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兩隻偷渡的小木船被打爛後,船上的人全都落了水。一個負責護送這些婦女兒童的農軍弟兄一手抱著鴻橋,一手抱著塊船板,躲過敵人的搜查,奮力遊到了潿洲島,被一位叫郭四吒的老漁民救起。那位農軍弟兄勞累過度,一病不起,沒幾天就死了。老漁民悄悄地把他埋在一塊菜地裏。從此,鴻橋就被郭四吒收養為孫子。那天薛陽被害死的場麵,小鴻橋在屋裏透過門縫,看得一清二楚,他哭喊著要衝向薛大叔,但郭四吒緊緊抓住他,並捂住他的嘴,把他拖開,不給他看。一連好幾天晚上,他睡夢中都喊著薛大叔,一次又一次驚醒過來……他八、九歲的時候, 四吒就開始教他練功夫。四吒年輕時在欽廉一帶走鏢,名震海灣,是自然門功夫的一代宗師,上了年紀後才封刀掛甲,隱居海島。鴻橋從小就聰明過人,悟性特別好,十名歲時功力就已經4很不錯了。四吒非常喜歡和疼愛這個烈士遺孤,傾盡平生所學傳授給他。四吒還讓他在村裏讀私塾,使他知書達禮。私塾先生也十分喜歡這位聰明俊秀的學生,常常和他講許多他從來沒聽過的古代英雄的故事。但一年後這位年輕的私塾先生就走了。十七歲那年,鴻橋運魚到北海賣,偶然遇到闊別多年的那位私塾先生。他雖然已步入中年,但鴻橋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很顯然,他非常高興見到他當年的這個聰明可愛的學生。兩人一見麵就滔滔不絕地談起來。鴻橋漸漸發現,當年的“私塾先生”此時已是一個忠誠的共產黨人,從此,鴻橋也開始了他的充滿驚險的革命生涯……
黑頭鱉的突然出現,點燃了鴻橋埋藏在心底多年的那股複仇的怒火。他暗中盯著黑頭鱉,慢慢地靠過去。黑頭鼇似乎發覺了有人注意他,抬腿就沿著水日邊的小路往城外走去。鴻橋也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
“殺死他!用他的血來祭奠斜陽島上的英烈們!”他住在潿洲島郭四吒家的時候, 曾聽人傳說,在那次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後,黑頭鱉居“功” 自傲, 向林之鶩索取高價,還提出把他的那幫流氓打手收編為官兵, 由他當團長。林之鶩一怒之下,命令趁機把這股匪徒幹掉,結果隻有黑頭監等幾個人逃脫了性命, 以後就銷聲匿跡了。這次黑頭鱉潛到城裏來搞什麼勾當,鴻橋並不想去深究,他隻想著如何幹掉這個惡棍,為父母和眾多的農軍叔叔報仇!
黑頭鱉讓過巡邏的哨兵, 出了城外,加快了腳步。拐了幾個彎,突然不見了,鴻橋回過頭張望了一下,發現土坡上有片樹林子,便尋了過去。林子裏有一口早就倒塌的破磚窯,他看看四周無人,猜想黑頭鱉可能躲在破窯裏,就握著手槍,守在窯洞口。突然,背後響起了嘶啞而冷冰冰的聲音:“細佬仔!為什麼老跟著我?”鴻橋回頭一看,黑頭狄正站在四五步遠的地方,一支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他不禁心頭一驚。“把槍丟在地上,雙手舉起來!”黑頭鱉威脅著說。鴻橋明白處境很不利,隻要稍為抗拒,黑頭鱉的子彈就會毫不留情地射到自己身上。他隻好順從地把手槍丟到地上, 刀酋子裏急速地轉動著,想著如何對付這個凶狠而狡猾的魔頭。黑頭搜又命令道:“站過一邊去,走十步,一、二、三、四、五……十。”鴻橋站開後,他走過去,麵對鴻橋,脫掉一隻膠鞋,想用腳趾頭把槍夾起來,但夾了幾次都掉下了,他索性彎下腰去撿。就在這彎腰的幾秒鍾時間裏,鴻橋身子一晃,閃電般地撲到了黑頭狀的側麵。這是自然門中的神功,來無影,去無蹤,疾速如電,亦不勝防!黑頭鱉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扣動板機,隻覺肩腳一震,手臂一麻,手槍早已脫手飛出。他就勢往前打個滾,翻身躍起,動作穩健、利索, 一忙而不亂。他畢競是個老於江湖的高手,多少好漢都曾在他的掌下喪了性命或栽了跟鬥。他並不把跟前這個小毛頭放在眼裏。他獰笑著說:“小雜種!大概你沒聽說過黑頭鱉的手段吧?今天我來教你幾招了 ”鴻橋冷笑道:“何止聽說過,我早看見過你的心腸黑得象墨魚汁了。你沒有忘記斜陽島上的二大王譚癲仔吧?我就是他兒子。十二年前,你害死了多少好漢,殺死了我多少親人!今天,我要你償還這筆血債了!”
黑頭狀想不到譚癲仔還有個兒子活著,不禁暗吃一驚,但久經抄場的他毫無懼色,哈哈大笑說:“當年怎麼漏掉了你這個小雜種。好,今天我成全你,讓你去見你老子!”說罷雙臂一展,’鐵指成鉤,猛如老鷹搏兔,當頭蓋腦撲擊過來。鴻橋弧步輕移,閃身躲過;黑頭鱉緊接著一記老鷹回爪,勁風呼嘯, 當胸疾抓,動作之快,令鴻橋暗暗吃驚!黑頭監的鷹爪功確已出神入化。但鴻橋並不驚慌失措,他從小就隨郭四吒練自然門功夫,至今已有十多年,後又隨賀伯鈞習洪門拳法,雖比不上黑頭鱉功力深厚,但也非庸常之輩。更主要的是鴻橋是懷著複仇的怒火去搏鬥的,力量又比平常增加了好幾倍。鬥了七八個回合,誰也占不了上風。鴻橋知道要戰勝黑頭鱉並非易事,但他不肯退卻,好不容易找到了仇少、,不能就這樣放過他現在不報這個仇,什麼時候才能報?父親和周大伯在天之靈,也不會饒恕我的。他已忘記了自己的公開身份,忘記了這次到縣城來的特殊使命,忘記了即將離開姚環的痛苦,更忘記了出城的時間。他一心一意對付窮凶極惡的黑頭鱉,非殺死他不可!又鬥了二十多個回合,看看黑頭賀越打越來勁,知道硬拚鬥不過他,便使出了自然門中的轉功,忽前忽後,忽左忽右,似形非形,如影如風。黑頭鱉驚叫道:“自然門!”他曾聽說過二、三十年前欽廉一帶有個叫郭四吒的鏢師, 自然門武功神出鬼沒,令無數劫鏢的賊人聞風喪膽。但郭四吒已隱跡多年,不再出山,眼前的這個小雜種莫非是郭西吒的徒弟?他大聲喝問:“你是不是郭四吒的徒弟?”鴻橋閉口不言,不想和這個惡棍說話,繼續使出他那幽靈般的絕技。轉了半個多時辰,黑頭鱉有點頭暈目眩了,也跳出圈外。但鴻橋就象附在他身上的影子似的,他跳到哪裏就跟到哪裏。他武功卓絕,一生經曆過多少驚險的場麵,親手殺死過多少武林高手,但從來沒遇到過今天這樣的尷尬處境,而且,對手競是一個乳臭未幹的臭娃仔!他怒從心起,騰開四肢,想來個快刀斬亂麻,幹脆利落!但他拳拳無著,腳腳踢空。越是這樣就越加暴怒,越暴怒就越打不著。他不甘心,不服氣,卻又無可奈何,隻好繼續胡亂擊打。他明白今天遇上了克星,開始想著脫身之計。他看準了一棵大樹,邊戰邊退,很快便退到那棵樹跟前。他想借著樹幹鏟開繞著他身體旋轉的鴻橋,不料剛轉過樹幹,右腮已挨了重重一擊,腦袋猛地撞在樹幹上,頓時眼冒金星,疼痛難忍!還沒有回過神來,下陰又被狠狠地踢了一腳,痛得他彎腰栽倒在地上,雙手抱著下陰滾來滾去,殺豬般嚎叫不止。鴻橋用手從額頭上捉了一把汗,往地上一甩,說道:“黑頭鼇,便宜了你!我現在無法提著你的狗頭,親自去祭奠斜陽島上的那些英魂,留你個全屍吧!’,說罷又對著他的心窩猛瑞兩腳,看見他兩隻白眼一翻,雙腳一件,斷定他已咽了氣,才把他的屍體拖到破磚窯裏。搜了一下他的身,摸出了一把鋒利的竹葉刀、五十多發子彈和十幾塊袁大頭。他把竹葉刀丟在地上,將子彈和銀元裝進內衣口袋裏。走出磚窯,拾起地上的兩支手槍,整理了一下衣服,才往城裏走去。他抬頭望望天空,發現已是下午四、五點鍾了。
他騙過哨兵,回到魚行的時候,帶他們玩的衛兵和那幾個鄉丁正焦急地到處找他。他們發現他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土,又破了好幾個口子,驚疑地問道:“你怎麼了?”
九、情哥哥原來是個“賊”
鴻橋迎著衛兵和四個同伴驚疑而探究的目光,若無其事地笑笑道。“沒什麼。找從魚行出來時,有個豬販佬的豬跑散了,他是我們那裏的人,我去幫追回來,追了大半天才全部捉注。”幾個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第二天,他們又準備出去玩,那兒個鄉丁還是想去看那些沃媚的女戲子唱粵戲,還是想去逛街道。鴻橋想再去看看海角亭和旁邊的潮音庵,但那幾個人硬拉住他,他隻好跟著他們一起去。
他們已跑熟了,不再要那個士兵跟著。玩了一整天,把整個縣城都跑了個遍,吃飯時才回到縣府裏來。 當晚,他們把二十支步槍、兩支駁殼槍和兩千多發子彈分成四擔,外麵捆上偽裝的棉紗。鴻橋裝扮成管家,那四個人則偽裝成挑棉紗的腳佚。姚英不太放心,提出要派一個手槍班護送他們。鴻橋心裏格登了一下,旋即說道:“不用了,長官!我們都巳經做了偽裝,一般是看不出來的。手槍班的人跟著,反而太招搖,若真的遇到意外,敵人一定不會少,一個手槍班也頂不了很大約事。”姚英見他這樣說,也就不再堅持。他囑咐道:“我相信你們。但小心不為過,你們路上一定要格外警惕。今晚早點睡,明旱五點鍾就趕回去,爭取太陽落山前回到姚家灣。”眾人都一齊點頭。
第二天天未亮,鴻橋他們一行五人便上路了,走了個把時辰,太陽才露出臉來。
舉目遠望,沃野無垠,平疇如畫。略帶海腥味的晨風徐徐吹著,令人心清氣爽,胸襟開闊。五人挑著“棉紗”,在這廣裹的原野上一路往北走著,既感到愉快,又感到緊張。經過石康、常樂、舊州之後,下午回到了南北交通咽喉張黃鎮。到這裏便開始進入山區。 目光所及,隻見群山連綿,古樹參天,道路曲折崎嶇。據說以前李管清縣長帶著一千多自衛隊來到這裏時,一看見到處都是高山大嶺,峰巒迭嶂,莽莽蒼蒼,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清,雙腿都軟了……
張黃是區公所所在地,又是合浦北部重鎮,商販雲集,車馬不斷,別有一番熱鬧景象。鴻橋找了個靠路邊的米粉攤,歇下擔子,每人要了兩大碗豬肉米粉。若是往常,炒幾個菜,喝二兩酒,那是免不了的。但今天重任在身,也不敢提出喝酒。兒個人風卷殘雲似的吃完米粉,正想上路時,鴻橋突然發現有兩個人正向他們走來。定眼一看,原來竟是姚英手槍隊裏的人,他不禁暗暗吃了一驚!迎麵走來的其中一個人是姓賴的班長,這次到縣城鴻橋才認識的。他到了跟前,低聲說道:“姚縣長不放心,讓我們悄悄跟來護送。”他們全都穿便衣,裝成放木排的水客,象剛賣完木材從陸路上返回一樣。鴻橋本來心頭已提到了喉嚨,卻裝著高興地說:
“太好了,你們來得正是時候,一共來了多少人?”班長說:“一個班,十二個。”
姚英任縣長不久,就從各個自衛大隊抽調一些膽子大、槍法好的人組織了一個手槍隊,共有近百人,隊長和班長都是經過專門訓練的特務。手槍隊裏的人個個都是亡命之徒,好打好鬥,又有很強的獨立作戰能力。 回來的頭天晚上,姚英要派人護送,鴻橋巧妙的勸阻了,他以為已說服了姚英,想不到池派人悄悄的跟在背後。姚英的狡猾,牙此也可見一斑了。 自從姚文光說要派人到縣城秘密運一批槍支回來,鴻橋就產生了一個強烈念頭:把這批槍劫上山去。他悄悄地請姚環的奶媽通過交通站去報告張世聰,請張世聰預先作好埋伏。張媽早已是鴻橋和團練聯係的單線交通,但這次事情來得突然,時間又緊迫,他不知道張媽是否已將情報送到,不知道張世聰是否有足夠的兵力對付手槍班。離開張黃鎮,他們一路往北進入了峽穀。這是鴻橋事先約定的伏擊地點。這個峽穀前後十多裏地都沒有村子,十分荒僻。對伏擊很有利。手槍班那個姓賴的班長是個狡猾而多疑的家夥,他不再遠離鴻橋他們,而是緊緊跟在他們後麵。他命令手下的十多人全部把手槍提在手上,並打開機頭。鴻橋也把二十響駁殼滄掏出來,戰鬥一打響,他就首先回頭把那個姓賴的家夥打死。
眼看著進入峽穀中心了,張世聰為什麼還沒有出現?是不是沒有收到口信?或煮出了什麼意外?這次如果劫不了槍, 以後就很難遇到這樣好的機會了。一想到這裏,鴻橋緊張得胸口快要裂開了。
突然,一陣怪異的聲響,手槍班的人還沒弄清怎麼回事,每人都早已中了一支三角飛鏢。這是黑煞星熊武的拿手暗器,這些飛鏢全是他的徒弟們打的。 乒槍班的人畢競受過特別訓練,雖然個個都受了傷,但臨危不亂,迅速趴下,就地還擊。無奈這段路麵太窄,隻有丈把寬,張世聰的人馬幾乎就埋伏在身旁,他們使用的雖然是十分靈便的手槍,但也起不了很大的作用,眨眼之間,峻凱、熊武等二十多人早己躍到身邊。手槍班裏的每一個人都練過擒拿格鬥,有的拳腳功夫還相當了得,但事發突然,又中了暗器,況且峻凱、熊武等人的功夫也遠在他們之上,因此幾乎沒有什麼抵抗就做了俘虜。隻是開始時,有兩個團練弟兄初次參加戰鬥,沒經驗,不注意隱蔽, 肩膀和大腿分別中了手槍子彈, 受了輕傷。
就在風聲響起的一刹那,鴻橋就判斷出是飛鏢,知道報二叔他們按時來丫。他回過頭就要對著手槍班的人開槍,但還來不及扣動扳機,峻凱他們就閃電般插到了手槍班中問,他怕傷了自己人,就轉身喝令挑擔的那兒個身材高大的鄉親放下擔子,舉起手來。這兒個人見中了埋伏,譚隊長又和團練暗通關節,反了水,臉都嚇白了;哪裏還敢動一動,都乖乖的舉起手,站到一邊。 手槍班的人也被一個個揪起,推在一堆。熊武和他的大徒弟山甲要把這些家夥通通幹掉,鴻橋說:“我們已經得了槍, 留他們回去報個信吧。”山甲聽他這樣說,嘲諷道:“譚隊長,你是不是還想留條後路?”鴻橋不認識山甲,見這人生得五大三粗, 出言不善,一下子氣白了臉:“放狗屁!”山甲想不到鴻橋口氣如此強硬,將了持袖子,看樣子就要奔過去。張世聰趕緊把他喝住:’‘山甲,別多事!”山甲瞪了鴻橋一眼,“哼”了一聲,怒衝衝地退到一旁去了。熊武也想說什麼,見世聰出麵阻止,也就把話咽了回去。
張世聰對手槍班的人說:“聽著,你們回去轉告姚縣長,槍支我張世聰借來用了,謝謝他的美意,他日我張腳_聰一定厚報!記住了嗎?”
手槍班的人卻象啞巴似的,沒有一個人回答。這可惱了山甲,他跳上前去,給了那個姓賴的班長一拳,把他打得倒在地上,罵道:“雜種!我看你們都是啞巴!”他還要排頭打過去,張世聰止住了。別的人看見山甲那凶神惡煞的樣子,一下子軟了下來,趕緊回答:“記住了。”這時熊武也惡狠狠地說道:“如果你們不想活,就留在這裏喂野狗!”說罷運力一拳,把路旁一塊石頭擊得粉碎。手槍班的人見了,哪裏還敢說個“不”字?!
張世聰又轉向那兒個鄉丁說:“你們也回去告訴姚文光和賀伯鈞, 叫他們放明白點,如果老和我們團練過不去,遲早會把他們脖子上的那個狗頭割下來,掛到村頭的大榕樹上。聽清沒有?”
“聽清了。”這兒個鄉丁可不敢死硬作態,戰戰兢兢地一齊回答,唯恐落後似的。
“還有,”張世聰又說,“放你們回去,如果再幹壞事,第二次捉住,首先剁掉你們的手, 叫你們死不了,也活不成,連屎都抓不到吃!明白嗎?”
“明白!”又是一聲響亮的回答。
看到這夥平時為非作歹的牛骨頭一個個象雞啄米似的點著頭,低聲下氣,誠惶誠恐,大家笑得好不開心!
這兒天,是顯赫的姚家大院有史以來最不平靜的幾天。姚文光象一頭暴怒的獅子,一反往常喜怒不形於色的沉穩,額上青筋條條暴關,他吼一聲,青磚大院也要抖兒抖。家人外人林提心吊艇,不敢高聲說話。大院籠罩在一片混亂而恐慌的氣氛中。
前天,那幾個逃得性命的鄉丁連滾帶爬回到姚家灣,齊刷刷地跪在姚文光麵前,誠惶城恐地察報了譚鴻橋暗通團練劫走槍支的經過。姚文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不可能,不可能;太可怕了!……但當他確信沒有聽錯時,頓時暴跳如雷,“啪”的一掌,竟把一張堅硬的紅褪木方桌拍得碎片橫飛,旋即跳將過去,飛起連環腿,把那幾個倒黴的家夥魚貫踢出門外。他怒氣填胸,無處發泄,兩眼象要噴出火來。他萬萬想不到,他一向寵信的銅貓竟然是個反骨仔!張世聰提前設伏,肯定是銅貓事先通水,這雜種原來是團練的內線, 當初賀伯鈞怎麼收了這個野物做徒弟! 自己也瞎了眼,競讓二小姐和他結成兄妹。正惱怒間,忽聽得姚環呼天搶地,覓死覓活。他知道女兒哭什麼,怒衝衝地走出來,見大太太正像哄小孩似的一個勁地哄著女兒,更是氣不從一處來,吼道:“哭,哭個屁!哭死那個野種也不回來了!”大太太要他小聲點,並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他不聽猶可,一聽有如火上加油,暴怒地罵道:“賤貨裏姚家的臉皮給你丟盡了!我打死你!”說著跳將過去,舉起手就要打姚環。大太太見了,沒命似的撲過去抱住他,要他留點情。姚文光掙了兩下沒掙脫,把氣發到了大太太身上:“都是你寵壞的!。什麼都任著她!”其實姚文光心裏明白,嬌寵姚環的,不僅是大太太,還有他姚文光。 自從大小姐尚未出嫁就病死了之後,他就這麼個千金,他愛如掌上明珠,姚環的淘氣與任性,他不僅不覺得有悖禮儀,有傷風化,反而感到了一種做父親的快樂。姚環要跟譚鴻橋學功夫,他不僅沒有勸阻,反而以前輩的身份要他們結拜兄妹。 自結為“兄妹”後,姚環幾乎整天去找鴻橋, 日過一日,她還把鴻橋帶到了自己房間,真正是親如兄妹了。這些,姚文光不是不知道,但他睜隻眼閉隻眼,或者說,他在心裏默認了。從內心上說,他喜歡鴻橋,喜歡鴻橋的勤勉、機靈和俊秀,他覺得鴻橋很象他年輕時的樣子。這次讓鴻橋去縣城運槍支回來,也是基於對鴻橋的一種衷心的信賴。如果鴻橋不反水,成為姚家的快婿,大概也就是時間遲早的事了,但萬萬想不到……
姚文光揪住姚環的頭發,象拖隻小羊羔似的拖進她的房裏,手一鬆,姚環倒在地上。他反鎖上門,對大太太吼道:
“給她找藥打掉那個小野種!不打掉,我打死她竺 ”他把房門鑰匙遞給張媽:“你看住她,沒有我的話,誰也不準放她出來。”他轉身看見姚環的貼身丫頭小碧也在喚喚的哭,罵道:“你還哭!小姐做出這種事,你也有一份!”小碧嚇得立即哄聲。
他怒衝衝的走了。
來到後院宗祠,雙膝跪在那條桑木大扁擔前,痛心疾首地說:’‘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文光無能,家門不幸,出了這種傷風敗俗的事。請列祖列宗饒恕我這滔天大罪!”說罷連叩三個響頭。當晚他就坐在祠堂裏,不吃不喝不睡。雞啼過三遍後,他實在太困了,才把頭靠著椅背上睡著了。迷迷糊糊中,突然聽到有人叫他,他睜開眼,原來是管家師爺。他精神恍惚,管家師爺說什麼他沒聽清,也沒有反應。管家師爺靠近一些,聲音急切地說:“東家,二小姐走了。”
“走了?到哪裏?”
“不知道。她是半夜裏走的。”
姚又光清醒了,騰地站起身,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盯著管家:“怎麼走的?張媽呢?”
“聽張媽說,雞叫二遍的時候,二小姐餓了,叫張媽送飯給她,張媽剛開門,她就衝出來。張媽問她要去哪裏?她說,你別管我。張媽趕緊抱住她,不放她走, 還說,你走了,老爺會打死我的。二小姐說, 你怕打就跟我一起走。張媽說,你不能走,老爺吩咐過。她見張媽不肯放手,就對著張媽的臉抓了一把,還把張媽推進房裏鎖起來,連小碧也鎖起來了,還把兩個人的嘴堵住。張媽臉上還有血呢。我是去找張媽時,她在裏麵打門我才發現的。”管家師爺說得很快很急,生怕東家怪罪他似的。
“賤豬!”姚文光大怒道,“她還不會走得很遠,你去告訴賀大隊長,馬上派人去找二小姐回來,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找到!”
管家師爺匆匆走了。姚文光暴怒得雙眼噴火,指節骨壓得畢畢剝剝的響,恨不得抓死幾個人,才能解除心頭之恨!這一天,姚家大院人人自危,說話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招來災禍。
天漸黑,出去找姚環的人陸續回來了,卻沒有一個人找得到。姚文光怒罵道:“都是一群笨豬, 明天多派些人,繼續找,找不到殺你們的頭!”賀伯鈞垂手而立,連大氣都不敢出。姚文光又對管家吼道:“準備轎子,明早我就去見大少爺, 叫他發兵把團練殺個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