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草連綿,寒鴉成群,夕陽的餘輝將落霞宮染成憂鬱的橘紅色。掉了漆的朱紅色大門虛掩著,我敲了敲門,見無人應便提起裙擺,邁了進去。大門“咯吱咯吱”的響聲甚是刺耳,似乎在與寒鴉的叫聲互相應和,我連忙將手穩穩地按在門上,刺耳的響聲終於逐漸消失了。
臥房的門沒關,想必裏麵已經被搬空了,雖說冷秋從未寵貫後宮,但首飾還是不少,此次落魄,那群成日隻知喝酒賭錢的侍衛定然不會客氣。我慢慢走了進去,房梁上已經結了蜘蛛網,我甚至看到一隻蜘蛛掛在網上,悠閑地晃蕩。書桌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過去,這桌上擺著冷秋最愛的古琴,那古琴是她及笄時父親送的,麵是上好的沉香木,底則是楠木,因冷秋最喜淡紫色,父親特意命人將琴身刷為淡紫。冷秋初見此琴,大喜過望,自那之後,琴不離手,父親亦甚是歡欣。可現在,桌上空無一物,僅有一隻細細的毛筆孤單地躺在塵埃中。我拿起那支筆,手上頓時沾染了濃濃的塵土氣,我並未放手反而反複把玩著,心中納悶,冷秋是不是就是用這支筆偽造信函,要我相信淩默令我墮胎。
那日,冷秋用的繡架還在,隻是上麵空無一物,我努力回憶著她俯身刺繡的情景,眉尖輕蹙,鬢發微鬆,鼻翼上有細密的汗珠,偶爾抬頭,眼神就像受了驚嚇的小鹿。此情此景就像一幅畫,在我心底保存了那樣久。
我再也不忍心看下去,踱了出去。
她走了,這一次真的是永別了,上一次,我懷著滿腔不舍,送她離去,這一次,我身心俱疲地遣她離開,我以為我們的恩怨隨著她出宮而一筆勾銷,可不知為何,我的心像是被撕裂一般,這種痛順著神經傳至全身,每一次呼吸,都是痛楚的前奏。
我努力思索著這痛的來源,畏畏縮縮地將傷口一個一個揭開查看卻一無所獲,我望著汩汩流血的傷口不知所措,像是與親人失散的孩子。
來落霞宮之前我終於理出了頭緒,那麼劇烈的痛是因為我割裂了自己,拋棄了過去。
過去的我,心小小的,裝不下太大的幸福,一點點給予便讓我很是滿足。淩默娶我時,我深知他對冷秋滿腔留戀,可我還是不顧父母反對與他成親,因為我從未想過要完全得到他,那時,對我來說,隻要他有一絲喜歡我就夠了。即使是這樣卑微的願望最終還是落了空。
過去的我,善於揣測別人的心意,我沒有借此保護自己,反而每每陷入自責中。無論是冷秋還是瓔珞均被我看出破綻,可我遲遲不忍下手,總是僥幸地認為是我將人心想得太過險惡,更可怕的是,為此搭上了下半生仍執迷不悟。
過去的我,總想有所倚靠,幼時事事順從父母及冷秋,後來,一舉一動皆聽淩默安排,他說我穿粉色好看,我便習慣一身淡粉,他要我拉攏賢妃,我便獻出飛燕計。回憶起來,我似乎從未有過自己的主張,即使有,也是順著某個已經製定好的計劃。
我用力拔下一截高草,鋒利的邊緣立刻劃破了我的指尖,我盯著傷口,想起了腹中的痛。冷秋說得對,是我自找,是我太過懦弱,若不是我一味退讓,我的孩子也不會慘死,隻需臥稍加防備,她們便不會得逞。
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留在皇宮,便要有長遠打算,若繼續如此軟弱可欺,不消幾日便會銷聲匿跡,隻有變得強勢才能保全自己。指尖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毫無止住的跡象,我看著地麵上的紅色越聚越多,忽然發覺在晚霞的映襯下,血也可以這般美麗。
“姑娘?”身後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轉過身去。是蘇升。
他站在草叢中,一手握著一把剛割下的草,一手拿著一把巨大的剪刀,與他小小的身形甚是不符。
“呀,姑娘流血了。”
我如夢初醒地掏出帕子裹在手上,“小傷,不礙事的。”可那血卻怎麼都止不住。
“傷口不淺呢。”他走上前來,從腰間拿出一瓶藥粉,“試試這個吧,我割草總是被劃傷,所以隨身帶著這藥。”
我接過藥瓶,問道,“怎麼隻剩你一個人?”
他怏怏地答道,“有拿了些賞錢回鄉的,有被調到別的宮去的,都走了。”
“你怎麼不走?”
“我在和嬪那裏當差,閑時忍不住回來收拾一下落霞宮。”
“你一個人哪裏顧得了?”我塗上藥粉。
“我實在舍不得看著這連一點人氣都沒有。”
我看著他堅定的眼神,有些為他不值,“做什麼那麼認真呢?不久之後這裏又有新主了。”
我本是隨口一說,他卻當了真,“姑娘如何知道?”
我將那瓶藥還給他,微微一笑,“新舊交替,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