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迪彎下高速公路,駛出收費站,鄒雲一眼認出停在前麵路口的奧迪,是袁坤的專車。鄒雲心說袁坤搞什麼名堂,昨天他在電話裏說今天中午要露一手,看來他這一手還挺神秘。

“蘇部長,咱們去……”鄒雲話到半截打住。蘇南接上話:“這回不住一局也不住二局,直接去醫院。這幾天不舒服,我要查查。”鄒雲點點頭,打方向時瞄了一眼跟在後頭的奧迪。

車子進了城,眨眼間就開到了職工醫院門口。這時從門衛室小窗口拱出一顆頭來,大概看清了是北京的車,才沒問什麼就打開了電動鐵門,鄒雲按下喇叭,點著油門開進去。醫院在東升的地位比較特殊,不屬一局管理,也不在二局的幌子下,支著副局級的牌子,直接聽部裏吃喝。

李院長一見是蘇南,有些吃驚,他吃不準蘇南突然趕來是檢查工作還是來看病。等聽了蘇南的幾句話後,李院長緊忙招呼人去收拾203病房。203病房是雙套式病房,裏外兩間,外加一個寬敞的會客廳,裝修得很講究,空調冰箱彩電也一應俱全。203病房可以說是蘇南的專用病房,平時他不來住,那把鎖是不打開的。鄒雲把蘇南送進病房後,找了個空兒來到一樓,掏出手機打通袁坤的手機。鄒雲說:“袁局長,我們到了。”袁坤道:“我知道你們到了,在醫院呢。”鄒雲出了樓:“下回再跟蹤,你最好換輛車。”袁坤嘿嘿笑道:“露馬腳了?”鄒雲說:“什麼行動?”袁坤道:“也沒什麼大動作,就是想搞點聲勢給李局長看看,中午我請魏市長出麵給蘇部長接風洗塵,你看行嗎?”鄒雲不好表態,問:“通知李局長了嗎?”袁坤說:“我這就跟他聯係。”

接過袁坤的邀請電話,李漢一點了一支煙,坐在轉椅上若有 所思地抽著。他想:魏市長請客,說白了還不是魏市長用麵子搭 台,袁坤用鈔票唱戲!他沒把袁坤這一手放在眼裏,因為一頓飯在八千萬上留不下什麼痕跡,此時此刻叫他費心的是蘇南這次下來,究竟要走幾步棋?蘇南一猛子紮進醫院,無非是向自己和袁坤表明,此行東升,他在八千萬上保持中立態度。他彈彈煙灰,心思在八千萬上悠悠打轉。

至於說八千萬這塊肥肉,自己能否咬上口,他還不敢給二局打保票,但他相信自己獲勝的麵會比袁坤大。首先從能力上說,自己被蘇南領導多年了,他摸自己的底。再講自己跟蘇南在感情上的溫度,他袁坤也沒法比,自己早在數年前,就為蘇南“獻過身”。那時蘇南還是部工程審計局局長,而李漢一也僅僅是個處級幹部。那是個夏季,蘇南在東升聽完工作彙報後,由李漢一一幹人陪著去河南工地現場辦公,結果車走到半路一個小鎮上拋了錨。時值日落,一行人不得不在小鎮上過夜。小鎮不繁華,他們下榻的小旅店,昏暗潮濕,擺放兩張木板床的雙人間,就算是上等客房了,李漢一跟蘇南住在一起。店裏沒有蚊帳,發給的劣質蚊香又點不得,因為蘇南聞那味過敏。躺下後身子剛悟熱床板,蘇南就被蚊子叮起來了,拉燈下床,疇疇啪啪拍打蚊子。李漢一也遭了叮咬,一條腿撓紅了大半截。“也咬你了吧?”蘇南問。李漢一一骨碌下了床,揮著枕巾邊扇邊說:“咬了。”打完一圈兩人躺下,李漢一在黑暗中說:“蘇局長,您裹上單子,等睡著就沒事了。”許是後半夜,蘇南開燈下床小解,迷迷糊糊中看見李漢一挺屍一樣疹人,待走到近前才看清他渾身上下隻有一條花褲權,胸上、胳膊上和大腿上,粘著許多鳥屎似的小黑點。蘇南眨眨眼,盯看半天才反應過來,那些鳥屎似的小黑點,原來是吸飽了血徽得再動的蚊子。許多年過去了,那些吸飽了血的蚊子,依然沒有飛出蘇南的腦海。

李漢一續上煙,抽抽吐吐來到窗前,朝遠處眺望。跟袁坤爭高低,他有耐心和信心,他知道這些年來自己跟袁坤總是在最後一步棋上論輸贏,他從來不在二件事的序曲上耗費太多的精力。就說針對蘇南這次下來檢查大重型施工機械設備完好率和閑置率情況,袁坤緊著做麵上文章,收繳車輛設備搞“展覽”。而自己的勁呢,都使在了市場上,盡可能把閑置的東西都租賃出去。那天辦事回來路過一局,李漢一就去了袁坤辦公室閑坐。“袁局長,”李漢一說,“聽說你管理閑家夥有創新之舉,我是跑來取經的,您給念念吧!”袁坤嘻嘻哈哈說:“我那做法充其量是笨鳥先飛。”李漢一說:“老袁,你該不是給我上眼藥吧?”袁坤大笑:“你得紅眼病了?”李漢一說:“快了吧。”袁坤揚起頭說:“行了,你老兄是大樹底下好乘涼,這些年裏我可是淨挨曬了!”李漢一坐下,袁坤接著說:“老兄,你們二局不愁吃不愁穿,我看你們就發揚發揚風格,往回縮縮手,叫我們一局也過過年嘛。”李漢一道:“老袁你這話就有毛病了,你們一局是老大哥局,要說發揚風格,理應是大哥讓小弟嘛。”袁坤挑挑眉毛,伸過臉說:“要我說呢,一家幹一半皆大歡喜,也不知蘇部長有沒有這個打算?”李漢一一聽話說深了,衝著包斜他的袁坤隻笑不語。袁坤搖頭感歎:“爭來搶去,到頭來一局也是陪練的角色。”李漢一攤開雙手說:“我說老袁,你就甭跟我卷刃了,你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的能量,我還能沒個數?”袁坤摸起桌上的煙,“你就拿我捏著玩吧,你老兄那口牙能咬鐵嚼鋼,我袁坤渾身上下可就剩下啃樹皮的勁了。老兄,再這麼耗下去,我看咱倆終有沒話可說的那一天。”李漢一笑道: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我看到啥時候咱們都是朋友。”袁坤晃晃 頭,剛想開口,忽聽窗外壓來一片稠密的車笛聲,窗玻璃都震嗡 嗡了,兩人對視後,不約而同來到窗前探望。樓前的空地上,停 了一大片各式各樣的摩托車,錚錚閃爍。騎手個個戴頭盔,目光 推著目光朝樓上張望。李漢一感覺尖亮的喇叭聲,混旋成了一 個無形的大聲球,在半空中滾來滾去。驀地,笛聲止息,繼而複起,響響停停,停停響響,李漢一困惑地問:“老兄,你這是搞什麼演習?”袁坤捏著下巴,想起幾天前上午接到的一個電話,打電話的人火氣十足,說你袁局長要是再不管青年小區的車棚,我們就到局裏示威。李漢一瞪一眼袁坤,袁坤苦笑一下,打電話叫後勤處長孫駝上來。時間不長,孫駝氣喘籲籲跑來,見李漢一在,匆匆打聲招呼,來到袁坤辦公桌前。“外麵的人幹什麼呢?”袁坤笑著問。孫駝彎彎腰說:“嗯……”袁坤撇撇嘴:“怎麼,孫處長中午沒吃飯?”孫駝的臉都不是色了,腰也更塌了,鈉納地說:“小區裏的綠化草坪,市環保局不叫鏟。”這時窗外的喇叭聲,嘀嘀噠噠響得節奏鮮明。孫駝急得直嘟味:“可怎麼辦呢?”袁坤臉一繃,大巴掌啪地落到辦公桌上,說:“問誰怎麼辦?問我?那要你幹什麼?去去去,你出去跟他們解釋,二十分鍾不把人給我轟散了,你就回家睡大覺去吧!”孫駝點了一串頭,灰溜溜去了。李漢一望著袁坤說:“殺雞給猴看吧?”袁坤甩手道:“老兄,您怎麼能是猴,您是東升虎嘛!”這時電話鈴響了,袁坤回身去接。李漢一審視著他那半張臉,想到這次跟他爭奪八千萬,不會像以前跟他爭奪別的東西時那麼輕鬆了。雖說袁坤貼不上蘇南,可他跟鄒雲來往神秘,天知道在八千萬上鄒雲替他使什麼勁。往心底看,麵對八千萬,下一步自己還真沒什麼絕招,不過有一點他倒是能吃準,那就是現在誰對蘇南行賄,誰就會栽跟頭,等於幫蘇南解決了一件棘手的事,因為從跡象和感覺上看,蘇南在八千萬上要的不是金銀珠寶。李漢一想,眼下最理智的辦法是以靜製動,待發現袁坤在什麼上露出破綻,再在他的破綻上醞釀對策,隻要自己沉住氣,想必袁坤會給自己製造出四兩撥千斤的機遇!

魏市長給蘇南的場麵不小,擺了四桌,鬧鬧哄哄吃到一點多 鍾。蘇南疲倦得不行,一回到病房就上了床。蘇南原打算中午在醫院的小餐廳裏設一桌,把李漢一、袁坤等人叫來吃頓和氣飯,順便安排一下明天的檢查工作,下午好好睡一覺,晚上若有時間就去看看白鐵成的老伴彭青。

白鐵成是蘇南五十年代的隊友,在一次搶險中,白鐵成為救蘇南,左腿被鋼管砸斷,從此落下殘疾,隔年調回東升一家水泥廠,十年前病故。蘇南每次來東升,都要抽時間去跟彭青敘敘舊。彭青也是個殘疾人,隻有一條胳膊,現在跟小兒子白石光一起過。這些年蘇南的兩隻手,沒少拎彭青家的愁事,給她的子女找工作、落戶口、調房子。白石光辭職做生意那幾年裏,他沒少用電話關照白石光的生意,還批過兩次條子……

兩點鍾的時候,有人敲門,躺在外間的鄒雲坐起來,穿上拖鞋去開門。來人是龔硯,懷裏樓個雪白的紗布袋,鄒雲知道那袋子裏裝了十幾種泡浴水用的中草藥。“蘇部長休息了?”她放輕了步子,“我還以為你們不會回來這麼早呢。”鄒雲衝裏間一努嘴,說:“一點半左右就回來了。”她把藥袋子放到茶幾上,坐進沙發。聞著濃濃的中藥味,鄒雲做了個解乏的動作。“累了?我給你按摩按摩?”此時鄒雲很想做做按摩,但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裏間屋門,強作精力充沛的樣子說:“不累,謝謝龔主任。”沉默一陣後,她吞吞吐吐問鄒雲能不能幫她銷些磁療床墊。鄒雲知道磁療床墊是怎麼回事,那東西價錢很貴,雙人的超萬元,北京傳銷它的人不少,鄒雲的一位朋友就曾找過他幫忙,說是利潤部分半分,鄒雲沒動心,他沒工夫掙這份外快。鄒雲糊塗著臉問:“磁療床墊?”她就介紹了一遍,最後說:“跟你開這個口,實在是不好 意思,我正湊錢買商品房呢。”鄒雲抬起目光:“買商品房?”她歎 一聲,仰臉說:“上個月我離婚了,兒子和房子都判給了他,我現 在住在單位的單身樓裏。”鄒雲點點頭。她搓著雙手道:“要是麻 煩,就算了。”鄒雲從冰箱裏取出一聽健力寶遞給她,說:“龔主任,你要是客氣,我倒不好意思了。”她接飲料時咬咬嘴唇。“外麵是小龔吧?”蘇南的聲音傳出來。“是我,蘇部長,給您送藥袋來了。”龔硯站起來,蘇南已走了出來。

鄒雲來到院長室,幾句閑話過後,他問:“李院長,龔主任住單身了?”李院長摘下聽診器,看著鄒雲點點頭。鄒雲又問:“李院長,醫院的房子挺緊張吧?”李院長會聽話,愁眉苦臉地說:“我是想給龔主任解決困難,可我這裏是僧多粥少。平時跟袁局長李局長說說笑笑還可以,可一到正經事上,事情就難辦了。晦,鄒秘書,我這裏真是成了‘三不管’的地界了。”醫院職工的住房,由一局和二局五五分擔,三家為房子的事,年年扯皮。李院長說:“鄒秘書,我想你找袁局長李局長說說,問題不大。”鄒雲笑笑,李院長臉一熱說:“慚愧慚愧!”

走出院長室,鄒雲想可以借房子的事,往八千萬的方向拉袁坤一把。這次下來,謹慎是必要的,但多多少少也得在看得見摸得著的地方對袁坤關照關照,讓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在八千萬上一直在替他動腦子,不然他容易起疑心。鄒雲撂著手機出了醫院。驕陽烈烈,熱浪推人,鄒雲快步奔到一片樹陰裏。“嗯,是我。袁局長,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龔現已經離婚了,沒房子住就搬進了醫院單身宿舍,生活很不方便,我想你願意為她解決一套住房吧?”放下電話,袁坤沒怎麼琢磨,就領悟到了此時此刻給龔艱解決一套房子的重要性。他打電話把孫駝叫上來,問他現在還有幾套裝修好的兩室一廳“公關房”,孫駝想想說二區還有三套,袁坤叫他挑一套合適的把鑰匙送來,孫駝頻頻點頭,袁坤揮揮手說:“快去辦吧!”孫駝剛走到門口,袁坤喊住他,說:“順便再給配幾件家具。”孫駝又走過來,袁坤皺皺眉問:“有什麼問題嗎?”孫駝半天才開口:“袁局長,那標準……”袁坤不耐煩地說:“你總不會去當鋪買吧?”孫駝被噎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咽著唾液往外走。

袁坤想給運輸公司播經理打個電話,提醒他要看好攤兒,蘇南在東升期間,沒有十萬火急的事,集中的車輛設備不許出公司大門。可以說,為了應付蘇南這次檢查,他動了很多腦子才想出花樣。他叫潘經理在公司內騰出一塊水泥地皮,大小比著足球場來,用鋼管角鐵石棉瓦等建材,臨時搭個大棚子罩住足球場,然後把局屬各二級單位閑置的汽車、吊車、鏟車、拖車、檢測車、搶險車、通訊車,以及推土機、挖溝機、鑽孔機、發電機,但凡有轉轆的統統集中到足球場上,井動員了一大群家屬工,把這些鐵家夥洗刷幾遍,使得它們都有了閑而不敗的外觀。那夭,袁坤去查看,人離那片有光有色的鋼鐵群還老遠時,他身上的血就湧了起來,激動得比比畫畫,不住地說好看好看。等兜了一圈,袁坤的粗眉毛擰起來,心說怎麼還空了塊地?這不是破壞整體氣氛嘛。他心裏有小九九,閑置的東西越多,越能顯出吃不飽的樣子,而越是吃不飽才越有理由貼近八千萬。嗯,得把那塊空地填滿。於是他責令各單位把近期可用可不用的車輛設備,都送到足球場上擺著。令傳下去,底下響應得不太積極,沒送來什麼顯眼的家夥,袁坤陰了臉,吩咐人再督促。這回倒是收上來一批,不過都是些使不得也看不得的破爛貨。袁坤瞪眼珠子了,打電話問潘經理,填滿那塊空地,大約還得多少車輛?潘經理估算後說四十多台大車吧!於是袁坤在局長辦公會上,口氣不容商量地給各家下達了硬指標:兩日內各家送兩至三台大型車輛或設備到迄輸公司,誰拖拖拉拉誰就別端飯碗了。看局長動了真格的,各家頭頭都不再叫苦,想盡一切辦法去達標。子弟小學家底薄,在實在擠不出車的情況下,隻好停開一輛接送學生的專用大客車來湊數,學生家長從心裏埋怨到嘴上,幾位脾氣大的家長一通氣就鬧到了局裏。袁坤找來校長,哭笑不得地說:“你也太死心眼兒了,那天我的話,是在敲打車多人多的大戶,你個缺糧短晌的小學校瞎積極什麼,趕快叫司機把車開回學校!”

袁坤的手剛觸到電話,電話鈴就響了,接過電話,袁坤些著眉頭,剛才運輸公司調度長說,潘經理不聽勸,放走三台十六噸吊車去了市水泥構件廠。袁坤在屋裏走了幾圈後,拿起電話打到潘經理辦公室,沒好氣地叫他過來。十幾分鍾後,潘經理到了,進門就是一臉任打任罵的表情,袁坤的氣更不打一處來了,說:“你這是跟局裏唱對台戲!”潘經理避開他的目光,說:“袁局長,我有那膽嗎?”袁坤一聽他這話不軟不硬,大聲道:“沒膽你放車?”潘經理說:“跟人家有合同,不去挨罰。”袁坤一哼道:“不就是幾個錢嗎?那好,你馬上把車給我弄回來,他們罰你多少,局裏掏!播經理,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上午打電話我是怎麼跟你說的?”潘經理拿起袁坤的紅塔山,神出一根捏著說:“袁局長,不是挨您訓,就是被職工罵,我怎麼幹都裏外不是人,這頂烏紗帽號不對,我戴著不合適,袁局長你把我冷凍算了。”袁坤咬咬牙,猛一轉身,把整扇脊背給了潘經理。潘經理是他看得上的人,這些年裏沒少給他出力,年初部運輸局王局長相中了潘經理,要拉過去當大梁用,潘經理也願意過去試試,袁坤說什麼都不放。袁坤說:“你想著公司的效益沒錯,我操心全局的利益也對。”潘經理說:“那會兒你若是放我走,還會生今天這肚子氣?”袁坤回過身,抬眼看看許是因為委屈而紅了眼圈的潘經理,語調平和地說:“算了算了,隻當我什麼也沒說行了吧?”拿起打火機,點著潘經理剛叼在嘴上的煙。潘經理問:“衰局長,這麼做管用嗎?要是管用,我到市裏借些車來擺著。”袁坤搖搖頭,“免了吧,萬一叫李漢一抓到把柄,到蘇部長那裏奏咱一本就壞了,咱還是用自己的鍋盛自己的米吧。要說管不管用,我心裏也沒譜,看運氣吧!”潘經理吹吹煙頭說:“真要能拿到八千萬,明年咱一局的日子就好過了。”

四點鍾的時候,鄒雲分別給李漢一和袁坤打了電話,叫他倆四點半帶雙份書麵材料到203病房彙報工作,現場看車安排在明天。兩位局長準點來到203病房。蘇南換了住院服,這叫兩位局長心裏多少有點壓抑。問候的話音落地後,蘇南叫鄒雲拿飲料給兩位局長。按慣例,先從一局開始。

將近五點半時,彙報結束。蘇南摘下花鏡,閉上眼睛。袁坤掏出煙,想點火時無意中發現鄒雲的眼神不對勁,就又把煙裝進煙盒掖回去。李漢一落下架累的腿,斜視著蘇南。蘇南想兩家在彙報材料上,都是下了功夫的.閑置的東西數量差不·多,區別在於說法上不一樣。袁坤強調這些東西散在二級單位容易遭風吹日曬不說,關鍵是人為損壞叫人頭疼,集中管理就把問題解決了;李漢一則闡明把閑家夥租賃出去,不僅僅是個創收的問題,而是市場意識的體現。蘇南睜開眼,看看兩位局長;微笑道:“怎麼都不說話了?嗯,彙報得不錯,各有特色。小鄒,你看呢?”鄒雲沒想到蘇南會當著兩位局長的麵要自己的看法,心裏有點慌亂。他用笑掩飾一下情緒,加緊在大腦裏組合最佳詞句。蘇南樂道:“隨便說說沒關係,兩位局長又不是生人。”鄒雲這才開口:“蘇部長,李局長和袁局長跟您多年,積攢了很多工作經驗,他們一句玩笑話也夠我學習的了。”蘇南站起來,一本正經地說:“在兩位局長麵前,你懂得謙虛這很好!袁局長和李局長身上確實是有許多東西值得你好好學習。”鄒雲連連點頭,心跳加快了,他意識到蘇南這就開始“安排”自己了。蘇南說:“晚上我請客,李院長掏錢。小鄒,到時你要好好跟袁局長和李局長喝幾杯。”袁坤和李漢一麵麵相覷。

龔現領著兩個人進了203病房。

“哎呀彭大姐,你怎麼找到醫院來了,我還說晚上過去看您呢。”彭青說:“石光講你在這兒住院。”蘇南迎上去,兩隻手握住彭青的一隻手。見屋裏人多,彭青笑得很拘謹,問蘇南:“老蘇哇,你這又是病哪兒了?”說完回頭看一眼兒子,“石光呀,見了你蘇伯伯,咋還愣著?”白石光將一袋水果遞給鄒雲,叫一聲:“蘇伯伯。”蘇南用拳頭碰碰白石光的肩說:“還越活越怯了。”白石光道:“蘇伯伯,我是被您住院嚇的。”大家笑起來。

袁坤和李漢一跟這母子不陌生,袁坤給過白石光廢舊鋼材,李漢一幫彭青解決過子女工作調動,這病房裏隻有龔現是初次見這母子。都長長短短打過招呼,病房裏的氣氛熱鬧起來,袁坤趁機點著一根煙。

蘇南留母子倆吃晚飯,彭青推辭,蘇南說:“彭大姐,留下大家熱鬧熱鬧。”彭青支吾著說兒媳和小孫子在家等呢。蘇南道:“好說好說,石光,你跑一趟,把她娘兒倆接來。”一直插不上話的龔餛,眼睛終於抓到了蘇南的目光,蘇南“酶”了一聲說:“瞧我,忘給你們介紹了。”走到門口的白石光,又回來跟龔硯握手,一旁剛跟龔現握了手的彭青,誇龔現長得好看。鄒雲過來小聲跟白石光說:“你快去吧。”

龔硯用目光告訴蘇南她要走了,蘇南沒開口,目光朝鄒雲臉上一抹,鄒雲心一動,轉身笑著對龔餛說:“龔主任,今晚大家一塊兒坐坐。”龔餛說:“那多不好意思。”鄒雲說:“龔主任,你怎麼也得幫我照顧照顧伯母吧?”龔現還想說什麼,李院長這時進了病房:“嗬,好熱鬧。”蘇南說:“李院長,這屋裏的人,都是我今晚要請的客人,你不怕我們把你吃空了吧?”李眯長邊拿目光跟袁坤和李漢一“說話”,邊用嘴回蘇南的話:“蘇部長,您可真會說笑話。”

晚飯大家吃得格外愉快,就連心裏旋事的李漢一和袁坤也暫時放鬆了神經。喝酒時龔現不打酒官司,敬酒罰酒比別人多喝了不少,她的好酒量營造了好氣氛。早已不動白酒的蘇南,破例喝了一小盅茅台。席間鄒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端著酒杯攀上夠下,左說右笑,不讓飯桌上出現“死角”。

散席後,袁坤、李漢一、李院長和龔現離去了,其餘人跟著蘇南回病房。路上,白石光說:“蘇伯伯,有件事又要麻煩您。時彭青衝蘇南嘟峨道:“一天到晚就他事兒多。”蘇南笑道:“彭大姐,年輕人事不多,還會咱們這些人事兒多?”他回頭看看白石光,“石光,有什麼事,你跟小鄒談吧,他現在當我半個家呀!彭大姐,叫他們說去,咱們先走。”鄒雲和白石光放慢了步子。

天氣悶熱,兩人朝通風的地方走去。鄒雲問:“遊戲廳的生意還好吧?”白石光搖搖頭:“早兌出去了.不賺錢。”鄒雲知道,白石光掖把牙刷四海為家那幾年裏,掙了一筆錢,回東升後開了一個貿易公司,生意還過得去。後來他跟人合夥到黑河做邊貿生意失了手,被騙走四十幾萬,還差點兒把命扔在那邊,回來後就把公司改成了遊戲廳。鄒雲覺得他不適合經商,他身上的義氣味太濃。“現在幹什麼呢?”他問。“給人打工。”白石光說。

原來,有一個叫馬義的人雇了白石光,並給了他個副經理頭銜跑業務,專做成品油生意。給他的待遇是每月做成做不成,馬義都給他八百塊錢工資;如果一筆生意做成了,白石光按百分之十提成。雖說白石光過去在油路上趟過,關係網織織補補也能拎起來,可時下遠不是中間商一肩挑貨主、一肩擔買家的“空手套白狼”的時期了,如今大家都不見兔子不撒鷹。現在的做法是 中間商找到貨源後,得先墊錢儲貨,然後再加價拋出。成品油市場不好把握,國家控製嚴不說,有時一股刁、風也能把人吹個仰麵 朝天,況且油價也是白天猛漲,夜裏就有可能暴跌,中間商都不敢輕易放款套油,因為賠賺都不是個小數目。前陣子白石光試了幾把,其中一樁九十號汽油的生意,很有做成的苗頭,怎奈馬義跟他有約在先,他可以使用的公司流動資金,不得超過一百萬,突破了這個數他得自己想轍補缺,後來那九十號汽油的生意被北京一個大油販做成了。剛剛白石光就是因資金困難衝蘇南開的口,他正準備上手的生意是“一龍”零號柴油,貨在東北,買家山西、河南都有。“一龍”是倒油人的行話,指的是一趟四十四節的油罐專列,裝油兩千兩百噸。這“一龍”他有把握每噸一千八百五十元拿到手,倒到山西的話,每噸售價能漲到兩千四百元左右,剔除每噸兩百五十元的運費,每噸的賺頭在三百元上下,就按三百元算,他這“一龍”的盈利是六十六萬,再按百分之十提成,落到白石光口袋裏的數目在六萬元左右,這是摳理的明賬,馬義說了,做成的話再獎賞他十萬。為淘弄這“一龍”油的缺口資金,白石光曾打算求蘇南找個有錢的單位借他幾百萬,但他前思後想感覺不好,就放棄了那個念頭,在社會上的朋友圈裏活動了幾天,找到一家肯借貸的銀行,銀行叫他找家有經濟實力的單位出麵擔保,白石光試了幾家單位,結果都沒談成,沒辦法才向蘇南開口。他是中午在外吃飯時,聽市政府的一位秘書說蘇南已經到了東升,他想這下省腿了,要不明後天自己還得往北京跑一趟。

鄒雲沉默不語,等在心裏把賬算清了後才說:“做這筆生意,你需要資金四百零七萬,減去你公司那一百萬,你得跟銀行借貸三百零七萬C”白石光說:“三百萬,那個零頭馬義給補。說實話鄒秘書,三百萬不是個小數目,在市裏不好找擔保單位。”鄒雲道:“蘇部長這不是考驗我嘛!”白石光嘿嘿一樂:“不好意思,又吃老爹跟蘇伯伯的交情利息了。哎我說鄒秘書,我可看出來了,蘇伯伯百分之百欣賞你的才能。”鄒雲右腳蹭著地說:“忽悠我?”白石光蹲下道:“我現在要是貼不上你老弟,趕明兒你可能就不認識我了。鄒秘書,日後你官當大了,給我一片樹葉的陰涼,就夠我這輩子避暑的了。”鄒雲也蹲了下來,說:“我在想你老兄今後若是發了橫財,會不會忘了我?”白石光側臉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鄒雲抬頭望著夜空,覺得那彎瘦月很像是白銀鑄的。白石光衝夜空說:“鄒秘書,那我回頭等您話了。”

過了晚10點,203病房裏安靜下來。蘇南在泡藥浴,鄒雲坐在沙發上清理思緒。他知道蘇南的玩笑話一向是很有內涵的,他讓自己接手白石光的事,說明他要從這件事上試試自己什麼。擔保三百萬,除了袁坤和李漢一還能有誰呢?眼下這二位正在拚八千萬,從幫忙的角度說,自己應當讓袁坤來擔保。想到這,鄒雲像是獲得了什麼奇妙的靈感,兩眼閃亮。他確實獲得了奇妙的靈感,那靈感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現在不是一般時候,所以辦事就不能用正常思維,具體說就是此時該給袁坤的好處要給李漢一了。鄒雲有點興奮,心裏翹起一條小尾巴。

在遠處樓群後,圓圓的太陽噴射出熾熱的光芒。

袁坤、潘經理等一群人,擁著蘇南視察集中起來的車輛和設備。蘇南凝神望去,視野裏的車輛擺得整整齊齊,設備也碼得井井有條,龐大的鋼鐵群能讓人感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走近鋼鐵群,蘇南看看左右,帶著一臉笑容,順一條窄縫走進去,時不時在鐵家夥上拍拍敲敲。跟在他身後的大尾巴拉得老長。轉到另 一頭時,蘇南想說點什麼,卻被一聲問候堵住了嘴。“蘇部長,你 好。”說著話從一台杏黃色的十六噸吊車底下顫出一顆腦袋,蘇南稍稍吃了一驚。爬出來的人滿身油汙,臉上也不幹淨,一雙大手看不到本色。“蘇部長,您忘了,是我,我叫張國民。那年在大偷溝工地,您坐過我的推土機。對了,還有那年在部勞模表彰會上,是您親手給我披掛的大紅綢子。”蘇南想了半天,才把記憶深處一個模模糊糊的山東漢子跟眼前的這個人對上號。嗯,是他,他的家鄉口音還是那麼濃,蘇南笑嗬嗬伸出手:“張師傅,你還在我記憶裏呀!”張國民抖抖油手說:“謝謝蘇部長,我手髒手髒。”袁坤跟潘經理碰碰目光,似乎都納悶張國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張國民是老標兵,他在一局的知名度不比袁坤低,隻是這幾年才不被人們掛在嘴邊上。蘇南一指吊車問:“現在開這家夥了?眼神還盯勁吧?”張國民道:“老早就開它了,眼睛啥的都還中。”蘇南點點頭,又問:“張師傅,你這台吊車,平時的使用率高不高?”聽了這句問話,袁坤有幾分緊張,生怕張國民實話實說,把今天這出戲唱砸了。張國民一歎道:“酶,蘇部長,不瞞您說,這台吊,淨落閑了。”蘇南嗯嗯地點頭,氣也喘粗了。潘經理心裏一熱,其實全公司裏,就屬張國民這台吊車最忙。張國民笑道:“蘇部長,那您忙著看吧,我就不打擾您了。”蘇南說:“好好好,張師傅,您要多保重呀!”等張國民再次鑽到車底下,蘇南回過頭看看大家,拖聲長歎,朝停在不遠處的奧迪走去。

送走蘇南一行人,潘經理來找張國民。麵對張國民,潘經理的喉骨滾動了幾下,沒說出話來。張國民放下扳手說:“不叫出車,鬧心,就來收拾收拾。潘經理,我是昨晚才聽說有八千萬這檔子事,今天趕巧碰上了老部長,說了幾句違心話。”潘經理的鼻子直發酸,叫了一聲:“張師傅[”張國民苦笑道:“說了一輩子實話,偏偏在離退休不遠時說了瞎話。潘經理,你領大夥兒好好幹吧,幹出樣來,也就沒人願意說假話了,大夥兒看你還是不賴 的。”潘經理轉過臉,他不敢看對方。

下午,蘇南轉了二局幾家二級單位,每到一處說話都十分節省,搞得周圍的人心裏發毛,尤其是李漢一,言行小心翼翼。蘇南上午視察一局時,他應袁坤之邀派去一個處級“觀察員”,所以蘇南在那邊的視察細節,他一清二楚,他懷疑蘇南在自己的“戰區”沒走出興奮感與那個張國民有關,他有理由相信那一刻張國民從車底下鑽出來這個細節,是袁坤或潘經理事先精心設計好的鬼把戲,專門演給蘇南看的,因為很多人都知道蘇南對有過大會戰經曆的老工人們一向都講感情的。

蘇南從二局回來時,正趕上龔現在換浴水。龔現額頭上布滿細汗,白大褂前襟被蒲色的藥水泅濕了一大片。“好悶。”蘇南解開襯衫扣子,說:“小龔,怎麼不開空調?”龔現甩甩濕手,不好意思地說:“我弄不涼。”蘇南樂了:“晦,小鄒,你給小龔示範示範。”鄒雲拿過遙控器,邊德邊說,龔現連連點頭。“好累!”蘇南說。龔現轉身說:“蘇部長,我給您按摩按摩就解乏了。”蘇南道:“看你一頭汗,我還好意思?”龔餛攏起一絡爹發說:“不是真汗,熱水噓的。”蘇南站起來:“那好吧。”走進裏間。

鄒雲喝了一大口飲料,坐在那兒紋絲不動。秘書一般在這種時刻,容易左右為難,總要找借口回避。鄒雲就不那麼六神無主。他認為不該溜掉的時候你溜掉了,會給領導造成不必要的被動和麻煩,甚至有些事情一輩子都說不清楚。這時門被篤篤篤叩響。“請進。”鄒雲站起來,推門而人的是李院長。“鄒秘書,蘇部長休息哪?”蘇南在裏屋說:“捏筋捶骨哪!”李院長望去,那門半開著,他看見蘇南的兩隻腳吊在床邊有節奏地上下顫晃。鄒雲說:“坐,李院長。”蘇南說:“李院長,你是來問我明天能不能 開始檢查吧?”李院長掏出一把單子,說明天查什麼後天驗哪些 大後天……一口氣把體檢日程安排了一個星期。蘇南說:“沒病 也嚇出病了。”李院長挺挺脖子道:“這還是我安排得緊呢,不然一星期的時間哪夠?”鄒雲心想,今年的李院長,就比去年的李院長會辦事了。

晚飯桌上,李院長說:“蘇部長,晚上八點我們醫院團委舉辦首屆天使杯卡拉OK大賽,您是團委的特邀嘉賓。”說完遞來一張精美的請柬。蘇南擺弄著請柬說:“李院長,這是小青年們的意思?”鄒雲插進話:“蘇部長,李院長可是越活越年輕啊!”李院長衝鄒雲笑道:“小鄒呀——”蘇南放下請柬:“嗯,他是實際年齡與心理年齡不符。李院長,不知給不給老朽出場費呀?”李院長說:“到時我代表全院醫護人員,送您一首歌。”蘇南夾起一根黃瓜條:“什麼歌這麼值錢?”李院長說:“《把根留住》。”蘇南笑出了聲,鄒雲和李院長也樂頗了臉。

鄒雲沒去看卡拉OK大賽,他跟蘇南說去李漢一家說說白石光的事。蘇南問什麼事,鄒雲說白石光做生意差點資金想貸款,銀行要個擔保單位。蘇南沒再深問。鄒雲知道自己的話恰到好處。

鄒雲在電話裏跟李漢一約好後,到街上一家超市買了盒禮品咖啡,開車來到李漢一家。李漢一住老局長樓時,鄒雲去過兩次,現在這新局長樓他還是頭次來。新局長樓是獨門獨院的兩層小樓,建築麵積怕是超過了兩百平方米,鄒雲樓上樓下看過後,感慨頗深:“東升的住房是寬敞。”李漢一就借題發揮說:“鄒秘書,你要是來東升,也住這樣的房子。”鄒雲笑眯眯地盯著他,“這麼說,李局長給我留了一套?”李漢一給鄒雲倒茶:“水到渠成,房子算什麼事。”鄒雲願意跟李漢一這麼你一句我一句,不動腦子說不出來。

茶水下去半杯後,鄒雲開始談正事:“李局長,又要給您添麻煩了,有件事想請您幫幫忙。”李漢一說:“你太客氣了,鄒秘書。”鄒雲把擔保的事說出來,李漢一臉上沒露出難色,他心想這件事是福還是禍呢?從亮處看,這是件有利於爭奪八千萬的好事,幫白石光這個忙,就等於親了一下蘇南的臉。然而,李漢一又不得不想,既然是件看不出什麼破綻的好事,鄒雲會忘了袁坤?嗯,看來叫自己出麵擔保是蘇南的意思,鄒雲充其量是個跑腿的。李漢一想從鄒雲嘴裏再摳點什麼,試探道:“蘇部長……”鄒雲馬上說:“李局長,動靜最好別搞得太大,蘇部長總跟我講李局長是個辦事穩重的人。”李漢一點點頭。臨走前,鄒雲把白石光的名片留給李漢一。

從李漢一家出來,鄒雲直奔袁坤家。袁坤的房子不是獨門獨院的兩層小樓。一局的日子不如二局好過,袁坤拿不出造小樓的錢。鄒雲跟袁坤熟,袁夫人跟鄒雲也就不見外,說說笑笑像是接待親戚。袁坤見鄒雲遲遲不甩話頭,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夫人支出客廳。袁坤主動說:“龔主任的房子落實了,兩室一廳,鑰匙在我這兒呢。”鄒雲舔舔嘴唇。袁坤嘴裏味一聲,說:“我不知道這鑰匙怎麼交給龔主任,是我派人送?還是叫李院長來辦?”這個細節鄒雲事先倒沒考慮,他陷人沉思。“我說老弟,給出兩室一廳,切我一塊肝呀!你可不能叫我瞎子點燈白費蠟!”鄒雲猶豫道:“當然是影響麵越小越好,同時還要顯出你的功勞。”袁坤說:“我也是這意思。”“這樣吧,”鄒雲一伸手,“把鑰匙給我,我來辦。”交鑰匙時,袁坤說:“這我就踏實了。”鄒雲往手包裏塞鑰匙時,袁坤又說:“我給配了幾件家具,不過分吧?”鄒雲望著他, 一笑道:“我想龔主任不會生氣的。”房子的事到這裏點上了句 號,接下來袁坤把話題夯到八千萬上,流露出惶惑,鄒雲沒法給 他定心丸,就說剛開始還早著呢。

袁夫人端來一盤哈密瓜,每塊小瓜上都播著一根竹牙簽。 “嚐嚐,新疆帶回來的。”鄒雲衝她說:“真好看,沒吃就感到甜了。”袁坤伸手說:“來來來,吃!”鄒雲捏住一根牙簽時,袁夫人說:“小鄒,這大暑假的,小瑩就在家悶著,也沒出去轉轉什麼的?”鄒雲把一口瓜咽下肚說:“她的事不用我操心。”袁夫人說:“叫小瑩來東升住幾天吧。”袁坤揮揮牙簽道:“東升有什麼好玩的。”鄒雲說:“她妹妹來了,北京就夠小瑩陪的了。”袁坤想想說:“這樣吧,叫小瑩帶她妹妹到三亞度假村去住幾天。”袁坤說的三亞度假村,是袁坤跟當地一家公司合夥經營的,去年夏天袁坤就想讓小瑩去住幾天,被鄒雲打馬虎眼擋過去了,因為那地方太招眼。

鄒雲回到醫院,見蘇南沒在病房,猜想老人家是跟年輕人OK到一塊去了,沒興趣的話他早回來了。鄒雲的神經一放鬆,就想該給小瑩打個電話了,到東升後還沒聽到過她的聲音呢,再’說也該問候一下小姨子。電話打通了,他先是跟小瑩說了不到一分鍾,之後又跟小姨子聊了三四分鍾,長短都是些家常話。

鄒雲覺得身上豁嘰嘰的,心說該衝澡了,就找出內褲和背心進了衛生間。一股中藥味撲麵而來,鄒雲抽抽鼻子,肺葉對這味道不反感。他脫光後擴擴胸,走到浴盆旁,感覺盆中的水平靜得像一橡茶色玻璃,幽暗的光澤忽見忽不見。他彎下腰,抬起右腳,就在欲進盆子的一刹那,他愣住了,懸空的右腳跟著落回原處。他咬咬嘴唇,來到對麵牆下,那裏有一盞蓮花噴頭。他調好水溫,站到噴頭下,邊洗邊想自己從噴頭下到浴盆裏,要走多少年的路途?當他意識到自己的思緒遠離了現實時,笑了笑,勸自己還是把心思集中到怎麼處理那把鑰匙上。等他關噴頭時,一個處理鑰匙的辦法就在他心裏形成了,這一回他要跟蘇南正話反說。

蘇南回來時,鄒雲正在沙發裏打噸。蘇南臉色紅潤,鄒雲聞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汗味。蘇南說:“今天可是鍛煉透了。”鄒雲笑著說:“蘇部長,衝個澡吧。”蘇南脫下白色T恤衫,拍拍肚皮說:“衝一下,好熱。”蘇南沒進浴盆,而是在鄒雲剛剛用過的噴頭下衝了衝。蘇南穿條大褲權子走出衛生間,脖子上纏著毛巾。蘇南說了些OK的場麵,情緒爽得跟年輕人似的,鄒雲便抓住這個空檔,拿出鑰匙說:“蘇部長,袁局長可真會拍你馬屁,他給龔主任解決了一套房子,鑰匙卻送到203來了,叫我給龔主任。”蘇南摘下毛巾擦擦額頭說:“那哪是拍我馬屁,我看是拍你馬屁呢!”鄒雲說:“找麻煩呢,明天我把鑰匙給李院長,叫他看著辦吧!”蘇南笑道:“那樣不合適吧?在一些方麵你比我了解袁局長,這事你也別叫他太為難,你處理一下就行了。”鄒雲給蘇南端來溫茶,蘇南說:“小鄒呀,從明天開始,我就不辦公了,安安靜靜檢查,你跟袁局長、李局長他們要是有什麼事,就盡管去辦,回北京歇兩天也行,你自己安排吧!”鄒雲撓撓頭說:“蘇部長,這次出來也不知怎麼了,老想家。”蘇南說:“那你就回去待兩天。”鄒雲聽出蘇南讓他走的意思,想還是回北京吧。

早晨一上班,李漢一就給安裝公司經理趙鬆打電話,讓他到辦公室來。昨晚,為考慮誰給白石光擔保合適,他比往日少睡了兩個多小時,最後敲定了趙鬆。趙鬆在二局是個不大顯眼的人物。工夫不大,趙鬆到了,沒說幾句話就打聽蘇部長回北京沒有,八千萬不會飛到一局吧?昨天下午蘇南轉到趙鬆的地盤時,趙鬆察覺出蘇南臉色不大好。李漢一說:‘·不提這西,今天找你來,是想試試你有沒有軟骨頭病。”說著把一張名片遞過去,“老肌友托來的事,給這個人擔保三百萬貸款。”趙鬆轉著腦子,心想擔保可不是吃頓飯的事,保砸了也不是奧青臉腫的皮肉苦,在這上倒黴的人可不少。不過趙鬆也能想通,給名片上這個人擔保,保險係數低不了,就算萬一雞飛蛋打,李局長還能不給自己撐著?趙鬆收好名片說:“擔保三百萬,嘴裏一粒棗核的事,放心吧李局長!”李漢一說:“棗核也是錢買的,別一不小心吐了出去,叫別人撿去發了大財!”趙鬆心有靈犀,穩穩地點點頭。李漢一背過手:“那就抓緊時間跟他聯係吧。”趙鬆說:“我今天就辦。”

等回到公司,趙鬆又犯猶豫了,心說全局那麼多二級單位,處長廠長一抓一把,李漢一怎麼就讓自己挑上了這副“重擔”呢?看來他還沒把自己列在年底進手術室的“黑名單”上,那會兒傳說自己不靈了看來都是瞎嚷嚷。“黑名單”的說法源於年初全局各二級單位領導班子的考核結果。往年民主評議幹部的結果,不公開透亮,老百姓隻能逮些小道消息像滾雪球似的一傳十,十傳百,傳得五花八門,搞得被評議的人和參與評議的人,都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安心。今年李漢一改革了,搞公仆亮相,就是評議分統計出來以後張榜示眾,誰半斤誰八兩紙上一清二楚。趙鬆的相沒亮好,用他自己的話說是“跑光”了,分數在第三名屁股後,人一下蔫了。因為傳說李漢一搞公仆亮相,讓老百姓心裏痛快是一方麵,真正的用意是為年底“大修理”各二級單位領導班子營造群眾輿論。

趙鬆打通白石光的手機:“白經理您好,我是工程二局安裝公司經理趙鬆,擔保的事……”白石光說:“啊,趙經理,您好您好,給您添麻煩了。我現在古巷裏辦事。趙經理您看中午咱們出去坐坐怎麼樣?”趙鬆有應酬經驗,說:“謝謝白經理,真不湊巧,中午我有安排。白經理,你看這樣好不好,下午兩點半,我去你們公司談。”白石光停停說:“趙經理,這像什麼話,還叫您來回跑,要不我去您那裏吧?”趙鬆一轉腦子說:“沒什麼沒什麼,下午我還要辦別的事,順路。”白石光說:“趙經理,那就這麼說死了,下午見!”

鄒雲進家時,已經十二點多了。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車堵出去好幾裏地,不然鄒雲早就進京了。小瑩和小姨子正在吃飯,見他回來了,都放下碗筷說話,鄒雲一張嘴對兩張嘴,手裏的拎包都沒空放下。小姨子不知東升是個什麼樣子,問得一臉興奮。小瑩打斷說:“東升是個天堂,行了吧?”又問鄒雲,“還沒吃飯吧?小蘭,去給你姐夫拿碗筷!”她們的午飯是炸醬麵,鄒雲問小瑩:“有我的份?”小瑩道:“小蘭下的麵,我看四口之家都吃不完。”小蘭正進來,吐吐舌頭說:“我就知道姐夫今天中午回來,這就叫靈感傳遞!”鄒雲看小姨子還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知道她離婚沒離出疼來,就說:“小蘭,晚上想吃什麼?我請客。”小蘭揚起臉說:“燒鵝仔吧!”小瑩笑道:“就知道吃和玩,小孩呀?”小蘭說:“姐同誌,別老拿這腔調說話好不好?我們可不是你的學生。”小瑩歎口氣說:“別貧了,快給你姐夫撈麵吧,我再去切根黃瓜。”小瑩在廚房叮叮當當時,鄒雲和小姨子有說有笑。都坐下後,小蘭像冷不丁想起了什麼,用胳膊肘碰碰姐姐,說:“姐,那事,你忘了?’,小瑩說:“沒忘。’,鄒雲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這姐摘在打什麼啞謎。小瑩望著鄒雲道:“上午十點多,東升來個人,一局的,說是袁局長叫他來送點東西。小蘭,你去把那個信封取來。”小蘭取來一個牛皮紙信封,倒出裏麵的東西說:“四張特製一的三亞度假村貴賓娛樂卡,卡上寫著5000點;這兩張白券,等於錢了,配上身份證到券上說的地點就能拿到往返三亞的飛機票。姐夫,你們的人太厲害了,是真方便領導呀!”鄒雲明白這是袁坤躲著自己搞的“地下活動”,那會兒離開東升時,自己跟他通過電話,他居然沒提這事,而是一步到位了。他拿起一張卡細看,卡 麵金黃色,設計得很講究,像牡丹卡長城卡似的,他想自己去年 到度假村時,沒見過這東西,看來這娛樂卡是袁坤他們開發的新 項目。小瑩和小蘭都盯著他的臉,他從她們的眼神裏看出,去不去三亞她們已經商量過了。小瑩低聲道:“小蘭想去。”小蘭跟上說:“你不是也想去嗎?光說我幹什麼。”小瑩紅著臉說:“我說等你再來電話時問問你,你現在回來了,你定吧!”小蘭不滿地膘了姐姐一眼,“這點小事也要姐夫拿主意?姐,給領導當老婆,有時就要挺身而出,替他們去犯這些美麗的錯誤。”小瑩的臉上又蓋了一層紅。鄒雲一笑,心想去就去吧,也占不了袁坤多大的便宜。再從另一頭說,不叫這姐倆去,袁坤勢必要在八千萬上胡思亂想,現在不能叫他對自己失去依賴的信心,自己在東升的路還長著呢。他說:“那你們就去開開心吧,好賴都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小蘭嘈地躥起來,興奮道:“英明!”小瑩仰起臉道:“瞧你,就沒個穩當勁。”小蘭手中的筷子在醬碗裏一戳,接著拔出來,愣嗬嗬直衝鄒雲的嘴捅去:“接醬,獎賞的!”鄒雲不備,本能地一閃,麵醬抹進了他鼻孔裏。

趙鬆沒有坐車,而是騎著自行車前去赴約。他想在白石光麵前裝裝窮,不會吃虧。方圓公司很好找,就在紅領巾大街上,一幢兩層高的小白樓,房產權在水利局手裏,方圓公司租了整個二層樓。趙鬆和白石光站著握手坐著寒暄。一位小姐進來給趙鬆沏茶敬煙,忙完後笑盈盈退了出去。白石光把一份彩印的公司簡介遞給趙鬆。

等趙鬆的目光從簡介裏挪出來,白石光又把公司裏的一些情況,用嘴補充到簡介裏,最後才把他這次準備上手的“一龍”柴油生意,疊邊掖角地拋進趙鬆的耳朵。趙鬆不露聲色地聽著,其間呷了兩口茶。白石光峻了他一眼,起來走著說:“當然哄,趙經理,我們多少也會對公司有所表示的。”趙鬆端起茶杯。白石光所說的“表示”,是給公司八萬元擔保答謝費,而且是現金,並可以一次性交到趙鬆手裏,不留什麼字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