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建築的秘密
穀村古代建築相當多,《穀村仰承集》分為“祠宇祀典” (18座)、“瑩禁” (37座)、“創建,' ( 126座、處)、“寺觀廟社” (29座)、“陂橋洲渡”(除洲外53處),共263座(處),其中“創建”類別中有“堂” (50座)、“別業” (21處)、“樓” (7座)、“亭”(6座)、 "閣" ( 3座)、“第” (8座)、“坊” (19座)、“書院,' (11座)。如今,由於時間推移、世事變遷等原因,許多建築在歲月的風煙中被廢棄、損毀、坍塌、拆除乃至消失,保留下來不及古代建築的1/200
那些古代建築,純粹出於物質文明建設需要的,就是“破橋洲渡”,這與生產生活密切相關,是人們生產生活的基礎與保障。而其他建築,既有物質文明建設的需要,更有精神文明建設的需要,它反映了人們的主觀意願。即:人們把自己的某種精神追求、內心向往,寄托於相應的建築之上。
一、祖魂神靈的敬奉追祀
―祖墳、祠宇、廟堂,祭祀祖先,敬奉神靈,傳遞家族精神,延展家族文明,仿佛是它們的最大功能。
穀村李氏把“祠宇祀典”、“瑩禁”、“寺觀廟社”,全用曆史文獻記載下來,不僅表達自己對祖先神靈有著一份虔誠的敬奉之心、追祀之意,而且告訴子孫後代:要像他們那樣,對祖宗先賢與神明菩薩,懷有虔誠的敬奉之心、追祀之意,要感激於心、奉祀於行。
那些古建築,是他們祭祀祖宗先賢與神明菩薩的必要場所。
可惜的是,保留至今的建築委實不多,使其子孫後代對祖宗先賢和神明菩薩的敬奉大打折扣。
最為基礎的敬奉追祀,首先表現在對祖墳的敬奉之上。
過去,人們對待祖先的生、段、葬,態度是神聖、嚴肅而莊重的,必須鄭重其事地載入族譜之中。任何一個人,族譜上可以不記載他的生平事跡,可以忽略他的豐功偉績,可以抹去他的缺點短處,但卻不可以忘記他的生段葬,不僅注明卒的年月日時,而且注明葬地及墳墓座向,諸如“壬山良向”、“甲山糞向”、“辛山乙向”、“丙向”、“壬向”、“仁坤向”之類。有的族譜可能連生、段、生平事跡都不記載,單單記載“葬”。族譜這麼固執地記住祖先的“葬”,就是為了讓後人、讓後人的後人、讓後人的後人的後人,代代相傳,永世不忘祖宗先賢。祖先,血緣之所起、根脈之所源。沒有祖先就沒有自己,所以尊宗敬祖,首先必須固執地記住祖先的墳墓。
這個問題表現得鮮明而直接,毫不含糊,正是儒家所倡導的倫理綱常與社會道德之所在,已經成為我們中華民族所特有的墓葬文化。這種墓葬文化所代表的,乃是延續了幾千年的血脈文化。上下五千年的中華文明,墓葬是它的主要表現方式,也是它的主要延續方式。黃帝陵、炎帝陵,每天不知道有多少炎黃子孫前去祭奠叩拜。
穀村李氏村莊龐大、人口眾多,安葬逝者的地方更加分散。近者,於村莊之中;遠者,在百千裏之外。穀村族眾心中,有幾座祖墳是銘刻不忘的。
先說穀村三大派的派祖墓。據《穀村李氏族譜》記載,李宗元葬在“本裏上凹月岡牌月形”,後依其葬地稱其族派為“月岡派”;李宗應葬在“新淦縣揚名鄉六十都烏口上弦大月洲,丙向”,後依其葬地稱其族派為“月洲派”;李宗舜葬在“六十二都鵬鴿鼓樓洲後大山上,巳向,飛鳳形”,後依其葬地稱其族派為“鼓樓派”。以祖墳所在地命名族派,非常明確地告訴子孫後代,不能忘記開派之祖,要按族規為派祖常行大祭之禮。
本書第一章《最大的村莊》中“拓展的村莊”一節,已經提到穀村族派衍生的情況。月岡派祖李宗元生有五子,隻有次子李用期在穀村延續了派係血脈。李用期葬地為“仁壽鄉五都元潭灣桂家坑,坤山申向”,於是他就成了月岡派之下的二代開派祖,後依其葬地命名其派日“元潭派”。如今在穀村,一提“元潭派”都很清楚,而提“月岡派”卻沒幾人知道,兒子的名望超過了老子,原因在於兒子李用期育有八子,分別繁衍了各自的大房血脈,又成了開房之祖,所以李用期的名望超過了其老子李宗元,“元潭”.的名氣蓋過了“月岡”。
穀村村民都清楚自己是何派,派名因何而起,這是墓葬文化潛移默化的結果。
祖先葬地名稱,成了子孫後裔宗派名稱,這是墓葬文化的典型體現。因此,元潭、月洲、鼓樓這三個派祖葬地,是穀村三派曆代子孫後裔念念不忘的精神阪依。
最讓穀村李氏銘刻於懷的,當屬其開基祖李唐之墓。
這座墓葬位於穀村李氏祖祠後麵,其族譜記載為“葬穀村村心鬆山,巳山亥向”,至今保護得很好,形製非常完整。占地大約150平方米,座西向東。墓前左右各載一棵柏樹,方言諧音“百歲”;墓前有一小塊空地,供行禮祭拜用;·墓的兩側及後麵,有磚砌圍擋,呈弧形。墓丘隆起,墓前壘有墓碑,呈坊式造型,“吞口”規製;墓碑中部抬眉,頂上鑲有二龍戲珠,兩側歇肩,呈翹簷狀,略向前呈扇形攤開;抬眉正文橫書“穀村”二字為碑額,兩頭分別小字書有“盛脈”、“無涯”;碑額下方立有碑石,碑石中間直書“故顯始祖李氏諱唐公字祖堯之墓”,右側直書三行字以介紹李唐開基穀村的時間源起,左側直書“仰承堂祖孫立”。碑的兩側歇肩下方,直書一副嵌名墓聯:“祖訓綿先澤;堯典裕後昆。”整座墓重修於2007年,碑石、對聯、碑額為黑色大理石板材質,碑簷為白色,碑牆正麵貼有猩紅色釉麵磚,碑頂蓋有猩紅色琉璃瓦,呈現代風格,少了久遠的古色古香,也沒有改造之前的樸拙風格。墓後立有一塊望碑,磚石壘成,中間鑲有黑色大理石板,上頭橫書“穀村”,往下中間直書“李四承事郎神道碑”,右側直書“二00七年丁亥冬月”,左側直書“憲公居分宜裔孫立”。
墓聯的意義非常明了:“祖訓”即是李唐留給子孫後裔的家訓家規,將開基祖創立的血脈和事業,永續地綿延下去,讓李氏家族光耀千秋;“堯典”本指記載堯帝賢明事跡的典籍,這裏指祖先賢明的教誨,也就是家規家訓,依照家規家訓去教導子孫後代,讓子孫後代都做賢明的人,都做通曉事理、建功立業的人,做頂天立地、無愧於世的人。這是穀村李氏先祖留給子孫後代的精神財富,是李氏曆代子孫所應維係的精神支柱。
李唐墓前仍然留著香燭爆竹的殘跡。這是外地子孫趕來掃墓、祭拜的標記。祭拜儀式如今已很簡單,壓錢燒紙,上香點燭,燃放鞭炮,再用祭品做三次供享而已;祭品也極簡單,一般就是一隻雞、一刀肉、一條魚、兩塊豆腐、五個雞蛋、一碗齋飯、一壺米酒,多的另加幾個蘋果之類的水果而已,遠沒有古代祭拜的隆重莊嚴。
《穀村李氏族譜》和《穀村仰承集》的記載中,沒有關於祖墳祭祀禮儀的詳細記載,隻在一些篇章當中有“祭葬”、“葬祭如禮”、“賜祭葬”的簡略記載。
但有這份記載就足夠了,至少表明了穀村後世子孫對開基祖、對所有先祖的緬懷與敬仰。開基祖安葬在村莊中心,是很有意味的:祖先位於村莊中心,意味著祖先就是中心;他是村莊的中心,也是宗族的中心,更是子孫後代精神的中心。
祖墳,寄托著子孫後代對祖先的緬懷與敬仰,寄托著子孫後代對宗族未來的期待與向往。
祠堂裏的靈魂供奉,更顯示出穀村李氏精神上的寄托所在。
穀村諸多祠堂裏供奉著祖先牌位,祖先的靈魂依附其上,有的還供奉神明的塑像。這些神明,連穀村李氏也搞不清楚具體是誰,隻說:這是菩薩。
穀村祠堂眾多,文獻記載有50座, 目前實際保留二十多座,大多關門吊鎖,就連開基祖祠也難以進去。祠堂裏供奉著祖先的牌位,原先也供奉著菩薩與神仙的塑像,祖先與神靈、菩薩的地位同等,共同享受供奉、敬仰與祭祀,但塑像大多已毀於“文革”、“破四舊”。
穀村太園天授堂內,供奉著穀村曆代祖先的畫像,不僅有開基祖李祖堯的畫像,還有文園開基祖李栗及其先祖李次魚的畫像,主要是明清兩朝的達官顯宦,共有近三十位先賢的畫像。穀村李氏以畫像代替牌位,能夠直麵祖先,在精神上更能與祖先交流,更加貼近祖先的靈魂。
忠肅公祠,是紀念、祭祀李邦華殉國的專祠,祠內懸掛著“乾坤正氣之堂”牌匾。裏麵供奉著李邦華的神主牌位,黑底金字,豎行書寫“皇清賜溢明殉國都察院左都禦史特贈光祿大夫柱國太保吏部尚書溢忠文李公邦華忠肅先生神主”。這個神主牌位,就是李邦華的靈魂所在。供奉神主的神盒正麵,木板門扇上紅底金字書寫著李邦華慷慨殉國時的“殉節衣帶銘”:“堂堂丈夫兮,聖賢為徒;忠孝大節兮,誓死靡渝;臨危受命兮,吾無愧吾。”銘文與牌匾互相呼應,更顯浩然正氣。
村民李質文家,香案上供奉的,乃是清朝康熙皇帝欽賜給李振裕的木刻禦書對聯‘舊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衰龍浮”的原物。這副對聯,首先代表的是李振裕,因為是他得到的最高獎賞,是他帶給了全族無上光榮,供奉這副對聯,比供奉李振裕本人的畫像、牌位顯得還有意義。
在穀村許多人家,香案上都供奉著祖先的畫像,以李祖堯的畫像居多,如髦蕪李泉水家,供放在香案的右側即上位。在家裏供奉祖先,表明祖先在他們內心深處的地位,也表明他們對祖先虔誠的敬仰和推崇。從用意上看,恐怕不僅是請祖先保佑一家平安吉祥,還希望祖先賜給自己力量,以便在這個世界上取得更加輝煌的成就。
穀村護吉大廟的享堂上供奉著神仙、菩薩的塑像,色彩很現代,沒了古色古香的味道,是近些年安放的。塑像前有供香客上香點燭的神台,殘留的香棒和燭淚,有的很新鮮,有的很久了,都沾染了灰塵,但都體現了穀村李氏對神仙與菩薩的恭敬、景仰。
護吉大廟的名稱很有意思,“吉”乃指吉穴,即陰宅中的最佳墓穴,有德者得之,無德者或德不足者失之;這樣的吉穴有土地神靈守護,故言“護吉”。穀村李氏為守護他們祖先吉穴的神靈,專門建了這座大廟。由此可見,祖先、神靈在穀村李氏心中,地位至高無上。大廟門額“盤穀福地”,“福”與“吉”是相通的,有福者吉祥;吉祥者有福。這個門額與“護吉大廟”匾額,裏外呼應,營造出一份完整的神妙氛圍。《穀村仰承集》記載:大廟的“神最靈感。明家宰清惠公鎮昌平,有禦賜黃蟒玉帶之奉;總憲忠肅公撫天津,有‘是吾衛壘’之額。廟前有古井,源出萬華山”,表明穀村李氏對祖先、神靈至淳至誠的信仰、奉祀,以及這種信奉給穀村帶來的吉祥與福氣。
同樣供奉神仙的建築,還有福慶古廟。這座古廟就是大禹廟,它的對麵是已經倒塌的古戲台。既然是大禹廟,裏麵供奉的就應當是大禹了,但實際上不是。神完上,正盒被紅花布簾給遮了,盒上沒有安放大禹或其他神仙的塑像;左側神盒也被紅色布簾遮了,盒上同樣缺少供奉的對象。那些塑像於“破四舊”時代,被“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者抬到金歐塘東側的一塊空地上燒了。右側神盒裏供著幾尊塑像,近年安放的,顯得有些小,似是武將,具體不知是哪位尊神。整個供廳的左右兩側,供奉著站立的神明塑像,都是武官打扮,同樣不知他們是誰。神盒前備有燃燭點香的供台,殘留著香棒與燭淚,那是村民祭祀神靈、祈求平安吉祥的結果。整個古廟以紅色為主基調,營造著一種看似熱烈卻很深沉的氛圍。
二、宗族血脈的延續拓展
―大祠、派祠、房祠、支祠、專祠,構成了穀村李氏的宗祠群,祠各有名,亦各有主即崇祀對象,更各有序,血脈源流便流動在這些祠堂的瓦楞與牆縫裏。
這是隱藏在穀村古建築裏的秘密,首先反映在祠堂建築上。
以穀村大祠為源頭,新大祠崇祀的是西平忠武王李晨及以下六世祖先,老大祠崇祀的是穀村七世祖,即開基祖李唐字祖堯,及以下五世祖先。
往下即派祖祠:月岡一元潭派,無派祖祠,但派下有房祖祠。元潭長房祖祠又名元善堂,“中祀房祖兆公,左右祀昭穆列祖”;四房祖祠又名敦本堂,“中祀房祖安善公”;五房祖寢廟,“祀房祖街公及合房列祖”;六房祖寢廟,祀房祖李街,已廢;七房祖祠又名經訓堂,“中祀房祖孝子處靜公,以十五世祖文度公、文炳公,十六世祖汝弼公、汝諧公出席,配享昭穆二盒,祀合房列祖”;八房祖寢廟又名孝德堂,“祀房祖孝子無求公”。
月洲派祖祠,又稱崇應堂,“祀派祖宗應公以下列祖”。
鼓樓派祖祠,“祀派祖仁昌公以下列祖”。這裏稍微說明一下:鼓樓派的開派之祖為李宗舜,是以他的葬地鼓樓作為派名;仁昌,乃其父名,《穀村仰承集》這一記載,將李仁昌也尊奉為派祖了。
這些祖祠注明了所崇祀的祖先,源頭清楚,源流清晰;二祖三派十六房,血脈的延續、宗族的拓展,在這些祖祠的建築上,得到十分明確的體現。
穀村李氏太不善於保護自己的本原依據了。以其月洲派祖祠為例, 目前已經看不出它當初的規模,剩餘的正麵牆體告訴人們,它在日益紀廢;想來建祠之時的財力有限,該祠除大門正麵牆體為“鬥磚”外,其餘竟用土磚壘砌而成,門樓顯得簡陋粗糙,缺少祖祠應有的威嚴與莊重。除大門正麵牆體仍在苦苦支撐外,其正廳正堂和後廳部分全部倒塌,部分地基已淪為稻田或菜園;大門正麵,左側建有一座泥坯壘砌的附屬平房,阻擋了祖祠的正麵視線,破壞了整體觀瞻,而右側牆壁上則爬滿了青藤。整個月洲祖祠,仿佛受盡欺淩的老者,怯怯地立在那兒,失神地望著南來北往的子孫後代。隻有門媚上白底映襯的“月洲祖祠”四個黑色大字清晰了然,顯得古樸蒼勁、力道遒正。可能是因為月洲派的後裔繁衍發達了,居然把派祖祠給忘了,任由風吹雨打,任其衰敗紀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