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第八章

二十三、破鏡重圓

“這是天意,”法無禪師聽峻凱講完江邊村遭難、母親下‘落不明的經過後,深深地歎了口氣說。一顆熱烈期待著父女見麵的心,也隨即黯淡下來。

峻凱知道外公心裏難過,想退出來,讓他安靜一會兒。但外公叫住了他:“阿凱,不要走。”低沉的聲音裏充滿了傷感。

峻凱疑惑不安地問道:“外公還有事嗎?”私下裏峻凱叫老禪師做外公,在眾人麵前仍然叫師父。在寺裏的二十幾個僧人中,隻有絕塵一人知道他們這層關係。他是法無禪師的嫡傳弟子,又和峻凱相處得非常投機,峻凱把所有的這一切都告訴了他,他聽後感動不已,也感慨不已,同時也為他們祖孫倆的意外相逢而高興!

“你再練一遍‘二十三式’給我看。”外公的聲音有點異樣,眉宇間流露出的表情十分悲涼。

峻凱早已料到母親的失蹤將給外公造成巨大的精神打擊。但他不能隱瞞外公,不能不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他。他也許期待得太急切,太強烈了, 因而遭受的打擊更加沉重。峻凱見外公神情悲涼而憂鬱,不敢違拂他的話,立即兩腳並立。雙臂垂於體側,沉肩含背,虛靈頂勁,以“無極勢”立於房子中間,隨即以“混元一氣,旋轉乾坤”起勢。接著提膝轉胯,腳走弧步,第一式“白猿出洞,雙峰拜日”;第二式“勒馬懸崖,海底頂雲”;第三式“蛟龍溟檬,雷劈山洪”……此拳為內家秘技, 尚意不尚力,貴化不貴抗, 習練時要求心息相依,腰隨胯轉,兩手環抱,腳走弧線,運行時速度勻稱而緩慢,或動或靜,從容自如。它無需空曠場地,隻需方丈之地即可演練。峻凱招招式式銜接緊湊,轉換自然,水流雲繞,一氣嗬成,令人眼花繚亂,莫測端倪。演練完第二十三式“抱元守一,正氣長存”後,最後以“動靜結合,反轉乾坤”收勢,原地立於屋中央。

法無禪師見峻凱演練得嫻熟自如, 沐察入微,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盤坐禪榻, 閉目養神。峻凱見外公身心都十分疲倦,便悄悄地退了出來。

兩天後的一個月白風清之夜,法無禪師盤坐禪房,無疾而終。圓寂之前,他把方丈衣缽傳給了絕塵弟子, 同時也把馮子材老將贈送給他的龍州金刀留給了峻凱;在留給峻凱的遺物中,還有那枚他隨身佩戴了兒十年的綠玉如意……

外公圓寂後,峻凱更加安不下心來在還珠寺居住了,他三番五次地下山尋找黨組織,尋找母親,尋找失散的團練弟兄……但茫茫人海乏由,到哪裏去尋找?

又一個冬天過去了,轉眼又是春暖花開時節。一天,他從小江墟“化齋”出來,路過附近的一個山衝時,忽然看見一個身影十分熟悉的人走在前麵,相隔不到五十步遠。他想跟上去看一看這個人的麵目,但這人似乎腦後長著眼睛,他並不回頭,卻象發現有人跟蹤他。 自己快走。他也快走: 自己慢走,他也慢走。令峻凱深感詫異的是,那人身體並無大動,行走速度卻輕快如風!他怕引起誤會,不好緊緊追趕,隻好望著那人的背影,拐彎經過一小片樹林時,那人忽然不見了。他正驚疑間,突然一個聲音破空而來:“你這個和尚,幹嗎老跟著我?”

峻凱聞言一驚,警覺地抬起頭,循聲尋找時,一個人從一棵老荔枝樹上躍了下來,身手輕靈敏捷,落地無聲。峻凱不看猶可,這一看,心頭差點蹦出胸口來。他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忘乎所以地叫道:“鴻橋……”

劫後重逢,兩人喜極而悲,又悲極而喜。在他們的這一生中,這是第二次大重逢了。第一次是童年時代從硝煙彌漫的斜陽島分手後,經過十多年的劫難,意外地在那支曇花一現的“抗日自衛軍”裏重逢。這次重逢又是九死一生之後的意外相遇,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鴻橋雙眼含淚地說:“我原以為,我們隻有在黃泉相見了……”

鴻橋告訴他,在那次小水潭遭遇戰中,峻凱引開牛骨頭,掩護大家撤退的時候,他們向牛骨頭防備空虛的地方衝了出去,跳進了一塊甘蔗地裏,上了對麵山頭。但牛骨頭緊追不舍,天黑後才脫開身。這時又有兩個弟兄中彈死去了。他們當晚就趕到橄欖坳,想和峻凱會合,但剛到那裏,發現到處都是搜山的牛骨頭,隻好迅速退走,第二天晚上又派了兩個人去,牛骨頭仍然駐紮在那裏。他們怕峻凱到來會遇到危險,就在附近的山頭等他。但天快亮時,還不見他來。大家都擔心起來,並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紫稔開始忍不住低聲哭泣,大家覺得留在這裏太危險,想盡快離開。剛巧有個弟兄不小心,步槍走了火, 引來了大批牛骨頭,又是開槍又是喊叫,殺聲震天地蜂擁而來。大家商量了一下,覺得集中在一起目標太大,不如分散逃跑。鴻橋不放心紫稔,要和她一起跑,可保護一下她。但轉了幾個山頭,還是沒有擺脫牛骨頭,紫稔說:“我們還是分開跑吧!我熟悉地形,不要緊!”說罷就往另一個方向跑了,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大哥,你冒死掩護我們,可我們卻沒保護好紫稔,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鴻橋流著淚,難過地說。

峻凱歎口氣說:“怎麼能怪你呢?這是命運,全都是命運。你說吧,你後來呢?”

鴻橋繼續說道,和紫稔分開後,我就象和牛骨頭捉迷藏一樣,東藏西躲。沒有吃的,就去撿糙子,找山芭蕉來吃。衣服全爛了,身上隻有一條勉強遮羞的短褲。幸而已是春天,不算太冷。頭發又長又髒。有一次實在餓得慌了,就千方百計躲開牛骨頭,潛到一個座落在山麓裏的小村子找吃的,一個老婆婆見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聲叫“鬼!鬼!”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掀開鍋蓋,發現正燉著一隻雞,也不管燙不燙,用手提著就拔腿飛跑。在山上一個僅僅能容得下一個人的小山洞裏,我美美地吃了一頓雞肉,連骨頭都嚼碎吞下去了。我很久沒有吃過這麼好的東西,心裏暢快極了。但一隻雞還是頂不了多少事。不到兩天,肚皮又貼到脊梁骨上去了。這一帶很偏僻,牛骨頭不常來,我就到處去找吃的。每次進村去,給人發覺了,都以為我是鬼,嚇得人家半生不死!後來我發現山坡上有一塊番薯地,大概是主人顧不上,還沒有挖,薯藤枯死後又發芽了。這便成了我的“糧食倉庫”。我藏身在附近山頭,黃昏時就出來挖番薯。沒有火,就擦幹淨生吃。但好景不長,過了十幾天,主人突然來把番薯挖走,隻剩下兩小畦。我怕主人把番薯全挖走,斷了糧,便找來根大木棍,用竹葉刀削尖,把番薯挖出來,搬到山上去。可正當我彎腰一個勁地挖的時候,突然被人用繩子套住了,我仰麵跌倒在地上。

“快說!你是人還是鬼?”站在我麵前的是一老一少。老年人約六十多歲,握著一把大山刀,瞪著眼睛喝問我。少年人一身短打裝束,臉上蒙著布,看不清麵孔,繩子就操在池手裏。他把繩子在我身上繞了十兒圈,站在我麵前,雙目逼視著我,隻要我一反抗,他用力一抽繩子,我就會象木蛇螺一樣旋轉起來。我已餓得剩下一把骨頭,哪裏還想到反抗?隻說:“好人家,我是人,不是鬼!”

“人怎麼變成這個鬼樣子?”老人又逼問道。

“阿爸,他有槍,不是個好東西!”少年突然指著我的腰, 叫起來,並閃電般地下了我的手槍,繩子也抽緊了,怒聲喝道:“快說,你是什什人?”

我連忙說:“老叔,大哥!不瞞你們說,我是張二叔的人,我們弟兄打散了,我才落到這地步的。”

“你叫什麼名字?”老人一聽, 口氣軟下來了。

“我叫譚鴻橋,大家都叫我瘦譚。”

“譚鴻橋?”少年驚問道。

“是呀!”我忽然覺得這個少年的聲音好耳熟,仔細一看,我差點喜瘋了。她雖然是短打裝扮,又蒙著臉,我還是認出她來了,我驚喜萬分地叫道:“姚環,是你!”

不錯,果然是姚環,她扯下蒙布,突然哭罵道:“你還記得我。”說著憤怒地用力一抽繩子,我馬上整個地旋轉起來,象個蛇螺一徉。我本來就瘦得輕飄飄的,又餓得兩眼發花,她這一用力,我哪裏頂得住?隻覺天旋地轉,全癱身軟竺老人連說:“阿環,有話回去再說,別扯壞了他的身子骨。”姚環不聽:“就要扯!就要扯!我叫你負心!我叫你無情無義!今天給你鬆鬆身,歌”扯夠了,就蹲在地上嗚嗚地哭個不停。我已被扯得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動彈不得。老人用大山刀給我割斷繩子,煩抖著雙手把我扶起來,責備姚環道:“手太狠了!”姚環停止了哭泣,背起我, 回到了座落在山麓最裏麵的石頭屋裏。

我慢慢清醒過來。吃完飯,體力漸漸恢複了。我看了看石屋,發現正是我潛進來偷雞的那戶人家。我不好意思地說:“你們煮熟的雞讓我偷來吃了。”

阿婆知道我是姚環的男人,高興得眼淚直流。她聽我這麼一說,笑吟吟地道:“那天是阿環的生日,正想劊個雞給她吃,卻給你偷來吃了。不過吃得也沒錯,夫妻嘛,誰吃都一樣,隻是當時把我嚇得半生不死!”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忽然,裏屋傳來小孩的哭聲,姚環急忙走了進去。阿婆又說道:“快去看看你的仔,都快半歲了。”

我一聽我已有了兒子,不禁驚喜萬分,起身正想進房去,姚環抱著小兒子出來了。我想伸過頭去看一看,姚環用手肘撞了我一把,慎罵道,“看你這個鬼模樣,別把他嚇著了。”我這才想起,我還是長須長發,爛布短褲,身上還披掛著不葉衣裳。阿婆找老伯的一套衣服給我換上後,老伯又用剃刀給我剃了個光頭。雖然還是那麼瘦,卻精神多了。

小兒子長得肉墩墩的,十分逗人。姚環給他起名叫“海生”。她告訴我, 因為我是在海島生的,給孩子起這個名,是為了紀念我這個生死不明的爸爸。

我笨手笨腳地把海生抱過來,他一見,就嚇得哭起來,拚命往媽媽懷裏鑽。姚環說:“你再不回來,兒子就不認你這個阿爸了。”她一邊拍一邊哄著孩子:“海生不哭,海生不哭!他是你阿爸,你阿爸回米了!乖孩子,別怕,別怕!”

住下來後,姚環告訴我她離開姚家大院後的曲折經曆--

我劫槍上山後,姚文光暴跳如雷。姚環知道這個消息,也如五雷轟頂,哭得死去活來。正在這時,姚文光義從太太那裏知道,姚環有了身孕,一怒之下編了她幾巴掌,並把她反鎖在屋裏,還威脅要她打掉胎兒,不然就打死她。當天晚上,她和張媽來了一條苦肉計。負責看管她的張媽開門進去,姚環用繩子捆住她,用布堵住她的嘴,又在她臉上抓出皿,給人造成是她捆起張媽後逃出去的。她的貼身丫環小碧也被捆在廚房裏。

她帶著自己所有的金銀首飾和換洗衣服,來到了兒十裏地以外的靜修庵。這是張媽事先和庵裏的老尼姑說好的。我到縣城前曾托張媽照顧好姚環,張媽估計到會有這一天。當即去通知你們接應我的時候,就順便路過庵裏和老尼姑通了氣。老尼姑把她藏在地下密室裏,任姚文光的家丁和自衛隊找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她。但日子長了,姚環的身子漸漸地大起來。老尼姑再慈悲,也總不能讓她在庵裏生小孩吧?正在老尼姑犯難,姚環著急的時候,張媽來了。她以沒能看好二小姐,辜負了東家和太太的厚愛為由,主動提出回家,離開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的姚家大院。她把姚環悄悄地接到她娘家裏去。她年輕時死了丈夫,孩子未滿周歲又夭折了,她悲痛得茶飯無思,剛好姚環出生,就雇了她來當奶媽。她對姚環體貼入微,視若親生,姚環也把她當作母親看待。她的勤懇和忠心,贏得了姚家上上下下的好感,連心眼狹窄的大太太也把她當姊妹一樣。這次姚環出走,誰也沒想到一切都是由她安排的,隻道是姚環倔強任性,真的把她捆起來而逃出去。

張媽娘家已沒有親人,隻留下兩間空屋。住了十多天,見自衛隊來來往往很多,怕尋到這裏來發現姚環,就把姚環送到幾十裏外的唯一姐姐那裏,就是現在的這戶人家。她老姐姐隻有兩個女兒,都出嫁了。老倆口聽完老妹子的述說,就把姚環收留下來,對外就說是老妹子的養女,女婿到南流江放排去了。

姚環雖然出身富貴之家,卻能吃苦耐勞,又拿出隨身帶來的錢給老人家買布做衣服,老人十分歡喜,更樂得有個閨女在身邊。小海生出世後,老人家更是喜不目勝。後來姚環幹脆把老伯叫阿爸,把阿婆叫阿媽了,廁爸也給她改名!石秀環。

小村子隻有十幾戶人家,都是同姓同宗,而阿爸在村裏輩份最高,大家都叫他六叔公,全村人都非常尊敬他,知道他從小姨那裏接來了如花似玉的養女,都非常高興, 又聽從他的吩咐,對外人一律不許提起這件事。我來到這裏後,大家都以為我是從南流江放排回來的。姚環又叫阿爸去墟上買回十兒斤鹹魚,每戶送給一斤,說是我放排到北海帶回來的。大家更是深信不疑了……

鴻橋和峻凱一路熱烈地談著,完全忘記了時間和路程,不知不覺的已回到村子裏來了,這時天色已晚,姚環和兩位老人一邊逗小海生玩,一邊等鴻橋回來吃晚飯,驟然看見鴻橋帶了一個年輕和尚回來,都大惑不解,驚疑地看著兩個人。鴻橋看見他們那樣子,突然心血來潮,裝作一本正經地說道:“爸、媽,阿環!我今天去采草藥,遇到這個和尚,他說能給阿爸醫治風濕病,我就把他請來了。”他本米是喜得瘋了。臨時信口胡說,也根本不知道峻凱會不會治風濕病。三人一聽,卻喜笑顏開,趕忙讓坐倒茶。

峻凱靈機一動,也逢場作戲,雙手合什,笑道:“三位施主,貧僧有禮了。”慌得一向信佛的阿媽連忙打躬作揖,口稱:“罪過!罪過!俗家人怎敢受師父大禮?”

鴻僑見一家人真相信到這種地步,撲璞一聲笑了。大家給他笑得莫名其妙,全給他弄得糊裏糊塗。他樂哈哈地看了大家一眼,這才揭破謎底:“他不是什麼和尚,是和我一起在斜陽島長大的周大哥。”

“周大哥?”老倆口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和我一起在張世聰那裏當團練的周大哥。”鴻橋說。

“哼!你們兩個豬兄狗弟,一見麵就裝神弄鬼!”姚環聽鴻橋經常提起峻凱,十分嫉妒他們那種非同一般的親密關係,後來就懷疑鴻橋劫槍上山,不辭而別,肯定是峻凱唆使他這樣幹的,因此,一直惱著從沒見過麵的峻凱。 以後鴻橋提起峻凱時她就煩道:“又是你那個周大哥!他對你那麼好,你對他感情那麼深。就去娶他好了。”鴻橋隻好笑道:“好了,好了,我以後不提他就是了。”她說:“嘴不提,心裏不照樣想著他,我和你夫妻一場,還比不上那個什麼?哥!”今天晚上,她一見鴻橋帶回峻凱時的那股高興勁, 比在番薯地裏見到她時還高興,氣不禁又胃了起來,也不顧峻凱的什麼麵子,當著他的麵罵道:“哼!什麼周大哥張大哥!鴻橋,你趕快把這個和尚送走,要不今晚就不給你進屋:”

阿爸著不過眼,大聲喝道:“河環!周大哥是鴻橋的生死兄弟,好不容易才見上麵,說話怎麼這般沒禮貌!”

阿媽見鴻橋帶個和尚進來,心中早有一喜,得知這個和尚是鴻橋經常說起的周大哥,更是喜上加喜。她見阿環如此說話,也責怪她嘴巴沒遮沒擋。

阿環生氣道:“阿爸!你看他油嘴滑舌,那象個和尚樣子, 你們卻護著他!”

阿爸說:“他本來就不是和尚!”

姚環自知說漏了嘴,卻不肯服軟:“鴻橋說他會醫風濕病,就叫他給你醫病吧。”

鴻橋剛才本來是高興得信口胡說的,如今卻讓阿環抓住不放,他怕弄得峻凱尷尬,連忙說:“爸!這是我開玩笑的,你別見怪!”

阿爸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還看不出來?”

誰知峻凱卻認真地說:“阿伯!我真的會醫風濕病。”

鴻橋一聽,高興得跳了起來:“大哥!真的?”

峻凱肯定地點點頭:“真的。”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一手的?”鴻橋驚奇道。

“在還珠寺,一位老和尚教的。”

他這一說,全家人又喜從天降,笑逐顏開。阿爸的風濕病已有十多年了,平時沒什麼,一到天陰下雨,就病得站立不起來。他找過兒個當地有名望的老中醫,藥吃了不少, 卻一直都沒能治好。最近別人給了他一條偏方,他也不抱什麼希望了,隻是叫鴻橋去采藥回來試一試。現在聽峻凱說能治風濕病,怎能不高興?但想到吃過那麼多老中醫的藥都不行,峻凱能治好嗎?老倆口又半信半疑,阿爸突然想起什麼,說道:“一個個都象木頭,還不找碗吃飯!”他又對老伴說:“慢點!你去煎幾個雞蛋,炒一盤花生米來。”

阿媽正想轉身進廚房,姚環走過來,把孩子塞到阿媽懷裏,說:“阿媽,我去吧。”她手腳十分麻利,轉眼就把一盤香噴噴的雞蛋和一盤脆酥酥的花生米端到桌子上來了。

合浦一帶風俗習慣,吃飯時,男客人由男主人相陪,女客人由女主人相陪,男女是不同桌吃飯的。這時兩個女人擺好飯菜後,就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峻凱叫了兒次,要她們吃,她們都不肯坐下來,阿爸說:“習慣了,別管她們,我們先吃吧。”峻凱堅決不肯。阿爸說:“既然周大哥叫你們,就一起采吃吧。”

這時阿媽已拍小海生睡熟,放到床上了。五個人便圍著長方桌坐下來。阿爸給峻凱倒了滿滿的一杯米酒,峻凱笑道:

“我是出家人,卻喝起酒來了。”

阿爸說:“你不是個真正的出家人,盡管喝吧。”

大家一邊吃,一邊聽峻凱講自己的種種經曆。他的家世和在團練裏的一些事情,鴻橋已給他們講過,他便講最後一次和鴻橋分手後,如何被牛骨頭緊緊追趕,負重傷跌下懸崖,如果不是有兩個和尚路過時發現,早沒有性命了;又如何在珠還寺裏意外地遇到了從未見過麵的外公,傷好後回去尋找母親,村子又被土匪燒光了,母親不知下落,至今生死不明,年老的外公精神受到極大的刺激,沒多久就去世了……

大家睜靜地聽著,臉上都籠罩著悲傷和難過。突然,姚環

“哇”的一聲哭出聲來,放下飯碗,轉身跑到裏屋去了。阿媽也硬咽著放下筷子,撩起衣角一個勁地擦淚。阿爸和鴻橋也停下了筷子,心裏沉甸甸的。剛開始吃飯時的歡快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了。峻凱一見,反客為主,趕忙說:“哦,不說這些了,都過去了,快吃飯吧!”

阿爸緩緩地端起酒杯,說:“蒼天有眼,你和鴻橋都是大難不死,將來必定有洪福藝來,喝完這一杯!”說罷舉杯一改而盡。

吃完飯,峻凱說:“阿伯!你的腿怎麼樣?我來看看。”

阿爸說:“我得這風濕病已經十兒年了,吃過好多老中醫的藥都沒醫好,也用毒蛇來浸過酒吃,也不行。到天陰下雨,就痛得走不動了。”他把褲筒卷了起來,讓峻凱看。阿媽端著燈站在旁邊。

峻凱仔細看了一遍,又用手在膝蓋周圍按了兒下。 問:

“痛不痛?”阿爸一一回答後,他就:“阿伯你放心,我每天給你按摩兩次,不出五天就會好的。”

“五天?!”阿爸和阿媽兒乎異口同聲地道。別說五天,就是五十天能治好,他們也燒香拜佛了。

“對,五天!”峻凱說得十分肯定。

“用不用吃藥?”

“不用。”峻凱當即讓阿爸躺到床上,他運氣於掌,在阿爸身上、腿上按摩起來。阿爸頓覺有一股熱流貫通全身,特別是腿上的關節,有一股脹麻之感,按摩完了之後,不僅關節輕鬆多了,全身上下也感到非常舒服。阿爸驚奇不已,全家人笑逐顏開……

峻凱給阿爸按摩後,正在房後洗澡時,姚環早把一間柴房收拾得幹幹淨淨,並找來兩塊床板鋪好了床,掛好了蚊帳。峻凱進來看見,心頭一熱,正要道謝,姚環卻已經搶先說道:“和尚,你今晚就睡柴房吧,這裏安靜,好念經!”

峻凱見她還嘔自己的氣,故意單掌護胸,領首謝道:

“多謝女施主恩典,貧僧沒齒不忘!並祈求我佛保佑女施主多生貴子!”

姚環笑罵道:“油嘴和尚!”

鴻橋等姚環出去後,無可奈何地笑道:“她從小嬌生慣養,任性慣了,有時真拿她沒力、法。”

峻凱說:“兄弟,難得她如此聰明伶俐,對你又是一片癡情,你真是三生有幸,可要好好待她!”

鴻橋見峻凱並不介意,很是高興,忍不住說進:“她這個人其實是有口無心。我那次不打招呼就上了山,她對我恨之入骨,罵我無情無義,但沒有一天不牽掛著我,怕我有個三長兩短。我這次意外地找到她,真如隔了三世似的,心裏常常感到愧疚,感到對不起她,她又罵我說廢話。我剛到這裏時身體很瘦弱,她天天做好吃的給我吃,當然阿爸阿媽也在一起吃,但主要是給我吃的,她帶來的錢,大部分都是吃了……”他說得眼圈有點紅了。

竣凱也真誠地說:“我來到這裏,就象回到自己的家一樣,感受到一種小家庭的溫暖。看到姚環,看到小海生,我就想到紫稔,她對我也是一片真心,經常對我說,等打完仗,就找個安安靜靜的地方成家,快快活活地過一輩子。可現在她卻不知是生是死……”

兩個好兄弟都沉默了,心裏被悲哀籠罩著。鴻橋心頭還隱隱作痛:大哥冒死引開牛骨頭掩護了自己和弟兄們, 日己卻沒有保護好紫稔姐,讓她一個人逃避牛骨頭的追殺。 自己現在找到了姚環,又有了孩子,有了一個溫暖的小家,大哥卻還是單身一人,母親和紫稔姐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鴻橋!我這次下山來,主要是找組織的。”峻凱忽然說道,語氣中充滿了苦悶,“我已經找了不少地方,但什麼消息也沒有。我猜想,我們的團練弟兄一定還有很多人活著,我想盡快找到組織,把我們的人聯絡起來,重新樹起旗子來幹。”

鴻橋一聽,立即興奮起來,說:“對了!我差點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了。”

“什麼事?”峻凱急切地問道:

二十四、神秘的貨郎

“我已經找到組織了。”鴻橋興奮地說。

“真的?”峻凱一聽,不禁喜從天降,緊緊盯著鴻橋問道。

“真的!你聽我說。”鴻橋壓低聲音,興奮淪給他講起來―

我來到石屋村不久,一天,我正在村頭劈柴,忽然發現小路上來了兩個人, 當頭的那個看上去很麵熟,仔細一看,原來是服待過姚環的丫頭小碧,我心裏十分驚疑,不知她為什麼突然到這裏來?她身後又跟著個挑貨郎擔的人,那人看上去頂多二十六、七歲。小碧也發現了我,驚喜地叫道:“譚大哥!”我趕忙用眼色製止她,她這才醒悟過來,吐了吐舌頭。她身後的那個年輕貨郎卻認真地看了我一眼。我心裏暗暗吃驚,心想糟了,這回肯定被發現了。

小碧笑盈盈地說:“我是來我舅公家的。”

我點點頭:“哦!好啊!”我頭也不抬,一個勁地低頭劈柴,心裏卻想著盡快回去告訴姚環。等他們進村後。我也回去了。

進屋一看,我又吃了一驚,原米小碧的舅公就阿爸。我正猶豫著該不該進去時,隻聽得阿媽喜滋滋地叫道:“阿橋!你回來了,這是我家外孫女小碧。”小碧見我就住在她舅公家裏,不禁又驚又喜,叫道:“譚大哥!原來你住在這裏!”

“你們認識?”兩位老人十分驚訝。

“怎麼不認識!”小碧說:“他原來就在大院裏當隊長。”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老人家笑了,忽然又問道:

“那你一定認識姚環了?”

“二小姐?認識呀,我原來就是服侍她的。怎麼?你們也認識她?”

我心裏暗暗叫苦,想岔開話題已來不及了,阿媽喜道:

“她就住在我家。”

“太好了!她現在在哪裏?”小碧喜得象瘋了一樣。

這時姚環不得不從裏屋走出來, 叫了聲:“小碧!”

小碧一見,撲上去抓住姚環,隻叫了一聲:“二小姐!”就淚流滿麵了。

等她平靜一點了,姚環才問道:“你今天是怎麼得出來看舅公的?”

這一問,她又傷心地哭了,抽噎著道:“二小姐逃出大院後,大院裏亂成了一鍋粥,沒幾天,張媽就請求離開大院回家,我被派到大太太房裏。大太太隻讓我服待她一個人,不準我到老爺房裏去,也不讓我和老爺講話,後來又叫我到夥房。一天來了一位四十多歲的客人,見到我就提出要買我做小老婆。大太太一口答應那個人。我死活不肯,跑回去告訴了我父母,父母也不願意我去給人家做小的,就向人借了五百元錢,請一個有名的先生出麵,把我贖了回去。其實大太太是怕老爺看上我,隻要我離開大院就行,於是也答應了。我就這樣離開大院回了家。

“昨天我家殺了豬,阿爸說,我們很久沒去看過舅公了,就叫我帶上幾斤豬肉來看舅公。沒曾想譚大哥和二小姐也住在這裏。二小姐,你們是怎麼住到我舅公家的呢?”

大家聽了她的敘述,都為她感到難過,知道她回到了家裏,又為她高興。我和姚環也放心了。姚環說:“小碧,你阿爸阿媽真是好人,借錢也要把你贖回去。現在我有句話先和你說,我們住在你舅公家裏的事,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連你阿爸阿媽也不要告訴,明白嗎?”

小碧說:“這些事我怎樣不明白?你逃出來後老爺派人到處找你,要抓你回大院,我暗暗為你擔心,不知為你哭過多少回呢,再有二小姐對我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怎麼能隨便告訴人呢?打死我也當不知道。”

姚環激動地說:“小碧,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以後你就不要叫我二小姐了, 叫我環姐吧!”

二位老人也吩咐她千萬不要亂說。她賭咒發誓,死都不會做出這種沒良心的事來。

這時我問道:“小碧!那個貨郎你認不認識,他怎麼和你一起來?”

小碧這才突然想起來說:“他是住在我們對麵村的貨郎大哥,大家都叫他秦大哥,聽說是從什麼地方來投親戚做生意的。我一回來就聽大家都誇他心眼好,他也到我們村收過鴨毛。但我沒和他講過話。今天我來到半路,有兩個壞人攔住我,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來調戲我,還動手動腳的。我大聲喊的時候,這個秦大哥跑了來,擔就把那兩個壞人打跑了。他說要到這一帶來收鴨毛,就順便送我來,剛才是我高興得過了頭,忘記招呼他一聲了。”

阿爸說:“鴻橋和阿環先到隔離屋去躲一躲,我去請他來吃餐飯。”

秦大哥已在村頭見過我,我覺得躲起來反而不好,姚環聽了小碧的講述,也覺得不必躲,反正他不定什麼時候突然到來,那時見了,反而引起他的疑心。

不一會兒,阿爸把秦大哥請來了,他正在村裏用火柴和針線換鴨毛。阿爸、阿媽和小碧再三向他道謝!他說:“老伯老嬸,這點小事值不得道謝,誰見了都會幫她的。隻要她平安就好了。”我們要留他吃飯,他堅決不肯,笑著說:

“我這個挑貨擔的人,天天走村串戶,我會經常來的,少不了要到你家裏吃頓飯喝口水。你們以後需要什麼,隻要告訴我一聲,下次就一定給你們送來。”

阿爸見留不住他,隻好把他送到村口。臨走的時候,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勉強笑著請他常來走走,心裏卻卜通卜通的跳!

小碧的到來,全家人都非常高興。特別是姚環,這麼久才見到一個熟人,歡喜得不得了,小碧見了我們的孩子,也歡喜成什麼似的,逗得他咯咯的笑。小海生也特怪,一見她就喜歡她,伸手要她抱。

吃飯的時候,姚環把她和我來到這裏的前前後後說了個大概,當說我偷挖番薯被當場捆住的時候,小碧笑得噴出飯來,道:“譚大哥原來是個番薯賊呀,捆得好,捆得好!”

阿媽笑罵道:“又是一個快嘴妹!剛見麵就沒個正經!”

小碧吸起嘴巴道:“舅婆!你還替他說話呀,你不知他多狠心,偷偷拋下環姐就上山圖快活了,連個招呼也不打。那天如果我在場,我一定幫環姐扯他幾個陀螺, 出出這口氣!”

我連忙就:“小碧你別扯了,我這把瘦骨頭,再扯就散架了。”

“活該!”她快活地罵道。又對姚環說:“環姐,你當時為什麼不多扯他幾個陀螺?太便宜他了。”

姚環笑道:“便宜不了他,還會有他的好戲看呢。”

“環姐,我知道你是嘴硬心軟……”

阿媽笑罵道:“鬼妹仔,嘴巴這麼惡,我要叫你阿爸找一個惡夫婿管管你!”

我這回有機會了,接上去說:“阿媽,有了。她今天遇上壞人,是秦大哥救了她,就讓秦大哥管管她吧!他又住在對麵村,太合適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小碧臉上象掛了兩隻大紅燈籠,羞得直跳腳!

過了兩天,秦大哥果然又來了,而且一開始就先到我家。他象老熟人似的,一到來就逗小海生玩,他轉動著貨郎鼓,“必必卜卜”的響,小海生樂得格格地笑!玩了一會兒,他先到各家各戶去用一些小日用品換鴨毛,然後到我家來吃飯。阿爸阿媽很高興,把好吃的東西都端出來了,還殺了雞,買了酒。小碧這時還沒走,前次因為我和她開過那次玩笑,她一見到秦大哥就臉紅。吃飯的時候,她站在旁邊給我們盛飯。我心裏很得意,故意說:“秦大哥,你救了我們小碧,她天天盼望你來呢。”秦大哥不知其中奧妙,連聲說:

“我會來的,我會來的。”弄得小碧的臉比喝了半斤米酒還要紅。我正要說:“正等著你接她回去呢。”可抬頭一看,她已跑到裏屋去了。

秦大哥很健談,說了許多走家串戶換鴨毛、賣菜種的趣聞軼事;還說他老家在遂溪那邊,家裏沒有人了,才來到白石水他遠房表姑家裏做點小買賣。我們都非常喜歡他的爽直和熱情。他要走的時候,阿爸要他和小碧一起回去,小碧開始不好意思,但又怕一個人在路上走不安全,就隻好跟他走了。我對她做了個鬼臉,她一下子臉紅到了耳根。

此後,每隔三兩天秦大哥就來一趟,每次來都到我家裏坐坐,有時吃點便飯。次數多了,我們全家和他就非常熟悉了,談話也隨便了,一次我送他到村頭,他悄悄地對我說:“你不用瞞我,我早就知道你是誰了。”

我吃了一驚,緊張地問道:“秦大哥,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拉我一下說:“這裏不好說話,我們到那邊去,“

到了一個偏僻一點的地方,他說:“我是上級黨組織派來的, 叫秦嗎謹,是來恢複白石水黨的活動的。過去散落在各地的一些同誌,我已經聯係上了。希望你也恢複參加黨的活動。”

我又驚又喜,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說:“秦大哥,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他忽然問我:“姚環還會同意你去參加這種活動嗎?“

我說:“她開始可能不太高興,但我想她不會反對我的。”

“你要耐心地做她的工作,說明道理,不要心急。”秦大哥又說:“你如果知道還有哪些團練兄弟的下落,也請設法和他們聯係上。”

峻凱聽到這裏,真如寒冬裏突然聽到了春雷,興奮得心頭激跳不止,哪裏還有半點睡意?!這一晚,倆人差不多談了個通宵……

峻凱在這裏一連住了四天,每天早晚給阿爸按摩治療風濕病。到了第四天,阿爸就行走如常了。他當天就想告辭回還珠寺,交代好寺裏的事情,作好“重操舊業”的準備。另外,他還要盡快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熊武。但全家人一定要他多住一天。他隻好多住一個晚上,次日一早,他無論如何也要走了。他抱起小海生親了親,說:“我們的小海生長大了,也象阿爸一樣,是一條頂天立地的好漢!”

姚環說:“才不要做你們那些好漢!和尚,你還是快到去找紫稔姐回來,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吧,別老躲在古廟裏當你那光頭和尚了。”

阿爸阿媽也真誠地說“真的,阿凱,找到了紫稔姑娘,你也和她搬來這裏住吧。我們這裏偏僻安全,不會有人發現的。”

峻凱心裏暖呼呼地說:“好,好!找到了紫稔,我一定和她搬來這裏住,熱熱鬧鬧地過日子!”……

半個月後,在還珠寺的一間密室裏,召開了一次黨的和密會議。參加會議的共有五人:秦鳴謹、周峻凱、熊武、譚鴻橋和金街小學校長叢亮。

秦嗎謹首先代表縣委宣布白石水中心區委正式恢複, 區委書記由秦鳴謹擔任,副書記是周峻凱,組織委員譚鴻橋,軍事委員熊武,宣傳和統戰委員叢亮。

秦嗎謹懷著喜悅的心情告訴大家:原縣委書記鍾炳儒同誌在白沙宏德寺被捕後,很快就在獄中難友的幫助下越獄逃了出來。他到特委工作一段時間後,現在已派回來擔任欽廉四屬黨組織聯絡員兼軍事特派員,負責領導欽州、合浦、靈山、防城四縣的工作。大家聽了這個消息,都興奮不已,不約而同地問起張世聰的情況。秦嗎謹搖搖頭說:“張二叔的情況我一點也不清楚。我在遂溪時接到上級指示,派我到這裏的時候,我曾提出見一見他,了解一下白石水的情況, 以便更好地開展工作。但組織說現在要見他需要特委批準,很困難。我就隻好打消了這個念頭,匆匆啟程了。最近我見到特派員,也問起了張二叔的情況,他笑笑說:‘將來你會見到的,但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聽他這麼說,我也就不好再追問了。”

大家有點失望,但畢競知道了張二叔的一些線索,起碼知道他還活著,心裏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

秦嗎謹接著說:“現在形勢發展很快, 日本鬼子在北方戰場上節節敗退,他們的失敗隻是個時間問題了。但目前敵偽力量還十分強大,特別是南方。此外,日本人一旦滾出中國,國民黨就會掉轉槍口集中力量對付我們。 因此中南局指示南路特委,加緊擴大和開辟新的遊擊根據地。現在南路特委已決定,派一位熟悉當地情況的同誌回來領導合浦的武裝鬥爭,恢複和擴大白石水根據地。但到底派誰回來沒有說,我們當然希望是張二叔,他最熟悉白石水情況,在群眾中威望又高,但能不能如我們的心願,就由不得我們了。”他逐個看了每個人一眼,見大家十分專注地聽著,繼續說道:“合浦本來是開展武裝鬥爭比較早的縣, 自從前年自動解散團練隊伍後,這裏又變成了一片白色恐怖,姚英的軍、警、特和自衛隊追布全縣的每一個角落,對人民群眾實行殘酷的暴力統治,合浦也成了受到國民黨省政府嘉獎的‘模範縣’。我們現立的任務是,利用白石水地區良好的群眾基礎,恢複和發展地下武裝,在姚英的腳底埋下一座活火山,時機一成熟就爆發出未,把池的‘模範縣’掀個底朝天!”

大家聽了這番話,一個個都象喝了半斤糯米酒,興奮得滿臉通紅,心中的目標也明確了。特別是峻凱,在與世隔絕的還珠寺裏憋了近兩年,就象個被遺棄的孤兒一樣,淒涼孤獨,壓抑沉悶,現在終於又回到了組織的懷抱,不禁從心底裏湧起了一種新生的感覺和一種從未有過的暢快感!他日夜盼望著的這一天,現在終於來到了……

二十五、“他的名字象炸彈一樣響亮!

南國三月,正是鶯飛草長、百花爭豔時節。這時候,一支七、八百人的西征隊伍浩浩蕩蕩地從雷州半島開進了合浦縣境內。率領這支隊伍的是南路人民抗日遊擊縱隊參謀長李風同誌。他奉南路特委的指示,率領二支隊和一個獨立大隊西征合浦,開辟抗日根據地。

隊伍來到一塊寬闊的山坡上,李參謀長命令部隊就地休息,並叫警衛員:“通知中隊長以上幹部立即集中到這裏來開會。”機靈的警衛員答應了一聲“是!”轉身就跑了,象一陣風似的。

不一會兒,所有幹部都到齊了,李參謀長站在一個突起的土堆上,高聲說道:“同誌們!經過長途奔襲,現在我們已經進入了合浦縣境內。為了更有利於開辟抗日根據地和擴大我們武裝力量,現在我代表南路特委正式宣布:成立南路人民抗日遊擊縱隊第三支隊,任命張世聰同誌為第三支隊司令員兼政委。原來的獨立大隊撥歸三支隊建製,改稱為第三支隊第一大隊。”

李參謀長說到這裏,停了一卜, 目光炯炯地掃視了一遍興奮得交頭接耳的幹部們,又繼續說:“同誌們可能都聽說過張世聰的名字吧?他原來是白石水地區武裝團練的領導人,在白石水乃至整個合浦縣,他的名字都象炸彈一樣響亮!當地人都叫他張二叔,我們的部隊在合浦縣鏡內,如果掉隊失去聯係,就說是張二叔遊擊隊的人,當地群眾就會熱情地收留和掩護,幫助你找到部隊。”

有人站起來大聲問道:“張世聰是誰?站起來我們認識認識!”在場的人七嘴八舌嚷著要認識張世聰。李參謀長笑道:“好!張世聰同誌,你就站起來讓大家認識一下吧!”

就在大家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的時候,在靠邊的地方站起一個三十五、六歲的中年人:濃眉短發,寬額大耳,高鼻梁。長臉型,舉止沉穩,神情堅毅,魁梧的身軀著一身土布唐裝,足蹬一雙黑色膠鞋,牛皮帶上插著一支駁殼槍和一支小手槍,樸素而幹練!大家一看,一個個都驚愕不已,有的脫口叫道:“黃先生!”“黃大隊長!”特別是獨立大隊的人,和自己的大隊長一起戰鬥、生活了這麼長時間,競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張世聰!他們既愕然又狂喜,每個人的眼前,都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了那些不平凡的日子。浮現出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

張世聰剛到廣州灣時,參加了一段時間特委舉辦的學習班學習,然後被安排到遂溪縣老馬村小學當勤雜工,打鍾,掃地,做飯,給老師們照顧小孩,無所不幹,任勞任怨,深得老師和學生的好評,都說象這樣的勤雜工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太難得了。四個月後被轉為小學教員。他原來就是白石水五間小學的校長,做一名小學教員對他來說實在太輕鬆了。他淵博的知識贏得了學生們的尊敬和愛戴。他這時已改名叫黃冬陽,大家都叫他“黃先生”。老馬村有個“大話館”,一到晚上黃先生就到“大話館”去和鄉親們一起講“大話”。談天說地,講古論今,很快就成了窮弟兄們的知心好友。 日本鬼仔在雷州半島登陸後,把肮髒的鐵蹄踏上了南國神聖的土地。在南路特委的統一部署下,“聯防自衛,保衛家鄉”的口號響徹了雷州半島的每一寸土地。在老馬村地區,一個精幹的

“鋤奸小組”成立了,黃先生親自擔任組長。

上赤坎仔墟有個外號叫“生公牛”的賭棍周知西,日本鬼仔來了之後,糾集了一夥流氓、散仔、賭徒和慣偷成立了一個所謂“民團”,自任團長,他老婆“黑肉雞”任團副,專門攻打抗日聯防隊,成了日本人一條凶惡的瘋狗。一天,周知西和老婆“黑肉雞”回到上赤坎仔墟,到一家飯館去喝酒。走進飯館時,他對跟著他的十幾個手下的人揮揮手, 說:

“回到本地,不會有人來找麻煩的。你們也去找點吃的吧。”那些人一聽,正巴不得,倒背著槍到街上撈世界去了。

今天是墟日,但趕墟的人並不多,稀稀拉拉的。這時五、六個手拿竹帽的人走進墟裏來。他們見飯館門口圍著很多人,問旁邊的人:“那邊這麼多人在做什麼呀?”那人答道:“周團長回來了。”“哦,我們去看看他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都是本地人嘛!”

手拿竹帽的人便往飯館裏走去。他們穿過人群,來到周團長麵前,高聲說道:“周團長回來了,我們都不知道咳!”周團長看了看他們,問道:“你們是哪條村的?”答:

“老馬村的。”周團長以一副恩人的口氣說:“我給了好大麵子你們老馬村,還未曾到你們那裏要過一指頭東西。你們今天做什麼事情?”手拿竹帽的人回話道:“我們是來買掐做社的。我們老馬村人窮土瘦……”話還沒說完,竹帽底下突然伸出一支駁殼槍來,“啪!”的一聲槍響,一顆子彈打中

’生公牛”的肚子,隻見一團白色的東西立即翻了出來,卻不見出血。原來周知西是個大肚皮,裏麵全是厚厚的脂肪,因而最先流出來的不是血,而是白花花的油塊。槍聲一響,人們大亂,驚慌失措地四散逃走。“生公牛”捂著負傷的大肚子奪門而出,但他太笨重了,沒跑得兒步,腿上又中了一槍。他逃命心切,不顧傷痛,仍然一瘸一瘸地拚命往外跑,突然從旁邊閃出兩個人,一腳把他踢倒,兩支駁殼槍一齊扣動板機,但兩支槍都卡殼了,打不響,其中一個人飛起一腳,猛力往他腹部的傷口踢去,他慘叫一聲,痛得在地上來回打滾。幾個人掉轉槍頭,對著他的腦袋一陣猛擊猛打,不一會兒就敲了個稀巴爛!結果了周知西的狗命後,“刺客們”迅速隨著慌亂的人群揚長而去。

“黑肉雞”見自己丈夫突遭毒手,知道今天遇上了災星,又不知對方到底有多少人,哪裏還敢停留一分鍾,早趁第一聲搶響,人群慌亂的時候,從後門逃之夭夭了。如果慢半步,她今天一肖定和“生公牛”雙雙去見閻王爺無疑!

“生公牛”被打死的消息,很快就象風一樣傳開了,所有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談論這件事,一時間沸沸揚揚,滿城風雨。嚇得最厲害的是那些民團、保隊、地痞、流氓、無賴, 以及與日本人有瓜葛的人,他們幾個月都不敢單獨行動,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龜縮在窩裏。

“黑肉雞”卻不甘心,她幹嚎著收了“生公牛”血肉模期的屍體後,立即宣布接任民團團長,並揚言要把老馬村的人殺個雞犬不留,為自己老公報仇雪恨!她是個四鄉聞名的心狠手毒的女人,槍法極準,又整天疑神疑鬼, 因此口袋裏的兩支手槍隨時都張著機頭,一有汁麼勸靜就閃電般地拔槍射擊,不知有多少無辜的人死在她的槍下。就連她的丈夫

“生公牛”也怕她三分。有一次,“生公牛”在樹林子裏縹女人,她知道後,怒不可遏地飛奔而去,一槍把被“生公牛”壓在身下的女人打死了,子彈打進了女人的太陽穴,離

“生公牛” 白勺臉相差不到兩寸,嚇得“生公牛”光著屁服滾了下來,從此再也不敢那麼明目張膽去搞女人了。誰都知道,民團名義上是由“生公牛”當團長,實際上是由她掌管大權,“生公牛”隻不過是她手中一根棍子而已。至於她手下的人,不論是去縹、去賭還是去搶,她是從來不管的,隻要死心塌地為他們夫妻倆賣命就行。

“黑肉雞”重整旗鼓,帶著團丁到處搜捕鋤奸隊員, 凡是有嫌疑的,抓住就殺掉,一個也不留。但無論怎樣報仇心切,都不敢貿然踏進老馬村半步。

這時“鋤奸小組”已擴大成“抗日聯防隊“。隊長黃元生決定,該殺掉這隻發了瘋的“黑肉雞”了。

一天,正在喝悶酒的“黑肉雞”接到密報,說老馬村的人做冬社,還準備搭戲台,晚上唱大戲。“黑肉雞”一聽,興奮得黑臉通紅,立即決定夜襲老馬村。接任團副的“六指陳”是個詭計多端的家夥,他說:“老馬村搭戲台唱大戲,那個姓黃的不會毫無防備,我們還是小心為好!”但“黑肉雞”報仇心切,哪裏聽得進去!六指陳見勸不了她,晚上將要出發的時候,推說今天吃了點生冷的東西,現在廚肚,廚得厲害,去不得了。“黑肉雞” 自老公死後, 已和身強力壯的六指陳有了苟且的勾當, 也就不勉強他, 留他守住老巢,她自己親自率隊奔襲。

“黑肉雞”派出探子後,自己騎著一匹矮小而善於奔跑的廣馬,走在稀稀拉拉的隊伍後麵。離老馬村還有一、二裏地, 已聽得樂聲大作,鑼鼓震天,大概戲已開始了。“黑肉雞”大喜,命令團丁們準備好,分兩路襲擊戲場,無論男女老幼,見一個殺一個,絕不留情!但她剛分派完畢,兩麵山坡上突然響起了槍聲。她大吃一驚,知道中計了,趕緊翻身下馬,跳進路旁一條小水圳躲起來,見槍聲越來越密,喊殺聲正鋪天蓋地而來,隻好順著小水圳往回逃跑,連自己的隊伍也不顧了。

黃先生指揮聯防隊勇猛地衝向敵人,很快就把沒頭蒼蠅似的民團消滅了一大半,沒死的也舉槍投降了,但清點俘虜和死屍時,卻不見“黑肉雞”,知道這個狡猾的女人逃跑了。黃先生帶領聯防隊連夜去端“黑肉雞”的老巢。她的老巢裏己沒有多少兵力,十分空虛,沒費什麼力氣就攻進去了,連邵個自以為保住了性命的團副六指陳也成了刀下之鬼。但還是沒有發現“黑肉雞”。

天亮後,抗日聯防隊扛著繳獲的槍支彈藥,浩浩蕩蕩地回到了老馬村。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湧了出來歡迎自己的勇士,爭著觀看繳獲的戰利品,連周圍村莊的人也興高采烈地來了。大家把隊長黃先生團團圍住,問長問短,嘰嘰呱呱地說個不停,黃先生回答不過來,隻咧著大嘴高興地笑著。

突然,村口喧嚷起來,黃先生正要轉身看個究競,一個叫寵博的青年隊員和他的夥伴已押著一個滿臉黑肉,頭發散亂的女人走了過來。大家一看,此人正是臭名遠揚的“黑肉雞”。寵博說:“我們十幾個人正在楊柑樹林一帶尋找黑肉雞。夭亮後我們發現有個女人背著小孩,急急忙忙地從小路上走。我們走近去一看。原來正是黑肉雞。我們用槍指著她,說:‘黑肉雞,你跑不了啦!’她低著頭說:‘我不是黑南雞,你們認錯人了。’哈,還想耍賴騙人!我們說:‘你還想抵賴,就憑你這張木炭一樣的黑臉,你還騙得了誰 !她想伸手摸槍,但已經晚了,我們兩個人,一個扭住她一隻手,把她夾在中間,下了她的手槍。我們問她這個小孩是誰的。她說是撿來的。我們不相信,逼她帶我們去找小孩的母親,好把小孩還給人家。她賴著不走,我用力一扭她的手臂,她痛得‘哎喲’一聲,我說:‘你再不老實,我就把你的手扭下來。’她沒辦法,隻好乖乖的帶我們往回走。來到一條水構邊,她指了指草叢下麵。我們按開一看,水溝裏有個女人的屍體,嘴巴張著,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上還流著血,是剛剛死去的。不用問,這是黑肉雞用匕首捅死的,她是為了搶這個孩子化裝逃跑。我們真想當場抽她的筋,但想想還是先讓她多活兒小時,就把哭喊著的小孩送還給人家。孩子的父親聽說黑肉雞害死了自己老婆,瘋了一樣要剝她的皮,整條村的人都湧出來了,要把這個黑心腸的女人打死,我們拚命攔住,並急急忙忙的把黑肉雞押回來。”

黃先生誇讚龐博他們於得好,除了一大禍害。他威嚴地問道:“黑肉雞!你們從日本人那裏運回的那批槍支,放在什麼地方?”

“沒什麼槍支。”黑肉雞否矢口認,“日本人怎麼會舍得給我們槍支呢?”一副不屑一談的傲慢神態。

黃先生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你想死還是想活?想活就快點說;想死的話,就馬上送你去見你那頭‘生公牛’,他正等著你呢!”他對龐博示意了一下,冷冷地說:“黑肉雞活夠了,讓他們去夫妻團圓吧!”周圍的人都喊打死她,要她嚐還人命!嚇得她縮了一下脖子,低下頭不敢看眾人,但還是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

龐博用鋒利的竹葉刀對著她的黑臉,惡狠狠地說:“黑肉雞!我們不會讓你爽爽快快死的,我要先剝光你的衣服,劃破你的黑臉,然後再挖出你那副黑心肝,叫你慢慢地痛死!要不,就把你那兩隻雞眼挖掉, 叫你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連狗屎都抓不到吃!”

黑肉雞見麵前這個年輕後生滿眼凶光,一把明晃晃的竹葉刀頂著自己的臉,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出,她縱然頑固不化, 也不敢硬頂下去,,遷緊說:“你們保證不殺我,就告訴你們。”

黃先生說:“隻要你老老實實說出來,保證不殺你。”

“你們講話算不算數?”

“我們抗日聯防隊講話是板上釘釘,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黑肉雞翻看了黃先生一眼,說:“槍支在白水塘村。”

“有多少?”

“三十支長槍,七支短槍,十二箱子彈,還有一挺輕機槍。”

“有輕機槍為什麼不用?”

“剛運回來,沒人會用,帶著也不方便。”

“別的槍呢?,’

“我不想一下用完,萬一都丟了,,就沒有了。”

黃先生暗想:“好狡猾的黑肉雞!原來已作好了被打垮後東山再起的準備。如果這次沒捉到她,她很快就會卷土重來!”他命令給黑肉雞鬆了綁,要她帶路去白水塘。又分咐十多個人看管俘虜,說:“等我們去白水塘取槍回來,再放了他們。”

黑肉雞不再說話,活動了一下被縛得麻木的雙臂,又攏了攏稀疏而散亂的黃頭發,在前頭走了。龐博提著駁殼槍,緊緊跟在她身後。

黃先生帶了兩個小隊共五十多人一起出發。此時正是農曆正月,料峭的春寒仍然侵人肌膚。田野裏泥幹水淺,茅枯草黃: 山坡上的苦辣樹葉落枝光,隨風搖曳,成群的八哥啄食著樹枝上的苦株果。除了一兩個放牛的人外,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大家正被勝利的喜悅所陶醉,全然不顧衣服單薄,春寒襲人,雄赳赳地跟著黃先生直奔白水塘村。

白水塘是個大村子,有千把人口。掌燈時分,他們才來到這裏。黑肉雞帶他們穿過村前的一塊開闊地,準備進入村子時,突然從四方八麵都響起了密集的槍聲,甚至還有“噠噠噠”的輕機槍。原來日本人想在這裏修建據點,前天派了一小隊日本兵和一個中隊偽軍進駐這裏。他們黃昏時接到特務報告,說老馬村的聯防隊正向這邊開來,便預先作了埋伏。黑肉雞早就知道日本人這幾天要開進白水塘,她見聯防隊取槍心切,便想出了這個花招,說槍支放在這裏,騙聯防隊到這裏來,想讓他們和日本人打一個遭遇戰,無論誰勝誰敗,她都可以趁機逃脫。她沒想到日本人情報如此靈通,早就在這裏作了埋伏,不禁喜從天降,槍聲一響,她就拔腿往村裏跑去。但她忘記了身後還跟著個龐博,還沒跑出三步,龐博的二十響駁殼槍早已連發打出,在她的背上打成了個馬蜂窩!

黃先生知道中了黑肉雞的詭計,立即命令邊打邊撤。但地形對聯防隊十分不利:前麵是村子,兩邊是水塘,隻能沿著原路向後退,但背後的山頭又早已被敵人占領,火力十分猛烈。這時已有四、五個人壯烈犧牲。黃先生當機立斷,決定帶著十多個隊員留下來掩護大隊人馬撤退。一陣猛烈的火力掃射,壓住了敵人後邊的火力,大隊人馬趁機衝過了敵人的火力封鎖線。黃先生也趁著天色黑暗帶領隊員們往外衝,這時又有三、四個隊員倒下。突然,黃先生右腿上一麻,連中了幾發機槍子彈,仆倒在地上,走不動了。他咬緊牙關在黑暗中葡甸著往外爬行。但傷口痛得實在厲害,隻好滾倒一個草坑裏,暫時躲起來。他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簡單地包紮一下傷口,血流得慢了一點,但還是很快把布條滲透了。

入夜後,槍聲停了下來,得意忘形的敵人回去慶功了。他趕緊從草坑裏爬出來,拖著重傷的右腿,忍著鑽心、的劇痛,繼續在荒山野地裏爬行。他不能落在敵人手裏,死也要爬回老馬村。但天太黑了,又流血過多,身體疲憊不堪,爬著爬著,競迷失了方H,分不清東南西北。午夜過後,他才突然發現,原來又鬼使神差的爬到了白水塘附近。他吃了一驚,心頭也涼了半截!他判斷了一個方向,掉過頭,繼續往老馬村方向爬去。三更時分,他好不容易爬到了一個叫肖坑的地方。這裏是抗日聯防隊經常出沒的地帶,群眾基礎較好。他一陣高興,心想終於逃離了白水塘村。他仔細看了一下,發現水田那邊影影綽綽似乎有間房子,便吃力地爬了過去,一看,原來是間鴨寮,一條狗汪汪的叫了起來。大概聽見狗叫得凶,一個中年人披衣走了出來。他一見來了人,趕緊喊:“救命,階救命啊!”中年人循聲俯下身來,睜大眼睛一看。發現地上趴著一個人, 大吃一驚,問道:“你是誰?”他回答道:“我是老馬村的黃先生,快救救我!”中年人一聽說是黃先生,趕忙把他抱進屋裏,點起燈來一看、不禁抽了一口冷氣:他的雙膝已經磨爛了,露出血肉模糊的骨頭,中年人說:“你等一下。”馬上出去找來一些草藥,搗爛後給他敷在傷口上。他躺著的草席和被單全都被血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