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天保第一次進入一個年輕姑娘的閨房,房裏散發出的一種淡淡的芳香氣味,使他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不禁細細地打量起這間房屋的布置來。房不大,也沒有什麼家什,卻擺得非常的整潔清爽。書桌上一盞煤油燈,一隻璃璃瓶裏插著一束叫不上名的野花,此外便是一堆學生作業本。牆壁上除了幾件衣服,什麼也沒有: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張單人床上,心頭突突地躁動起來。被子疊成三角形,堆放在床的一角:枕巾是淡黃色的,上麵還沾著幾根長長的發絲。他眼前突然幻現出柳水雲躺在床上的睡態:一頭披散的黑發鋪在枕頭上,眼睛微閉著,豐滿的胸哺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兩隻粉嫩的胳膊自然地彎曲著,印花被子下麵露出一條雪白的小腿……
他正沉沉地想著, 門“吱”的響了一聲,柳水雲已經端飯上來了。他趕緊把目光收回來,局促地望著桌子。水雲搬來一張小飯桌,拿了兩把小凳子,清天保坐過來。他有點惶恐地坐在水雲對麵。和一個姑娘單獨坐在一起吃飯,這對他來說更是第一次,何況飯桌又是那麼小, 相隔那麼近,連對方的鼻息都聞到了。他拘謹得連頭幾乎都不敢抬。水雲卻很大方,又很熱情,畢竟是出生於書香門第,又在外麵闖蕩了這麼多年,也見識得多了。 自從認識天保的那一天起,她就十分喜歡這個質樸而又真誠的小弟弟。她抬起頭, 閃動著一雙親切明亮的大眼睛, 問天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天保把母親失蹤的事從頭說了一遍。他見柳大姐望著自己,全神貫注地聽著,並不時地歎一口氣,不知怎的,心裏象遇到了自己的親人一樣溫暖,感到了一種莫大的安慰,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水雲安慰他說,不要急,我們一起想辦法,一定會找得到的。天保下山這麼久,第一次感覺到這麼溫暖和親切,心情也漸漸晴朗起來。水雲已經很久沒見到過團練裏的人了,很想知道世聰和團練們在山上的事情,天保一一詳細地講述給她聽,及說到張世聰木頭田脫險,深夜殺了奸商肥豬陳和反骨仔大公狗時,水雲長長地舒了口氣,秀麗的臉上泛起了一陣陣激動的紅暈。看得出,她非常的興奮和快樂。
這天晚上,水雲怕天保到外麵去會出事,就留他住在這裏:“外麵牛骨頭很多,整天來來往往,給他們碰見就麻煩了。”
天保確實沒地方可去,而且,他內心裏很舍不得離開這裏,他對這位熱情大方的大姐已經產生出一種深深的依戀之情了。
水雲帶他到廚房,從牆角裏搬開柴草,露出一塊木板,打開後,裏麵是一個地窖。地窖裏有鋪蓋,還有一盞煤油燈,頂上還有兩個碗口大小的通氣孔。這是張世聰專門為水二挖的,她一個人住在學校裏,又是個未出嫁的姑娘家,萬一有什麼事情,也可到地窖裏躲一躲。但她一直沒用過。那次被自衛隊扣在學校裏做人質,她不是沒有機會躲進去,隻因為除了她以外,還有幾個教師,他就沒有必要躲了。
天保躺在地窖裏,眼望著窖頂,心裏翻騰開了。他想到了一生辛勞而至今下落不明的母親,想到了傳了幾代人的水磨房,想到了關心愛護自己的表哥張世聰,想到了一起突圍搬救兵的周大哥和那許許多多的弟兄們。但想得最多的,還是今天的情景。二十年來,除了母親,他從來沒和一個女性單獨在一起過,從來沒有一個女性對他說過這麼多話,這樣誠懇而溫存地同情過他,安慰過他。有人給他算過命,說他二十四歲才有緣份成親,於是,在他十六歲萌發出一種朦朧而奇妙感情的時候起,他就開始盼著二十四歲的到來。他幻想未來的新嫁娘的模樣,幻想著身著新服裝的新郎新娘在鞭炮聲中雙雙拜堂的情景,幻想著洞房裏的羞澀與甜蜜!他常常一個人坐在山崗上,癡癡迷迷地遐想著,有時,他真的看見了一個頭頂蓋著紅綢巾、身著紅衣裳的山村姑娘輕盈盈地向他走過來。他喜不自勝,用力擦擦眼睛,想過去拉她的手,姑娘卻忽然消失了, 留下的卻是一懷惆悵和落寞。就這樣,他等著,盼著,等了四年,從十六歲等到了二十歲。他想象過千千萬萬姑娘的模樣,在現實生活中卻沒有接觸過任何一個具體的姑娘。今天,柳大姐的熱情與大方,溫存和體貼, 以及那雙嫻靜而美麗的眼睛,那間芳馨而醉人的閨房,都使他產生了一種奇異無比的情感, 留下了銘心刻骨的印象。“這是不可能的。”他想。但是,他已經無法排解這種感情了。
池病倒了,發燒,發熱,頭很沉重,有點迷迷糊糊的。柳水雲細心地照料著他,找草藥熬水給他喝。她父親是個名老中醫,她雖然沒跟父親專門學過,但她穎悟過人,耳濡目染,也懂得了不少把脈和用藥的道道。她用那雙纖巧的手給他診脈,按住他的前額,讓他伸舌頭出來看舌苔,然後悄悄地到山上找了一把草藥。吃過兩次之後,他的燒慢慢退了,但頭還有點暈。到第四天,終於好轉了,能起來走動了。麵對柳大姐這種母親般的細心照料和體貼,這種異性肌膚的接觸和撫摸,天保醉飄飄的如騰雲駕霧,有時真想抓住她那隻白嫩的小手不放,但他以巨大的意誌和毅力抑製住了。
他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這個溫馨的地窖,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母親般親切的柳大姐。他繼續去尋找母親,繼續過那種沒有個固定歸宿的生活。過了十多天,仍然沒有探聽出母親的一丁點兒消息。他突然發現,牛骨頭驟然增多了,除自衛隊,還有不少保安團,他十分驚疑,預感到又有一場大禍降臨白石水了。
他的預感沒有錯,姚英率領的大軍已經浩浩蕩蕩地開進了白石水地區,開始了殘酷的逐山清剿的“鐵網”掃蕩。他已下了決心,不能留下任何一個死角,任何一個空白點,不能讓任何一個團練漏掉。他要功成一舉, 使白石水乃至整個合浦縣成為沒有共匪公開活動的“和平區”……
天保並不知道這一些,他東躲西藏,不知不覺地又轉回了金街小學。但學校裏空空蕩蕩,冷冷清清, 已沒有學生來上課。他跳進牆頭,來到柳水雲住的那間房子。借著星光往裏一看。裏麵什麼也沒有了,隻剩下一間空房;到廚房打開地窖的門,地窖的被鋪也不見了。他大吃一驚,不知道柳大姐到了哪裏,或出了什麼事……
他飛身出了牆頭,往勒竹村方向奔去。他知道柳大姐和紫稔關係最好,又是紫稔的父親山伯負責和她聯係的,他們父女倆也許懂得柳大姐的消息。
但勒竹村周圍已被敵人進駐了,流動哨走馬燈似的來來往往。進村是不可能的了。他正要離開,突然一聲喝問:
“誰?快站出來!”聲音那麼近,相距不到五丈遠。天保一聽不好, 仗著從小練就的一雙飛毛腿,返身就跑。十多個牛骨頭看見有人逃跑,緊緊地追趕過來。
約跑了二、三裏地,迎麵碰上一個人,定睛一看,這個人正是他所要找的山伯。他驚喜參半, 叫道:“山伯,牛骨頭追上來了!”山伯說:“我也被牛骨頭追趕,我們上山去,先躲一躲。”說罷拉著天保,上了路邊的一座土山,鑽進了密林和荒草中。到了一棵巨鬆下麵,才坐下來歇息。
山伯是地下交通站負責人,他已從張世聰那裏知道天保偷偷下了山,但一直不知道他的下落,今晚偶然相遇,真是喜出望外!他問天保下山一個多月來的情況,天保將他如何到處尋找母親,又在柳大姐那裏病了一場的經過約略說了一遍。 山伯默然地聽著,聽完了。他緩緩地說道:“我也在找你母親。”
“真的?”夭保高興得睜大眼睛,“有什麼消息嗎?”他役想到山伯也在尋找自己的母親,心裏十分感激。
“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山伯說,“聽人說,她被姚文光關在他的大院裏。我今晚上到了姚家灣,想潛入去看看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就想辦法把她救出來。但姚家灣駐紮了很多牛骨頭,還沒進去就被他們發現了,隻好跑了出來。”說罷把大手放在天保肩頭上,輕輕地撫摸著,眼睛裏充滿慈愛,又似有一種更深的說不清的東西。
天保每次見到山伯,都感到他象父親一樣寬厚和親切。也許他從小就失去了父親,從沒享受過父愛,於是便產生了這種連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感覺‘今晚他一聽說山伯也在尋找自己的母親,並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她,除了一種深深的感激外,在感情上和山伯更加親近了。他突然想起了柳大姐,緊張地問道。“山伯!柳大姐不在學校了,房子空空的,你知不知道她的消息?她是不是給牛骨頭捉去了?還是……”
山伯笑了:“她沒有給牛骨頭捉去,她和二叔一起調到廣州灣去了。”
“廣州灣?為什麼要調去廣州灣?”
“這是上級決定調他們去的,那裏是南路特委所在地。”
“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很難說。也許半年,也許一年,也許再也不回來了,這要由組織來安排。”
天保突然湧上了一種深深的失落感,心裏空蕩蕩的。他還要問什麼,忽聽得山腳下傳來嗡嗡響的人喊聲和狗叫聲。原來天已快亮,牛骨頭已把這座長滿荒草雜樹的土山團團圍住了, 山穀中回蕩出空曠深遠的叫喊聲。
“糟了!”山伯驚叫了一聲,他們隻顧說話,忘記了時間,也沒想到牛骨頭會興師動眾來圍捕他們。山伯拉起天保,悄悄地往山腳摸去,想瞅個空子逃出去,但哪裏還有空子可鑽?牛骨頭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個土山包圍得水泄不通。
十六、水磨房豔事
天亮後,牛骨頭開始搜山了,象拉大網似的排頭搜過去,包圍圈也越來越小。山伯和天保又退回了那棵巨大的鬆樹下麵。山伯說:“我們想辦法衝出去。”天保點點頭,這時他對山伯非常順從;而且,他有過木頭田突圍的經驗,也不那麼害怕了。
早晨,山頭上飄浮著一層薄霧,趁著這薄霧和草深樹高的掩護,他們摸到了一處牛骨頭比較少的山坡。夭保身上帶有四個手榴彈,他給了兩個山伯,每人都拿了一個在手上。他們看見五個一字兒排開的牛骨頭正往上麵爬來,等到隻有五、六丈遠的時候,兩個手榴彈往兩邊同時飛出去,“轟”“轟”兩聲巨響,五個牛骨頭死的死,傷的傷,都倒了下去。他們借著滾滾濃煙,快步跳過牛骨頭的屍體,一下子衝出去了。
但山腳下還有牛骨頭,聽見爆炸聲都一齊向這邊圍攏過來。他們看見兩個人飛身而下,一邊哇哇大叫一邊開槍射擊,緊接著七、八個人持槍追了上來。山伯和天保都沒有槍,隻剩下兩個手榴彈還舍不得用。他們想仗著對山形地勢的熟悉甩掉敵人,但那些牛骨頭卻緊追不舍,子彈在頭頂和耳邊呼嘯而過。突然,天保感到左肩一麻,接著一股熱乎乎的血液噴湧而出,他腳步稍停,耳朵又被什麼東西撕裂了一下。 山伯也發現天保受傷了,但牛骨頭追得緊,不能停下來包紮。拐過山腳,他叫天保往另一個方向跑,天保有點猶豫, 山伯怒道:“快跑!別羅嗦!”天保剛跑開,牛骨頭就追上來了。山伯扔出了他手中的最後一個手榴彈,“轟”的一聲巨響,又炸死了兩個牛骨頭,但他們也發現山伯沒有槍,仍死命追趕……
天保見牛骨頭被山伯引開了,看看後麵沒有追兵,便放慢了腳步,到了一處偏僻的地方停下來,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包紮傷口。他又想起了母親,想起了精心護理過他的柳大姐。母親終於有了消息,而且還活著,這使他很高興;但沒想到她被姚文光關在姚家大院裏,在那個鬼地方,還不知道被折磨成什麼樣子呢?她那麼大年紀,經得起折騰嗎?他心裏不禁湧起了一陣陣悲痛……柳大姐呢,她走了;十多天前,他還在她那裏住,在她那裏養病,她還那麼細心而溫柔地照顧他,安慰他,體貼他。但她現在卻突然走了,連一聲告別的話都沒能和她說,又不知道她何時才能回來,何時才能見到她……想到這裏,一股無限惆悵之情又驟然湧上心懷,使得早已不堪重負的心頭更加沉重了。傷口開始發痛,在有點踉蹌的繼續往前走時,他悠悠的又想起了那位“仙婆”的話,想起了未來的姻緣,想起了二十四歲……
突然,他聽見了後麵緊追而來6勺叫喊聲。他猜想可能是自己的血跡給後麵的牛骨頭留下了線索。他又拔腿飛跑起來。但傷口疼痛,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下來。轉了幾轉,不知怎的,竟轉到一處懸崖上來。他想退回去,,可牛骨頭已經追到了跟前。他一咬牙,轉身扔出了手中的最後一個手榴彈。但大概是天命所定,手榴彈沒響,是個臭彈!牛骨頭一步步逼上來,咋咋唬唬嚷著要捉活的。他撿起一塊尖利的石頭,拚盡全身的力氣對著最前麵的一個牛骨頭投擲過去,牛骨頭碎不及防,石頭紮進了他的臉頰,痛得他嗽傲直叫!
天保沒等敵人開槍,迅即地轉過身,縱身撲向懸崖。在身體懸空的一瞬間,他還在想著母親,想著柳大姐,想著二十四歲……
阮銘山扛著一條黃掠興衝衝地回到小木屋。推開門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妻子躺在地上,全身紫黑,正痛苦萬分地扭動著身子。女兒小紫稔則坐在旁邊直哭。他丟下大黃掠,彎腰抱起妻子,急切地問她是怎麼回事。妻子已不能說話,雙眼流著淚,吃力地指了指小腿。他低頭一看,見小腿上有兩個深深的齒痕,已知是被銀環蛇咬了。這是一種劇毒蛇,居陸地上所有毒蛇之首,它咬人後蛇毒隨血液流動, 頃刻便全身紫黑,性命危在旦夕。它因其身上一圈白一圈黑而得名,其性情懶散,喜靜不喜動,一般不輕易襲擊人,妻子大概是不小心踩痛了它而被咬傷了。銘山倒吸一口冷氣,心頭不禁冷了半截。他用小刀割開傷口,擠出黑血,又找藥內服外敷,但已無濟於事,妻子躺在他懷裏痛苦地死去了……他帶著三歲多的女兒小紫稔搬到勒竹村,仍然一年年地過著打獵生活。
妻子死去一年後,雖然有活潑可愛的女兒作伴,但年輕力壯的銘山越來越感到單身生活的寂寞難耐,於是, 他悄悄地走進了黃皮溝的水磨房。年輕守寡的水磨三嬸第一次接待這個強健壯實的後生獵手時,是如阿的又驚又喜!沒多久,這位“水磨仙子”冷淡了所有的那些相好,專情於銘山了。
水磨房除了碾米的大屋,另外有三間小房子,一間是三嬸母子倆住的,一間堆放著糧食雜物,一間原是天保父親在世的時候,晚上看水磨住的。天保父親去世後,這間房便閑置下來,後便成了三嬸和相好們幽會偷情的地方。阮銘山闖入她的生活後,這房子就兒乎被他獨占了。房子後麵有個小門通向後山,進出十分隱秘和方便。從前,那些相好們都是來碾米時才相會的,因此從沒啟用過這個小門,那些男人們也不知道有這個小門。銘山每次都是晚上來,又是從山路上來的,這個小門就成了他專用的進出口了。正因為這樣,銘山和水磨三嬸偷偷來往了十兒年,夭保竟然沒有發覺,偶然見到山伯,也以為是來碾米的,沒往別的方麵去想。
銘山是看著天保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長大的,雖然池不是自己親生的,但因和他母親有這一層關係,也就把他視作親生骨肉,對他懷有一種父親般的特殊感情。他成一名黨的地下交通後,事情多了,對天保的感情卻絲毫沒有減弱, 反而因為天保上了山,時時冒著生命的危險,這種感情更深沉、更強烈了。天保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些秘密,隻覺得山伯十分寬厚慈祥、和藹可親,在心底裏也隱隱約約地把他當自己的父親看待,見到他就有一種溫暖感和安全感,有時連他自己也感到奇怪。水磨三嬸失蹤的前兩天, 山伯還到她那裏住了一個晚上,次日天將亮時才離開。過了兒天再去時,發現水磨房被砸得七零八落,三嬸也已不知去向。他覺得此事突然而蹊蹺,不禁暗暗焦急和擔憂,悄悄地尋找她的下落。剛好張世聰也知道了這件事,要他通過熟人、親戚等幫助查找。他下定決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查遍白石水的山山水水、溝溝壑壑也要把她找到。其實,水磨三嬸被抓走的第二天就不在人世了。這是她從前的老相好帶牛骨頭抓她的, 因為這個老相好被水磨三嬸再三拒絕後懷恨在心,又知道天保當了團練,故此尋機報複。銘山不知道水磨三嬸已經死去,仍一心一意去尋找。但他又不可能天天去查訪,牛骨頭活動很厲害,隻能斷斷續續的暗中去尋找有關的蛛絲馬跡。他奉命通知柳水雲同張世聰一起去廣州灣後,更感到一種沉重感和緊迫感。終於有一天,他聽見一個熟悉的中年人說,大概一個多月前,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被抓進了姚家大院。因是傍晚,看不太分明,有點象是水磨三嬸。 山伯謝過了那人,便決定去查個水落石出。第二天晚上,待一彎新月沉下西山,便換上夜行服,腰插匕首,借著星星點點的星光,悄悄來到了姚家灣。姚家大院四周都是石頭高牆,高牆外還有護院小河環繞,隻前後有兩條石板拱橋進入大院內。他早備好了飛抓繩索,隻等夜深一點便飛身入內, 以他兒十年來打獵練就的本領,要翻入這麵高牆並不難。但他沒有想到大院周圍已布滿了保安團和自衛隊,更沒想到姚英的指揮部就在大院內。他正繞著護院小河尋找登攀點時,被牛骨頭的巡邏隊發現了,大聲喝問: “誰?”他不出聲,知道今晚要潛入大院已絕不可能,便翻身飛跑而去,隻聽到背後叫道:“有賊!”接著便是連發的槍響,很快又有馬蹄聲由遠而近。他雖然熟悉路徑地理,又跑得快,但馬蹄聲還是緊隨其後。他突然靈機一動,翻過了一座山頭,揀了另外一條小路逃走。但沒有多遠,牛骨頭的馬蹄聲又追上來了。他拐了幾個彎,便迎麵碰上了也倉惶逃跑的天保……
他引開敵人掩護夭保逃跑後,本可以很快利用熟悉的山勢地形逃脫。但他怕夭保受傷,牛骨頭回頭趕追時跑不掉,便盡量拖住追來的牛骨頭,延緩時間。他把牛骨頭引到一個迷魂陣似的山穀裏,想趁機甩掉他們。誰知道這裏也有搜山的牛骨頭,他被發現了,想逃已來不及。牛骨頭發現他沒有槍,便仗著人多勢眾,湧上來要捉活的。但山伯豈是那麼容易擒住的?身子一矮,雙拳齊發,聲到拳到,幾個打頭衝近來的牛骨頭已跌倒在他腳下,或翻到野草叢中。因四麵都是自己人,牛骨頭不敢開槍,隻挺著刺刀來刺。 山伯撿起一杆帶刺刀的步槍,也呼呼地奮起神威來。他打獵慣用長槍, 因而一支步槍在手, 池使得得心應手,神出鬼沒,有哪個近得身邊?即或有一兩個懂點拳腳棍法的,也遠非池的對手。他殺紅了眼,連連突刺,逼得牛骨頭步步後退,但他們還是死死纏注。死不讓開,雙方打得雷電交加,難解難分!
正在這時,有一隊騎兵馳到跟前,原來是大隊長賀伯鈞和他的二徒弟銀貓帶人趕到了。銀貓翻身下馬,高聲叫道:
“弟兄們讓開點,我來向這位老英雄討教幾招!”說罷揮舞馬刀衝進陣去。 山伯一也不打話,挺槍相迎。兩人工力悉敵,旗鼓相當,一時間殺了個風雨不透! 山伯早聽說銀貓功夫不凡,如今一交手,果然名不虛傳,隻見他一柄馬刀使得翻翻滾滾,咄咄逼人。暗忖自己苦戰了這麼久,鬥下去必然吃虧,得想法子脫身。但無論如何也擺不脫銀貓的馬刀。圍觀的牛骨頭狂呼亂叫,大聲喝采! 山伯突然想起槍膛裏可能還有子彈, 便以閃電般的動作扣動板機,“砰!”的一槍,銀貓側身一閃,右肩上被打了個窟窿, 山伯再板機時,子彈沒了。在一旁觀戰的賀伯鈞見徒弟受傷,大吼一聲,斜刺裏縱身躍出,雙手一錯,右手拿住山伯的步槍,左手乘勢劈出, 山伯臉上若劣飛出一丈多遠, 華邊頭仔己被劈碎, 倒在地上不能動彈了。賀伯鈞跟鋼爪羅漢練的是鐵臂金剛手,勁道奇猛,打人不死即傷。山伯雖然身手不凡,但遠非賀伯鈞的對手,又惡戰多時,精疲力盡,突然吃這一掌,哪裏抵擋得住? 裏這位與大山打了一輩子交道的獵手,最終也魂歸大山了……
十七、鑊廠劫難
“張大哥魚 你不說,我也知道這些東西是給誰做的。”姚文光咬牙切齒地對晚叔公說道。
在晚叔公的鑊廠裏,搜出了自製的粉槍、拉八、土漏殼和子彈、手榴彈、地雷等武器彈藥。於是晚叔公、二班頭和七、八個工人被捆在鑊廠外麵的那排龍眼樹上。周圍站著賀伯鈞和他的一個中隊。姚文光要晚叔公說出張世聰隱藏的地方,但晚叔公似乎什麼也沒聽見,麵無表情地閉著嘴,任憑姚文光和他手下的人說個唇焦舌燥。
“你是個受人尊敬的正派人,何苦死死包住世聰那個反骨仔呢?他害了全家人不說,還害了你和全村的人。”姚文光說,“隻要你說出他們在什麼地方,我就馬上放了你們,你還可以開你的鑊廠。”
晚叔公高高瘦瘦的背微微有點駝,新剃了頭,頭皮亮亮的。他雙手被反剪著,毫無痛苦之狀,倒象是悠閑地背著雙手,站在龍眼樹下思考著什麼事情。姚文光依次去逼問二班頭和那幫工人,但一個個都象晚叔公一樣,啞了似的。
姚文光惱怒了:“哼!死豬不怕開水燙!今天我叫你死豬也開口叫一聲!來!先讓這小雜種嚐嚐泥鰍魚!”他指著一個最小的夥計道。
小工仔的衣服被剝光了,兩個牛骨頭拿著兩條白藤鞭,對著他光著的身子用力抽過去,小工仔慘叫一聲,身子立刻鼓起了兩條血紅的鞭痕,象兩條直挺挺的泥鰍。
“小雜種!泥鰍魚好吃吧?”姚文光陰森森地說道,“說!張世聰藏在什麼地方?說不說?不說再給他吃飽去!”
小工仔痛得嚎陶大哭,但隻哭不說。於是白藤鞭又一下一下地抽下去。這白藤鞭打人最為疼痛,火辣辣的猶如貓抓火燎。沒多久,小工仔就痛得暈過去了。
“張大哥!你不考慮自己,也要想想你的這些打工仃呀!他們卻是有父母有家口的人,平時為你賣命,現在你還想他們跟著你陪死呀?你忍心嗎?你真那麼狠?”姚文光分明是在挑撥那些工友,讓那些工友遷怒於晚叔公或說出張世聰的下落。
晚叔公連眼皮也不抬一抬,仍然側著頭不吭聲。他的村幫有點凹陷,麵色顯得更加古板。
姚文光命人用冷水潑醒小工仔,又重新用鞭子抽。小工仔已哭啞了唯嚨,幾乎哭不出聲了。二班頭忍不住了。 大聲叫道:“不要打他了!他什麼也不知道!”
“好!那麼說。你知道。好吧, 你說出來,不然的話,你們誰也別想活過今天晚上”姚文光走近二班頭,等著他說出張世聰的下落。二班頭雙目圓睜,突然飛起一腳,直往姚文光的陰部踢來。姚文光輕輕往後一躍,躲開了。二班頭被綁在龍眼樹上,隻能憤怒地大喊大叫,姚文光冷笑道:
“哼,還想和我來這個。能給你踢得中。我就不叫金鍾秀士了。”說罷正想跳過去, 賀伯鈞走過來說: “師叔,不必弄髒你的手,我來。”他走到二班頭跟前,二班頭又大罵著飛腳踢來。賀伯鈞以閃電般的動作伸手抓住踢來的腳踩,用力一捏,硬把腳躁骨捏得粉碎,二班頭大叫一聲,痛得昏死過去。賀伯鈞似乎還不解恨,用手一抓,五個鋼指插入二班頭的腹中,順手一拉,拉出了幾截血淋淋的腸子。
“看見了吧?哪個再象死豬一樣不說話,這就是下場!”賀伯鈞順手一甩,把那一把血淋淋的腸子甩到樹權上。惡狠狠地說。
姚文光又走到晚叔公跟前說:“張大哥!我看著你上了年紀,不忍心讓你受苦。天快黑了,你還是爽快點,我們互相間也有個好人情。”
晚叔公卻象老僧入定一般,微閉著眼睛,呼吸均勻,意守丹田,頭稍稍歪著,一動也不動。姚文光惱羞成怒, 大叫道:“給我把這頭死豬吊起來藝 ”
幾個牛骨頭拿起一條麻繩,往樹上拋去,繩的一頭拋過了樹極, 由一個人拉住,另一頭是個大活套,準備套住晚叔公的手反吊起來。突然一聲虎吼般的大喝:“慢點吊!”聲到人到,原來卻是黑煞星熊武。牛骨頭們的注意力集中在晚叔公身上外邊又派了崗哨, 以為萬無一失,起碼發現敵情還可鳴槍報個信,誰知哨兵們旱已成了冤死鬼, 因此熊武和他的徒弟們到來,竟沒有一個人發覺。熊武來勢何等凶猛。池搶身入內,如入無人之境,那些凡夫俗子如何抵擋得住?!他手下那幫隨身而來的徒弟們見人就打,逢人就殺,尤其是山甲,不知是喝了酒還是殺得性起,兩眼通紅,手握欠刀,左砍右劈,見一個殺一個,雖然眾寡懸殊,卻全無懼色,不到一盞茶功夫, 已打倒了十幾個。
熊武跳到賀伯鈞麵前,話也不說,擊手一記“黑熊洗臉”,五個鋼爪直往他的麵門抓過去。大隊長賀伯鈞突然間聞到喊叫聲,一看是師弟熊武,知道來者不善,早作了準備。他見熊武來勢凶猛, 出手毒辣,不敢硬接,身形一動,
“隨風擺柳”,往後一仰, 以避勢化開。但還是被熊武的勁風逼得倒退了幾步。他叫道:“師弟!這裏不關你的事,你來湊什麼熱鬧!”熊武冷笑道:“我奉師父之命,來清理門戶!”賀伯鈞聽了心中凜然一驚。 當年他趁師父鋼爪羅漢外出,挑逗年輕的師母並和她通奸亂倫,被熊武撞見,他趕緊逃命下山。鋼爪羅漢回來後,得知此事,氣得濃發倒豎,把不忠的老婆抓成一團肉泥,然後發誓要把賀伯鈞碎屍萬段!他東躲西藏了幾年,見師父一直沒有出現,才敢慢慢公開出來活動,後來投靠到師叔姚文光門下, 以為有了保護傘和靠山,就有恃無恐了。熊武得師父悉心傳授,學成下山後。開設神風武館,收徒授藝。賀伯鈞猜想這位唯一的師弟黑煞星必定受師父委托要和自己過不去。但料想熊武火候未到,大概不是自己的對手。今天熊武鬥膽闖進陣來,還揚言要為師父報仇,他雖然有點心虛, 卻並不十分害怕,何況還有師叔姚文光在這裏。他冷笑道:“師弟,你快快逃走,免得廢了你十兒年練成的功夫!”熊武怒道:“少放屁!”說罷,身形一矮,“雁落平沙”,直取賀伯鈞下盤。賀伯鈞已鎮定下來,一個“哪吒攬海”,勁健快捷,沒等熊武還招,緊著著“浪子掬球”,左手並指如刀,直向對方下巴斜切上去。熊武頭一偏, 回身一招“黑熊反掌”,雙掌斜出,勢如濤湧,疾向賀伯鈞側翼推去,這一推何止千斤之力?賀伯鈞不禁暗吃一驚,知道這位師弟的功力已非昔日可比,趕緊後躍避開。他紮馬立橋大叫道:“師弟!你我一師同門,情同手足,何必苦苦相逼?:”
熊武罵道:“你還有臉說這種話!你我情份已斷,今天我要為師父報仇!”說著又作勢向前,直取賀伯鈞要害。賀伯鈞不敢大意,也抖擻起精神,使出渾身解數抵死相抗!兩個越戰越勇,越戰越狠,一拳一腳、一招一式,如雷鳴電閃,夾風帶雨,厲害非常,鬥了二三十回合仍然不分勝負。熊武突然虎撲向前,使出金針指功,挺指如戟,欺身直進。賀伯鈞見熊武使出絕招,也運起鎖指功,三指成圓,封住熊武的金指攻擊。他原以為自己的鎖指功能化解熊武的金針指功,沒料到熊武的功法已達爐火純青之境,指如金針,勁道奇猛,雖運起內功鎖住,還是抵擋不住他的凶猛攻勢,臂上被戳下一個深深的血洞,頓時血流如注,痛徹肺腑!若不是功力深湛,且轉身得快,被這一指戳到要害之處,必然見血封喉,一命歸天。熊武正欲上前給賀伯鈞加一指頭,突然一條身影橫在前麵,擋住他的攻勢。熊武收勢一看,原來是金鍾秀士姚文光。在雙方混戰的時候,姚文光全然不理,隻冷靜地看著金剛白額虎賀伯鈞和黑煞星熊武兩位師兄弟拚死相鬥,他本以為兩個可打個平手,不想賀伯鈞卻負傷敗給了熊武。
“熊武,師門內的事情另找時間清算,何必這時候來糾纏?”姚文光以前輩的身份,威嚴地道。
熊武知道姚文光的金鍾罩功夫厲害無比,但他全然不懼,冷然說道:“賀伯鈞大逆不道, 當年欺師亂倫,今日又殘殺無辜, 豈止是師門內的事?且師父有命,我又豈能袖手旁觀?!”
姚文光怒道:“鑊廠私造槍彈,助賊作亂,頑固不化,你不知內情,就少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