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拿著望遠鏡的張強忽然“嘩”地一聲叫開了,他說,那兩個水怪又在柳樹林裏。我們故作正經,人家談戀愛,你看他們幹什麼?張強不理我們,屏聲靜氣,看得更仔細了。看著看著,他又“嘩”地一叫,這不是那個不入黨就不嫁人的王紅娟,還會是誰?
開什麼玩笑?我說,不給我們看就不給好了,別故意吊我們的味口好不好?見我不信,張強就十分慷慨地把望遠鏡遞過來,他說,真的,絕對是她,不信你自己瞧瞧。我一陣激動,將信將疑地接過望遠鏡,張強則在一旁,一邊教我調焦距,一邊給我指示方向。終於,當那兩團黑影進入了我的視野時,我也像張強一樣,忍不住大叫起來:天嗬,真的是王紅娟,我都看見她的長辮子了。我的這一咋唬,讓屋頂上所有的人都興奮起來。於是,望遠鏡像接力棒一樣,一個一個傳了下去。當望遠鏡傳到劉小兵手上時,這個家夥竟有了更新的發現,媽呀,我看見他們摟在一起在親嘴呢。
是麼?張強手一伸,命令他把望遠鏡交出來。劉小兵看得正過癮,拿著望遠鏡不肯放手。張強來了脾氣,他說,你給不給?不給以後就別想再看了。劉小兵扮一個鬼臉,隻得老老實實地把望遠鏡交了出來。
瞧張強手持望遠鏡,吭哧吭哧看得好不過癮的樣子,我忽然明白,他今晚為什麼要把望遠鏡拿來了。
那對男女大約是11點多走的。先走的是王紅娟,我們看見王紅娟繞著少年湖往東走,走到圍牆邊,然後從院子後門悄悄拐了進去。而那個男的(此人身份不明,當時我們曾作過多種猜測,但一直無法證實),則一直站在那裏,目送著她,直到她消失在黑暗中。男的是往西走的,那裏可以直接通向大街上。
他們走後,劉小兵罵了一句很痞的話,然後說,王紅娟又當婊子,又立牌坊,我們得去告發也。我們立即附和,對對對,這個女人所謂不入黨就不戀愛的誓言,原來全是屁話。見我們群情激憤,張強揮揮手讓我們安靜下來,他說,我們一去告發,這個秘密據點不就暴露了,這是其一;其二,我們再觀察幾天,說不定好戲還在後頭呢。我們默了一會神,於是曖昧地笑了。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每到晚上,我們就蜇伏在屋頂上的據點,輪流拿著張強的望遠鏡,看不談戀愛的王紅娟躲在湖邊談戀愛。曾經有幾次,我問張強,什麼時候對紅衛路的那幫家夥采取行動,但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之,不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案。我們知道,他的興趣已經由打架轉向王紅娟談戀愛的這件事情上來了。
就在我們夜夜窺視王紅娟談戀愛的同時,一個關於水怪頻頻出沒在少年湖邊的傳聞,又在局裏的大人中傳開了。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晚上,劉小兵家鄉下親戚送來的一隻黑母雞不見了,這隻黑母雞原本是準備用來給劉小兵的母親蒸藥吃的。劉小兵的母親患有嚴重的偏頭痛。現在,這隻母雞不見了,這就意味著劉小兵的母親頭還要繼續痛下去。對於劉家來說,這是一個嚴重的事件,於是他們舉家出動,在院子裏四處尋找。然而一無所獲。劉小兵的母親開始指桑罵槐,她懷疑是有人把雞偷著吃了。劉小兵的父親說,你就先別急著罵人了,會不會是雞跑到少年湖邊去了呢。他這麼一說,全家人就覺得有道理,畢竟雞是不會因為湖裏有水怪,就不去湖邊的。
劉小兵的父親和母親麻起膽子,去了少年湖邊。他們剛走出院子後門,還沒來得及在湖邊的草叢中尋雞,就聽到食堂的屋頂上嘩啦一響,一抬頭,一個黑影闖入了他們的眼睛。水怪!劉小兵的母親一聲慘叫,立即暈倒在丈夫的懷中了。
事實上,那天晚上劉小兵父母在屋頂上看見的那黑影,正是劉小兵。劉小兵當時也參與了尋雞活動,後來趁他們不注意,就悄悄開溜了。他擔心王紅娟和那男的的愛情,今晚會有新的進展。劉小兵說,我剛爬到食堂的屋頂上,就看見父母尋雞尋到湖邊來了,所以嚇蠢了,一不小心,踢飛了屋頂上的一塊瓦。原以為慘了,一定會被他們抓個正著,誰知道他們比我更害怕,我父親摟起母親,撒腿就跑了。
少年湖水怪再次出現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成了大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每到晚上我們出門時,父母總是心存恐懼,再三囑咐:不要去少年湖邊!我們心裏暗自發笑,頭卻點個不停,一副乖孩子的模樣。
我們就這樣每晚都守在屋頂上,輪流用望遠鏡注視著王紅娟和那男的戀愛動向。可是,我們除了看見他們摟摟抱抱,或者親嘴外,並沒有發現其他更刺激的東西,這對我們來說,多少有些失望。
不久,我們期待的情景終於出現了。那是一個夏夜,圓月高懸,晴空萬裏。周圍非常寂靜,隻有夏蟲偶爾吱呀吱呀地鳴叫幾聲,像是斷斷續續說著夢話。大約是臨近午夜的時候,那個男的忽然站了起來,並且開始十分利索地脫著衣服。王紅娟則站在那裏,沒有動。那男的脫得赤條條之後,又在給王紅娟說什麼,我們看得出來,他像是在懇求或者開導。但她仍然沒有動。男的就不說什麼了,一轉身,一個瀟灑的魚躍,跳進湖中。猶豫一陣,王紅娟也羞羞答答脫了起來。終於,王紅娟那美麗的裸體,在展示在那男的麵前的同時,也展示在我們的麵前了。
在見到王紅娟的裸體之前,我們隻在生理衛生書上,見過女人的裸體的樣子。而現在,一個鮮鮮活活的女人的身體,就這樣袒露在我們麵前,我們感到一陣暈眩,像是要死去一般。王紅娟的乳房飽滿挺拔,雙腿修長豐潤,其誘人程度,已經大大超出了少年的想象。
我們正不知所措,撲通一聲,王紅娟也跳下了水。
很快,兩人在水中遊來遊去,像兩條快樂的鰻魚。
癡癡看了好久,我們才緩過神來。張強說,操,想不到這個假正經的女人,竟敢跟男人在湖中裸泳。
第二天早上,我到食堂裏買饅頭,與王紅娟不期而遇。我的臉忽然一紅,像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倒是王紅娟鎮定自若,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的神情。我甚至還聽見她在跟一個女同事,交流學習小靳莊婦女用打油詩鬥私批修的心得。她的坦然,似乎給了我某種勇氣,我湊過去,眯著眼,上上下下打量她。我的這副模樣大約很滑稽,引起了她的一陣笑聲,她說,這個孩子,你看什麼呢?我臉上又沒有生麻子。我朝她一伸舌頭,撒開腳丫跑了。
王紅娟和那男的的浪漫裸泳,一直持續了好幾個晚上,直到張強的父親張代表帶人到湖邊抓水怪才宣告結束。
那天是星期五,按照慣例,那天晚上是電信局全體黨員政治學習時間。學習是晚飯後不久開始的,當時他們學習的是《人民日報》上梁效的一篇文章,題目的《孔孟之道是束縛我國勞動婦女的繩索》。大家正學得昏昏欲睡,忽然,隻聽得屋頂上,窸窸窣窣出現了一陣神秘的聲響,念報紙的人念不下去了,一屋子的人都怔在那裏,毛骨悚然。張代表莫名其妙了,念呀,怎麼不往下念?
劉小兵的父親因為親眼見過水怪,似乎最有發言權,就用手指了指屋頂。他說,你聽。張代表枯著眉,豎起耳朵,果然聽到了屋頂上的聲響。張代表說,這有什麼奇怪的?夜貓子唄。劉小兵的父親一臉嚴峻,壓低嗓門說,不是夜貓子,是水怪!
共產黨員死都不怕還怕水怪嗎?張代表手一揮,一場聲勢浩大的捉拿水怪行動,便取代了當晚的政治學習。
躲藏在屋頂上,正氣喘籲籲看王紅娟和那男的裸泳的我們,對此卻渾然不知。張代表一手捏著電筒,一手緊握一支五四式手槍,帶著大家悄悄沿著圍牆外的湖邊,朝屋頂上的我們逼近。然而,當一道刺眼的光線,劃破湖邊夜幕時,首先引起恐慌的不是我們,而是湖中那兩個人。湖麵上劈啪劈啪的劃水聲,嚇退了張代表身後的人,卻沒有嚇倒張代表。他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然後把手中的電筒轉向湖中,在水麵上掃來掃去。他大喝一聲,什麼東西,不上來我可要開槍了!
那兩團黑影沒有理睬,仍漫無邊際地在水中劃著。張代表又朝湖中喊了幾聲,對方還是不予理睬。這時張代表的槍響了,“叭!叭!”他朝夜空中連放了兩槍。
我們在屋頂上,目睹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心都懸到嗓子眼了。當張代表的槍口,轉而瞄準水中目標時,張強終於忍不住大喊起來:爸爸,別開槍,他們不是水怪……
可在張強話落之前,張代表的槍再度響了。
被擊中的王紅娟,就這樣舒展著美麗的裸體,鰻魚一樣潛入了深深的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