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口氣撥了那位朋友所有可撥的電話,但沒有回音。顯然,她的這位朋友不在家,或者睡覺關機了。雪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朋友的呼機上,她多麼希望能和那位遠方的朋友一起分享這南方之雪帶來的快樂啊。可是,電話機長久的沉默和街市的寧靜使她隻聽到自己的心跳和細微的落雪聲。店主不忍看她的在寒冷中瑟瑟發抖,隻好勸她回家,別凍壞了身體。在確信朋友不能回話之後,雪才披著一身的雪花,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店鋪。她的身後留下了一串寬大的不規則的鞋印……

聽了這個關於這場雪的故事,我被這個叫雪的女孩深深地感動了很久。我想,盡管當時雪的那位朋友沒有與她同時分享到下雪的快樂,但他也是幸福的。

路上,我一直沒有中止對雪的企盼,我堅信更美的雪景就在眼前。汽車結束了在樂裏河穀地上的穿行,駛進一個更小的峽穀。連拐了無數的彎道之後,一麵巨大的白皚皚的牆擋住了我們的視線。雪!我們齊聲歡叫起來。雪,真的是雪。地上,坡上,樹上,全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在公路的最高處,我把車停了下來,讓大家去盡情賞雪。隻有兩歲的兒子不知雪為何物,鬧著要在地上打滾。妻子和侄女不顧暈車,都撲過去掬起一捧潔白鬆軟的雪,然後,送到鼻前嗅嗅,或者品嚐。玩樂中,我們都不願提起照相機,因為我們惟一的傻瓜相機讓縣裏的一個朋友借走了。遺憾之餘,我隻好安慰妻兒,以後還會有機會的,雪總還會下的。

哦,雪,這南方之雪,總是這麼不期而至,總是這般稀罕,總是這般美麗。南方有雪,這雪,是可愛的。失卻的美麗

當朋友約我給他的版麵弄個文字的東西,而我又一時為寫什麼感到一籌莫展時,你給我來信了。

你的信使我灼熱起來。因為你提到了夏天,也使我想起了夏天。

夏天,你從北方,我從南方,我們一起去到那座長城腳下的古城。我們先後沿著城市寬闊的、細窄的街道走進一座孤獨的樓房。

那天早上,我打開房門,幾乎是同時,對麵的房門也打開了。我看見對麵房門擠出了一張圓圓白白的臉,頭上是短短的頭發,身上是一身白的很柔姿很運動的棉線衣褲。你那時一邊腰上頂著麵盆,一邊手上拎著口盅毛巾和牙刷。大概是你被目光的碰撞震怯了,或是被我這個黑瘦的南方漢子的形象嚇住了,反正你那時臉色有些惶惑,腳步有些猶豫。出於禮貌,我向你點了個古怪的頭,並裝著轉身取東西。你利用這一機會,先我往盟洗間走去。我再次走出房門時,隻見到你的白白的背影。

往後的日子你很少說笑,一個人孤零零地出進,臉上好像沒多少表情,這大概是一個女孩子每到一個陌生環境的一種自製吧。

那座繁華而美麗的古城時常一片片地輪流停電,一周三晚。停電是件令人掃興的事,大夥本來都慣於晚間爬格子,這時也都被迫出去散步,或在球場邊上聊天。走累了,侃乏了,就都回到宿舍裏,接著各種腔調的歌聲就開始從各個屋子裏流逸出來。蘇聯歌曲、西北風、齊秦、崔健……不過大家唱得最多的還是那首《大約在冬季》。

那晚上我獨自摸黑走下樓來,突然從大廳的一角傳出幾聲淒厲的啤吟。像鬼歌,又似狼嚎。我雖然不信會有什麼鬼,也不會有狼,但仍禁不住停下腳步,側身判斷是什麼東西發出如此嚇人的怪叫。然而,我聽到的卻是一陣吃吃的笑聲。是兩個人,而且是女的。恰在這時,電燈大放光明,我立即看出是你,還有和你同房的那個嗜睡的女孩子。

你那時好像很難堪,麵色潮紅而羞澀。我當時想,在幾秒鍾之前你還是那樣地毫無顧忌和羞報,而如今卻變得如此窘迫,該死的燈光啊!

不管怎樣,從那晚起,我們第一次攀談了起來。話題的中心是鬼,我講南方的鬼,你說北方的鬼。

從那晚起我就時常聽到你們宿舍發出一陣陣歡快而尖厲的笑聲。這種毫無顧忌的笑聲的直接受益者是我,我常被你笑得渾身顫栗。

你真正大放光彩的時候是在舞場上。餐廳裏的雙卡錄音機震天撼地,平時遮遮掩掩伍伍泥泥的各種人物都一反常態,變得瘋狂、變得畸形,你卻異常奪目。在變幻莫測的光的世界裏,你時而像一隻白色的翱翔的鳥,時而像一條遊動不止的鰻魚。我隻是不遠不近地欣賞著你,生怕你的影子在視線中消失。

我們偶爾到古城的各處轉悠。要麼是我約你,要麼是你約我。奇怪的是我們並不想到古城聞名遐邇的名勝古跡去遊覽,而是穿大街走小巷,或是到動物園去,試圖體察那些被囚禁在鐵籠高牆之內的飛禽猛獸們的生活情緒。偶爾,我們也到古城最有名的風味巷去,在眾目睽睽之下從這頭吃到那頭。可是食小吃回來的滋味是我們都感到又累又餓。

更多的時候是我們呆在宿舍裏,麵對麵地坐著。靜靜地對視,小聲地說話,喝著濃濃的茶,抑或也抽上一根你的煙……那個嗜睡的你的宿友時常猛然地從外麵推門而人,然後氣籲籲地將包往床上一慣,興高采烈地說累死人了。這時候我總在心裏暗罵女人真鬼。

在過了很久以後你還來信說特別記得那種情意濃濃的對坐,還記得那間彌漫著濃濃情意的小屋。這使我感到有點驚奇。因為,我總覺得後來的你已不像先前的你了。而後麵的那個你又似乎不是那種太過懷舊的人。

但是,你畢竟是記得了。就在你的這封如水如絲般纏綿的信中,我看到了你的真誠。人要赤誠起來,真比掏出心來給人看還痛苦。

你特別提到了那段空白。那是一段隻屬於我們的空白。那段空白怎樣開始的我不太記得了。我隻隱約記得有三兩次我們外出時你不時地抬腕看表,步履匆匆,且神情顯得有些局促。有時有人在宿舍候你,有時據說你一回到住地不久又出發了。我還隱約記得有幾次我約你出去時,你麵露難色,還說一些不能自圓其說的托辭。

於是,我便暗暗地感到有點棲惶,心裏開始出現豁口,於是重新審視我們的關係了。我們開始陌生。

那段空白就這樣悄悄地開始,直到我們無言別離。

你的信又把我拉回到那個並不遙遠的夏天。其實,我的自責與失落是和夏天一起度過的。在當時,我就感到自己對那段空白負有責任。我時常想,既然我們相會隻是一種緣分,那麼我又何必把緣分當做一種必然而對它予以過多的祈求呢!

這麼想著,我也就認為那段空白,那次失卻倒是一種必然了。

你的信裏表現了對夏天的強烈眷戀,對那段空白表示了追悔使我大受感動。人,除了經常被人惦記外,還喜歡同被稱作好友的人一起追憶、敘舊。還有什麼比這更愜意呢。

隻是,過了這一夏之後,你和我都該明白,光懷舊是不夠的,美麗的東西已經失去,失去的都是美麗的。

夏天還會再來。我的桂西北夢 湖

在此之前,我根本想象不出這雲貴高原的褶皺裏還會有這樣一道風景。你看,在巍峨的大山之間,忽然就有一麵碧綠的鏡子,靜靜的,盈盈的,一直滿到了半山腰。那沒有盡頭的邊緣是沒有規則的,鏡麵上,也靜靜地浮現著一些方形的框,憑直覺推斷,那是一些以前擱置在那裏的高原裏鮮見的養魚的網箱。偶爾有一兩隻船從拐角裏劃出來,犁出一道淺淺的波紋,不一會便被靜靜的鏡麵消化了。

不用說,這就是高原之湖―天生橋水庫了。

上一次來這裏,記不清具體的年月了。那時候,這裏還是一處很淩亂的工地,四周是野草荒坡,坡上星星點點地散布著很多工棚和營地。道路如網,各種形色的車輛來來往往。穀底的紅水河道_上,河水已被引進事先鑿好的山洞裏,壩址正在清基,朦朦朧朧也可以看出,這是一座大壩的壩址。那時候,我是以一個基層幹部的身份來全國重點工程開眼界的,接待者告訴我們,這還隻是首期工程,二期工程的大壩要高達一百多米。當時,我對大壩充滿了遐想。

按照組織者的安排,我們登上了一艘從西林八大河鄉專門來接的遊船,開始了別開生麵的高原人工大湖的遊程。還是先介紹一下水庫的位置吧。紅水河從雲南的羅平縣流下來,在廣西西林縣的八大河成為了滇桂兩省區的界河,再往下,又成了廣西和貴州的界河,到了隆林的梗權鎮地段,有一個聞名遐邇的雷公灘,水流落差很大,就成了理想的水壩壩址。這雷公灘上,兩岸各有一塊突兀的巨石往河上伸出,在河中央處僅相距數十米,因而被稱作天生橋,後來便成了紅水河上這個水電站的名字。

我們溯河而上,把高高的大壩甩在身後。把萊鶩不馴的紅水河攔腰截住,變成這麼平靜的湖泊,任人們在湖上這麼安穩地行駛,這就是人類的力量。十月的紅水河,河水非但不見往日的混濁,反而碧綠如藍,這多少使一些不曾見過洪季紅水河的同行不以為然。這種錯覺使他們對紅水河的印象多少會帶來偏差,隻有像我這類對紅水河有深切感悟的人,才會在此時此刻有一種別人覺悟不到的震顫。我依然聽到這湖底發出的滾滾濤聲,我依然看到在這深深的藍色下麵,埋藏著血紅的脈動。這就是我心中的紅水河。

河流再次領導我們的方向,轉而從東向西。北岸山坡上的布依山寨被連綿的蔗地和綠地包圍著,層層疊疊的吊腳木樓從山頂疊到水邊。在藍天碧水間,一座座山寨被自然融彙成了一件件工藝品,散發出令人遐想的韻意。南岸,1800多米高的金鍾山始終掩藏在一層氮氛的霧靄中,令我們看不到他的雄姿。不過,從湖上看去,那層次分明的峰巒呈階梯狀往目極處攀升,直至被雲霧吞沒,更讓人捉摸不透,更具神秘感。

航行在湖上,我不禁又想起了一個跟這湖相關的秘密。數年前,我曾經寫過一個叫《涉過紅水》的小說,文中的主人公都是以這河段的幾個村子的名字取的。現在,當年的這些村子都被水淹沒了,他們永遠消失在水裏了。或許,在許多年後,這些真正意義上的村子隻能在小說裏找到它們的模樣了。

船到三江口已是下午四時。這是一個奇特的地方,從貴州流來的多依河和從雲南流來的黃泥河,在這裏與紅水河交彙,被稱作三江口。以前那個吸引無數遊人的三江口瀑布如今已蕩然無存,呈現在我們眼前的隻有一塊不規則而深綠的水麵。現在,人們泛舟湖上,穿梭於三省(區)之間也隻不過十多分鍾的光景。

花了約七個小時,我們終於在西林的八大河鄉府所在地上岸。這個叫清水江的村子被紅水河和清水江左右環抱,兩邊有兩座大橋連接,北去雲南,南通西林縣城。據悉,有關方麵正在抓緊改造西林縣城通往八大河的公路,若果完工,那將是南寧、百色通往昆明最直接的通道了。可以預見,由於有了水庫,一條環繞桂西北極地的旅遊線正現出雛形。總有一天,旅遊者可以沿著我們一行走過的線路,從田林先上隆林,然後從天生橋乘船到八大河,或北去雲南羅平看萬頃菜花、看石林,或南折西林,看馱娘河沿岸的名勝古跡。我以為,這將是一條黃金旅遊線。馱 娘 河

有很多人是不知道馱娘河的,它是右江的主要支流。

關於這條河還有個淒慘的故事呢。相傳遠古的時候,旱災連年,植物枯萎,大地幹裂,河溪斷流。人們不得不背井離鄉,四處尋找水源。有母子倆在逃荒路上,母親渴得走不動了,兒子隻好背著母親繼續找水。後來連兒子也走不動了,母親就讓兒子把自己放下來。為了繼續找到救命的水,兒子隻好聽從母親的話,安頓好母親,然後跌跌撞撞地去了。他找啊找啊,走不動了就爬行,終於,他在一個山腳下找到了一眼泉。他顧不上自己喝飽,就脫下身上的衣服,浸在水裏,然後返回去找他的母親。可是,當他找到母親的時候,母親已經不能喝他從衣服裏擰出來的水了。後來,那眼泉就被稱作馱娘泉,那泉流出來的河就叫做馱娘河。

這故事,或許今天在馱娘河邊生活的人們已沒有多少人知道了。然而,關於馱娘河的傳說將會和這條河流一樣,從亙古走來,流到永遠。因為,這河是古人用生命去發現的。

我就是在這河水的浸泡中逐漸長大的。河上有獨木舟,那是一種用大樹鑿製的木船,是這河上惟一的水上交通工具。那時候,這河裏有很多種魚,捕魚是件輕而易舉的事。那時候的漁具原始而簡單,據老人們說,有人曾經把煮得熱燙的南瓜往河裏扔,餓壞了的大魚一口就往嘴裏吞,結果不一會就被燙翻了肚皮。不管真實與否,至少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馱娘河裏曾經有過很多很大的魚。

世事如煙。如今的馱娘河雖然沒了往日的風姿,但也承載了曆史和文明帶來的巨變。沿河不僅修築了公路,建起了多個水電站,由於有了河流文明的孕育,人們的物質文化也發生了巨變。

馱娘河的文明遠比人們想象的要久遠。早在西漢時期,這一帶就已經不是閉塞之地,普馱銅鼓墓葬和銅棺的出土就是明證。至少可以說,那時候這裏的文明與發達的中原地區是同步的。當孔子的牛車載著他和他的弟子周遊列國的時候,這裏的貴族就奢侈得用黃銅來做自己的棺材了。地貌的因素並不能阻隔文化的侵人和滲透,150年前,馱娘河畔就來了個不速之客,這個人就是來自萬裏之外的神甫馬賴。這個洋人騎著馬翻山越嶺來到這裏時,他並不知道是踏上了不歸途。同時,人們當初也不知道這個洋人的出現,會給馱娘河穀帶來無法挽救的動蕩。甚至,中國人民會因這個洋人付出沉重的代價。當剛正不阿的西林知縣張鳴鳳手起刀落,把馬賴的首級掛在縣城定安城門後,一個影響中國近代曆史的事件便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也是一百多年前,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團練岑毓英從馱娘河畔的那勞村離家出走了。在人們幾乎要忘記他的時候,一個叱吒西南風雲的雲貴總督卻出現在清王朝的政壇上。之後,那勞岑氏家族又出現了兩廣總督岑春煊、湖南最後一任巡撫岑春冥等一批清代高官。雖然岑氏父子們在曆史的長河中隻是一個匆匆過客,但他們留在當地的文化卻綿延至今。那勞宮保府建築群等一批清代文物,現在仍然是人們關注和了解曆史的一個窗口,仍然是人們鑒賞古代建築藝術的珍品之一。

馱娘河是古老的,馱娘河又是年輕的。如今的馱娘河流淌的不僅是遠古的文明,承載的不僅是富饒和美麗,更重要的是她象征著桂西北極地永不停歇的脈搏,象征著更美好的未來。孩子多多

多多是個孩子,剔淞酌筋夢個男孩,一歲半。我是孩子叁黝勺父親。

坦誠地說,我是一不留心就成了別人的爹的那類。前年夏天,一向體質不錯的妻子突然頻繁嘔吐,後來去找醫生,證實是懷了孕。四十的男人才當爸,不知是喜是憂,我竟莫名其妙地變得煩躁起來,以致友人同事以為我提前進人了更年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