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穀村,考取鄉舉雖然也是光耀門庭的榮事,但與考取進士相比,鄉舉要差上一些。《穀村仰承集》“李氏聯芳圖”中記載了鄉舉的盛況:“父子鄉舉”有九次,其中一父四子一次、一父五子一次;“兄弟鄉舉”至少有十七次;“一門同科鄉舉”竟然達到三十六次之多。
此外,還有未曾載入《穀村仰承集》的縣試、府試和院試盛況。這三個層級的考試,也是官府舉辦的初級考試,都是學子一生中的重要考試,是他們晉身的必由之路。
縣試,一般被稱為童子試,或童試,是縣官衙門組織的統一考試。所有學子不論年齡大小,從未參加過縣衙考試的,均稱為童生,首先必須參加這一考試,通過了就有資格參加府試,未通過的仍稱童生,等待參加下一次縣試,有的童生因為參加考試而未通過的次數多,便被稱為“老童生”。童生的來源渠道較多,有的來自裏塾(鄉一級機構主辦的學校),有的來自私塾(有村塾、家塾之分。村塾是同一村莊或幾個村莊民眾集資開辦的學校;家塾是大戶人家個人出資開辦的學校)。考試合格的童生,集體入縣衙舉辦的學校集中學習,稱之為“癢生”、“邑庫生”或“縣學生”;名列前茅者可以獲得朝廷給予的官糧補貼,即“凜米”,獲得凜米的縣學生被稱為“凜生”或“邑凜生”,算是吃上了“皇糧”,很有麵子。
府試,有時候稱為州試、郡試(這與不同朝代行政機構設置和叫法上的不同有關,相當於如今的地區、設區市一級),是比縣衙高一級的官府組織的考試,通過了縣試的考生才有資格參加。府試合格的考生,取得了參加院試的資格,並集體進入府衙舉辦的學校集中學習,也被稱為“庫生”、“郡(府、州)庫生”或“府學生”,有時也稱“序生”或“郡序生”;名列前茅者獲得朝廷“凜米”,叫作“府凜生”或“郡凜生”。
院試,即學政考試,是由省一級的學政衙門組織的考試,相當於如今省教育廳組織的考試,府試合格者才能參加。這次考試的優秀者,可以被推薦直接進入國子學、太學或貢院集中學習,成為其他學子羨慕的“國學生”、“太學生”或“貢生”。
縣、府、院三級考試都合格的考生,統稱為“生員”,俗稱“秀才”,也叫“相公”。秀才不僅可以在科舉、仕途上有進一步上升的機會,而且在地方上具有一般人所沒有的權益:封建時代規定,秀才可以免除差役、搖役,見到知縣可以不下跪,地方官員不能隨意對其用刑,等等。因為秀才“知書識禮”、“博學多聞”,成為民間活躍的特殊階層,在普通老百姓當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受到相當的尊重,因此他們在老百姓與官府之間,起著橋梁和紐帶的作用。很多秀才雖然一生都未能考取功名,隻能以開私塾教書或給官員們做幕僚等方法為生,但他們往往因為性格耿直、敢於為民說話而受到百姓的擁戴與讚譽。
翻開《穀村李氏族譜》,能夠看到許多以醒目標識凸顯出來的“邑庫生”、“郡庫生”、“邑凜生”、“郡凜生”、“太學生”、“國學生”等。粗略計算,有二百六十多人。他們,也是穀村科舉盛況的一個重要部分。
二、家學的淵源
―家規的訓誡、義倉的資助、書院的培養、長輩的督責、家人的期望,成為穀村李氏先賢求學上進的諸多動力,形成了一個家族獨有的家學淵源,從而為創造科舉傳奇莫定了牢固的基礎。
就穀村而言,科舉盛況如此鼎沸,是有著獨特的家學淵源與家族要求的。
《穀村仰承集》所載《家規》一篇中,有一段話似乎能夠說明一些問題:
本族義倉起自乾隆乙亥,各房各支各人俱有捐助……於本支鄉試者,每人助路費錢二吊文;院府縣三試,每人助卷錢二百文。
穀村李氏曾經在乾隆時期建立過義倉,義倉收入由李氏各房各支各人捐助,統一使用,而其使用方向都為本村本族的公益事業,包括對讀書求學、參加官方考試者的資助。院、府、縣三考,資助參加考試者二百文試卷錢,鄉試(省試或解試)資助參加考試者二吊錢。據介紹,一吊錢就是一貫錢,是串起來的一千枚銅錢,比如乾隆通寶、康熙通寶、順治通寶之類的,一枚即是一文。義倉資助的錢不算多,大概表示一個意思,是宗族集體給予求學者個人的一種褒獎與鼓勵。
穀村李氏正是通過這種集體資助或獎勵的辦法,鼓勵子弟求學上進,激勵他們不斷求取功名。 自古道:“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又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也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還道:“學而優則仕。”讀書求學能夠獲得如此之多的好處,怎麼能不好好地讀書呢?對於求學者個人而言,讀書求學,乃是擺脫底層生活的唯一途徑,是通往光明大道的唯一選擇,是登上仕途高位的不二法門,是尊享福祿二字的必由之路。試想,鹹魚翻身的感覺會是多麼美妙啊!鯉魚跳龍門的成功又是多麼精彩啊!多少人在苦難中期待,在磨礪中奮進,在挫折中再起。個人奮鬥的成功,帶來的不僅僅是個人際遇與命運的改變,往往是一個家庭乃至一個家族境遇的改變,未來的改變,命運的改變,乃至後代子孫一切的改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俗語,雖然帶有貶義,但它所描繪的景象卻是實在、真切的,曆史上又的確發生過。對於一個姓氏、一個家族而言,本姓本族子孫功名的獲取,同樣是全姓、全族、全村的榮耀。至今為止,穀村李氏科舉的榮耀,依然閃耀著無上的光芒。因此,鼓勵讀書求學,不僅是家庭所需,也是宗族所需。
“一脈真傳克勤克儉,兩行正路唯讀唯耕。”多少姓氏、多少宗族、多少村莊,在宗祠大門、廳柱或者中堂上,或者在牌坊石柱上,鐫刻著類似內容的對聯。
如果說義倉的資助是物質的,那麼“耕讀傳家”的教育則是精神的。如此堂而皇之地將這類對聯醒目地鐫刻於大門、楹柱、廳堂或牌坊之上,正是要營造一種求學上進的氛圍,激勵子弟努力求學讀書,博取功名,晉身仕途,不僅自己飛黃騰達,而且光宗耀祖,甚至家人“雞犬升天”。因此,即使沒有義倉的資助,穀村李氏也會如此激勵自己的子弟子孫,在科舉功名的道路上走得越遠越好。
博取功名,既是學子個人的人生大事,也是宗族集體的公益大事。為了便於子弟們求學,更好地進取,穀村李氏開辦了許多書院來培養族中子弟。《穀村仰承集·創建》篇共記錄書院11所,分別是:3R建經訓書院、救建義方書院、桂林書院、神童書院、東湖書院、依仁書院、有斐書院、三益書院、複禮書院、六行書院、文蔚書院。最早的建於南宋高宗時期,最晚的建於清朝乾隆時期。
這些書院,使穀村子弟自幼受到規範的教育,積聚了科舉考試的實力。那些佼佼者一路過關斬將,順利通過縣試、府試、院試、鄉試、會試和殿試,先後考取生員、舉人、貢士、進士,為自己也為宗族贏得了榮耀與讚譽。據《穀村仰承集》記載,穀村曆史上共有舉人115名,其中文舉106名,武舉9名,貢士95名,進士68名(實際上,在其“進士”名錄中,有兩位為特奏名,而在其“鄉舉”、“仕籍”名錄中,還有8位特奏名,作為宋朝獨有的一個科舉現象,以舉人或太學生身份參加“特奏名”殿試並獲通過的,被授予同科進士出身,稱為“特奏名進士”,因此,穀村李氏共有進士數應為78名)。書院,是學子晉身的階梯、成名的橋梁,是學子爭得榮譽的平台,是學子成為國家棟梁、參與治國理政的路徑。
穀村李氏還有一所“樹人書院”,建於乾隆時期,捐建者是位女性。《穀村仰承集·家規》篇載:“我族原有文蔚書院,近又元潭長房其瑪公之妻曾氏捐建樹人書院。每年正月聚眾童會課,文蔚書院定以正月初六日,樹人書院定以正月初九日。先期首事出具傳單,遍貼各門。先夜鳴鑼三陣,各生黎明赴祠,當堂命題,大展珠現。請族中科分高者一人閱卷,定等第分別獎賞。”不僅寫明了捐建者的身份,還注明了書院會課的規定與儀典,更表明了書院開辦的目的:在於通過“會課”獎賞等方式激勵學子刻苦讀書、發憤求學以博取功名。
李希朗先生載於《廬陵文化》(總第47期)的文章《穀村李氏世係》介紹,穀村還有一所“湛陽書院”,為穀村元潭派祖李用期先生最初的居所。想來,那所書院一定為穀村李氏培養了不少功成名就的優秀學子,宋朝的“百桂”,說不定就是這所書院培養的。
如今行走在穀村,已然看不到那些書院的影子,有的連遺址也沒有了,或被曆史的風煙湮沒於歲月的深處,或被日益增多的人口擠占為宅基地而聳立著高大洋氣的樓房了。倒是“書院下”這個地名頗有意義。穀村人介紹:有兩兄弟受到皇帝的族表,封為“孝子”,救他們建書院“教館”。教館,是方言,館就是書院,到書院教子弟讀書。這兩兄弟就是穀村元潭派祖李用期的第七子李籌、第八子李衡。他們兩歲喪母,十歲喪父,成人後感到母親去世過早,沒有盡到孝心,於是擇址“改葬其母於仕壽鄉匡山,二人自負(土。―作者補)成墳,廬於墓左”。官府聞知,上奏朝廷召封他們為官,他們不受,南宋高宗皇帝就救他們歸鄉建書院為教授,一人建了一所,就是“救建經訓書院”與“救建義方書院”。他們開辦書院教書,自然住在那兒,人們就稱他們居住的地方為“書院下”。如今,這兩所書院已難覓蹤跡,唯獨留下了“書院下”這個地名,李籌的曾孫李叔啟後來就在書院下開基。
三、功名的競賽
―牌坊的公開放表、堂第的顯赫宣示、榮譽薄的鄭重記錄,在文人學子中形成了一種無形而有序的競賽,你追我趕、爭先恐後的競賽氛圍,鋪就了文人學子們前進的道路。
在穀村,科舉的盛況還由於學子們在功名上的競爭。各個派、房、支之間,存在著讀書求學、博取功名的競爭局麵,誰也不甘落後,你追我趕、爭先恐後,或公開比拚,或暗中較勁。這個局麵的形成,促進了各派、支和家庭的子弟刻苦攻讀,積極上進,奮力攀登。當某個派、房、支和家庭出現了“鄉舉”、“進士”以至“父子鄉舉”、“兄弟鄉舉”、“父子進士”、“兄弟進士”的盛況後,其他派、房、支和家庭就會更加嚴苛地督責自家子弟加緊學習,爭取早日出現那樣的盛況。
那些書院的開辦,恐怕也是派、房、支之間暗中競賽的結果。每當“會課”之時,學子們要通過自己的文章,來為自己,也為本派、本房、本支和家庭,爭個一二三等。“當堂命題,大展珠現……定等第分別獎賞”的家規,就已經證明了這種競爭性。
牌坊,堂第,往往是封建時代科舉考試成功者炫耀功名的基本方式,也是競爭成功的一種顯耀。科舉考試上的競爭性,在學子取得功名之後的榮耀顯擺宣揚上,表現更加張揚而驕矜,更加酣暢而淋漓。去全國各地的古村遊覽,那些幸存下來的牌坊、堂號、門第,就在那裏顯赫地張揚著那份古老而切近的榮耀。
穀村千百年來的曆史上,每當科舉考試取得顯赫成績之後,都會修建堂、第、坊等建築物來彰顯自己的榮耀,有的還是皇帝欽賜或族表的建築。
“百桂堂”,《穀村仰承集》記載,是因為在“宋時族中登科第者近百人,建堂以表其盛,高宗禦書飛白,以榮之後”。桂者,蟾宮折桂之謂也,過去經常把科舉考試被錄取為進士者,稱為“折桂人”。因此,近百位子弟考中進士,實現了蟾宮折桂的美好願望,那是多麼大的榮耀啊,於是建堂以記之,名日“百桂”;而且這個“百桂堂”的題額,竟然是南宋皇帝高宗趙構的親手“禦書”,真是榮耀至尊至極了,還有什麼樣的榮耀有超過皇帝的給予呢?除非玉皇大帝的“禦書飛白”了。
“父子兄弟進士坊”,南宋度宗趙祺鹹淳時期,為李靈、李晉之、李可方、李允方一家先後考取的四位進士而建,也是得到皇帝族表而建的,雖然沒有文獻記載是否皇帝禦書坊名,但其榮耀也不亞於百桂堂的“禦書飛白”,頗有華光射鬥、文氣衝天的派頭和威儀。
穀村此類為彰揚科舉考試功名而建的紀念性建築,還有“雙桂第”、“雙進士第”、“進士第”、“雙鳳第”、“父子兄弟科第坊”、“金榜題名坊”、“解元坊”、“一門三進士坊”等,都是穀村李氏後裔通過科舉考試為自己也為宗族爭得榮耀的象征,是他們在學業上不斷進取、互相競賽的結果。
求學的競賽,是功名的競賽,更是臉麵的競賽;科舉的競爭,是命運的競爭,更是榮耀的競爭。
有序的競爭,也是成功的階梯。
科舉考試的競爭性和競賽性,最直接、最明顯的表現,是《穀村仰承集》中“進士”、“鄉舉”、“武舉”、“貢士”等名錄。這份名錄中,每個人名字後麵,不僅注明了他們考取功名的年號,而且醒目地注明了他們的房派與居地名,有的甚至注明了他們前輩的名字和科舉考試的地位,堂皇地宣示著這種競爭、競賽的顯赫結果。
首先看看部分“進士”名錄:
彥成,字聖集,宋熙寧乙卯解試,元佑戊辰李常寧榜登第,鼓樓,居廬陵宣化鄉。
彥修,字聖時,宋元豐辛酉解試,壬戌黃裳榜登第,月岡。
林,字昭文,宋元佑辛未馬涓榜登第,特旨除大學博士,鼓樓。
耀,字允升,宋宣和癸卯鄉舉, 甲辰沈晦榜登第,授禮部架閣,升翰林侍講學士,鼓樓。
責,字彥實,宋元符庚辰李釜榜登第,曆興國軍永興尉,改知分寧縣,遷濟陰縣,調查臨江軍清江縣,累受賞典,升朝散郎、韶州通判,月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