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3)

“可我也沒有辦法!”四眼大夫手一攤,無奈地說道。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又進來了幾個人,不是用大帽子蓋著腦門,就是用長毛巾裹著頭,他們也都是同樣的毛病,額頭上寫著詩句呢。

有“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有“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還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白日依山盡,黃河人海流”……

這些詩都是好詩,可是寫在人家額頭上,而且怎麼洗也洗不掉,可就是件麻煩事了——這誰能受得了啊!

到四眼大夫診所裏來,要求弄去額頭上寫著詩的人越來越多了,到後來,連本來很寬大的堂屋裏也站不下了。

“這算什麼事兒呢?”

“這是誰幹的,咱們要到衙門去告他!”

“對!到衙門去,請知府老爺幫咱們想想辦法!”

這一倡議立即得到了一致響應。於是,這幫倒黴的家夥便成群結隊,咋咋呼呼地往衙門走去。一路上,引來許多人觀看,指指點點,嘻嘻哈哈地讀著他們額頭上的詩,成了一大景觀。

來到衙門八麵威風的大堂上,待了好大一會,才看到知府老爺從屏風後慢吞吞地出來,一臉的晦氣相,奇怪的是他的頭上除了烏紗帽之外,還紮著一條絲手巾。

難道知府老爺額頭上也跟咱們一樣?堂下的人麵麵相覷,有的幾乎就要笑出聲來。

“你們這是要幹啥?”

“我們額頭莫名其妙地被人寫上了詩,怎麼也洗不掉。我們要告那個不經我們同意自作主張在我們額頭上寫詩的人!”

“好啊,告得好啊!”知府老爺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也正要找他呢!”

看來,官老爺真的跟大夥一樣,額頭上也被寫上了詩!

“可就是不知道他是誰,所以才來找知府老爺您為我們做主的呀!”眾人苦著臉說道。

“找我,我又有什麼辦法呢?”知府老爺雙手一攤,“我比你們更揪心呢!要知道,再有幾天,總督大人就要來了,我這模樣可怎麼去見他呀?”

就在大夥兒全都一籌莫展的時候,外麵傳來一個消息說:“南街上有個小女孩可以去掉這額頭上寫的詩!”

“真的嗎?”

“真的,剛才就有人已經去掉不去得幹幹淨淨呢!”

於是,擠在衙門大堂上的人們一窩蜂都湧了出去,爭先恐後地往南街上跑。

“她是用什麼去的,不會很疼吧?”

“要錢嗎?要多少錢?”

到了南街上,方知是一個賣桂花糖糕的盲女孩,約莫十二三歲,眉目清秀,梳著兩條長辮子,瘦骨伶仃的像根細豆芽。穿得也很破舊,平日裏總是挎著個籃子,在南大街上的大牌坊下站著,用嫩嫩的聲音怯怯地喚道:“桂花糖糕,三文錢一塊。桂花糖糕,三文錢一塊!”

平時也看不出她有什麼異樣,隻聽說她家中還有一個常年臥病在床的媽媽。這桂花糖糕都是女孩每天淩晨起來做的,一籃子糖糕三十塊,一天下來頂多也隻能賣掉十來塊,隻夠給她老媽媽買藥的。

剛才有個額頭上被寫了詩的人,也準備與大家一起往衙門去,因為早上沒吃早飯,半路上就從女孩那裏買了一塊糖糕吃。等他趕到衙門口時,他的一位同樣額頭上寫了詩的朋友,驚訝地發現他額頭上的詩沒有了,幹幹淨淨的,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一問,再一琢磨,倒讓他們心頭一亮:莫非是吃了那塊糖糕的緣故?

他的那位朋友也趕緊找到盲女孩,買了一塊糖糕吃下去。吃完之後,額頭上的詩眼看著就變淡變淺了,最後消失了。證明確實是盲女孩的糖糕奏了奇效!

於是,他們就把這一消息告知了聚在衙門裏的人們。

當衙門裏的那一群額頭上被寫了詩的人風風火火趕到南街上,每人都買了一塊搪糕之後,盲女孩的籃子裏就隻剩下最後一塊了。就在這時,知府老爺氣急敗壞地坐著轎子趕來不問道:“還有嗎?糖糕還有嗎?”

“還有一塊。”

知府老爺趕緊掏出一個銀元寶來說:“快,快給我!”

盲女孩接過銀元寶,卻又退回給知府老爺:“這我不要。”

“怎麼,你不賣?”知府老爺一聽,可急壞了。

“不,我不要這麼多的錢,我隻要三文錢。”

知府老爺這才鬆了口氣,趕緊從轎夫那裏找來三文錢,付給盲女孩。他三口兩口吃下了糖糕,然後扯掉那塊絲手巾,昂著亮光光的額頭,輕輕鬆鬆地回衙門去了。

盲女孩籃子裏的三十塊糖糕眨眼間就賣完了。這一天,再也沒有發現誰的額頭上被題詩了。也就是說,在這城裏,額頭上被寫了詩的人,連官老爺在內,正好是三十塊。

一大早就將一籃子三十塊桂花糖糕全賣完了,這可是盲女孩從來也沒有遇到過的開心事啊。她拄著竹棍兒,挎著空籃子,歡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以後的每一天都是如此。每天早上,都有人發現自己額頭上被寫上了詩,但他們再也不驚慌再也不犯愁了,大不了花三文錢到南街上,找到那盲女孩,買一塊搪糕吃下去,額頭上立刻就幹幹淨淨的了。

有趣的是,瞎子小女孩每天隻做三+塊桂花糖糕,而這個城裏每天發現額頭上被寫了詩的人,恰好也是三十塊。

不用說,這些天盲女孩可高興不每天早上來到大牌坊下,隻一會兒工夫,裝在籃子裏的三十塊糖糕就賣完了。她便可以帶著錢去給媽媽買藥、買菜,然後熬藥,做飯,陪媽媽說話了。

隻是,讓她感到迷惑的是,城裏的這些人,怎麼會一下子都這麼喜歡起她的搪糕來了呢?她一定得把糖糕做得更加香更加糯更加甜才是。

直到有一天,總督大人來到這裏,在晚上盛大的宴會之後,他舒舒服服地一覺睡到大天亮。當仆人們服侍他穿衣戴帽時,卻見他們不住地望著他吃吃地笑。

“笑什麼!難道我頭上長角了嗎?”他生氣地問道。

“大人,您沒長角,隻是額頭上寫了詩。”仆人掩著嘴笑著說。

“寫詩,什麼詩?”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啊!”總督大人大吃一驚,趕緊到鏡子跟前去一照,果然不假。額頭上赫然寫著這麼兩句詩。

“這是誰寫的,怎麼會寫到本總督的額頭上來的?”總督大人不禁大發雷霆,“快,把知府給我叫來!”

知府老爺一溜煙地跑來之後,一看原來是這麼回事,便不以為然地笑著說:“大人,不必在意,沒甚要緊的。我讓人到南街上買一塊桂花糖糕,你一吃之後,這額頭上的詩就馬上沒了!”

可是,總督大人卻不肯就此罷休,他吹胡子瞪眼地嚷道:“什麼,這事還沒什麼要緊的?有人竟敢把詩寫到本總督的額頭上來了,本總督還有什麼威嚴可言?這膽子也太大了,簡直是無法無天!不行,限你三天之內,必須將在本總督額頭上寫詩的人逮到,要不然我就撤你的職,罷你的官!”

知府老爺一聽此話,當然不敢怠慢,趕忙把鐵爪捕頭找來商議。

要說,這位鐵爪捕頭年紀也隻三+多歲,卻是遠近聞名的一位好漢,功夫固然是一流的,心眼也不壞,手下還有一班忠心耿耿的弟兄,倒也保得這州城裏太太平平的。

聽得知府老爺交代了這一任務,鐵爪捕頭不禁有些為難:這額頭上的詩是有些蹊蹺,唯一的線索就是那位賣桂花糖糕的盲女孩。但是,那女孩又瘦又小,又是個盲人,此事恐怕不會是她幹的,背後必定另有其人。這麼個可憐的小女孩,總不能將她抓到衙門裏來審問吧。

於是,這天瞎女孩賣完了糖糕,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一條僻靜的小巷裏,便聽到有人溫和地問道:“小妹妹,還有桂花糖糕嗎?”

“真對不起,沒有了。”小女孩歉意地回答道。

“不要緊,明天我再來買。你是回家吧,我正好與你同路,送送你!”

聽這聲音渾厚而熱忱,盲女孩頓生好感,便與那人洲直慢慢走著。

“小妹妹,這幾天,你的糖糕怎麼賣得這麼快啊?”

“是啊,就是那一天我遇到一位好心人之後,我的糖糕每天都賣得這麼快!我想準是那個好心人給我帶來的好運!”

盲女孩當然不知道,此時陪著她一路走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知府衙門的鐵爪捕頭。鐵爪捕頭一聽此話,心頭一喜,忙問:“這個好心人是誰,你怎麼遇上他的?”

“那是個下雨天,從早上一直到傍晚,我的糖糕一塊也沒賣掉。回家的時候,我一邊走一邊哭,也是走到這小巷裏時,有個人i]我為啥哭,我告訴他,媽媽在家等我買藥回去熬給她喝,可我一文錢也沒賺到。他往我手裏塞了一塊很大的銀錠,說讓我去買藥買米,可我不肯要。”

“你為何不要呢?”鐵爪捕頭不禁問。

“因為我媽媽說過,我們不是乞丐,不能平白無故拿別人州文錢。他就說,這錢是買糖糕的。我還是不肯要。我說,這一籃子糖糕值不了這麼州大塊銀了。他就換了一塊小銀子給我,我這才收下了。臨走時,他還對我說,別擔心,從明天起,你的糖糕每天都會賣得很快的!這不,他說的話,果然成了真的!”

“這位好心人大概什麼模樣?”鐵爪捕頭此話才說出口,便省悟到自己問得太冒失了,人家盲女孩怎麼能看得見那人是什麼模樣呢?

女孩並沒生氣,而是滿懷深情地說:“他好像年紀並不大,聽聲音好像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哥哥。他走起路來輕得一點點聲響都沒有,還有他的手勁肯定很大。”

“你怎麼知道的呢?”鐵爪捕頭饒有興趣地問。

“因為,他給我的那塊小銀子,我摸得出來,是他從那個大銀錠上冊下來的,上麵有很深的指印呢!”

鐵爪捕頭聽了,不禁驚然一驚,因為能夠像冊饅頭一樣在銀錠上瓣下一塊,且留下很深指印的,那手指上的功夫肯定非常了得,決不比號稱鐵爪的自己差!

這天夜裏,鐵爪捕頭帶著手下兩名精明能幹的捕快,分別悄悄地埋伏在盲女孩家的各扇窗戶外,一眼不眨地盯著屋裏的一切動靜。

鐵爪捕頭認定,既然寫在額頭上的詩,除了盲女孩的桂花糖糕,別的任何辦法都不能去掉,就證明這糖糕裏一定有名堂。

一種可能,是小孩自己放進了什麼,但現在看來這不大可能;另一種可能,是別人在她的糖糕裏放進了什麼,就連小女孩自己也不知道。這人很可能就是,小孩說的那個“好心人”。

一夜過去了,連隻老鼠也沒發現。天還沒亮,隻見小女孩起來摸索著磨粉,蒸糕,然後,挎著糖糕籃子出去了,沒有任何異常跡象。

天亮之後,鐵爪捕頭與他的兩位手下碰到了一起,彼此對望了一下,不禁目瞪口呆。原來,除了鐵爪捕頭之外,那兩位捕快額頭上都已經被寫上了一句詩,一個寫的是蝕比蟀撼大樹”,另一個寫的是“可笑不自量”。

這可讓鐵爪捕頭氣得臉都發白了,這兩句詩分明是嘲笑他們的功夫太差勁,想與他較量根本就是自不量力。

第二天夜晚,鐵爪捕頭幹脆不用別人了,自己一個人悄悄潛進盲女孩的家裏,蜷身躲在一張桌子下麵,屏息靜氣地守候著。

又到小女孩起來做糕的時候不躲在桌子下麵的鐵爪捕頭恍惚中看到一個人影一閃,感覺到一陣涼風從自己額頭上掠過。他閃電般地從桌子下躥出來,可是那人影早已不見了。

來到屋外,他掏出身上帶的鏡子一照,果然額頭上已經被寫上了兩句詩:“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意思是,你想找我嗎,可你是找不到我的。

這州回,鐵爪捕頭沒有再生氣,而是帶著額頭上的詩立即動身,趕往百裏之外的一座深山古寺。那裏有他的師父一一悶月山大師,他要請師父來幫解決這一難題。

明山大師聽了鐵爪捕頭講了事情的始末,又仔細看了留在他額頭上的詩句,說道:“很顯然,他是用指頭在你額頭上寫下的詩句,他的指頭上練就了一種很厲害的內功,所以寫下的字是在皮肉裏麵,怎麼洗也洗不掉。然後他將自己配製的活血化淤的藥放在小女孩的糖糕裏,吃了後那字跡自然就消退了。他的身法和手法又極快,快得像是一陣風,別說你對付不了,恐怕我也不一定能比他強多少。”

“那該怎麼辦呢?難道就聽憑他這麼鬧下去?”

“別擔心,咱們去找你師祖,他老人家會有辦法的。”

明山大師帶著鐵爪捕頭來到古寺後麵的一間幽靜的小屋裏,一位須發雪白的老人正在那裏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