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挑米遇險
人餓,狼也餓。峻凱扛著一條裝著十兒雙木鞋的大麻袋離開團練秘密住宿的麻風麓不遠,便有一隻餓狼成了他的旅伴。這裏沒有路, 自然沒有路可走。峻凱在密紮紮的灌木叢和藤蔓中穿行。森林裏陰暗、潮濕,陽光全給高入雲夭的紅褪、楠木、烏欖樹遮擋住了,最勇敢的獵平恐怕也很少到過這裏,最精明的人進來恐怕也會迷路。峻凱卻不會迷路。他剛從南流江畔到這裏的時候,張世聰就特地掖上他那兩支心愛的駁殼槍和左輪手槍,抽了四、五天時間,帶著他轉遍了自石水周圍兒十裏的揀一座山頭、每一條村子、每一條小路、每一條河流……不久,峻凱己成為一張活地圖,來去自如了。
白石水地處合浦縣中北部,南通廉州北海,北靠靈山重鎮,東往博白玉林,西去武利欽州,山高林密,地勢險峻,又是個三不管的邊緣地帶,可攻可守,極適宜於和強矢的敵人周旋,開展機動靈活的遊擊戰。在北部灣海島和南海邊長大的峻凱,置身於山區大自然的迷宮之中,有一種無比新奇和神秘的快感,同時也有一種隱隱的恐懼感。老虎、狗熊、花豹、豺換和毒蛇那麼多,有時隨便廚尿鬱淋到它們身上,實在叫人心驚肉跳!最令他毛骨驚然的是山螞蚊。這種軟溜溜、滑膩膩的小東西,樹葉上,石頭縫,水溝邊,無研不在,防不勝防。當你感到脖子或手竹上發癢的時候,它已經吸飽了你的血;仲手一摸,滿掌鮮紅,讓人感到脊梁骨一陣陣發冷,惡心得直想嘔吐。睡覺起來,身上常常發紅、發腫, 奇癢難禁。 幾年前,他曾隨師父破腳奇人上橫跨粵桂邊境的雲開大山住了兩年。在那裏,他最害怕的就是山螞蛾。但白石水地區的山螞蟥比雲開大山的山螞蟥還要多。而且,在雲開大山還有固定的石屋可住,在這裏則要經常轉移,咒身野外, 因此挨山螞蟥叮咬的機會就更多了。一次,外號“小半仙”的陳夭保下山回來,掀開留給他的稀粥一看,天呐,差不多有一半是山螞蟥!他們白夭不敢做飯, 隻能晚上做。晚上看不清,把山溝裏的水舀上來就煮了。煮熟的螞蟥變硬了,大家以為是樹枝或木片,隨口吐掉就是了,有的則嚼爛吞到肚子裏,到底吃了多少螞蟥進肚子,誰也說不清。要不是“小半仙”陳天保這次白天回來,發現稀粥裏的硬東西不是樹枝、木片而是螞蟥的話,大家還會繼續有滋有味地吃下去。有人高興地嚷嚷道:“吃了這麼多‘沙蟲粥’, 以後不會生病了。”沙蟲和魷魚是合浦沿海馳名的兩大海味,極有滋補作用。大家一聽都樂不可支,但有人卻想嘔葉,峻凱不僅想吐,而且已經倒海翻江了。峻凱什麼都不怕,就怕這種軟溜溜的吸人血的小東西,平常看見已心頭發毛,現在一想到已吃了不少進肚裏,就差點沒有暈過去。現在,他對大森林裏的這一切已司空見慣、 習以為常。雖然對山螞蛾還保持若一種戒備心,但不象從前那麼害怕了。前不久,紫稔阿爸山伯又告訴大家一個防山螞蛾叮咬的偏方:用一種叫“烏雞草”的汁擦在身上,山媽蛾聞到它的氣味就不敢近身。這個辦法極靈驗,他擦拭了幾次,都不再被叮咬。一次他特意把搗爛的烏雞草伸到山螞蛾跟前,一向窮凶極惡的山螞蟻竟然蹦跳著逃去。但並不是隨時隨地都長若烏雞草,因此。還是免不了常常受這種野物吸咬之苦。
峻凱早就發現身後有狼跟著,但他不理睬,也不回頭看。別看狼的本性很凶殘,其實它也很怯懦。你不驚不慌不逃跑,它是不敢輕易襲擊你的;隻有你害怕了,他才凶狠地撲向你。峻凱走出了陰沉潮濕的森林,轉上山腳小路, 回頭膘了一眼,那隻餓狼舔了舔嘴唇。失望地往後退去了。
峻凱抬頭望了望前前後後鬱鬱蔥蔥的大林莽,突然又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神奇而又神秘的感覺。他對合浦這塊陸海相交的土地有著特殊的感情。他常常驚異於大自然造化的力景:橫亙於欽廉西北而的十萬大山和東北而的六萬一山,象兩排巨大無比的綠色屏障,護衛著方圓百多裏的海邊小平原;小平原的南麵,使是波濤洶湧的北部灣。在通遠的古代,人們也許並沒有發現這塊肥沃的土地。覆蓋著這塊土地的,是參天的古樹和瘋長的野草,統治著這塊土地的是凶猛的野獸和陰狠的毒蛇。它們互相依存,相互殘殺, 自生自滅,一片蠻荒景象。大概是某一天,海上起了大風暴,一隻大漁船被打碎了,青年漁手倉惶中抱住一塊木板,隨浪漂到了海岸上。他無法再回去,便結廬而居,獵獸而食,過起了原始人的生活。後來,不斷有遇難和逃難的人陸陸續續來到這裏,聚居在一起,天長日久,這裏便成了個熱鬧的小漁村。村子子在大海的北麵,他們就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北海。漸漸地,這吧又成為一個商賈來往的港埠。後來繁衍的人多了,就在北海北邊五、六十裏的地方,建了個新村子。年過一年,這裏也變成了個繁榮的城鎮,這就是曆史上聞名遐邇的廉州府。聽老年人說,這個小城鎮,原來並不是叫廉州,因為從前有個叫孟嚐的人在這裏做太守的時候,為官清廉,政績卓著,唐朝時就把這個郡治改名為廉州了。人說“千州萬州不如廉州,千海萬海不如北海”,可見合浦人對故土的熱愛和自豪。
峻凱又記起刻在廉州古海角亭的一首詩:
天南地盡海溟蒙,
海角亭高鎖遠空。
樹色連雲圍郭綠,
波光浴日射橋紅。
清歌漁叟驚沙鷺,
終古才人感雪鴻。
安得坡仙瞻萬裏,
同敲鐵板唱江東。這是一位叫陳中泰的“私塾先生”帶他和他的一位好兄弟去看古海角亭時背下來的,題目叫《海角亭遠眺》。當時陳中泰還撫碑把一段碑文念給他們聽:“有亭日海角,蓋因其地在青海之角,故名亭。古時形成珠母海,盛產珍珠,馳名海外。登亭候潮,何潮汐至,濤聲滾滾,轟然可聽。環亭修竹萬千,鬆桐榕楓,曆冬不凋,野景山光,蔥籠蒼藹,重簷疊屋,人煙簇簇,全郡之勝,盡在於是。”登亭遠眺,海夭勝景,山川美色,確如詩文所述,不禁令人心曠神怡,樂而忘返。
“你們看!”隨若陳中泰手指方向,抬頭仰望,隻見亭中高懸著“萬裏瞻天”四個大字,筆力剛勁,神采飄逸,今人歎為觀止!陳中泰說:“這是北宋詩人蘇東坡貶職流放海南,途經廉州時寫下的題匾,意為雖身在萬裏之外的海角僻壤,卻時時懷念著朝廷,表達了他一生忠君報國之誌……”
聽著陳中泰滔滔不絕的介紹講述,峻凱神思遠逸,胸懷曠達,飄飄然如遨遊在深深的曆史長河之中……
峻凱邊走邊悠悠的想著,整個身心象進入了一個靜謐幽遠的幻境……忽然,一聲粗野的吃喝,把他從迷幻中驚醒過來。他這才發現自已經走到了大路上,幾個自衛隊背著槍,如鬼魂似的遊蕩著,大聲吆喝若過往行人。他心裏很難受:現在這種日子,叫人如何得安寧? 自從縣長李管清兒次
“清剿”都吃了敗仗,便下令成立“第三區剿匪委員會”,由區長姚文光親自兼任主任委員, 自歎大隊長賀伯鈞兼任副主任委員。“剿委會”采取嚴厲的並村措施,小柯並到大村,並實行聯保和連坐,離開村子種舊或護理莊稼,要經保長準許,而且隻能帶一斤大米,即一天的夥食,天黑前一定要回村裏來,違者按通匪論處,還要株連親屬積左鄰右舍。可逢墟日,是村民們較為自由的日子,但也不是隨便可以走動, 自衛隊在這一天也格外忙碌。
時近中午,行人逐漸多了起來。秋夭的太陽,佘威未減,把人們烤得汗流俠背。峻凱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能避就避,能躲就躲,盡量不和敵人打照麵。他已是團練裏頭響當當的人物,許多牛骨頭都認得他。他看見路旁有棵巨傘似的大榕樹,便走過去陰涼一下,也觀察一下周圍的動靜。這裏城來有個用茅草搭成的茶寮,是鄉人趁墟時歇腳的地方。坐在榕例下的圓木條上,乘著涼,一杯清茶,三兩熟人,海闊天空,互相通些村間消息,別有一番情趣。但現在茶寮裏已無人賣茶, 鄉人趁墟也不再在這裏歇腳,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見了熟人也不敢多說話,常常隻是點點頭就算是打了招呼。
峻凱環顧了一下四周,突然目光落在榕樹上的一張大字“布告”上布告的字跡已被雨水衝刷模糊,但還依稀可辨:
布 告
剿會字第二號
照得張世聰非法集會,企圖煽惑愚民,聚眾造反, 治安既被擾亂, 複敢抗拒官兵, 無知脅從可宕,首要難免極刑。 木會奉命刹撫, 宗旨首在和平,協從立即解散, 歸農共保安寧; 首要能知悔過, 亦準繳械投誠。土匪擄殺搶劫,厥罪原屬非輕,如能立功贖罪,一律準予自新,若待大兵荊沈, 自然皂白難分, 為此諄諄告誡,慎勿冥頑不又。
合浦縣第三區剿匪委員會
主任委員:姚文光
副主任委員: 賀伯鈞
民國廿九年五月十日
峻凱嘴角浮出一絲冷笑,想上前把“布告”撕下來,想了想,又停住手,彎腰扛起裝木鞋的麻袋,繼續往前趕路。他今天的任務是去挑米。木頭田武裝搶收不成,大家已好幾天沒米下肚了。
張一世聰家裏有個鑊廠, 由他晚叔骨理。大家都叫他“晚叔公”。 團練的糧食,相當一部分就是由鑊廠供給的。晚叔公年約五十多歲,寡言少語,性情孤僻,樣子古板,峻凱很有點怕他, 征次去鑊廠,都是趁他不在時,挑了米就走。若見到他就躲起來,等他走開才去裝米。廠裏的工人師傅和峻凱都很熟,隻要說一聲:“二叔叫我來擔米。”他們就裝滿擔給他挑走。這次張世聰就是叫峻凱到鑊廠去挑米的。但他一想到晚叔公那張一占板的麵孔,心裏又有點忐忑。而且,那一帶常有有牛骨頭活動,去那裏也比較危險。
峻譏停下腳,略一遲疑,就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了。他要去黃皮溝。“小半仙”天保的母親在那裏開有一架水磨,傳了好幾代了,有些米收入。人們都管天保的母親叫做水磨三嬸。她和張世聰是遠房親戚,世聰叫她做表嬸,叫天保做表弟。世聰也派峻凱到這裏挑過好兒次米。
水磨三嬸隻有天保這根獨苗,平常當成心肝寶貝。天保眼表哥世聰上山搞團練,她哭了好兒天,把眼都哭腫了。她問了好幾個仙婆仙師,確信天保有“貴人”保佑,不會有什麼火災大難時,才稍稍放了心。她在水磨房裏立了一護香,早晚都要點上三柱,叩三個響頭,念半個時辰的經,祈求觀音菩薩保佑天保,保佑世聰,保佑所有的團練弟兄。她是個虔誡的“優婆夷”,三月到八月不吃葷,隻吃齋食。天保受母親影響,很迷信,又愛卜個卦什麼的,在團練裏得了個“小半仙”的綽號。有時夥伴們也叫他“優婆塞”,逗他說:“優婆塞,念段經文給我們聽聽,我們也修練修練,將來也好成個正果。”他總是說:“我不是叫‘優婆塞’, 叫‘居士’。”“不是叫居士’,叫‘半仙’。”在同伴們的哈哈大笑中,他臉紅了,也低著頭跟著笑。
峻凱每次來挑米,總愛跟水磨三嬸開玩笑:“三嬸,有米不?借些我們吃。”三嬸說:“你有錢不?沒錢不得擔米。”“錢沒有,米要擔,沒米餓死天保你莫哭。”三嬸一聽,忙湊近來小聲問道:“天深在哪?他沒病吧?”峻凱故意逗她:“你不給米就不告訴你。”三嬸著急了:“我給你米,快告訴我。”峻凱又說:“肚子餓了,怎樣擔米回去?”“我煲有飯,吃了飯再回去。”峻凱揭開鍋蓋,看著香噴噴的大米飯,喉結一上一下地滾動著,不斷的咽口水,卻裝模作樣地說: “隻有鹹菜呀,沒有肉,怎送得下飯呀?”三嬸戳養他的額頭說:“死鬼仔,得寸進尺!我正吃齋呢,要吃肉,等大年三十再來,我殺雞釀酒待你!”峻跳哪裏等得到大年三十,早盛好飯浪吞虎咽起夾了。
想到這裏,峻凱的喉結又開始上下滾動,一陣陣的把口水咽到肚子裏,腳下也不知不覺的加快速度。忽然,前頭百多步遠的地方,一條大黑狗“汪汪”的叫著。箭一樣躍上土坎,鑽進了山林裏,緊接著一個矯健的身影相跟而去。峻凱憑他敏銳的眼力,斷定是個年輕的獵手,正在追趕狸貓之類的野物。他眼前驀地跳出紫稔那張吹曬得微黑而健美的臉。這位健康壯實的山裏姑娘喜歡女扮男裝,身旁常常跟肴條小虎犢似的黑獵狗。莫不是稔妹吧?他想。又望了望獵手出沒的地方,不禁輕輕地笑了,臉上有點熱,心裏蕩漾著柔情蜜意。記著第一次認識她,是在山裏一棵老樟樹下。 山交凱剛到山裏不久,按約去取情報。他來到時,古樟樹下早坐著一位年輕英俊的獵手在等他了。
“餓了吧?先吃個粽子。”年輕獵手拿出一個大棕子給他。
蛇凱推辭著:“你吃吧,我有煨番薯。”
年輕獵手笑著,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說:“我吃過了,這是留給你的,在山裏很難吃得到的。”
峻凱的確餓了。 那兩個煨番薯已揣了一天,舍不得吃。他接過粽子,把番薯遞過去:“你吃這個。”
年輕獵手也不推辭,用手輕輕拍了拍,連皮也不剝,就咬了一口:“好香!”
峻凱還沒剝開粽於葉,覺得脖子有點癢,伸手去抓了抓,忽然覺得手指滑糖滑粘的,放到眼前一看。天啊,滿手都是血,一條黑黝黝、軟綿繃、汾溜溜的小蟲正在掌心上蠕動著。“山螞蟥!”他心裏一陣發毛,粽子也脫手掉到了地土。他從小在海邊長大,對這種滑溜溜的吸人血的軟體蟲子特別害怕,身上頓時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年輕獵手見他嚇成這樣子,嘻嘻地笑了,順手從他衣服上捉下兩條山螞蟥,用力摔在地上。峻凱“呼”地蹦起身,急急地說:“走,不在這裏坐了。”他突然發現年輕獵手的胸前也有兩條山螞蝗,正弓身曲腰的往上爬,他趕忙伸手去幫拍掉。這種小東西頭尾都有吸盤,吸得很穩,拍了兒次都拍不掉。 年輕獵手
“刷”的漲紅了臉,急忙推開他的手,轉過身去矛
峻凱也感覺到了有點異樣,覺得年輕獵手的胸捕圓潤而又富於彈性,他快速而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發現獵手的臂部和胸部都特別豐滿,用毛巾包著的頭也比常人的大許多,鬢角毛茸茸的,不象剃過的樣子,說話的聲音雖不很尖脆,卻也不象男人那祥粗重。他驀地明白了,心裏一陣激跳。臉上也熱辣辣地燒了起來。
他不敢再靠近她,也不敢再多說話,隻是忐忑不安、手足無措地默默地站著。女扮男裝的姑娘卻不象他那樣窘迫,她紅著臉低聲說道:“我阿爸是打獵的,我從小就跟阿爸翻山越嶺。我的頭發又粗又長,常給樹枝掛住,我就把它剪短,包上頭巾,裝成男孩子。特別是現在世道亂,壞心眼的人多,一個年輕妹仔拋頭露麵也不方便!”
峻凱急忙辨解道:“我剛才實在不知進……”
姑娘膘了他一眼,抿嘴笑道:“我又不怪你!”她很快就恢複了常態,身上又透出一股男子漢豪爽之氣。她告訴峻凱,她叫阮紫稱。她阿爸叫阮銘山,大家都叫他山伯。峻凱不敢再呆下去,取了情報,接過阮紫稔從地上撿起的粽子,急急忙忙走了。但他再也忘不了這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忘不了她那張漲得通紅的俊美的臉龐……
峻凱肩搭著大麻袋,一路走,一路沉沉地回想著。翻過一座山崗,抬頭一看,不覺已到了黃皮溝。三嬸的水磨房在村東頭,離村子約有一箭之地,獨門獨戶。這是因為在這裏安裝水磨位置最佳,也是為了不讓轟隆隆的水磨聲幹擾鄰居。峻凱停住腳, 狽組耳聽了聽,水磨房裏沒有傳出往日那種轟隆隆的碾米聲及水車轉動的聲音,細一看,水車那巨大的輪子已停住不轉,離水部分已被曬幹泛自,看來已有好兒天不轉動了。在山坡上、小河旁、磨房邊,也看不到三嬸的雞群, 以及那條逢人使汪汪叫的老黃狗。峻凱覺得有點蹊蹺,不敢馬上靠近去, 警覺地躲在一棵大欖橄樹後麵,先來個“投石問路”,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什麼動靜,才攝手攝腳地走近水磨房。
這一走近,峻凱大吃一驚。水麟房門人斤、 肚麵的家什全都被砸了。風櫃、穀刮、 桌倚的碎木片散了一地。水磨的大木齒倫也被拆散開來,橫七八豎八地堆在一起。碾米的石槽裏灌滿了水,沉重的石輪半浸在水坦,城角的香爐也變成了碎瓦比煙灰散落在地板上,
“牛骨頭下毒手了!”峻凱心裏吃了一驚、他不收在此久留,抽起大麻袋疾速離開,就近上了黃皮溝後山,鑽進密林中。
黃皮溝城是個有四十幾戶人家的大村子。 但不知怎的,這村子裏的人都是生女孩的多,生男孩的少。 清來風水先生一看, 說這裏是“鯉魚地”。鯉魚主陰,斑魚主陽, 陰者生女, 陽扮塵男,欲想香火不斷,就得名開這陰性屋地 另擇開陽的地方居住。這些人家都不想折後,便陸陸續續的搬走,隻剩下十來戶。水磨三嬸年輕守寡,陳家雖是三代單
畢竟有了夭保這根苗苗。 她又舍不得離開給她帶夾收入了傳的水磨。就安居樂業,照看祖上留下來的水磨房。 鄉保隊下令並村的時候,村裏的人全部搬到大村裏去了, 當地人碾米全靠水磨,經再三求情, 又送了幾份禮。才準許水磨三嬸留下,單門獨戶的住在這裏。 鄉保隊幾次追問天保到哪裏去了,她都說進山燒木炭去了。有一次。天保果真挑若一擔木炭出現在他們麵前, 鄉保隊才信以為終,順手抓了幾隻雞。悻悻地離開了。
水磨房雖座落在偏僻的山溝裏,周圍也並非僅此一家,但生意卻頗為興隆,整天磨聲不斷。這不奇怪, 主顧們大多是衝著水磨三嬸而來的。她年輕的時候,原是一個小戲班裏的花旦,藝名“小靈蟬”,長得聰明伶俐,嫵媚動人、戲班老板是個衣冠禽獸,戲班裏有點姿色的女戲子都遭了他的手,小靈蟬也沒能幸免。後來,老板寵愛的一個女伶被在當。地駐防的一個營長看中,要買去做小老婆。老板當然不願意,結果被營長找個借口殺掉了。 樹倒猢猻散。小靈蟬無以為生,淪落風塵。 當時有個做瓦缸生意的後生常去她那裏過夜,一來二往,兩人有了情,便在一個黑夜裏私奔了。後生不再做生意,便修理好祖輩留下的水磨,重新開張,在這深山溝裏過起半隱居的塵活。這個後生便是天保的父親。天保兩歲多的時候,父親便得暴病死了。水磨三嬸有了天保,守寡頭兒年並不覺得怎樣寂寞。為懷念死去的丈夫,她吃齋信佛,成了優婆夷。三年過去,水磨三嬸有點耐不住了。女人二十多歲,正是花一般的年華,何況象她這種經過世麵的女子。人們不知道她過去的經曆,都叫她做“水磨仙子”。她一個婦通人家,整天整夜的守在水磨房裏,來碾米的男人們哪裏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水磨三嬸原是個煙花女子。 從良跟了天保的父親,兩人相親相愛,如膠似漆,從未起過邪念。天保的父親既殆,沒了寄托,也沒了顧忌, 以她的花容月貌和風情閱曆,她既有心偷情, 又有哪個男人能抵擋得住?!於是眉來眼去,打情罵俏。半推半就,水磨三嬸把客人讓進了內房。她不僅招攬生意,還招攬男人。從此,她的生活富裕得多了,充實得多了,她那迷人的笑容更是時時掛在那張俏麗的臉上。
春去春來,花開花落。水磨三嬸紅顏漸褪,兒子也一天天長大。礙於兒子,她收斂了許多,對這種生活漸漸感到淡漠以致厭倦了。她把心思全都花到天保身上。她拿出全部積蓄送天保到外村讀私塾, 以求天保將來有個立身的根本。不想天保不是讀書識字的料,手掌心被私塾先生打了兒次,紅腫起來,他也逃回了家,幫母親料理水磨。後來又到表哥張世聰當校長的學校裏打雜。表哥拉起團練上山,他也跟著上山了。雖然三嬸對相好們表現出冷淡,但相好們並沒有忘記她,有穀子還是挑來這裏來碾。她的生意還是那麼興隆。天保決意上山後,她這裏就成了團練的糧食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