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但他也並非事事如意。王金白將軍等舉事失敗後的第二年,一向與最高統帥麵和心不和的新桂係羽毛漸豐,發動了震驚中外的“六一”事變,公開通電與中央政府決裂,並讓出地盤,提供武器裝備,大力支持王金白將軍在粵桂邊的合靈一帶恢複五十一路軍, 以共同對付中央政府。駐守在合浦沿海的是王金白手下的曉將容兆鋼將軍率領的一0一師。林之鶩原是王金白的部屬,一向得王的栽培提攜,容師長與他也有袍澤之誼,按理他應和王、容一起采取行動,至少可以和平相處,互為關照。但自五十一路軍被擊潰後,,林對王金白已經不再抱什麼希望。現在五十一路軍雖然在桂係軍閥的支持下恢複,但豈能見容於最高統帥?況且,他既已入主行政督察專員公署,就不能再失去。王金白駐軍於臥榻之側,他又豈能高枕而睡?什麼恩師上級,什麼故舊袍澤,他已經看得淡了。一個堅定不移的念頭牢牢地占據了他的頭腦:必須把五十一路等擠走:他雖然深知要擠走五十一路軍,並不象擠走白專員那麼簡單。但他並不氣餒,他召集心腹智囊分析情勢,研究對策,最後得出結論:利用最高統帥部和桂係軍閥及王金白之間的矛盾,假最高統帥之手把五十一路軍擠走。這樣既可清除臥側之患,又可邀寵於最高統帥,一箭雙雕!他又故伎重演,開始秘密收集五十一路軍的“劣跡”。恰好容兆鋼的一0一師進駐合浦不久,北海丸一藥房日僑老板中野順三被人暗殺,身上被捅了十幾刀。這一事件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引起了外交爭端。 日本政府除向中國外交部提出強烈抗議,要求懲辦凶手外,還借機派出六艘大型遠洋艦和驅逐艦開赴北部灣,進行武力威脅。最高統帥部慌了陣腳,一麵好言安撫日本人,請求日本政府不要急躁行事,一麵責令外交部速派員赴北海調查。此時外間已盛傳中野順三是日本間諜,因此調查小組一到,立即遭到遊行示威的廣大青年學生和群眾的憤怒抗議,調查小組根本無法進行工作,甚至連生命安全都沒有保障,最後隻好溜之大吉。日本軍艦迫於五十一路軍已於沿海構築陣地,嚴密布防,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北部灣海麵,也不敢輕舉妄動。這一震驚中外的“九一三事件”也就不了了之。但林之鶩並不肯不了了之。他通過暗訪密查和用重金收買五十一路軍內部的人,終於弄清了暗殺中野順三的事件確係五十一路軍所為,而且是得到了總指揮王金白的默許,並由容兆鋼師長親自布置的。於是一封密告信飛到了最高統帥手中。但當時正是抗日高漲的時候,最高統帥對王的怨恨是不便馬上發作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順心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衝著他林之鴛而來。在白石水地區,張世聰借口抗日反汪,保衛家鄉,又搞起了武裝團練,聚眾造反。這團練原是抗法老英雄馮子材督辦高、雷、廉、瓊四府團練時搞起的一種征募和訓練新兵、實行地方自治的組織形式,此後便一直沿襲下來,成為具有廣泛民眾基礎的一種地方武裝。張世聰正是利用了這一深得人心的傳統方式拉起了聲勢浩大的團練隊伍。什麼保家衛國,說得好聽,分明是與政府和有錢人家作對。這令他食不甘味,臥不安枕!如果說五十一路軍是一把擂在他側腹的尖刀,張世聰的團練則是長在他身上的一個毒瘤。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如坐針氈,第一次感到周身不舒服!在勸阻無效的情況下,他嚴令縣長李管清親自率兵剿討。誰知堂堂一縣之長在自己的轄地裏竟寸步難行,象老牛陷進了深深的泥潭裏。更可惡的是,李管清不僅沒能平息匪亂,反而被張世聰誣以壓製抗日的罪名。於是雙方告到五十一路軍總部,呈請王總司令派員調查裁決。不久,總部派了一位中校帶領四人小組赴白石水調查。區長兼白石水鄉長姚文光出示了張世聰的告人民書、標語、 口號和宣傳品等大批證據,證實張世聰是共產黨,請求五十一路軍以黨國為重,迅速剪除叛逆, 以絕後患。調查組卻根本不放進耳裏去,卻說什麼不該慫恿包庇奸商運米資敵,不該放火燒老百姓的房屋等等。放他娘的狗屁!這幾個狗養的雜種回去後,隻給他和李管清來了一份電報:“靜候和平解決”。哼!靜候和平解決,明眼人誰看不出這是公然支持和縱容奸黨作亂!於是,又一封密電飛到了最高統帥手裏。

這一次最高統帥不能無動於衷了,不能不考慮合浦沿海這塊戰略要地的安全了。一個月後,最高統帥部從西南行轅派來一個將級軍官,取代了王金白的參謀長,再過一個月連王金白的總司令職務也被撤掉了。叱吒風雲的抗日名將王金白終於被最後解除了兵權,而這一內幕長期來卻鮮為人知。緊接著五十一路軍也被下令解散。王金白將軍嘔心瀝血恢複建製的這支戰功卓著的英堆部隊,隻是曇花一現,便從此成了曆史名詞!

王被解職的消息傳到專員公署,林之鴛恨不得殺幾個人來表達他心中的暢快!臥側的釘子終於拔掉了。更妙的是,被擠走的人也許永遠不知道是他自己一手栽培坦來的老部屬出賣了他!林之鴛想,我還要帶上厚禮去慰問他,敘敘舊,讓他永遠記住在他落難的時候我曾去看望過他,對他表示過同情,讓他知道我林之鴛是個不忘舊恩的、重情重義的人!當然,這事不能過於張揚,免得最高統帥部知道了不高興……當天晚上,他一氣喝了兩斤黑糯酒,一時間分不清東南西北,直睡到第二天晚上才悠悠地蘇醒過來。他一睜開眼睛,又手舞足蹈,仰天大笑!他林之鶩畢竟是林之鶩,他有本事從士兵升封師長,有本事從落難中東山再起,就一定有本事趕走他所不歡迎的人,有本事保住自己來之不易的專員寶座!他常常為自己一生中的兩大壯舉而驕傲,一是攆走專員,取而代之;二是促使最高統帥撤銷王金白的總司令職務,下令解散了五十一路軍。現在,最高統帥授予他金佩劍,在受寵若驚之餘,心裏更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 自他取代白專員以來,一直擔心最高統帥記住他參加王金白的“人民政府”的舊怨,突然把他撤換,如今他得了餘佩劍,知道老頭子已釋去前嫌,心中不禁欣喜若狂……

姚英授劍之後,謙虛恭敬地退到一側,舉杯向林之鴦表示熱烈的祝賀:“專員!作為代表,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使命。我現在隻是你靡下的一個縣長,我和我的太太向您表示熱烈的祝賀和崇高的敬意,並祝您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好!好!我們首先為最高統帥的健康長壽幹一杯!”全客廳的人都齊刷刷的直起身筆挺地站著,脖子一仰,幹完了滿滿一杯。

林之鴛又倒滿一杯,舉起來說:“現在,我為姚縣長和姚太太,為諸位盛情往臨寒舍的賢達和仁兄,幹一杯!”快意加醉意,林之鶩有點飄飄然了,一杯酒下去, 又舉起一杯:“諸位仁兄,諸位賢達、諸位先生!為我們的共同大業,為第八行政區的安寧和昌盛,幹杯!”

一陣接一陣雜亂的杯盞交錯聲和祝賀聲在大客廳裏回蕩著……

姚英走上台去給林之鶩授劍的時候,座中不少人感到被人瑞了心窩似的難受!姚英算什麼東西,區區一縣之長,乳臭未幹,競敢代表最高統帥給林專員授劍!他們心裏湧起了一種從沒有過的被人侮辱似的感覺,有人為林專員打抱不平;有人不服氣:有人牙齒咬得咯咯地響,恨不得跳上台去,揪住他脖子上那條得意揚揚的斜花紋領帶,給他幾個響亮的耳光!特別是目光一接觸到他身旁那位年輕優雅、美貌絕倫的太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微笑著坐在那裏,注視著自己的丈夫,注視著授劍儀式七的一舉一動,顯得那麼寧樸,那麼滿足,又顯得那麼飄逸,那麼脫俗。誰也不否認,她的出現,大廳裏顯得格外的明亮、光彩和充滿著生氣。但一想到她己屬於姚英那臭仔,想到她已被那個臭仔所獨有,心裏就象塞上了一團亂豬毛!再看看姚英,這臭仔那麼自負,那麼不可一世,那麼目中無人,就好象他是最高統帥的侍從官,就好象他是這個專署的專員,就好象他是這次壽宴的主角,就好象這個天下都是他的!他們憤憤然了。

但是, 當授劍儀式完畢,姚英退到一邊, 以部下身份,謙恭誠懇地向林之鶩表示祝賀的時候,他們又不能不為他的這一有禮得體的舉動而心中稍感釋然。當姚英帶著笑意盈盈的太太, 以晚輩的身份逐個敬酒時,不知怎的,一個個竟受寵若驚,有的連酒杯都端不平穩,酒從杯口溢了出來。姚太太美極了, 俏極了,天生麗質,花容月貌,真如仙女下凡,西施再生!她每到一個人麵前,盛滿笑意的目光總是停留在你臉上,直等到你把酒喝幹了,才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再去給另一個人敬酒。她的眼光有一種勾魂攝魄的魔力,誰也無法抗拒和逃避,即使滴酒不沾的人,也會毫不猶豫地一幹而盡!她成了宴會的焦點和主角,她走到哪裏,眾人的目光就跟到哪裏……

正在這時,一個保安團少校軍官從大門內走了進來,直到林之鴛的副手、保安副司令彭潮坤麵前,“啪”的一濘立正,報告說:“報告長官!我們在總江口緝拿到兒個販賣煙土的人,他們還開槍打傷了我們一個弟兄。現押在門外,聽候長官處置!”

彭潮坤年剛四十, 已是少將軍階,可謂一路順風。平步青雲。他是林之鴛一手栽培提拔起來的,是林之鴛的一隻得力臂膀。在這次壽宴上,看見年輕的姚英夫婦出盡風頭。最難受的要數他了。他聽見少校軍官的報告,心頭不禁掠過一絲快意。他環視了一下大廳,見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姚英夫婦的身上,便故意大聲嗬叱道:“蠢豬!你不見大家正為專員老爺祝壽嗎?等祝壽之後再處置。”

少校軍官急忙道:“報告長官!那幾個煙土幫自稱是姚縣長自衛隊裏的人,因此才把他們帶到這裏來的。”

他的聲音很大,眾人的目光開始被他吸引過來了。彭潮坤轉向姚英,麵有難色而又抱歉地道:“姚縣長!您看,這真是胡鬧,煙土幫竟敢冒充您手下的人。”他對少校軍官喝道:“先給那幾個雜種各打四十軍棍,看他們還敢不敢胡說!

“是!”少校軍官正要轉身走出去,姚英忽然叫道:

“慢!那兒個販賣煙土的人既然自稱是我手下的人,不會是毫無根據的胡說。”他大聲叫道:“副官!”

“到-!”一位精明幹練的年輕軍官出現在姚英麵前。

姚英一字一句地說:“保安團緝拿到了幾個煙上幫,他們自稱是我手下的人。你出去查看一下,若真的是自衛隊的人,你就馬上把這幾個敗類處決了,進來向我報告。如果是冒充的,就由保安團處置竺 ”

“是:”副官快步出去了。少校軍官也跟了出去。大家都停止了歎酒,屏聲靜氣地等待著,有的竊竊私議。不一會兒, 門外傳來了“砰砰砰”的搶響。大家正驚疑間,副官又快步走了進來。

“報告縣長! 男9兒個販賣煙土的人果然是自衛大隊裏的收類,他們承認和煙土幫有勾結,深安團有人在場作證。查實後,我已奉您的命令把他們處決了。”副官的聲音洪亮明確。毫不含糊。

姚英。點點頭, 又盼咐說:“你去告訴政府秘書,起草一份布告,凡有膽敢在合浦縣境內販賣煙土等有違國家法紀者,一經拿住,即課以重罰,直至判處極刑!”

“是!”副官走後,姚英轉向林之勢十分歉意地道:“專座!實在抱歉得很,在您六十大壽的喜慶時刻,競發生了這種不愉快的事情來幹擾您。今後我一定對部盡貢申法紀,嚴加管束, 以正社會風氣!”

“別介意,別介意!”林之鶩寬宏大度地道,他誇讚說,“姚縣長軍紀如此嚴明,不愧是從最高統帥身邊來的幹才,年輕有為,年輕有為!”

從那位年輕至官進來向副司令彭潮坤報告的那一刻起,賓客們一聽說姚英手下的人走私毒品被當場抓住,一個個部瞪大眼睛,幸災樂禍地想看看這位今天出盡風頭的姚縣一長如何下台,許多人更是有一種報複似的快意!姚英的鎮定自若和處置果斷,卻大大地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不過,當姚英要副官處決那幾個家夥時,他們認為隻不過是敷敷麵子而已,不會那麼認真的。當槍聲傳來的時候,他們的心才一陣陣的提了起來。簡直有點不敢想象,在姚英那剔謙和文貓的外表下,竟有那麼鐵一般的冷酷心腸!眾人都不敢正視他的目光,把頭低下或側過一邊,每人都突然覺得有一股逼人的寒氣通過脊梁骨冒了出來。有人偷看了一下姚太太,她還是那麼平靜,那麼安祥,就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似的:她那張端莊俏麗的臉上,還是那麼微微地含著笑。

姚英也同樣是那麼平靜,那麼從容自若,臉上也同樣掛著微笑。他端起一杯酒,徑直地走到保安副司令彭潮坤麵前,說:“副座,感漸您手下的人為我拿住了那幾個害群之馬。我敬您一杯,’

彭潮坤把酒舉到唇邊時,手一羅嗦,酒溢出杯沿,灑到了筆挺的軍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