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屋頂上的水怪?(2 / 3)

我們選擇的下一個目標,是以紅衛路附近的孩子為主組成的一個幫派。這個幫派盡管隊伍龐大,但他們當中,有一個資本家的外孫,一個現行反革命的兒子和一個勞改釋放犯的弟弟,讓這樣的人在大街上稱王稱霸,實在是太過分了。

就在我們秣馬厲兵,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一件意外的事情,打亂了我們的計劃。

那天晚上,我們照例來到設在倉庫屋頂上的秘密據點,研究對敵作戰方案。我們正各抒己見,可張強卻躲藏在梧桐樹下,一個人望著少年湖方向發呆。我走了過去,說,幹什麼呀,這樣心不在焉?他竟半晌沒有反應。我推了他一把,又說,是不是看見了水怪?他回過神來,眨巴著眼睛說,還真是兩個水怪呢。我不知他是戲而言之,還是確有其事,立即毛骨悚然起來。我說,你別嚇我們好不好?他說,我嚇你幹什麼?你自己瞧瞧。他用手指了指湖邊柳樹林。我麻起膽子,順著他手指示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見兩團黑影在那裏,時兒糾纏在一起,時兒又分開。我剛要張嘴大叫,張強立即捂住了我的嘴,他說,別叫,小心壞了人家的好事。我說,什麼好事?肯定是水怪在吸那人的血。張強怪異一笑,哪有水怪,那是一男一女在那裏……他做了一個很猥褻的動作。

是麼?他這麼一說,我的臉立即一燙,仿佛自己做了虧心事。的確,以前我們在一起,談論最多的是打架,或者國際大事(這得益於我們喜歡在傳達室看每天的《參考消息》),從未談過女人。劉小兵是一個例外,這家夥愛往女孩子堆裏鑽,上次我們偷襲黃飛,就是他在女孩子麵前炫耀,結果才露餡的,所以我們一直瞧不起他。我說,別看了,小心渙散了我們的革命鬥誌。

偏偏張強興致盎然,他說,他們談愛談到我們鼻子底下來了,會不會是局裏的人?我定眼看了好一陣,仍然分辨不出那兩團黑影的真實麵目,於是搖了搖頭。我說,至少那個女的不會是王紅娟。張強說,王紅娟是誰?為什麼就不可能是她?這時,劉小兵周建國衛豐收他們正好也過來了,便哄地一笑。我說,因為她的組織問題還沒有解決。張強一怔,繼而嘿嘿笑著,他說,不解決組織問題就不戀愛,難道真有這樣的女人?

第二天,張強就讓我帶他去看王紅娟。王紅娟是電報房的報務員。電報房在通信樓二樓的西頭,且裝著鐵門,閑人不許進入。沒有辦法,我們隻好爬在靠樓道邊的窗戶上,把頭湊過去,透過窗玻璃,朝電報房裏張望。進入我們視野的有七八個女人,她們端坐在那裏,頭帶耳機,手很有節奏地按著發報鍵。王紅娟就坐在靠邊的那個座位上,我把她指給張強看。

王紅娟是一個漂亮的女人,皮膚白皙,胸脯豐滿,屁股渾圓,用現在通俗的說法就是“性感”。王紅娟還有兩根長辮子,烏黑粗壯,都快垂到屁股下了。我注意到,當時張強死盯著王紅娟看,眼睛都直了,還牛一樣喘著粗氣。他的這種表情讓我很不習慣。我說,我們快走吧,大人來了討厭。

下樓的時候,張強對我說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他說,媽的,真想把王紅娟搞了。我說,她戀愛都不準備談,你怎麼搞她?

王紅娟不入黨就不戀愛的誓言,據說是她參加工作後不久,在交第一份入黨申請書時作出的。當時此舉在電信局引起了不小的反響。為了向她看齊,許多情竇初開,和她年齡相仿的姑娘,不得不暫時掐斷剛剛萌芽的愛情,或者把戀愛轉入地下。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好幾年,以至當時整個電信局,都沉浸在一種廟宇般肅穆的氛圍中。後來,終於有人按捺不住了,開始談婚論嫁,有的還無聲無息地結了婚。但王紅娟卻不為之所動,義無反顧地恪守著自己的誓言。

入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倘若沒有與眾不同處,黨組織是不會輕易接納你的。為此,王紅娟從未停止自己的努力。

事實上,她就曾有過許多入黨的機會,隻是每每到了關鍵時刻,這種機會又十分可惜地與她失之交臂。前些年,全國人民都在唱語錄歌,跳忠字舞。這給許多缺少藝術細胞的同誌出了難題,也就是說,縱使你思想最紅,表現最好,可你用鴨子般的嗓子唱語錄歌,用企鵝般的動作跳忠字舞,你的忠心是一定要被打折扣的。而這樣的時候,她就變得鶴立雞群了。王紅娟的嗓子似銀鈴,再枯燥的語錄歌,也會被她唱得深情款款。王紅娟拿手的還有跳忠字舞,每到晚上,她都會在會議室裏,搖擺著楊柳腰教大人小孩學跳忠字舞。

王紅娟跳的忠字舞確實迷人。她擅長且歌且舞,一邊唱著歌頌毛主席的歌曲,一邊做出與歌詞相仿的舞姿、手勢、表情。比如她唱“敬愛的毛主席呀”時,她就會手舉紅寶書,抬頭望著紅寶書上的毛主席像;比如她唱“您是我們心中的太陽”時,她就會把紅寶書收回,緊緊貼著胸口……

王紅娟對毛主席的虔誠是毋庸置疑的,為此,黨組織就積極培養,希望及早把她吸收到組織中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號召人們大唱語錄歌,大跳忠字舞的林副統帥出事了,摔死在外蒙古一個叫溫都爾汗的地方。不唱語錄歌,不跳忠字舞,王紅娟就與一般群眾混為一談了,入黨之事也因此被擱置下來。

消沉了一段時間,王紅娟入黨的念頭又強烈起來。而其他婦女同誌則堅持認為,她之所以那麼急著要求入黨,是因為她太想嫁人了。

王紅娟重新被人注意,是在她別出心裁地用電報號碼翻譯和背誦毛主席語錄時開始的。

當時的軍代表是一位矮個子的中年人,肥胖,長著一張毛腺十分發達的寬臉。軍代表姓謝。有一天,他路過王紅娟的單人宿舍時,聽見裏麵有人正在流利地背著一串串阿拉伯數字,便好奇地走了過去。謝代表的突然造訪,使她受寵若驚。謝代表說,你嘰哩咕噥在這裏念什麼?當時正臨近黃昏,窗外飛著暮靄,鍍紅了她的臉。她抬起頭笑笑,她說她在用電報號碼背誦毛主席的《為人民服務》。謝代表聽了,眼睛忽地一亮,那麼長一篇文章,你都能用電報號碼背下來?王紅娟的臉更紅了,她說她要做一個又紅又專的報務員。謝代表望著她那張動人的鵝蛋臉,覺得很有必要培養她。為了培養她,謝代表常常是夜以繼日。王紅娟在積極向黨組織靠攏的同時,還能注意保持自己未婚女青年的形象。比如謝代表來了,她就主動把門敞開,坐在走廊上的人能一眼看得見的位置。這使謝代表多少有些不愉快,以致許多道理說著說著就牛頭不對馬嘴了。他說,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發展是曲折的,就好像你的胸脯一樣,高低起伏。謝代表甚至還在她的胸前做了一個手勢。見她垂著頭,若有所思的樣子,謝代表繼續發表高見,他說,但這種曲折又是相當隱蔽的,好比你穿著衣服,我們不能一眼看見你衣服裏麵的內容一樣。

謝代表的循循善誘,終於使王紅娟一步一步臨近了黨組織的大門。問題出在一個意外的停電事件上。那天晚上,謝代表正在給她深入淺出地講授革命道理,忽然停了電,但謝代表意猶未盡,仍在黑暗中手舞足蹈地說著什麼。半個小時後,一束強烈的手電光射了進來,跟著進來的是謝代表的老婆。謝代表的老婆是一個精瘦的女人,嗓門卻很大,她一進門,也不分青紅皂白,一邊用手電筒在屋子裏射來射去,一邊大喊抓奸。人們聞聲而動,一下子把王紅娟的房間圍了個水泄不通。然而,讓大家失望的是,除了王紅娟的頭發比往常稍許淩亂外,並沒有看到他們預料中的場景。謝代表很快鎮靜下來,你們瞎鬧什麼?我們正在交流第三世界人民反帝反修的經驗呢。

抓奸事件雖然一無所獲,但謝代表從此再也沒有在王紅娟的宿舍出現過了。一說是謝代表曾多次敲王紅娟的門,但遭婉拒;另一說截然相反,說是謝代表為了維護自己黨代表的正派形象,主動放棄了與她的來往。不久,謝代表因為工作需要,回部隊去了。

王紅娟入黨的希望,就這樣再次破滅。然而她對黨的向往,卻始終不渝。前不久,她還學習小靳莊的女青年,用打油詩表示了她的入黨決心。她的其中一首打油詩是這樣寫的:春風吹得長發飄,批林批孔掀高潮,婦女頂起半邊天,不入黨來不嫁郎。

然而,此後我們在屋頂上的驚人發現,卻使我們不得不對她的入黨決心深表懷疑。

那是我們在少年湖邊,發現那對談戀愛的男女後的第二天晚上,我們像往常一樣,來到屋頂上,準備繼續商討征戰方案。等了好久,張強才姍姍來遲,我們注意到,他上來時手上多了一副望遠鏡。這是一副真正的軍用望遠鏡,有著誘人的軍綠色,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更重要的是,它還是紅外線的,有了它,夜色中的一切就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了。張強曾經很驕傲地跟我們說起過它,他說這是他爸爸在珍寶島戰鬥中,繳獲蘇修的。有幾次我們慫恿他拿出來給我們瞧瞧,遭到了他的拒絕。現在,他卻不聲不響地拿來了,我們好不興奮。

我說,這東西在晚上,真的什麼都能看清楚?我見張強一上來,就迫不及待地拿著望遠鏡環顧四周,便獻媚地問他。當然,幾公裏範圍內的東西都在它的視野裏。張強說。我說,我就不信,這麼黑咕隆咚的,它能什麼都看見?我用的是激將法,目的是想讓他借給我看看。但張強顯然看出了我的用心,鼻子哼一下,仍自顧不暇地在黑暗中搜索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