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瑞麗?他說。
我說知道。中國稍著名的城鎮我都知道。瑞麗是近幾年才著名起來的,所以我也是近幾年才知道。
你知道它因什麼著名嗎?
我說知道。
於十麼?
開放搞活。
吉姆認為我這句話說得很妙。
車子開動的時候,他跟我坐在了一起。
這一坐,直到瑞麗。
到瑞麗我們經過了兩條著名的江河,美麗的瀾淪江和古老的怒江。每經過一條江我都要發出詩人的讚歎。真美呀,像絢麗的彩虹!真長啊,像母親蒼涼的血管一樣。
車廂裏的眾人望著我。
後來便有人告訴說我是個作家。
在以後沒戲的日子裏,吉姆便天天和我在一起。他表示要跟我學習寫作。
我告訴他當作家很簡單,有一支筆,有一顆仁慈的心,足矣。
吉姆表示懷疑。他說作家要有一顆仁慈的心,那麼你殺人的時候,手怎麼下得那麼狠?
我說,殺人的時候我並不是作家。
吉姆似乎明白了。在往後座談的每次晝與夜,他都像是一名學生。
但是後來,我發現吉姆跟我學習寫作,並不是為了當作家。
他是為了鞏俐。
我發現這個陰謀是在一個撩人的雨天。
那大我有戲,我和女人在一個破舊的草棚裏拍又一次通奸的戲。我陪女人上山打獵,後來下雨了,我們躲進了那間草棚。草棚裏沒人。我們把淋濕的衣服脫了,晾在橫插進草牆的槍支上。那是兩杆20毫米口徑雙筒獵槍。我們在槍下做了那事。那事當然不是真做,我們隻是用腳在有草的地上弄出一些聲響,然後攝影師把鏡頭對準大雨傾盆的野山和滴水淋淋的槍杆。
這個鏡頭拍得艱苦卓絕。
我們先是在太陽下等雨。雨總是沒有。氣象台說有的。我們在火旺的太陽下等到中午,等來了一片鳥雲。那片烏雲慢悠悠地行走,等到第一滴雨打在我臉.上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我們先是曬太陽,而後是淋雨。導演說要追求逼真的效果。這個鏡頭終於拍成功了。我們走出野山老棚的時候,已是滿天鴉色。
這時候吉姆在我的住房裏,已經給鞏俐講了十個小時的故事。
我見到吉姆,我問候他的第一句話是,謝謝你,吉姆。
吉姆吃驚。謝什麼?
我說,感謝你我不在的時候,你沒有讓鞏俐寂寞。
吉姆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的故事講得怎麼樣?我問鞏俐,
鞏俐說,好極了。
是嗎?我說。你故事講得這麼好,還要跟我學習文學創作。吉姆?
吉姆不答。
我說你還想繼續跟我學習嗎?
吉姆說是的。
如果你願意,我想把課堂搬到室外去。
吉姆跟我外出。在一個隻有花香沒有鳥語的地方,我說,現在你可以跟我坦白了,吉姆。。
吉姆說,我喜歡鞏俐,我想討好她,先得討好你。
你很聰明。你這麼聰明的人一百年才出現一個。
你恨我嗎?
不會,我說,你這麼千方百計接近我,全是為了鞏俐。難得你一片奸情。
吉姆說,她實在太美了。
我說,中國還有一個鞏俐比她更美。
吉姆說,不。我隻喜歡這個鞏俐。
你肯定她喜歡你嗎?
吉姆說,我給她講了十個小時的故事,她都沒有厭倦我。
我說,你知道為什麼你在房間裏呆了那麼久,而她沒有把你趕出去?
吉姆說,你說。
那是因為她把你當是她弟弟。
一姆傻眼。
我從路旁折了一枝青枝,送給他。
青枝上有一朵醒目的自花。
趙傳平英武的腦袋出現在一部轎車的窗口。
我在瑞麗遇到他。
那時候我走在迷亂的街道上,我不知道我想幹什麼。我走過一個又一個琳琅的商店,和森林般向我伸來的叫賣的手臂。我不知道我該買什麼,我望著五顏六色的麵孔發呆。趙傳平截住我,是在一個麵黃肌瘦的家夥正把我拖進胡同的時候。
一輛車忽然刹住在我近處。那家夥跑了。
我看著那輛車子。趙傳平的腦袋露出來。
我說,你好。
趙傳平說,沒想到吧?
我說是的。我以為你是警察。
那家夥也一定以為我是警察,才跑的。
我望著趙傳平。他請我上車。我說你要把我帶到哪去?他說隨意。他把車開了。我任由他把我帶到一個如溝似的江岸。在江邊,在車子無法再前進的絕路上,他說,我是來找鞏強的。
我說謝謝。謝謝你尋到這麼臨界的邊境來。我知道再過去就是緬甸了。
趙傳平說是的。但是我仍然找不到鞏強。
沒關係。
我們下車。我們下車的時候,太陽也要下山了。我望著對岸被夕陽染得血紅的山巒,說,真美。
趙傳平說,像畫一樣。
鞏強如果這時候在,他一定揮毫潑墨,把這異國風光畫下來。
趙傳平說,鞏強和你很要好嗎?在走之前?
是的,我們好得像兄弟一樣。
可他走時連一聲招呼都不打?
我說,他忘了。
於是你判斷他來雲南了?
是的。
你憑什麼?
憑對他的了解,我說。他熱愛自然,熱愛這片紅土上的一草一木。比如,這水,那山
那山是緬甸的。
那山是不是……
是的。你怎麼知道?
我說,地理書上說的。
你讀過大學?
我讀過中學。
我們的學曆一樣。
但是我們的身份和地位卻不一樣,我說,我連小車的門都不會開。
這不等於說你不聰明,或者缺乏教養。趙傳平說,你前途無量。
我說謝謝,謝謝你賞識我。除了七段,你是第二個賞識我的男人。
趙傳平說,導演不算嗎?
我說算的,我怎麼把他忘了?
趙傳平說,他是喚起你表演潛力的人,你應該永遠記住他。
我說是的。
趙傳平領首,然後用滿意的眼光看著我。
這時候夕陽墜下山窩。那片血紅沒有一了,我說,我無比懷戀那顆太陽,它剛才投射在山巒上的,是我看到的人間最壯麗的景色,
趙傳平說,我看也是。
我說,你去過緬甸嗎?
趙傳平說沒有。
七段說你可以送我過去,
是的。如果你願意,你現在就可以涉過這條江水。
我說行嗎?
行。
就這麼涉過去?我看著眼皮下的江水。江水清悠悠蕩漾著,似在盼我的腿。
你隻消再走幾步,就是出國了。趙傳平說。
我的腿抖動起來。
多少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一次出國的機會。無需經過海關,也無需簽證護照,隻消把鞋脫了,再把褲腳挽到膝蓋上就行。我的腿像迎來風沙的果樹發抖。
但是我始終沒把腿放進水裏去。
我站在國境線上,發癡地想望著對岸有一堆金子,一把萬能的鑰匙和一本經典的義學著作。
我的肉眼百望千巡,什麼都沒看見。
我說,我不出國。我在國內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還有人要找,有戲要拍。我扮演殺手與奸夫的酬金還沒有付給我。
趙傳平說,他們會付給你的.現在已經沒有勞而無功的勞動。
我說,除你之外
製片把一遝嶄新的人民幣交給我,是在趙傳平和我遇見後的第二天上午。
第炭天上午我被叫到製片的房裏。我首先看見的一個人是和我在戲裏有過殺人交易和父子情誼的狄先生。狄先生的左右坐著女人導演。
導演指著狄先生說,他就是製片。
我說你好。
他說你好。然後站起來和我握手。
我說其實我們不用握手了。
他說沒想到吧?在戲裏我扮演狄先生,在現實中我是個製片?
我說是的,我沒想到你和製片是同一個人。
他說,這是常有的事。身為製片,同時兼作戲裏的角色演員,這沒有什麼奇怪的。這麼做可以充分體會做演員的甘苦。還有自編自製自導自演的哩。
我說,那麼她呢?我握著製片的手,望著他身邊的女人。這女人在戲裏和我有過奸情,扮演的是一個蕩婦,在現實中或許是個場記或者副導演什麼的?
製片說,她隻是個獨身女人。
我說是嗎?我望著女人,我想從她身上看出獨身女人的優雅二她果然靜如一名處子,或如一名看透男人的少婦般冷豔。
一筆錢這時候到我手上。
我盯著手上的錢說,是給我嗎?
製片說,是的,你扮演殺手的酬勞。
多少?
一千。
我說,我殺了兩個人,奸了一個女人,你就給我一千塊錢?
製片說,就這麼多,但是下一場戲如果你演好,你可以得一萬塊錢。
我說,殺吉姆的時候你說給我兩萬?
那是銀幕上的台詞,狄先生說的。
你說的不是台詞?現在?
不是,現在我是製片。你知道製片說每一句話的分量?
我望著製片,我從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如此恭敬地望著一個人。我要演下麵的一場戲,他要給我一萬塊錢。這一萬元是我扮演殺手殺兩人奸一人酬勞的十倍。下一場戲裏我仍是殺手天華,但已不用殺人,亦不需摟著美麗尊貴的女人逢場作戲。我隻消走到一個人跡罕至的江邊,在篙草叢裏等一個人,再從那人手裏接過一隻箱子,把它帶回來。然後,狄先生給天華五千。製片給我一萬。
我知道製片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金字。你不會哄我的,是嗎?因為我不是孩子,一萬元錢也不是一塊巧克力的價格。是不是製片?
製片說,你知道就好。你知道了就不會把這當兒戲。隻要你把戲演好,我會給你一萬塊錢。
我說放心,我想要這一萬塊錢,就能把戲演好。
你想要的?
我想要。你們知道我想要。
導演製片女人望著我。
我說,沒有人不想要錢,有一個作家說,錢是個可愛的狗東西,沒有不喜歡錢的男人和女人。
那個作家是你嗎?女人說。
我說,那個作家不是我。
製片說,一萬塊錢等不等於作家兩部長篇小說的稿酬?
我說是的。
寫一部長篇小說需要多少時間?
我說,有的作家要一年,有的作家要一輩子。
你寫要多少年?
我說,到現在我隻寫了一部長篇小說,還是通俗的。
製片說,也就是說拿了五千塊錢?
是的。
可一場戲演下來我會給你一萬!而巳隻需不足半天功夫。
所以我想要。
我麵對三張慷慨的臉,和顏悅色地與他們座談。我跟他們說一萬塊錢可以使我一夜之間暴富。我感激他們,是他們使我的夢想成為現實。
我決心沿著你們導引的道路前進。我說,我別無選擇。
這天陽光很好。這天有成千七萬的人在瑞麗歡慶一個傳統優美的節日―潑水節。我們來到瑞麗江畔,那條我曾目睹過一次並在它岸邊佇立很久直至日落的清悠悠的江水,如今成了歡樂的海洋。攝影師把鏡頭瞄準這片海洋,我們在這海洋裏。現在我是天華,製片是狄先生,女人還是女人。我們都化裝成傣族人,我是個典型的傻裏傻氣沒有婚娶而企圖通過潑水找到意中人的傣族青年。我的手裏拿著一隻雕著遊龍的銅盆。我的位置擺好了,導演說開始!然後我朝人的身.上潑水。
最先接受我溫柔洗禮的是個男人。
那男人是狄先生。
狄先生通過潑水向我授意。
天華,你要在人流裏找到一個持著與你持著相同銅盆的人,記住,那人的銅盆與銅盆.仁的遊龍與你的這隻一模一樣,然後,不管這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你都跟著他走,.他會帶你到隱秘的地方去,把貨交給你。
我說知道了。
你知道你此行的意義嗎?
我說知道。
那麼,你一定知道你所要擔的風險了?
我知道。如果貨取不回來,或者出了差錯,你絕對不會放過我。或者說,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狄先生說。你知道就好,你知道你就絕對不會出差錯了。你辦事,我放心。去吧。
狄先生深情地向我潑了一盆涼水。
我渾身濕摘。我感覺不出現在我像是一隻落湯雞,還是更像一條落水狗。
我去找那隻能給我帶來富足與希望的銅盆。
我在人河裏尋找,我期待那隻銅盆像一條死魚一樣出現。我看見女人。她像花一樣被一群公蜂一樣的男人纏繞著,釀出甜蜜的笑聲。我擠人圈子裏去,我想從她周圍看到那隻我希望看到的銅盆,沒有。我看見她手_七的水盆是塑料的,盆麵上印的是一隻唐老鴨,我不需要這隻水盆。但我想女人的存在是為了招惹那隻我希望看到的銅盆,以她的美麗!
那隻銅盆還沒來。
我等待著。女人也等待著。
我向女人潑去表示愛情的清水,她躲閃著,表示不願接受我的愛情。我以為她會接受的,我們曾經如膠似漆地在一起做愛。我擁有過她。這個富有美麗性感淫蕩的女人,如今純潔得如同一個尚未出閣的傣家少女。事實上現在她是一名傣家少女,我忘了。
我沒有理由懷疑一個天真無邪潔白無瑕的傣家少女對我矜持的拒絕。
女人現在是做少女。
我捧著銅盆的手,微微有些發顫失落,但我很快使之端正自然。銅盆裏剩下的水,像鏡子一樣照著我。我看見我發黃的臉,我知道是銅使我的臉染上顏色。
我沒有為我的臉色悲哀。
我端著的是一隻銅盆。
這個時候,我看到了另一隻銅盆。
它出現了像月亮升起一般平靜地出現,我看見一道柔曼的光芒,和太陽光交織在一起。那是一條遊龍發出的光芒。我期待的銅盆出現了,
出現的,還有鞏強清瘦的麵孔。
有十秒鍾,或許更久,我沒有表演任何動作。我覺得戲到此我已經演完了,我已經沒有電影藝術表演的能力,我完了。我站成一尊泥塑,那時候如果再有一盆水澆下來,我想我一定完了,
沒有人給我一盆水。
我望著鞏強。那時候,我望著高高的足以令天下無數女人懷然心動並至死不渝愛著的英靈孤傲的鞏強,我不知道他手上的銅盆是否真是我要找的。
但他要找的卻是我手上的這隻銅盆。
他看見了我。
我們的目光碰在一起。他默然地望著我,冷冷的目光灑在我端著的銅盆上。然後,他撒腿走了。
我跟著他走。
我的寬大沉重的錦繡背包裏裝著錢。
陽光籠罩的江邊,走著我和鞏強。
我們離開沸騰的人和水,往沒有路的石間和草叢走;
他帶我走進一片叢林,
這是河的上遊。叢林吧爬滿青藤,並且長著賊高的篙草。我們在篙草中站住。我看不到攝影機。也看不到製片和導演。這個時候,我真切地感到,我已經不是一名電影演員了。
這個叢林隻有鳥獸我和鞏強。
我說鞏強。
鞏強回過頭,沒想到是你,宋揚。
我說,你瘦了,鞏強。
鞏強說沒想到我們在一起做買賣。
我說,我隻是一名送錢的。鞏強。
錢帶來了嗎?
帶來了,我說,我把裝錢的包打開給他看。一百萬,我說。他們說一百萬。
鞏強說,我給你看貨。
我說不。
鞏強看著我。
我說,我打算。一你把貨拿來看吧。
鞏強從篙草裏拾出一隻簍籮。
簍籮裏有一連串青皮飽滿的芭蕉。
我解下一隻芭蕉,剝開皮。雪白的海洛因像白嫩的芭蕉肉出現在芭蕉裏。
我說,你做的?
鞏強說,嗯。
真妙。
這不比作一幅占畫難。
我盯著芭蕉出神。
如果你看好廠請把錢給我,鞏強說,把貨拿走。
我把錢給他。
鞏強接過錢包。撕開錫箔紙,露出一遝杳大額的絢麗的現鈔。
我說,跟我回去,鞏強。
鞏強說,不,我不回去。
我說,你姐姐想你,她現在就住在瑞麗的旅館裏。
她來幹什麼?
我說,她來找你。近一年了,自從你走後,她一直在找你。
她知不知道我在這?幹什麼?
我說不知道。
她好嗎,!
不好。她經常生病,有時候是生理上的,有時候是精神病。
你要好好照顧她。
我說,我就像熱愛真理一樣熱愛你姐姐。但這畢竟不一樣,誰也替代不了你。你是她弟弟。
強從錦袋裏掏出一遝錢,又抽出一遝遞給我。把這給她。但別說是我的。
你以為隻要有錢,你姐姐就不想你了?我說。
鞏強說,你們就當我死了。
我說,可我知道你還活著。隻要你活著,我就會惦記你,想你。因為我把你看作我親弟弟。
鞏強不語,把錢塞給我。我不受。他把錢丟進簍籮裏。錢和芭蕉呆在一起。
我說鞏強。
鞏強已經掉頭走開。
鞏強!
叢林裏響起一聲沉悶的槍聲。
這是一把無聲手槍發出的音響,連鳥也沒有受到驚嚇。槍彈射自我和鞏強的身後。我回轉身,看不到開槍的人。
鞏強回首,卻看見了我。
我們跟離隻有十步。
子彈擊穿了他的胸膛,殷紅的血正從他破裂的胸口淚泊地冒出。
我說鞏強,開槍的不是我!
鞏強搖搖頭。我衝過去,接住他正在倒下的身軀。我用肩膀枕著他。我說鞏強,我沒有帶槍。你聽我說,鞏強。我呐喊著,開槍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怎麼會開槍殺你?鞏強!我的手.上沒有槍……
鞏強伏在我肩上,已經死了。
我把鞏強安放在地,我用手止住他仍在流血的胸脯。那血,還是熱的。這時候,一雙腳來到身後。
我看見吉姆。
吉姆端著槍,碼著消音器的槍口正對準他自己的鼻孔,他使勁嗅著槍口的硝煙。
我說,原來真的殺手是你。
吉姆說,可是死者認為,你才是殺人的凶手。
為什麼殺他?我說。
他知道的太多,賺的錢一也太多。吉姆搶起遺落在鞏強身邊的錦包,這麼多錢,他說,他怎麼享受得起?
所以你把他殺。
殺是解決問題的一種方法。
你知道你殺死的是誰嗎?
你說。
鞏俐的弟弟,我說,你不是喜歡鞏俐嗎?你就這麼討好她?
占姆笑。這你就不對了,他說。你說愛情重要,還是錢重要?
我說,當然錢重要,對你來說。
對你不也一樣嗎?
現在,我說.你可以殺我了。
吉姆說不,有人想讓你活著。
誰?我說。製片導演?趙傳平,還是七段?
吉姆說,你不能知道太多,你一旦知道太多,就沒命了。
謝謝你,吉姆。
吉姆看視我。你是悟性最強的人,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走出這片叢林。
鞏俐,我們回家吧。
我對坐在旅館的沙發上愣愣看著我的鞏俐說。我們該回家了,鞏俐。
鞏俐說為了什麼,不是說找到鞏強才回家嗎?
我說,我們找不到他(趙傳平找不到,我也找不到,你更找不到,既然誰也找不到,我們就該回家。
可你說過一定能找到的,電影拍完就能找到!
我說,那隻是一種願望,世上人生有很多願望是不能實現的,比如你想成為電影明星的願望,我想獲諾貝爾文學獎的願望。還有,七段希望我和你結為夫妻的願望。
鞏俐說,鞏強找不到我怎麼心安理得回家?
你想心安理得是嗎?我說。我告訴你,找到與沒找到無所謂,重要的不在於找到,而在於找了。你弟弟失蹤了,做姐姐的你找了。找他,表現你愛他,證明你沒有忘記你弟弟,這就夠了。至於找沒找到你弟弟,為什麼找不到他,和你有什麼關係呢?尋找的意義不在於結果,而在於過程。你隻要這麼想著,就會心安理得了。
鞏俐明亮的眼睛望著我。
我說,我們等於是做了一次長途旅行,旅行完了,我們回家去。鞏俐?
我們回家。
趙傳平送我們。從瑞麗到昆明,我們坐在他的車子裏。趙傳平說,我沒能為你們找到鞏強,很對不起。我說沒關係,你已經盡力.了。鞏強找沒找到沒關係,但是結識你這樣一位朋友卻十分重要。總之這次雲南之行收獲很大。
電影公演的時候,我一定看,
我說,隻怕電影不能公演。我是指在國內。
那我到香港去看,趙傳平說,
我說,1997年,香港就要同歸祖國了,你要早點去。
問七段好。
我說一定。
那時候我們已坐在火車的車廂裏,我們在窗口說話1我說,感謝你來回用車接送我們,你真不愧是七段的好朋友。
趙傳平說,我們彼此是朋友。
是的。彼此。我說。
我們握手言別。我們握手言別的時候鞏俐不看我們,她看著城市。她望著能見度很小卻很有色彩的城市的一隅,她的眼睛也流出色彩。那是一種很能表達感情的分泌物,我知道是眼淚。
我們離開冬天仍有花開的春大的城市。
我們回到北方,這座千百萬人和我居住的城市。我奇怪七段居然不來接我們。我們走出車站,也沒有看到他。但是我卻看到他隆重推出的一本新書―二毛遺作。《心心相印》!這本新書正在被來來往往的人群紛紛搶購。我花四元五角買了一本。我翻開書看,我看見我辛辛苦苦寫了一年已經賣掉的小說正在且已經被易姓更名冠以三毛的名義出版。扉頁上標明的印數是四十萬。鞏俐說,宋揚,你的那部長篇小說好像也叫《心心相印》?我說是的,但這本是.三毛的。鞏俐隻看了開頭一段,就說真好!我說當然,要不怎麼能叫三毛呢?三毛是寫完這部小說後才自殺的,死後數月才被人挖掘發現。鞏俐說,這本書給我先看。我說,可以。鞏俐激動地把書捧在手裏。
那時候,我站在廣場上,發奮地思想我的第一部也是處女作正閃爍著三毛的光輝流人千家萬戶並被千萬名三毛迷所叫好,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七段。
我想七段一定是太忙,才沒有來接我的。
我想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