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在一間掛著軍用地圖和《中國國民黨黨員守則》的會議室裏,各區區長、新組建的保安五團營級以上軍官、各自衛大隊長和警察局長等二十多人,直挺挺的端坐在長條形會議桌前。身著軍裝、佩戴中將軍階的專員兼保安司令林之鴛坐在主席台中間,左右是姚英和保五團參謀長陳德切。這是一次秘密軍事會議。氣氛的嚴肅和沉重,在座的每個人都感覺得出來了。
開場白是別開生麵的,縣長兼保五團團長姚英讓大家齊聲朗讀掛在牆上的“國民黨黨員守則”:
忠勇為愛國之本
忠孝為齊家之木
仁愛為接物之本
信義為立業之本
和平為處事之本
禮節為治世之本
服務為負責之本
勤儉為服務之本
整潔為強身之本
助人為快樂之本
學間為濟世之本
有恒為成功之本
念完後,姚英一反往常的濡雅和親切, 以冷峻的語氣說:“這是我們每個黨內同誌都要洛守的信條。”頓了頓,環視了一下大家,繼續說道:“這次會議的內容,我不說諸位大概也猜想得出來了。我們合浦地處海灣,又是兩廣交界之處,曆來都是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又是富庶的魚米之鄉和珍珠之鄉。但就在這塊土地上,卻有一小股目無國法的暴徒在白石水一帶聚眾鬧事,落草為寇,嚴重擾亂社會治安。為確保社會安定,百姓安寧,縣政府經呈請專署核準後決定,派大軍開赴白石水,徹底剿滅匪患!”
他停下來,冷峻的目光又在每個人臉上掃了一遍,每個人都肅坐恭聽,隻有姚文光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
“這次行動林專員親自掛帥, 由我負責前線指揮,除保五團外,各區須派出三個自衛中隊,五天內到張黃鎮集結。所需糧食和物品,各區務必保證供應,及時調運。有違抗軍令政令,貽誤戰機者,一律按軍法論處!聽清了沒有?”姚英充分地顯示出一個軍人的果斷與威嚴:
“聽清了。”眾人一齊回答。
“好!現在由陳參謀長具體介紹這次行動的作戰部署。”姚英說。
保五團參謀長陳德切是個行伍出身的特工,是姚英的心腹幹將之一。他介紹說,這次行動準備采取“鐵網”戰術,逐山逐村清剿,猶如拉網捕魚,不能讓任何匪徒漏網。為防備張世聰逃到外縣,林專員已傷令或商請靈山、博白等縣嚴密封鎖邊境,力圖一舉消滅張世聰的團練……
眾人聽了,興奮得睜大了眼睛,心裏都十分佩服姚英的老謀深算和布置的周密,如此圍剿,張世聰縱有天大本事,也將插翅難逃旦
陳德初說完後,姚英請林之鶩作訓示。坐在主席台中間的林之鶩咳了一聲,清理一下喉嚨,聲音有點沙啞地說:“姚縣長和陳參謀長已講得很清楚了,具體的我不再多說。 白石水的匪患,不僅搞得我們合浦雞犬不寧,也涉及到整個南路的安全, 引起了省府的不安,訪令我們盡快撲滅。為加強這次行動的力量,我已決定增派兩個營,撥歸姚縣長指揮。諸位都是國家的忠良和賢才,務須精誠團結, 同心協力,服從姚縣長的統一調遣,盡快鏟除叛逆,把北部灣沿海建成無匪患無內亂的和平區, 以不負黨國重托藝 ”
林之鴛親自出席這次會議, 已足見其重要性,他的訓話,更使文武官員有一種重大的責任感,都希望這次能夠根除匪患,免得日夜寢食不安。但一想到以前兩次清剿, 又不禁有點隱隱的憂慮……
在這次會議之前,‘姚英曾親自到專員公署,把自己的具體設想和計劃告訴林之鶯,林之鶯聽後極表讚成。姚英說:
“省府要我們采取七分政治、三分軍事或政治軍事並舉。我們已經用過政治了。我親自去和張世聰會談,給他麵子,給他台階,給他出路,可謂仁至義盡。但他卻頑固不化,一意孤行。此人不同於一般盜匪,光政治是不能奏效的,依我看,幹脆來個十分軍事!”
“十分軍事!”林之鶩聽後眼前一亮。他的腦海裏又浮現出李管清每次清剿都狼狽而歸的情景。他戌馬生涯兒十年,什麼驚濤駭浪沒經曆過?揮師北伐, 皿洗斜陽,攆走專員,搞垮五十一路軍……這些都不在話下,可謂無往而不勝,除跟隨自己的恩師王金白一起興兵起事,險些被砍掉腦袋外,他什麼時候低過頭!即便是那次事變兵敗,隻身潛逃回鄉,後來不也東山再起嗎?最高統帥不是還承認他的才幹,並授予他金佩劍嗎?可偏偏在自己根基已牢,大權在握的時候,卻被幾個毛頭暴徒搞得心緒不寧,還驚動了省主席,這實在是對他的莫大嘲弄和侮辱。但他已年屆六旬,不想親自出馬,也無需親自出馬,堂堂專員兼保安司令親自出馬去掃剿一小股匪徒,實在有失他的身份和尊嚴。但李管清的屢戰屢敗,他又十分窩火,暗罵他無能,早就想把這枯木朽株搬開,一時卻又沒有合適的人選。恰在這時,年輕的姚英被派回來了,軍統局老板親筆寫信給他,請他騰出合浦縣長的位置,並給姚英以必要的支持和關照。初看到這封信時,他是不太高興的,在他身邊安插人手,這不是挖他的牆腳嗎?他林之鶩什麼時候被人如此輕視過?但他深知軍統局老板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這個心狠手辣的特務頭子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拒絕他所派來的人,後果可想而知。軍統局老板不是五十一路軍總指揮王金白,他林之鶯不僅惹不起,也躲不了,如果不答應,說不定哪一天會突然變成無頭之屍, 歹藝無葬身之地。過了十多天,他慢慢地冷靜下來,細細地分析道:一,最高統帥授予他金佩劍,說明最高統帥已捐棄前嫌,專員的位置還可繼續坐下去;二,軍統局老板的信語氣懇切,合情合理,對自己又十分尊重,並無輕慢威脅之意;三,姚英年輕幹練,精力充沛,雖然來頭大,後台硬,卻無狂傲之氣,對自己十分謙恭有禮,北海特工組有什麼事情都事先通報或請示,看不出有篡位奪權之心; 四、 當年張世聰鬧民主,經選舉當選為白石水鄉鄉長,落選的姚文光拒不交印,他曾責令縣長李管清宣布這次選舉受張世聰暗中收買操縱,選舉結果無效,不僅讓姚文光繼續當鄉長,還提升他為區長,姚文光為此感激涕零,姚英看在此份上,也不會翻臉無情:五、這是最主要的,他林之鶩從年輕時候起就幾乎是在第八行政區內活動, 當專員兼保安司令已有多年,樹大根深,心腹爪牙遍布各縣、區、 鄉,除了他,誰能坐得穩八區專員兼保安司令這把交椅?……想到這些,他心裏豁然了。年輕能幹的姚英雖然不是自己心腹,讓他當合浦縣長,不僅可取悅於軍統局老板,還可借助他的勢力鞏固自己的根基大業,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姚英見林之鶩沉默不語,問道:“林公認為如何?”
林之鶩醒悟過來,很幹脆地答道:“我同意你的想法,就這麼幹!”
姚英舒了一口氣。
林之鴛詳細詢問了姚英的具體計劃,一邊聽,一邊滿意地點著頭,並下意識地打量著姚英,心想道,眼前這個年輕的縣長完全不同於他的前任李管清。李管清沒有姚英的朝氣和活力,沒有姚英的周密和預見,更沒有姚英的自信和才幹,他甚至在軍隊開拔的時候,還不知道該如何指揮他的人馬。因此,他到白石水去就隻能燒兒條村子,隻能殺幾個無辜的老百姓,隻能搶一搶雞鴨豬牛。他可以做一個還算勉強稱職的文官, 當年林之鶩攆走專員取而代之,仍留李管清當縣長,其中一個原因就因為他是個文官,構不成對自己的威脅,但當自己根基已立並需要不斷鞏固的時候,他不能再需要這樣的老朽庸才了。―在亂世之中,文官已不再是行政長官的合適人選。要治理好地方,需要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鐵腕人物,不僅本身要有鐵腕手段,部下也要有鐵腕手段。從這點來說,林之鴛十分欣賞姚英那隱藏在平和外表下的自信和堅定,他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才……
軍事會議散了以後,姚英留林之鶩夫婦下來進晚餐。比林之鴛年輕二十多歲的林太太是個不甘寂寞的人,她一到來,就拉白素荷到房裏去說悄悄話,直到男人們散會回來,還在說個沒完沒了。幸好白素荷有個能幹而燒得一手廣東風味好菜的呀娘,要不她連去廚房看一看的機會也沒有。林太太年剛三十五、六歲,正處在女人的盛年,而林之鶩已年屆六旬,雖然寵愛有加,卻已力不從心,又整天忙於公務,丟她一個人獨守空房,她自然寂寞難耐,看到林之鴛身邊一個個年輕力壯的侍從官兵,她不禁芳心亂動,春潮如湧,做了許多想入非非之夢。而且有許多這樣的機會。但她是個極愛虛榮和講究享受的人,她深知林之鶩給她帶來的榮華富貴,她一旦做出不軌之事,不僅這一切將化為烏有,連性命也將難保。她十分羨慕白素荷。姚英年輕、健壯、懂得風情。她誠心誠意地告訴素荷“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青春易逝,盛年難再,不好好享受這人生最大的樂趣,等到紅顏已衰,雙鬢斑白,就已經來不及,也無這份情趣精力了。素荷常常被她說得雙頰發燒,心頭激跳。不過她心底裏確有幾分同情這個精力旺盛而又徒有妻子之名的女人,她說得雖然直露,卻也真實地道出了她心中的落寞和感慨。林太太很喜歡孩子,但自己又沒有生養,於是便把素荷四歲多的兒子姚敏認作幹兒子,有事無事都帶他到專署官邸,陪著他玩。她出身戲班,會唱粵曲兒,常常一個人自唱自演,逗得小姚敏歡喜得手舞足蹈。有時也教小姚敏認認字,背背古詩, 因而素荷樂得讓她帶過去。專署離縣府不遠,她們便常常走動。今天小姚敏跟保姆出去玩了,她便拉住素荷沒完沒了的說著女人們私房裏的悄悄話……
“媽媽―!”隨著一聲甜脆脆的童音,一個健康活潑的小男孩從門外跑了進來。他就是小姚敏。一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睛看見了林太太,便一頭撲過去叫道:“幹媽!”
林太太拉起他高興地親了兩個響吻, 問道:“告訴幹媽,你到哪裏去玩了?”
“我到瞥察叔叔那裏玩去了,他們給我戴了個大、大手銬,讓我當、當犯人。”小姚敏側著個腦袋,一邊回想,一邊結結巴巴地敘說著。他經常跑到警察局和保安團去玩,和那些當兵的混得很熟,兩位大人一聽,都笑了起來。
林太太說:“你真是個小笨蛋!戴手銬是壞人,你不要當壞人。下一次你去,就叫他們當犯人,戴手銬,你拿一支槍對著他們,把他們押到爸爸這裏來。”
“押到爸爸這裏來幹什麼呀?”他天真地問道。
“讓你爸爸把他們關起來呀。”
“那沒有人和我玩怎麼辦呀?”
母親和幹媽又笑了。林太太說:“沒有人玩你就自己玩歎。”
他吸著嘴巴,歪著頭說:“不,我要和他們玩!”
晚宴後坐了一會兒,林之鶩夫婦告辭了。林之鴛對姚英說:“三天後,我親自送你出征!”
姚英道:“有林公坐鎮指揮,我相信一定會馬到成功!”
林之鴛用快活的聲音說:“我等候你們的捷報,希望你們盡快班師回朝!”
姚英夫婦送他們到大門口時,突然外麵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吵嚷聲,並且越來越近。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頃刻之間一群人來到了跟前,一問,原來是一大幫身著便衣的緝私隊正把七、八個五花大綁的人往這邊推擁著。
姚英大聲喝道:“怎麼回事?”
緝私隊長上前搶先說;“我們在總江口查抄了一間煙婦館。捉住了八個大煙鬼和縹客。”他指著一個剝光了衣服的說:這個縹客還有槍,他自稱是保安司令部的參謀,我們不認得,就押來了,聽候縣長發落;他還有四個保鏢,我們也一起押來了。”他得意地說著,不時膘膘旁邊的人。
姚英一看那縹客,原來是保安副司令彭潮坤。他被反剪著雙手,並被剝得隻剩下一條褲頭,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滿臉通紅,羞愧得無地自容。抬頭瞥見林之鴛,把頭勾得更低了,看樣子真恨不得鑽到地下裂縫裏去,往日那種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氣勢早已煙消雲散!姚英心裏掠過一陣快意,卻裝作發怒的樣子向緝私隊長喝道:“混帳!你眼瞎了?他是彭副司令!簡直是胡鬧!”這後一句話,明裏是罵那個隊長,暗裏卻是罵彭潮坤。
“是!縣長!我有眼不認泰山,不知道他是彭副司令……”隊長誠惶誠恐,低頭在原地站著。
姚英大聲喝道:“來人!關他的禁閉!”士兵們把隊長押走後,他親自給彭潮坤鬆了綁,連聲道歉:“這些人是搞外勤的,不認識副座,委屈您了,真對不起!請副座別見‘隆!”
彭潮坤狼狽萬分,想馬上轉身溜走,瞥見林之鴛還站在那裏,就低著頭不敢挪動。今天林之鴛本想通知他一起來參加軍事會議,但沒找到他,誰知他卻跑到煙娟館去幹這種丟人的勾當,偏偏又給人逮住!要玩女人,隨便去抓兒個回來不就是了,偏偏跑到那種惹是生非的地方去!他罵了一聲:“賤骨頭!”氣哼哼地帶著太太和衛隊走了。
姚英原想送林之鶯回官邸,現在卻留了下來,對彭潮坤說:“請副座到我家裏,略備酒菜給您壓壓驚!”
彭潮坤呐呐地說:“不必了,不必了。姚縣長,我先回去了。”
姚英見他堅持要走,便說:“也好。那我送您回去吧。”但彭潮坤堅決不要他送,低著頭,光著身子,把緝私隊還給他的衣服拿在手上,滿麵羞慚地走了。
姚英望著彭潮坤狼狽不堪地遠去後, 回過頭,命人送酒菜去搞勞緝私隊長和他手下的人,然後到團部去了。他要去督查一下出發前的準備情況。新組建的這個由他兼任團長的保五團,是他精心籌劃的得意之作。從此,他不僅隻有那些為數不多的特工人員和為數眾多卻是烏合之眾的自衛隊,還有了比較正規的軍隊,真正集軍政大權於一身,成為合浦縣名副其實的主宰。巡查了一遍之後, 己是午夜時分了。回到家中,素荷還沒睡著。
素荷拍小姚敏睡著後, 自己卻沒有睡意。她腦子裏有點亂。倒不是剛才送林之鴛夫婦時見到的那一幕刺激了她, 自從前次林之鶩六十壽慶宴會上,彭潮坤和姚英暗中較量之後,她就料到狂妄自大的彭潮坤必定會出一次醜,雖然姚英沒有明確地告訴過她,她也想象不出彭潮坤將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 以什麼形式吞下他自己種的苦果,反正她心裏有一種預感,這種預感終於在今晚應驗了。說實在,她也很看不慣彭潮坤這種土霸王式的狂妄自大和小家子氣。看到他今晚那副無地自容的浪狽相,她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感, 同對也對他產生了點隱隱的憐憫,他畢竟是丟盡麵子了。
那麼,又裏什麼擾亂了她的心緒呢?確切地說,是林之鶩和姚英決定對白石水進行的軍事圍剿。剛聽到丈夫告訴她這個決定時,她心裏就感到有一種莫名的抑鬱和兒分談淡的惆悵……
姚英帶著她回到合浦的時候,她就喜歡上了這塊土地,這不僅因為這是丈夫的故鄉,還因為這裏有海濱,有河流,有平原,有高山;古樸的鄉村城鎮,幽美的自然環境,寧靜的田園風光,清新宜人,趣味盎然。她一直在大城市和外國生活,對那種喧鬧的環境和緊張的生活已經厭倦了。她誠心希望廝守著丈夫,廝守著兒子,平平靜靜地在這塊空氣清新、沒有汙染的土地上過日子。他並不反對丈夫去幹那些他需要幹的事,那是他的職業,他的工作,而且,隻要丈夫需要,她也樂於去幹她所能幹的一切, 以自己的能力和特長去幫助和支持丈夫,比如丈夫需要帶著她在社交場合中應酬,她是從來不表示過反對的。見多識廣的閱曆和外國生活的熏陶,使她深知一位年輕美麗的夫人在社交場合中的特殊作用, 因此她願意讓丈夫受到更多人的敬重和羨慕。她出身於詩書之家, 當她初諳人情世事的時候,就渴望著上大學,渴望著有自己的獨立人格和地位,開明通達的父親滿足了她的這一切,但當她所渴望的都得到了滿足後,思想上卻不知不覺地回歸於淡伯,性格也回歸於柔順了。她和那種個性尚未得到解放的女子不同,那種女子的淡伯是無可奈何的;她的淡伯和柔順卻是心甘情願的,是心靈經受過風雲激蕩之後的回歸和超脫,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一種徹悟和心態,或者說是經過入世之後對自己的個性和價值有了新的認識,從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姚英曾對她說過:“成熟、聰慧,是你們這些知識女性真正的魅力所在。”她很為這個評價而自豪。她願意以自己的成熟和聰慧去幫助丈夫成就事業。但是, 當丈夫決定親自去清剿張世聰的時候,她的心緒卻有點亂了……
“你還沒睡?……是不是不舒服?”姚英見素荷還坐在床上,關切地問道。
“沒有。”她輕輕地說道,等丈夫上床後, 她突然問道:“英,你知道我姐姐為什麼不嫁人嗎?”
“你不是說過,在廣州時,她熱戀著一個年輕的大學生,後來這個大學生突然失蹤了,她發誓從此再不結婚了嗎?”他覺得有點奇怪,不明白素荷何以突然問起這件事。
素荷點點頭,淡然地說:“是這樣。但你並不知道。那個大學生就是你要剿滅的張世聰。”
姚英一聽,吃驚地坐了起來:“竟有這樣的事?太湊巧了!
“一點也不奇怪。”素荷說,聲音很平靜, 內心卻很激動。 當年,張世聰在中山大學文學院讀書的時候,是素荷的父親白峰教授偏愛的一個學生。教古典文學的父親常常把他請到家裏來,和他一起談論古典文學。荷素的姐姐素芹也是個古典文學愛好者,常常參加他們的討論,久而久之,素芹已經離不開這位有著一張線條分明的臉型稍長的年輕人了。她壓抑不住地向妹妹講述她的幸福與喜悅,講述和張世聰在一起時的快樂情景。但好景不長,半年後,張世聰不辭而別,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父親也不知道他的去向,他聽到這個消息後隻是搖頭歎息了一番,從此再也不相信任何一個學生,更不把學生帶到家裏來。姐姐遭此打擊,大病一場。父親為了使姐姐漸漸淡忘這件事,並撫平心靈的創傷,便決定送她到美國去留學。為了讓她有個伴,素荷也一起去了。在異國新的生活環境中,姐姐的精神漸漸地得到了解脫,不再那麼憂鬱了,但她始終忘不了那個臉型削長的大學生。她的美貌傾倒了多少各種膚色的外國人和中國人。但她已心如枯井,發誓不再嫁人。那些英俊瀟灑的男子隻好懷著惋惜和失望的心情離開她,有人則苦苦地等待著她,希望她能改變主意。一年夏天,一群中國留學生到德國旅行,她借口要攻讀碩土學位,沒有去。素荷去了。就在這次旅行中,素荷認識了正在德國留學的姚英,倆人一見鍾情。這時素荷剛剛拿到學士學位,原想旅行結束後,回美國和姐姐一起攻讀碩士,但她放棄了,不久她就和姚英結成伉儷……
姚英也沉默了,他真的想不到張世聰就是素荷姐姐當年傾心相戀的人。他對素荷姐姐的不幸遭遇十分同情,這麼美麗的一個姑娘,這麼珍貴的感情,卻被一個寡情薄義的人耍弄了,他憤憤地說:“這回,我可以為你姐姐出口氣了。”
素荷擺了搖頭:“姐姐知道了會痛苦的。”
“難道你姐姐還愛著他?”池問。
“會的。但她不會嫁給他了。”素荷很肯定地道。
“為什麼?”
“她會這樣的,我了解她。”
“我以前要去和張世聰見麵會淡,全都反對我去,隻有你支持我,是不是你想我和他化幹戈為玉帛?”
“是的。”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張世聰是你姐姐當年的戀人呢?”
“還稱不上戀人,是姐姐悄悄愛上他的,他每次到來,父親都在場,有時我也在場,人家也許根本不知道姐姐有這份情意……”
姚英打斷她的話說:“既然如此,我去懲處那個無情無義的人,你姐姐有什麼可痛苦的呢?”
“這是女人的事情,你不懂竺 ”
“我懂!”姚英突然吼道,眼裏射出兩道凶狠的光!
“可是,我現在去清剿的不是你姐姐曾經熱戀過而現在還在愛著的人。我要去對付的是一個聚眾造反、擾亂社會治安的共黨匪首!如果你感到難受,不願在這裏看到這些情景,我就送你到廣州住一段時間。”
素荷眼裏蒙著一層淚花說:“我並沒有反對你去,我把這些事情告訴你,也不是要阻止你去殺他。我隻是想到姐姐,念及她可憐,心裏有點難受,就說出來了,沒想到卻惹你生這麼大的氣。”
姚英一聽,心軟下來了,定定地盯著她,突然摟著她,柔聲地說:“荷!我知道你不會反對我的,我理解你。我隻是心急。你想,一個縣內,社會上平平辭撲,老百姓安居樂業,那該多好,卻偏偏有人在搗亂,存心和政府作對,和我作對,你想,我這個當縣長的心裏好受嗎?不把這些害群之馬除掉,我怎麼對得起全縣幾十萬父老鄉親呢……”
素荷把頭靠在他的胸口上,說:“你不說了,我懂得你的心事,你是要把合浦治理好,上對得起國家,下對得起百姓,你也可以在合浦留下一個好名聲!”
姚英把她緊緊地摟著,心裏不禁感情澎湃,’‘知夫莫若妻”,他又一次深深體驗到了。但想到清剿張世聰會給素荷姐姐帶來痛苦,又微微的起了點惻隱之心……
天亮後,姚英正在漱口,警察局長興奮得滿臉通紅地進來報告說:“我們在白沙宏德寺破獲了共產黨縣委機關,抓到了他們的縣委書記。”
姚英把牙刷一拔,吐了幾口泡沫,雙目炯炯地說:‘好!天助我也!馬上把他帶到我這裏來。”
“是!”警察局長響亮地應了一聲,正要轉身出去,姚英又喊住了他:“傳我的命令,給有功人員各獎五十元!”
警察局長再次應了一聲,氣昂昂地出去了。
半個小時後,一個高挑個子,麵容清瘦,舉止儒雅的中年人在一群精壯士兵的押送下,來到了姚英寬敞明亮的客廳裏。他,就是中共合浦中心縣委書記鍾炳儒。姚英抬頭一看,便斷定眼前這個氣宇不凡的人肯定是一個知識分子出身的人物,心裏暗想道:“想不到在這邊遠的合浦境內,共產黨竟集中了這麼多知識分子。對付共產黨,確實比對付那些草莽盜寇要艱難得多!”他客氣地請鍾炳儒在沙發上坐下,鍾炳儒也不客氣,從容自若地坐下了,平靜地觀察著即將短兵相接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