院的5名“史英俊蘋果案”的主要犯罪人李將、楊東海等被公處。史英俊所在的王村數十名幹部群眾,冒著嚴寒趕到會場。當他們聽到李將、楊東海等人受到嚴懲的決定時,激動得振臂高呼:“共產黨萬歲!”
人民群眾出自內心的這樣歡呼口號,似乎讓我們在感到親切的同時又有些遙遠……真的,不知為什麼,我覺得現在能看到這樣的場麵是一種慶幸,一種希望。
夏縣人民受這幫“比土匪還惡”的司法部門裏的蛀蟲的危害實在是太深重了。過去他們隻能不敢怒也不敢言,因為言者就會吃苦頭,怒者要殺頭。這並非駭人聽聞。想一想,這些手中有著可逮你、可抓你權力的人,他們一旦認為需要找你麻煩時,隻要稍變著法,弄點“理由”出來便可整治你,而且通常是一切手續和程序都會在合法之中。即使不合程序,沒有手續他們也不怕,可以“補”唄!啥也沒有的小小老百姓又能拿他怎麼樣呢?稱王稱霸者清楚,隻要他們還穿著那身製服,手中還掌著權,啥事都可以顛倒過來說。史英俊蘋果案之所以拖了幾年,症結就在於此。可怕的是那些欺壓群眾,魚肉百姓的人,在他們的心靈世界裏還有一個看起來似乎荒唐但卻是真實存在的謬論:他們把為一些親朋好友辦事,把為一些既得利益者辦事,甚至把為貪官惡霸辦事看成了是在“為人民服務”。在這些人心目中,“人民”的概念完全是另一種對象。他們在為這樣另一種概念上的“人民”服務時,所表現出的某一份“積極”與“努力”,更使他們對待真正的人民群眾時喪心病狂,無惡不作。我看過李將的原始卷宗。此人在“史英俊蘋果”案的案發前十幾天,曾因參與一起24人的集體賭博而被運城公安處查處的通報。當時公安局領導也找過他談話,並給了他處分。李將在事實麵前也痛哭流涕過,他在自己的“檢查”中說過這樣一段話:“我深感自己做為一個公安執法人員不該知法犯法。今後我一定要加強政治學習,提高思想覺悟和警惕性,以免讓壞人鑽空子,在社會上造成不良後果,請紀檢部門監督。”初看這樣一份“檢查”似乎讓人覺得他是個初入迷途的人。
其實就在給予他處分的決定剛剛宣讀後沒幾天,有人以利益來引誘他時,他馬上暴露出一副貪得無厭的嘴臉。再看他在史英俊蘋果案中,手持槍杆,橫行霸道的土匪惡霸行徑,能說他對以往所做過的錯事能有半點真實的悔意嗎?沒有。一絲也沒有。令人氣憤的是,像這樣不拿老百姓的財產和生命當回事的人,竟然也會厚著臉皮大談“為人民服務”和自己的“形象”問題。我們不妨拿出李將在“雙規”後期寫的那份“檢查”讀讀:“……我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這種行為是極其錯誤的,而且也是十分有害的。它有損於一個國家幹部的形象,有損於一個公安幹警的形象,破壞了黨群關係,破壞了警民關係,在人民群眾中產生極壞影響。此次出現錯誤,自己從內心講,對不起黨,對不起領導和人民群眾,更對不起養我生我的父母。今後一定要加強自己的學習和修養,加強政治組織紀律觀念,樹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思想,做一個人民滿意的公安人員。”我拿到這樣一份“檢查”,對照李將前後兩次不足十幾天時間內所犯的罪行及其嚴重程度,我隻能得出這樣的結論:要麼兩次“檢查”都是抄別人的,要麼此人根本不懂得什麼是人民和為人民服務的概念。因為我不敢再往深裏想:如果他真的知道像史英俊這樣依靠政策致富的老百姓,正是我們共產黨和一切共產黨執政機關、辦事人員需要特別保護和服務的人民群眾的話,那麼李將等就是明知故犯,就是比一切反動派更反動的人了!
百姓不恨透這樣的人才怪了!中國共產黨幾代人浴血奮鬥奪取的紅色政權和億萬人民群眾在黨的領導下創造的社會主義繁榮的宏偉大廈不倒也才怪了!
敗類!稱這樣的一群人為敗類毫不過分。
我因此更深地理解了在那天公處大會上夏縣百姓為什麼會激動得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 這是人民期待已久的一種心願,一種局麵,一種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本來的麵目。 2002年春節前我到夏縣采訪,關於“史英俊蘋果事件”這起“五頂大簷帽欺壓一頂破草帽”的司法腐敗重案,已經了結3年多了。但在翻閱當時的卷宗時有些問題還是引起了我的深思。現在老百姓最不滿的是黨內腐敗問題,而在黨內腐敗問題中最讓百姓不可寬恕的是司法腐敗。他們對這樣的壞人壞事的評價常常是:連“土匪”、“國民黨”還不如。平日裏我們隻要深入基層走一走,就會發現這樣的抱怨不僅僅出自一兩個群眾之口。這說明什麼問題?
這說明我們的黨在某些地區,某些方麵麵臨著嚴重的執政危機。
從中國共產黨成立初起我們的第一支隊伍是工農紅軍,那時紅軍每到一處,人民群眾會從心底裏喊一聲自己的隊伍是“比親人還親的子弟兵”。那時我們的紅軍靠人民的乳汁哺育成長,又在成長中與人民群眾保持魚水關係。正是這樣的魚水關係,我們中國共產黨才能從南湖的小船出發,實現了“百萬雄師過大江”的曆史性轉折。1949年,當蔣家王朝潰敗大陸,不得不移遷台灣的途中,幾乎與共產黨人同時起家的蔣介石先生在東去的軍艦上,麵對滔滔海浪,不無沮喪地向蔣經國先生說了這麼一句話:“你知道我們國民黨輸給共產黨的根本的一條是什麼?是共產黨他們把老百姓抓在了自己手裏,而我們國民黨幾十年來走的是精英救國,對中國老百姓盡做些讓人憎恨的事。千古教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