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保鏢沉落

朱萬年被選派去保衛一名大亨,他的同事都羨慕他,說這就像貓去漁翁家裏過夜,絕對是個肥差。他的未婚妻也很高興,說,說明公司領導對你很信任。但是她又很擔憂,說現在壞人太多,並且都窮凶極惡,你一個人千萬要小心呀。朱萬年說你放心,我死不了。李秀梅說你不要以為武功高強,就自以為是。

朱萬年遵照規定的時間去見那名大亨,準確地說是去報到,出任他的保鏢。他現在住在會仙飯店八號樓。會仙飯店是河川市最大的飯店,它的前身是市委第二招待所,原來隻接待上麵來的官員,因為招待所麵積太大,房子也多,而官員來的稀罕,這樣的限製使得招待所虛張寥落,像一個歉收的農場。後來逐漸放!各縣來的縣委書記縣長也能住。而改為會仙飯店後更是全方位放開,什麼人都能住,隻要有錢。

會仙飯店寬大精深,樹木翁鬱,房子全掩映在樹木之中,像朱萬年曾經服役的那座軍營,所不同的是這裏的房子顯然要比部隊的營房漂亮得多。每座房子的牆壁都嵌著寫著一號數的圓牌,像舞台上參賽模特身上佩戴的標記,這使朱萬年順當地來到了八號樓。

市政府接待辦副主任歐陽彩柳雖然不認識朱萬年,卻能判斷出是從保安公司選派來的保鏢到了,這肯定是看他高大魁梧而又身著製服的緣故。她在樓前迎住前來的保安,說是保安公司派來的嗎?朱萬年說是,我是。歐陽彩柳說貴姓?朱萬年說朱萬年。歐陽彩柳說我叫歐陽彩柳,叫我歐陽就可以了。歐陽彩柳接著說領導沒有告訴你穿便衣來嗎?朱萬年說沒有呀。歐陽彩柳說你見過哪個大人物的貼身保鏢是穿著製服的?朱萬年想想也是,說那怎麼辦?歐陽彩柳說回去拿,要不去商店買一套。買一套吧,她緊接著說,買一套好一些。朱萬年麵露難色或羞澀。歐陽彩柳會意一笑,說不用你花錢。

歐陽彩柳帶著朱萬年去了飯店附近的一家商店,挑了一套西服給朱萬年換上。歐陽彩柳上下前後將朱萬年或衣服打量了幾眼,說就要這套。她掏錢請售貨員收款。朱萬年說太貴了吧?歐陽彩柳說貴?還有三千塊錢一套的,這套才一千元不到,九百八。再說貴不貴跟你沒關係。她邊說邊將錢付出去,並交代寫張發票。售貨員說寫什麼單位?歐陽彩柳說市政府接待辦。

朱萬年西裝革履走出商場,像一個準備去相親的平民子弟,顯得溫文爾雅而又憨態可掬。他把換下的製服放在西服的包裝袋裏。隨他走出的歐陽彩柳則豔麗雍容落落大方,像一名熱心的紅娘。你知道你將要見的人是誰了嗎?歐陽彩柳在回八號樓的路上說。朱萬年說好像是個億萬富翁吧?歐陽彩柳說差不多。朱萬年說什麼叫差不多?歐陽彩柳說他是億萬富翁的兒子,隻要他爹一死,他就是億萬富翁,這就叫差不多。朱萬年說噢。

會仙飯店八號樓精巧別致,像一個寶盒。朱萬年緊張而激動地來到樓前,臨進門的當日,歐陽彩柳說你別緊張呀。朱萬年說我不緊張。歐陽彩柳說富翁也是人,他看上去就和普通人一樣,很隨便的。朱萬年說是嗎。

億萬富翁之子李家寶看.見河川市政府為他安排挑選的保鏢溫厚英武,像是一份厚禮―事實仁他也是把朱萬年當成是禮物接受的。他把朱萬年拉到自己身邊,用手攬著朱萬年,表示喜歡和親密。然後他向歐陽彩柳道謝,說歐陽小姐,你們河川市政府對我的接待真是非常周全,我很滿意。請告訴宋祥瑞市長,我謝謝他。歐陽彩柳說李先生,是我們應該感謝你才對。你不遠千裏,到我們河川市來投資,造福百姓,河川人民將永遠銘記你和感謝你。億萬富翁之子手指一點,說你呀,這張嘴,我被你這麼一說,不想投資也都得投資了。

歐陽彩柳目光向著朱萬年,說朱萬年,你要絕對保證李老板在河川的生命和財物的安全。李先生是非常有名的大商人,是我們河川人民的貴客,你一定要保護好他。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他的貼身保鏢了。該怎麼做,我想你應該比我懂。

朱萬年說是。

歐陽彩柳目光回向億萬富翁之子,說李老板,小朱是我們根據你的意思精心挑選來的,品行端正厚道,武藝高強,你完全可以放心。億萬富翁之子說是嗎?他饒有興趣地拍了拍朱萬年,說露一手給我看看。朱萬年微微一笑,算是答應。他的眼睛開始在房子內張望,像是在找什麼東西。億萬富翁之了和歐陽彩柳的眼睛跟著朱萬年的視線轉動,他們的目米像候鳥一樣飛呀飛,房間裏一件件精美的實物諸如瓷器鮮花電視冰箱鏡畫窗簾和地毯像一道道美麗的山川被他們掠過,最後他們的目光終於找著地方降落或停下了(當然是朱萬年的目光首先在那個地方停住的,因為他目光在前,像領頭雁)―具體地說那是一扇門,更具體地說那是門上的一顆螺絲釘,它像吸咬住人體的一隻螞磺,讓朱萬年看不順眼。

朱萬年說我用手把門上那顆螺絲釘擰出來或者拔出來。億萬富翁之子和歐陽彩柳都說好。朱萬年走到門邊,億萬富翁之子和歐陽彩柳也跟著走過去。朱萬年聚精會神,運了一小會氣,然後伸直右手食指,其餘四指彎曲。他把食指指甲嵌人螺絲釘的中縫,開始擰動。螺絲釘像被螺絲刀扭動一樣鬆動,它一毫一厘地從木板裏退出來,像木樁從厚土裏被拔起。那顆螺絲釘足有一寸長。億萬富翁之子說你可以把螺絲釘再擰進去嗎?朱萬年說可以。億萬富翁之子說不能從原來的孔擰進去。朱萬年二話沒說,重新把螺絲釘往門板上擰。他的食指及指甲像堅韌的螺絲刀,把螺絲釘一毫一單地擰進木板裏去,直到億萬富翁之子和歐陽彩柳鼓掌叫絕。

歐陽彩柳說你這一手是在哪學的?

朱萬年說部隊。

你當過兵?

是的。

億萬富翁之子說我看從少林寺出來,都不一定有你好功夫。

朱萬年說哪裏哪裏。

億萬富翁之子說現在在什麼地方幹事呀?

朱萬年說保安公司。

噢,就是類似過去的鏢局.億萬富翁之子說,一個月多少薪水呀?

億萬富翁之子搖搖頭說太少了太少了!你現在跟我,我每天給你四百,除了付給你們公司以外,

歐陽彩柳說哪能要老板你付錢?你是來為我們河川辦好事的,應該由我們付!

億萬富翁之子說我付我付,保鏢的錢一定得由我自己付。

為什麼?歐陽彩柳說。

億萬富翁之子說這是雇保鏢的規矩,誰給錢為誰幹事賣命。

歐陽彩柳說那是在台灣香港,在我們這不一樣。

億萬富翁之子說有什麼不一樣?雇保鏢的規矩就是從大陸傳過去的。你說是不是?

朱萬年。歐陽彩柳說。朱萬年意識或感覺到,億萬富翁之子不是來自台灣,就是來自香港。

晚上,在有市長宋祥瑞作陪的酒席上,朱萬年一度成為話題,那是因為宋祥瑞市長再一次過間起億萬富翁之子在河川市的生活起居狀況,他問億萬富翁之子說李老板,怎麼樣?習慣不習慣?有什麼不適的地方,盡管跟我們提。我在的時候跟我提,我不在的時候,跟歐陽提,千萬別客氣。億萬富翁之子說很好,沒有什麼不適的地方。宋祥瑞看了看站在億萬富翁之子身後的朱萬年,對億萬富翁之子說他還可以嗎?億萬富翁之子說太可以了!謝謝。他看看朱萬年,又看著市長,豎起手拇指,說功夫是這個!市長宋祥瑞說是嗎?那就好,他頓了頓,說叫什麼呀?他像是問朱萬年,又像是問在座的其他人。所以未等朱萬年回答,億萬富翁之子就已經幫著說朱萬年。他看上去和朱萬年已經很熟或比誰都熟,就好像朱萬年不是河川人而是跟他從香港來的一樣。

朱萬年現在已經確切知道億萬富翁之子來自香港,並且知道他名字叫李家寶。

朱萬年還知道李家寶的祖籍是河川18安縣,但是出生在台灣,在香港成長。他的父親是二十八歲去的台灣,後來到香港發展,今年己經七十七歲了,因為思念家鄉而又年老體衰,所以委托兒子回家鄉來,看一看有什麼合適的項日,然後投資,參與家鄉建設或者說為家鄉作貢獻。

這些都是朱萬年站在億萬富翁之子身後,從他和市長以及其他本地官員的言談中聽到的。

市長宋祥瑞端起一杯酒,說李老板,感謝令尊大人和你對故鄉的摯愛。我再敬令尊大人一杯。李家寶說好。他響應市長和市長幹杯。服務員及時為空杯斟酒。市長又把酒杯端起來,說再敬你一杯。李家寶說又喝呀?宋祥瑞說剛才是敬令尊大人,現在是敬你。李家寶說還不是一樣,反正都是我喝。宋祥瑞說不一樣,令尊大人和你雖然是父子,但在我們心目中是兩個豪傑,所以僅喝一杯哪成?李家寶說好好,我喝。他又和市長於杯。

接下來是其他作陪的人輪番向李家寶敬酒,一敬都是兩杯。他們的做法與市長如出一轍,先敬老的再敬小的,說的恭維或奉承話也是如法炮製。惟一有所不同的是歐陽彩柳,她敬兩杯,但隻要李家寶喝一杯。她說令尊大人歲數大了,我敬他的這杯酒,由我替他喝了。說完她自個把酒喝光了。李家寶說你們看,還是姑娘會疼人哪!話音剛落,歐陽彩柳已經把一杯新斟滿的酒舉了起來,說這杯敬你你得喝!李家寶說我喝我喝。他愉快地把酒喝了下去,像一個家長在保姆的照顧和伺候下吃補藥一樣。

朱萬年發覺,李家寶是越喝越興奮了。他把手搭在歐陽彩柳的肩上,慢慢地又滑到她腰上,五個手指在腰背上撥動,像是彈琵琶一樣。奇怪的是歐陽彩柳沒有任何反響,就好像撫摸她的巴掌是落在地上的樹葉或鴻毛一樣。而其他看見李家寶把手搭在歐陽彩柳肩上而後向下滑動的人,也漠視這件事,就像沒看見一樣。

自始至終,朱萬年站在李家寶的身後,既沒有走動,也沒有坐下來。他和外國國宴站在元首或首領身後的那種人一樣,警惕嚴肅恭順從命寸步不離―從隨億萬富翁之子步人宴席起他就自覺站在現在這個位置上,像士兵在自己的哨位上站崗。他沒有為宴席上的美味佳肴所動,當然也沒有人指示或邀請他共進晚餐。在這一點上他和司機有著明顯的差別和不同,有的司機可以和領導同桌吃飯,比如宋市長的司機就是,但是朱萬年不行,朱萬年是保鏢。保鏢如果在保護對象吃喝玩樂的時候也吃喝玩樂,就不是保鏢了。

最後,喝著喝著,李家寶的頭低下去,話也不說了。

低垂的頭不僅沒有抬起來,而且突然一垂,向歐陽彩柳傾倒―它先碰上她的肩,再從肩脾往下掉,歐陽彩柳趕緊出手,將它接住,然後安放在自己腿上。這一幕就像足球飛射,撞在門梁曰單下行將人網時,被守門員抱住,然後平放在門球線上。

李老板,李老板?李先生?歐陽彩柳看著在自己腿上的億萬富翁之了的頭顱說。

李家寶沒有動靜或沒有響應。

看來他是醉了,真的醉了。坐在歐陽彩柳另一側的副市長昊小剛說,他今晚喝的確實是夠多的了。

他不會是……昏迷吧?歐陽彩柳將信將疑地說,你們看!

桌邊的人有的離開座位走過來,有的伸長脖子,隻見億萬富翁之子臉色鐵青,全身痙攣,嘴裏流著白沫,任人怎麼拍,怎麼推,怎麼掐,也沒有覺醒。

市長宋祥瑞立即指令送醫院。

朱萬年這時候悄悄對歐陽彩柳說這是癲癰病發作,我看不必緊張,過一會就恢複正常。歐陽彩柳一聽,說市長市長!她意識到不能太大聲,降低音量悄悄說朱萬年說,這是癲癰發作,不要緊。

宋祥瑞直接問朱萬年,你怎麼知道?

朱萬年說我在部隊的時候,我有一個戰友就是這樣,他後來提前退伍了。

宋祥瑞將信將疑,說那暫不送醫院,先叫一個醫生來。

醫生很快就來,證實了朱萬年的看法二

宋祥瑞舒了一口氣,說明天到縣下麵去,跟縣裏麵的人,適可而止,不許勸酒。我們喝酒的習慣得改一改。吳副市長,朱萬年,尤其小朱,要盯著這個事,不行的話就替他喝。

吳小剛點頭說是。

李家寶這時候複蘇過來,但對之前的事一無所知,他從沙發上坐起來(癲癰發作後他被移到沙發七躺下),說我怎麼會趟在這裏?

大家裝作若無其事。歐陽彩柳說你裝醉,我敬你一杯酒你還沒喝呢,就跑去那裏了?

李家寶說啊是,是。我現在補,但是你要同我一起喝。

歐陽彩柳說不行,我不行了,剛才你裝醉的時候,你知道我又喝了多少?數都數不清。

李家寶說再喝一杯,喝完這一杯,我們就去玩,啊?

歐陽彩柳畏畏縮縮和李家寶幹杯。酒剛人腹,歐陽彩柳突然“嘔”一聲,然後趕緊用手封住嘴,迅速起立往外跑。

眾人大笑。

宋樣瑞說小朱,你出去看一看。

朱萬年出了包捅,看見歐陽彩柳朝著衛生間的反方向走,哪裏還有作嘔的跡象。他跟著在後麵喚歐陽,歐陽。歐陽彩柳回頭看見朱萬年,說你出來幹什麼?朱萬年說市長見你喝多了,叫我出來幫幫你。歐陽彩柳說那正好,如果你真想幫我的話,就進去跟他們說,我吐得非常厲害,衣服全髒了,見不得人,隻好先回去了。

朱萬年說你不是沒醉嗎?

歐陽彩柳說你沒看見李老板色迷迷的樣子?再呆下去,我就走不開了。到時候宴席一散,人都走了,就我留下,他要這個那個,我怎麼辦?

朱萬年說我也留下呀,言外之意,朱萬年說有我在,他能把你怎麼樣?

歐陽彩柳說你?你有什麼用?你是他的保鏢呀?!是保護他幫他的,不是管製他約束他。

朱萬年說他如果做得不對,難道不該管麼?

歐陽彩柳說可以呀,那就不要投資了喚。一億,甚至兩億,全因為你惹他不高興沒了,化成泡影,擔當得起嗎你?市長和縣長們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朱萬年說那你這樣走了,不也惹他不高興嗎?

歐陽彩柳說不會,是他灌我喝酒我才會吐得一塌糊塗的,這隻會使他產生歉疚感,而不會使他不高興。這對我沒什麼不利,往後對河川也沒什麼不利,因為一個人有了歉疚感,他就會想做些什麼進行彌補。現在是他對我歉疚,往後是對你歉疚,對更多的人歉疚和對河川歉疚。我們就是要使他不斷地產生歉疚感,一旦他心中充滿了歉疚,他肯定會為你。為我,為他,為河川做些什麼。

朱萬年一知半解地聽著,像中學生聽大學生的課一樣。但是他對歐陽彩柳的.見地暗暗佩服。原來聽聞市府接待辦有一個女副主任,年輕貌美,能喝能唱能跳,現在看來她的才能絕不僅僅限於這些,她的聰明才智在其他美女之上。)

想什麼?聽不明白嗎?歐陽彩柳問木呐的朱萬年。

朱萬年說啊?噢,明白,明白了。

歐陽彩柳說那還不照我的話去說。

朱萬年回到廂房,告訴在座的人說她吐得可真慘,根本堅持不到洗手間。難受得聲音像個人大哭一樣。

宋祥瑞說人呢?

朱萬年說她吐得滿身都是,髒得不能見人,就隻好先回去了。

億萬富翁之子聽了,說不好意思,抱歉抱歉!

宋祥瑞說沒關係,別不好意思。

李家寶搖頭說不,不好意思。

回八號樓去的時候,市長宋祥瑞要送,李家寶說別送了。宋樣瑞堅持要送,他說明大我不能親自陪你到縣裏麵去了,因為我要去省裏開人大常委會,我是人大常委,缺席不得。億萬富翁之子說什麼是人大?宋祥瑞說人大是人民代表大會的簡稱。億萬富翁之子說哦,就是議會,你是議員!宋祥瑞說類似是。億萬富翁之子說議員很了不得的呢,權力很大。宋祥瑞說那是那是。億萬富翁之子說這會你當然要去,一定要去!宋祥瑞說明天由吳副市長陪同你去。當然還有小朱朱萬年,他貼身衛護你,人身安全絕對保證,億萬富翁之子說歐陽小姐呢,她去不去?

市長宋祥瑞容不得半點猶豫,說去,我親自跟她說,讓她去。

市長用自己的專車把李家寶送回八號樓,並進去坐了一會,他可囑未萬年睡覺之前要記得檢查每個角落,關好門窗,不能睡死,辦法是喝一杯濃茶。另外幫老板放洗澡水的時候,先放冷水,才放熱水,讓溫度逐漸升高,這樣就不至於忽冷忽熱。

宋祥瑞語重心長,無微不至,令朱萬年非常慚愧,而讓李家寶十分感動和欣賞。

市長走後,李家寶說這樣的人,我要是總統的話,就讓他當總統辦公室主任。

彎彎曲曲的公路像一條河,一輛接著一輛的汽車像一支船隊,向田安縣行進。

朱萬年和億萬富翁之子歐陽彩柳同坐在一輛佳美上,這也是田安縣能拿出的為數不多的好車之一,興許是縣長或縣委書記的專車,興許不是。田安縣縣長蒙樹起乘坐的桑塔納走在這輛車的前麵,而開道的警車又走在最前麵。河川市副市長吳小剛乘坐的另一輛佳美跟著前一輛佳美,兩輛佳美像一對孿生兄弟或孿生姐妹。而隨在佳美之後還有市經貿委主任韋昌南乘坐的豐田以及斷後的警車。兩輛警車首尾呼應,嚴密地護送田安縣非常尊貴的客人平安到達。

田安縣委第二招待所這一天張燈結彩,像是舊時大戶人家的喜慶日―事實上對於山高水遠的田安縣來說的確如此,因為從來沒有資財過億的商人到過田安縣,當然也就不可能往臨第二招待所。像河川市原第二招待所一樣,這裏隻接待從上麵來的官商,所不同的是河川市原第一招待所早就改革全方位開放了,而這裏依然如故,非貴賓概不接待。當然不同的還有占地麵積樓堂數目不一樣,才有市裏的十分之一。縣長蒙樹起有一次對市長宋祥瑞說,我們田安住的就第二招待所最好,又小,一旦放開,大天滿人,那貴賓來了怎麼辦?把人攆走是可以,可被攆走的人肯定罵娘!罵誰?罵人住的貴賓,我們可不情願我們的上級領導和投資商被人罵,宋祥瑞一聽,笑道你就會拍有權和有錢人的馬屁,討他們的喜歡,不怕群眾恨你?蒙樹起說隻要討得有權的給政策有錢的給錢,誰恨我罵我都無所謂,再說我這還不都是為了田安的老百姓?

現在,田安縣迎來了田安縣最有錢人的後代或承繼人的光臨,這對迎接和被迎接的人都是首次―李家寶是第一次來到河川市田安縣,盡管這是他的祖籍。五十六年前他的父親離開田安到外闖蕩,至今不再回來。現在是由他代表父親回歸故裏,遂父親心願。而田安人見了李家寶,是如.見其父―這一點不假。

早早被接來在招待所等候的自牙.鄉上嶺村的屯位老人,誰也不認識,卻能從車上下來的男人裏,認出了李家寶,因為李家寶長得太像他的父親了,像一本書一幅畫或一張票的翻版一樣。三位老人其中有一位是李家寶的叔叔,另外兩位是李家寶的父親最好的夥伴―是他們倆謊稱羊被人偷了實際是他們把羊賣了而把賣得的錢讚助李家寶父親背井離鄉。

麵對三位頗為衝動的老人,歐陽彩柳說你們都別說1她接著考問李家寶說李老板,你說哪一位是你叔叔?

李家寶粗看細看,也不好斷定哪一位是他叔叔。他指一個老人說這個,又馬上搖頭說不像,不是。他又指另一位老人說是他,但又馬上說不是,不像。最後一位老人,他說更不像。因為最後一個老人看上去比另外兩個老人顯得更老,也比他父親顯得老,所以不可能是他叔叔。

而事實上,他恰恰是他叔叔。

李家寶不明白,叔叔為什一麼顯得比父親老?

與此同時,李家寶認識了他的一個堂哥和一個堂弟,這也是經過問了年齡排比後區分的―說四十五歲的那個是堂哥,因為比李家寶大,那麼說四十歲的就是堂弟了,因為比李家寶小。

堂哥名家天,堂弟名家地,與家寶都屬“家”字輩,這是祖先定好的,就算到了台灣或香港,生下兒子,還使用祖傳的字。

由此可見,我父親是多麼想“家”,愛“家”呀!

李家寶一語雙關的話,贏得在場人的喝彩。

晚飯在和睦平等的氣氛中進行。億萬富翁之子副市長縣委書記縣長縣人大主任縣政協主席市經委主任市接待辦副主任縣府辦公室主任白牙鄉上嶺村農民縣公安局副局長兼交警隊隊長縣公安局警察甲乙丙了,朱萬年等歡聚一堂,像一個大家庭。

朱萬年原本是站在億萬富翁之子身後,不與大夥共進晚餐的。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職責。可縣長蒙樹起一看不許,強烈要求他進座。他說坐吧,你看大家都坐了,你怎麼能不坐呢?朱萬年說不。蒙樹起說你不坐,我們縣裏邊這些坐下來的人,還怎麼好意思坐呢?你不坐,我們都不坐!這麼一說,縣裏邊的人都說是啊是啊。尤其已在鄰桌就座的甲乙丙丁四個警察,知趣地站了起來,欲退席。朱萬年還是不為所動。蒙樹起隻好求助億萬富翁之子說李老板,你看,他聽你的。億萬富翁之子嘴唇一動,說萬年,你坐吧。

朱萬年坐了下來,坐在億萬富翁之子的一側本來就是安排他坐的位置上,億萬富翁之子的另一側坐的是歐陽彩柳。然後才依次是副市長縣委書記縣長。一他們連環在億萬富翁的兩頭,像一條鑽石墜子的項鏈。

這樣的座次細究起來是不對的,論身份按級別,歐陽彩柳和朱萬年都不可能坐在現在這個位置上。這樣的安排看上去違反常規馬虎草率,但實際七恰到好處用心良苦。

桌上的菜肴嚴格地說也是不正常的,於情於理都不該單一到隻有一素一葷;竹筍和察,雖然這全是山野之物。好在億萬富翁之子一嚐讚不絕口,說這是什麼好東西 ?縣長蒙樹起說素的是筍,葷的是察,李家寶說筍我知道,寮?我沒吃過。蒙樹起說這可是好貨,全身都是寶,察香知道吧?察身上的精華。李家寶說知道, 一也隻聽說過。聽說功效很了不得,是嗎?蒙樹起說你嚐了就知道,李家寶說有嗎?蒙樹起說都泡在酒裏了。

億萬富翁之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歐陽彩柳便勸億萬富翁之子別喝了,她沒忘記億萬富翁之子會突然發作的癲癰病和市長臨行前夕的告誡。

李家寶說是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可就打熬不住了!

眾人捧腹,感覺到億萬富翁之子很風趣。

察香酒是少喝了,可秦肉可沒少吃。億萬富翁之子胃口大開,像還俗的和尚剛開葷一樣。這隻扇可是稀罕之物啊,他指著桌上正在火鍋裏被邊燉邊吃的察說,是從什麼地方搞到的?

蒙樹起說我們田安縣就有。

是人養的嗎?

不,野生的。這種動物很難人工繁殖。

喲,那怎麼現在還有呀?

有,山裏麵還有。不僅有察,還有狸野豬黃魔等等。

是真的嗎?

當然。

那現在還給打獵呀?

不給,但有的人還在偷偷地打。我們發現了就沒收。

那我可以去打嗎?

不,打獵很危險的,不安全。

我就喜歡打獵。而且實打實。在香港沒有這種條件,我就到非洲去打。可是非洲太遠了,我又忙,也才去了兩次。我在香港的家裏獵槍有好十幾把,可惜隻是擺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