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此時我的義兄蒙恩士已先於我告退回家,重過他的半耕半獵的生活。他知道我要返回家鄉,一想到從此相隔千山萬水,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見麵,便堅持要留我在他家住一段時間。我雖然歸家心切,但畢竟兄弟情重,就答應了。我們天天談論鎮南關大捷,諒山大捷,談論那些死去的和活著的弟兄,特別是每次談起我們崇敬的馮公,我們都懷念不已。 淡到奸臣弄權,國運衰微,就恨不得把那班國賊的頭顱判下來, 以謝國人!

一天。越南慈德王到中國來避居, 注在一個寺廟裏。沒幾天發現丟失了五十兩白銀。有人向憑祥土官誣告。

住了兩個多月,我無論如何都得走了。蒙恩士依依不舍隊地一直把我送到憑祥。我們緊緊拉著手,互道珍重,含淚 兮而別!

我翻山越嶺, 日夜兼程,十多天時間便趕回到合浦,到了你外婆家。誰知回來一看,年老的雙親已經故去,你外婆也不知去向。那幾間大屋已被人占去抵債。我問遍所有鄰居和周圍村莊的人,都沒有一個人知道你外婆的下落。聽人獲 說,隔壁的寡居老嬸可能知道她的一些線索。但老嬸已於前幾天死去了,我還能去哪裏打聽呢?我又去找退了她家所有-的親戚,也說沒見過她。我痛苦萬分,後悔當初不該讓她一個人先回來。我悲痛至極,絕望至極,漫無目的地一路東行,餐風露宿,幕天席地,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雷州半島。

我在雷州半島轉了幾個月,秋天時又回到了家鄉,但還令是沒法打聽到你外婆的下落。又過了兩年,我已幾乎找遍了零欽廉、靈山一帶,但還是蹤影全無。此時我已心灰意冷,不咚想留在家鄉這傷心之地了。 幾輕輾轉,我遠到了西江水道做船工。一做就是十年,但我還是沒法忘記你外婆, 曾幾次回來尋找,而每次又都是失望而去。我完全絕望了,猜想她大概已不在人世。一想到此,我不禁萬念俱滅。一次船到了肇慶碼頭,我便上了鼎湖山慶雲寺,求方丈給我落發為僧。方丈聽了我的訴說,見我已陷入痛苦中不能自拔,便給我受了戒。他指著柱子上的一副對聯念道:“‘世外人法無定法然後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我如今取聯中兩字‘法無’給你作法號,意為萬物皆無, 四大皆空。”從此我便成為一個世外之人,想以此解脫內心的痛苦。十年後我離開慶雲寺,雲遊四方,到過許多名山古刹。在山光水色之中,確曾得到些許慰籍,但到底故土難離,舊情難忘,雖身在佛門,卻塵心未斷,前塵往事,常常縈繞於懷。我終於回到六萬大山還珠寺掛單,半年後又轉為護寺常住,在寺裏長期居住下去。這時還珠寺方丈是隱影法師,他和我談經論武,十分相得,他要我正式加入還珠寺,我也有此心願,便答應了。他隨即指定我為首坐和尚,協助方丈管理寺中一切事務。隱影法師圓寂後,我就接過他的衣缽,成為該寺方丈。當時掌管寺規大權的都寺和尚心有不服,幾次尋釁和我較量,都被我降住了。他自感沒趣,便外出當了遊方僧人。我也無心寺務,隻想伴著古佛青燈,了此殘生。沒想到,沒想到在我見如來之前,競還有機會見到你……

峻凱聽到這裏,早已哭倒在地。禪師也硬咽著說不下去了……室外鬆濤陣陣,鶴唉聲聲,更增添了室內淒涼而悲傷的氣氛……

二十二、 南流江冤魂

法無禪師做夢也想不到, 自己在古稀之年,還能見到自己的親外孫,又得知自己從未見過而的親生女兒還活著,這真是喜從天降!峻凱的堅強勇武,聰慧俊偉,更使他喜不自勝,似乎又看見了自己年輕時馳聘疆場的影子。他知道峻凱不會久留寺中,遂將自己平生武學所得,傾囊傳授給他。峻凱的功夫本已不凡,今得外公悉心傳授和點拔,更是如虎添翼,進境極快。

一天,法無禪師麵色莊重地對他說:“阿凱!我已進入古稀之年,又是化外之人,於國於家都沒什麼用處了,看到你有此進步,十分欣慰。我還有一套秘拳沒有傳授給你。這是武當山一位清虛道長傳授給我的,幾十年來我一直秘不傳人。我今把它傳授給你,希望你不要讓它失傳,也不要輕易傳授給別人。”

峻凱一聽,喜出望外,表示一定按外公的話去做,決不辜負外公的期望!禪師接著講起了他得武當道長傳授此拳的經過―

那年我回家找你外婆不見,傷心絕望,漫無目的地來到了雷州半島。一天夜裏, 月色朦朦朧朧,我想在山坡上的一座白墳地裏露宿一夜,走近一看, 見墳地裏倒著一個人,是個老道士。用手一摸, 尚有餘息,隻是全身熱得燙人。我知道他定是染上了南方的熱病,便找來水給他喝。這時正值盛夏,暑熱逼人。我想找個人家,但周圍一片荒涼,隻有一棵棵高大的棕桐樹在原野裏聳立著。好不容易才在一條小河邊發現了一個沒人住的鴨寮。我撬開竹籬巴門,把老道士安頓在鴨寮裏。幸好鴨寮裏有鍋有灶,還有一些番薯和鹽。大概是主人剛賣完鴨,回家去了, 留這些東西在這裏,看來不久還要回來的。我找來草藥,熬水給老道士喝,又煮番薯湯給他喝。第二天老道士便醒過來了,但直到第五天才退了熱。我又跑到幾十裏外的墟上買米買菜回來,好好服待他。第六天中午鴨寮的主人回來見了我們,很慷慨地回家拿了二十兒斤米來送給我們,並讓出鴨寮給我們住。十多天後,老道士能夠起來走動了。他告訴我,他是湖北武當山的道長,道號叫清虛,有事想渡海過瓊州,不想剛到雷州半島就染上了熱病。他十分感激地說:“若不是遇上恩人,必定是死在南疆了。”又過了十天,他身體完全好轉了。他詳細問了我的家世和經曆,我一一告訴了他,並說是因為傷心絕望而來到雷州半島的,不想遇到了道長。他深深地點了點頭,對我的遭遇十分同情。一天吃完晚飯,他突然說:“方壯士!你救了我的性命,如此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如今我把‘武當太乙五行擒撲二十三式’傳授給你。”他麵色嚴肅地說,“這是武當紫舌宮秘技,一向隻傳掌門,不傳庶徒,更不外傳。你雖然不是我道門中人,但看你為人正直誠懇,又救過我的命。我今破例把它傳給你。你是得我傳授此拳的第二個人,也將是最後一個人。將來你也隻能單傳一人……”

我一聽,趕忙雙膝跪下,感謝道長知遇之恩!從這天晚上開始,清虛道長就開始教我習武當秘拳。練了七、八天,道長見我已掌握了動作要領,才和我辭別繼續南行。我堅持把他送到海安上了船。分手時,他一再說:“你要記住,此拳是根據太極、五禽戲及道門流派中的吐納、導引、技擊等融煉而成的,尚意不尚力。你要細心揣摸體會,不能隻學會幾個拳路動作就萬事大吉!”從此以後,我天天習練此拳,幾十年來從未間斷過……

峻凱被外公那傳奇性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禪師要他先背熟拳訣,然後再學招式動作。不到半天功夫,峻凱已把“二十三式”拳訣背個滾瓜爛熟。禪師見他記憶力驚人,十分高興,遂一招一式的指點他習練這路武當秘拳……

不知不覺地,峻凱已在寺中住了半年多,轉眼已到秋天了。他很想回去看看母親,盡快把見到外公的喜訊告訴她。外公也想盡快見到女兒,並讓峻凱和她一起到寺裏來見麵。於是,峻凱便裝扮成遊方和尚,隻身下了六萬大山,順著南流江一路南去。

避身佛寺半年多,不知寺外到底起了什麼樣的變化。他邁著輕快的步子,愉快地領略著沿路風光,隻見田野裏稻浪翻滾,遍地金黃,農民們揮汗開鐮,正享受著一年中最喜悅的時刻。那一江清水,兩岸翠色,顯現出大自然旺盛的生機和活力,叫人精神倍增,胸懷曠達。江中間或竹排一葉,魚鷹數隻,又給沿江景色平添了許多撩人心扉的情趣,更勾起了他對少年時代生活的回憶。’那時他和阿媽隱居在太平墟附近的南流江邊, 出門便見漁人撒網,魚鷹飛撲。時或漁歌互答,高亢悠遠:時或有放排人高聲吃喊,粗獷豪放。他有時也持杆垂釣,獨得其樂。他知道阿媽選擇這個地方隱居是有考慮的,一是這裏地處合浦北部, 又是兩廣交界處,偏僻安全;二是南流江水路直接通入北部灣,有時可以從往來的水客口中知道一些海邊的消息;三是他們長期生活在海島,對大海有著特殊感情,隱居此處,雖不能看見波濤洶湧的大海,但夭天能見到清水南流,漁排撒網,也得到些許慰籍!

池一路觀賞兩岸景色,一路神思飛越的遐想著,太陽西斜時,他來到了太平墟。這裏是南流江兩條支流彙合之處,江麵陡殯寬闊起來。太平墟分布在東西兩岸上,這邊是廣東。那邊是廣西。冬夭水淺時,就伐木架橋,來往行人可從橋麵上通過:春、夏、秋三季水漲,就隻能靠渡船了。據說老銷公世代搖渡,到他已是第五代了。直到幾十年後,南流江築起了大水庫,這裏仍然是靠渡船溝通兩岸,而擺渡的人,仍然是老稍公的子孫。這是後話。

太平墟是峻凱讀過五年私塾的地方,對這裏十分熟悉,但他急著回去見到母親,無心在這裏停留。他穿過墟場,再往南去十多裏,就可回到自己的村子了。他很激動,已經一年多沒見過母親了,她如今怎樣了呢?她原來有一頭濃黑的頭發,會不會已摻出了白絲?她還養豬嗎?那個豬欄,是池們母子倆一塊一塊石頭挑回來壘成的,他在家時,已經賣過幾躺大豬了。阿媽最喜歡養雞,一聲呼喚,穀子一撒,庭院裏歡蹦亂跳的一大群,大的小的, 白的黑的,好不叫人開心!一鬥攝著,下覺忘記了自己是個和尚,急匆匆地向村裏走去。走到村頭時,他卻一下子驚呆了:整個村子已變成了一片廢墟!村裏一個人也沒有,都到哪裏去了呢?阿媽原來生的小星也倒塌了,屋後的石頭豬欄還在,卻空無一物。村裏的那一溜十幾裸高大的有墳樹,汁落枝找,熟熱是一兩個月前剛摘過果子。他記得每年農曆五、六月,滿村荔枝紅熟的時候,全村無論男女老少,全部出動,抬筐背簍,一齊擁到荔枝樹下。青壯年男人拿著籮筐爬上樹去,女人小孩在樹下仰頭而望。樹上的人首先嚐新果,接著折下一大把丟下來,讓女人和小孩們吃。女人們是沒有資格上樹的,村裏的人堅定不移地相信,女人一上樹,第二年荔枝樹就不結果了。哪個沒成年的小男孩被允許上樹摘果,被認為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還被認為是成熟的表現!逢到有過路的人,不論生人熟人,一律請吃荔枝,若被邀請上樹一起摘荔枝,那是對你的極大信賴,承認你和村裏的人交情不淺。

峻凱母子倆是外來戶,這些荔枝樹是村裏人祖上留下來的,他們沒有份。但因他們人緣好,和左鄰右舍從未紅過臉,因此每年都被邀請去摘荔枝,而且都和村裏的所有人一樣,分得同樣的一份。

最有意思的是村裏的一位叫五叔的老秀才,他最愛吃荔枝,也最愛讀荔枝詩,因大詩人蘇東坡詩中有‘舊峽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之句,他自稱為“嶺南人”,又自號“荔枝居士”。據他自己說,他能背一百多首古人寫的荔枝詩。誰也沒和他數過,不知是真是假。不過從種荔枝,到摘荔枝,到賞荔枝,到吃荔枝,到賣荔枝……,他都能順口給你背出兒首來,這倒是千真萬確的。直到現在,峻凱還依。稀記得秀才五叔多次念過的那麼兒首:

一首是講種荔枝的―

紅顆珍珠誠可愛,

白發太守亦何癡。

十年結子知誰在?

自向庭中植荔枝。

一首是講摘荔枝的―

劉見隋珠醉眼開,

丹砂緣手落塵埃。

誰能有力如黃犢?

摘盡繁星始下來。

一首是講賞荔枝的―

荔枝初熟訂金盤,

手孽輕紅仔細看。

風味由來太奇絕,

不教容易到長安。

一首是講吃荔枝的―

未曾夏至難齊熟,

最喜蟬聲日日催。

笑口但含香玉滿,

愁心盡與絳囊開。

一首是講賣荔枝的―

清海樓前月似冰,

賣花人點素馨燈。

香中照見猩紅色,

聲價還應十倍增。

秀才五叔常常得意地對人說:“荔枝乃嶺南佳果之首。當年楊貴妃吃荔枝,就象大煙鬼抽鴉片,一日不見,涕淚雙流。皇帝為了討她的歡心,還專門派人到我們兩廣來要荔枝呢,不信?有詩為證: ‘長安回望繡成堆, 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就是講的用飛騎送新鮮荔枝給楊貴妃吃的事……”

大家一聽他又講起楊貴妃吃荔枝的事,就哈哈的笑開了。他一見便瞪大眼睛說:“你們不信?你們不信?”接著歎息一聲,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有人打趣說:“秀才五叔!楊貴妃活著,一定請你進宮裏去,給他背荔枝詩。”

“不可!五叔進不得的,”有人立即否定,故作神秘地說,“進皇宮去的人呀,都要這樣……”他用手在胯部做了個切割的動作。

大家一見頓時笑得前仰後合:“對,五叔千萬不可進去!進去的人都要把那個東西閹掉,那可使不得!”

“那有什麼使不得?”有人反對說,“五叔已是子孫滿堂,閹掉也斷不了後了,進去嚐一嚐山珍海味,享一享榮華富貴,有什麼不好!”

每當這時,秀才五叔總是把頭搖得象個貨郎鼓,連聲歎息說:“不讀詩書不可與言!不讀詩書不可與言!”……

可是,這一切都隻在記憶中出現了。現在是村毀人空,一片衰敗淒涼的景象!他不明白村子何以突然遭受如此巨大的變故,不知進村子裏的人都逃到了哪裏?他特別惦念著母親,惦念著她的生死下落……

天黑後,他到了鄰村一戶熟悉的人家,探問村子被毀是怎麼回事?他一身和尚打扮,天色又黑,那戶人家竟然沒認出他來。他也不想讓人家認出來。他不進屋,隻站在門口外麵燈光不太照得見的地方。這一帶常有化緣和尚來往,大叔也不介意。他告訴峻凱: 一半年前,我們這邊江的人和那邊江的打了一次群架,江邊村去的人最多,打得最凶,傷了他們不少人。過了十幾天,忽然來了上百山賊,把江邊村嚴嚴實實地包圍了起來。村裏的男人操起刀、棍、禾叉拚命和山賊廝打。但山賊有槍,很多人都被打死了。山賊進了村,見一個殺一個,見年輕的女人就拖走。 山賊還放火燒村,大火把半邊天都映紅了,一直燒到第二天中午還沒熄滅。山賊還到附近的村子減話:“以後誰敢和廣西人打架,就把全村人殺光,一個也不留!”天亮的時候山賊走了。我們去收屍時,好慘哪! 用槍打死的,用刀砍死的,被火燒死的:大人,小孩,男的,女的,什麼樣的都有……

“有人跑得出去嗎?”峻凱問道。

“有。大概有十幾個。”

“都有誰逃出去了呢?”峻凱緊張得聲音都顫抖了。

“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中,很多都被燒焦了,認不出到底是誰,也就不知道活著逃出去的人到底是誰了。”

峻凱無比悲恰地離開那戶人家, 回到江邊村來。兩邊江的人打架由來已久, 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因何而起,不得而知,往往一句口角,就會引起一場大群架!這邊江是廣東,罵那邊江的人”:“西佬”,那邊江是廣西, 罵這邊江的人“廣東佬”,兩邊的人經常是無緣無故的隔江相罵。有時是單對一的對罵,有時則拉起大隊人馬,黑壓壓的站在南流江兩岸指手劃腳的高聲叫罵,聲若暴洪,響初雲霄!罵得性起,就劃起竹排木船,刀槍相見,拚個你死我活:峻凱不明白,這個動不動就打架的地方,為什麼還叫做“太平墟”!池小時候曾澎緒過兩次,每次都有人被打傷,有的還被打到南流江裏,輕傷者還可爬起來,重傷者往往被淹死。但串通上匪來報複的,則從來沒有過……在這場劫難中,母親不知是否能幸免於難。在那次突圍戰中,他曾叫紫稔來找母親,不知是否已來找到,如果和母親在一起的話,是不是……他心頭一緊,不敢想下去了。

當晚他不去化齋,也不想去找人家投宿,就在江邊村原來和母親住過的小屋中過夜。他坐著靠在牆上,迷迷糊糊中,忽然看見母親推門進來了。他驚喜地叫道:“阿媽!”母親也喜出望外,撲上來叫了一聲:“阿凱!你這麼久才回來!”一見他當了和尚,又哭了起來:“阿凱,你有什麼想不開的事,為什麼要走這條路!”他想和母親解釋,母親卻哭著轉身跑出去了,他大叫一聲:“阿媽!”心頭一驚,醒過來了。他睜著惺鬆的眼睛, 四顧茫茫的夜空,想尋找母親的影子,但什麼也沒看到。他重又閉上眼睛,兩行熱淚,順著臉腮滾落下來……

突然,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細一聽,是往村子裏來的,似乎是有人被追趕而奔跑。峻凱立刻警覺起來。他站起身,閃到門旁。正在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猛衝衝的闖了進來,看樣子是進來躲避追趕的,他剛轉到門旁,就撞到峻凱身上,他大吃一驚, 出手就往峻凱麵門疾打過來。峻凱輕輕閃過,也不還手。大漢卻似驚弓之鳥,縱身一躍,從窗戶跳出去了。峻凱剛想出去,又一條大漢闖進門來。看這大漢的身形動作十分熟悉,借著微明的夜色一看,峻凱不禁驚喜地叫道:“猛熊!”

來者正是失散多時的熊武。池見有人在黑暗中叫他。嚇了一跳,大聲喝道:“你是誰?”

“我是峻凱!”峻凱在門旁閃出,兩人一起來到了門外。

外麵明亮多了。借著星光,熊武見峻凱一身和尚打扮,涼問道:“你怎麼到了這裏?”峻凱正要說什麼,他突然叫道:“壞了!讓豬頭風跑了。”說罷飛身往前奔去。峻凱也緊緊跟在後麵。

到了村子南麵,不遠處的小土坡上傳來激烈的打鬥聲。走近一看,原來是山甲和三四個人正圍著豬頭風在廝打。剛才熊武追進小屋時, 山甲等三四個人守在小屋外麵截住,豬頭風從窗戶跳出來後,他們就上前搏擊,一路糾纏廝打到小土坡。這豬頭風也是個身手不凡的人物,他雖然脫不開身,但山甲等三四個人也近他不得。 山甲的功夫不淺,卻擒他不得,可見豬頭風確非等閑之輩。熊武大喝一聲,雙手分開眾人,躍身搶了進去。豬頭風長橋大馬,勁道剛健,攻勢淩厲。熊武以沉橋短馬相對,步法沉穩,掌法多變。兩人功力悉敵,又以勇猛著稱,兩虎相爭,有如雷鳴電閃,小土坡被瑞得塵土飛揚! 但熊武到底靈活多變,又是蓄意對敵, 幾十招過後,就把豬頭風壓得處於下風。熊武乘勝搏擊,疾如閃電,舉手投足都是索命的招數。豬頭風自知性命難逃,狗急跳牆,也豁出命來相拚!他突然不顧門戶大開,欺身直進,迭出險招,顯然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以和對手拚個兩敗俱傷, 同歸於盡!熊武已來不及退避,隻好挺身相迎,瞅準空檔出手便抓。他練的是金針指功,這一抓何止千鈞之力,豬頭風雙掌剛推到他身上,就被抓了個滿膛開花, 當場倒斃在地上。熊武也感到身上一麻,心想豬頭風確實功力不淺。他書力踢了豬頭風一腳,罵道:“畜牲!便宜了你!”

峻凱上前問道:“猛熊!這是什麼人?”山甲等人這寸發現有個和尚站在身邊,仔細一看,認出是峻凱,高興得叫道:“周大哥,你怎麼當起了和尚?”

熊武見天色將明,對山甲說:“山甲,你去把他的頭割下來。”又轉對峻凱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走,到那邊的山上再說。”

他們往西北麵走了三四裏地,上了一座長滿密林的山頭,找塊空地坐下後,熊武才說:“剛才被打死的那個畜牲叫豬頭風,是江那邊一股山賊的賊頭。我們從白石水退到六萬大山北部的最高峰萬山頂,這夥賊人說我們侵占了他們的地盤,老來和我們作對,但兒次都被我們趕跑了。他們無處出氣,就專門找我們零散行動的弟兄來殺,有的被捉住就活活的剝人皮或挖心肝出來下酒。我們先後有七、八個弟兄死在他們手下。這夥賊人最喪盡天良的是到處去搶年輕女人上山玩樂,玩夠了就用刀砍死,丟在荒山野嶺裏喂野狗。你穴概還不知道,江邊村就是被這夥賊人燒毀的。那次兩邊江的人打架,雙方都出動了好幾百人,廣西佬被打輸了,他們就出錢去買通豬頭風過江來報仇。因為江邊村的人那次打得最猛,他們就把江邊村的男人和老老少少統統殺死,年輕女人就拖上山。走時還放火把村子燒光。我們聽到這個消息時,已經過了十兒天了。我原來聽你說過你阿媽住在這裏,我派人來打聽她的下落,鄰村的人都說死的人中沒有她,但又不敢肯定,因為很多屍首都被燒焦了,認不出來了。我又想辦法捉了豬頭風手下的一個賊人來,把你阿媽的大概年齡告訴他,問他是不是抓有這個人去。那個賊人說: ‘這麼老的女人我們是不要的。’我這才放了點心。我猜想你阿媽功夫那麼好,八成是逃脫了,隻是不知道她的下落……”

峻凱聽到這裏, 內心十分感激熊武。但還是不能斷定母親是死是活。熊武又繼續說道:“發生了這件事之後,我發了誓,一定要把豬頭風除掉!這個畜牲是個好色之徒,我們打聽得他經常到那城墟一個煙花館去,找一個叫‘小紅魚’的煙花女。這‘小紅魚’長得十分妖媚,豬頭風完全給她迷住了。聽說豬頭風完全可以出大價錢把她買上山去,。老鴨也願意,但他不想買,說整天守在一起就不新鮮了;大概他還怕小妖女上山後,他就不能那麼放肆地到處去搶女人了。我們在那城墟附近守了四五個晚上都不見他來。原來他十分狡猾,從不從大路上來,而且每次都不走同一條路線。我們見在路上伏擊不了他,就改變主意,潛到煙花館去收拾他。昨天晚上,我們終於把他等到了。他帶來了十多個人,層層為他把守著。我們等他進去後,估摸他正和小妖女醉生夢死的時候,就讓山甲帶著十多個弟兄去對付那十多個賊人,我繞到小妖女房間的窗下,突然破窗而入。誰知豬頭風還沒上床,他光著上身,隻穿著一條短褲,抱著也是隻穿著內衣內褲的小妖女喝酒取樂。小妖女見我突然闖進來,嚇得尖叫起來。豬頭風的兩支手槍放在桌麵上,他想伸手去拿,被我跳上去踢飛了。我不想驚動整個街坊,也不想馬上把他打死,因而沒有開槍,不想這畜牲的功夫也十分了得,對著我猛地一撞,趁我閃身之際,躍窗逃跑了。我便追了出去, 山甲也帶著兒個人追了上來。就這樣一路追到這裏。本想活捉他,結果還是把他打死了。早知這樣,在小妖女那裏就應該一槍放倒他……”

“你們割他的頭有什麼用?”峻凱問道。

“有用。”熊武說,“我要提著他的頭去收拾那幫賊人。他們一見自己的賊頭已死,必然大亂,我就可趁機收拾他們了。好了,該你說了,你是怎麼當起和尚來的?”山甲他們也七嘴八舌的問起他的情況,尤其對他當和尚的事十分感興趣。

峻凱於是便把鑊廠惡戰後的種種艱險經曆和遭遇。 以及負重傷後被還珠寺和尚救活的事一一告訴了熊武他們。

熊武感慨萬分地說:“想不到我們還能活著見麵。你和我們到六萬大山頂峰去吧,我們一起快快活活地過日子。”

“不,我現在不能去,”峻凱說,“我要去找組織。另外,鴻橋他們下落不明,我也要去找他們。”

熊武沉吟了一會兒,說:“不是我熊武不想回到組織那裏去,想想一年前搞團練那陣子過得多紅火。但好端端的團練隊伍卻解散了,二叔也被調走了,我也曾派人去找過你們,但一點消息也沒有,就隻好過起這種遊勇式的生活來了。”

峻凱說:“這不能怪你。我不是也當起和尚嗎?現在既然我們都活著,就應該重新幹起來,不要讓姚文光他們太得意了。你說是不是?”

“好,周大哥!我佩服你一杆子幹到底的脾氣,佩服你死不回頭的為人!”熊武毅然地說道,“你若找到了組織,請馬上告訴我一聲,我什麼時候聽到你傳來的話,就什麼時候把人馬拉回去。我熊武也是個有骨頭的人,不能就這樣象土匪一樣活下去!我也是個團練,要幹,就幹得象個團練的樣子!

兩位好戰友相對著笑了,笑得誠懇而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