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鬆想,原來不是義務擔保,李局長那會兒可沒點出這層意思。再想白石光的那種暗示,趙鬆心說饒了我吧,八萬元我要是私吞了,還不天塌地陷!趙鬆心裏敞亮了,他認為這個新情況,可以做篇好文章。在來的路上,他就琢磨擔保這件事,自己一手包辦不大合適,紙裏包不住火嘛,最好能找個什麼借口擺到公司班子會上鍍鍍金,把那些人也牽進來,將來萬一有點啥說法,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至於李局長那裏,想必不會有什麼異議,掖藏好他的影子,怎麼運作是自己的事。現在有了八萬元好處費,事情就容易挑明了,擔保的事可以演變成一樁創收的生意來做。

“白經理,不知擔保日期要多少天?”“頂多二十天。”“白經理,一兩天內咱們再聯係,您看怎麼樣?”“趙經理,明天要是能辦清擔保手續,我明天就可以點出八萬元現金。”趙鬆聽出他要趕時間,便說:“我會抓緊,放心吧白經理。”後來白石光又有請趙鬆出去坐坐的意思,趙鬆又客客氣氣地推掉了,趙鬆想現在不是吃飯的時候。

小城的街景,總是那麼沒有新鮮感,在趙鬆的感覺裏,自己的家有多大,小城似乎也就有多大。他推著自行車慢慢走著,考慮擔保之事上班子會的時候,自己應當注意哪些細節,重點盯著哪幾個人。車前輪顛了一下,他揚起頭,無意之中看見了馬路對麵“事達通禮儀信息谘詢服務中心”的招牌,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來。他對這家中心承辦的業務並不陌生,去年開發區裏一家合資企業賴了公司一筆款,一討就說沒錢還,趙鬆愁得不行。一天他在家裏詛咒那家合資公司,女兒就給他介紹了這家中心,說那家公司到底有沒有錢,有錢都藏哪兒了,人家能給你摸個黑白 分明。中心裏的業務人員比克格勃還有能耐,手段奇特不說,國 內國外跟好幾百家類似的機構掛了鉤。趙鬆就將信將疑地前去 試試,結果三天後中心就揭開了那家合資企業的老底,錢一分不少地討了回來.趙鬆當時驚歎不已!

趙鬆穿過馬路,來到中心門口,鎖好軍走了進去。中心的業務門類不少,打探一類分公探私探,收費標準不一樣。在趙鬆看來,中心有些業務明顯是侵犯個人隱私權,或是在法律上站不住腳的,顯然這個中心肯定有大背景,生意好也是因為能旁門左道地幫人“排憂解難”,而且是百分之百給客戶保密。今天接待趙鬆的服務生,就是上一次接待他的那個圓臉小夥子。小夥子認出了趙鬆,臉上格外熱情。趙鬆邊想邊往一頁紙上開列調查名目,最後交了三百塊錢定金離開中心。

按說李漢一吩咐的這件事,趙鬆似乎沒必要查這查那,因為是福是禍,到頭來他都無力左右,他查方圓公司背景,以及白石光這“一龍”柴油生意的相關情況,完全是一種下意識防範心理在起作用。

在轉天的班子會上,過擔保“生意”時,圍會議桌的人沒誰站出來剝皮砸核,趙鬆高懸的心落了下來。工會主席挺會鑽空子,說正愁沒錢往職工活動中心裏添點東西呢,這下妥了;管後勤的副經理也趁機說幼兒園等錢幹這幹那。後來談到擔保細節具體操作時,趙鬆一退老遠,在會上定了讓財務科等相關部門手挽手去辦。財務科是趙鬆的掌上“明珠”,趙鬆心裏踏實。

下午臨近下班時,財務科沈科長來見趙鬆,說手續都辦到位了,拍拍懷裏的皮包道:“老板,整八萬,都在這裏麵。”趙鬆盯著皮包說:“不錯,按上午會議上定的去辦吧。”沈科長磨磨嘰嘰不走,趙鬆就問:“還有事?”沈科長笑道:“老板,您再跟楊廠長過個話,把我媳婦那筆學費報了吧,才幾個錢嘛!”沈科長的愛人在二局機修廠,廠長是趙鬆的老同學。趙鬆一抬頭道:“這家夥,還拖什麼?行,下來我催催他。”沈科長高高興興地走了。趙鬆神神手指頭,給李漢一打電話。那邊的鈴聲響了半天才接起來,趙鬆從雜音裏聽出李漢一辦公室裏有人說話,於是壓低了聲音說:“李局長,擔保的事都辦妥了。”

孫駝給袁坤傳來一個信息,說針對明年要實行的三崗製,李漢一已經在自己的農場裏做文章了,準備建造上規模的蔬菜大棚和發展淡水養殖業。袁坤一想到三崗製,腦仁兒都疼,雖說局裏已經成立了“三崗製領導小組”,可是沒幹出多少事來。想想離明年不遠了,袁坤意識到自己也該在這方麵動動心思了,整天盯著八千萬,眼睛都盯花了,一局亂七八糟的事還多著呢。

袁坤打算明天開個全局二級單位多種經營經理會,摸摸這一路家底,到時分流下崗人員時,也好心裏有數。

夜裏下了小雨,早上袁坤上班時,天色還陰陰的,似乎還有雨要下。袁坤把工作布置出頭緒時,已經快八點半了,他抓起老板杯去了會議室。八點四十分時,開會的人還沒到齊,袁坤知道這些腰別BP機、手拿大哥大的經理們不好擺弄,誰主管他們,他們的笑臉就衝著誰,好像他們的笑很值錢似的。主管三產的副局長鄧品,此時挨著袁坤坐著,時不時拿閑話來填充袁坤的耳朵。

會議開始後,二十幾張嘴統一培訓過似的,大談市場疲軟、產品積壓和資金短缺,能撈到錢的好項目瞪兩眼上不去,叫袁局長再往他們的鍋裏撒幾把米,說水多米少粥是熬不稠的。袁坤本來氣就不順,聽了這些怪話後壓不住了,厲聲道:“你們哭窮,窮哪了?你們這些人,誰家的房子裝修得比我袁坤次?一個月裏,你們能在家吃幾頓飯?住賓館,沒個三星四星的,你們往裏邁嗎?我想你們都忘了茅台是國貨吧?淩誌福特大奔馳,你們哪個屁股下不是坐著金丘銀包?唉,同誌們哪,我看是沒犯事,犯了事,是死是活,你們都比我有數!”鄧品臉上掛不住了,猛地抬起屁股,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袁坤發了一陣傻,直到鄧品走出會議室,才把手裏的真空杯重重地瞰在會議桌上,四周的臉都驚呆了,會議室裏隻有剛剛那一賺的餘音在回蕩。

中午到家,袁坤肚子裏的氣還沒消淨。吃飯時,愛人想逗他開心,講她們單位裏一個挺不錯的大姑娘,找了二局一個帶五歲男孩的娜夫,大家都不理解,於是有人問大姑娘為什麼不在一局找對象,一局像回事的小夥子也不少嘛,大姑娘就說:“嫁一局小夥住平房,停水斷電後爹娘;嫁二局娜夫住樓房,吃穿不愁親爹娘。”聽完後袁坤的臉更沉了,愛人聳聳肩,很沒趣地吃起來。

小虹出事了。等李漢一聞訊趕到醫院時,又被告知愛人己因過度悲傷昏死過去,正在急診室裏搶救。

小虹是李漢一的女兒,前年高考落榜,情緒一直不好,後來花錢進了市一中開辦的高考補習班。班裏一位女代課老師,求李漢一把她在外地工作的弟弟調進二局,李漢一沒點頭,代課老師就一直不給小虹好臉色,時常拿難題當眾嘲諷小虹。有一次小虹被捉弄得夠嗆,站在那兒尿了褲子都不知道。從這以後,小虹就不再去補習班了。因為這時小虹的神經已明顯不對勁了,發愣發呆發木反應遲鈍,領到醫院找專家一看,說是得了青春期綜合恐懼症。治吧,天津北京跑下來,沒治好不說,還加重了。有一回小虹傻笑嘻嘻地讓李漢一背“五講四美三熱愛”,李漢一背到半道卡殼了,小虹樂得直拍手,譏笑他是小笨豬大草包,整天就知道臭美,還想考大學呢,做夢去吧!李漢一為了小虹,不知愁出了多少白發。後來聽人說五台山和峨嵋山都有治這類病的高手,愛人就讓弟弟陪著去了兩山,奔波下來小虹還是老樣子,倒是把家裏存折上的錢折騰得差不多了。沒辦法,白天隻好請個本地老保姆來照料小虹,這陣子小虹老是嘔吐,愛人叫老保姆哄小虹去醫院查查,一查是有了身孕,老保姆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起來後哆哆嗦嗦給小虹母親打電話。

事情就這樣傳得沸沸揚揚,二局保衛處長頗覺失職,站在李漢一麵前唉聲歎氣。保衛處長分析了情況後,懷疑這件傷天害理的事,有可能是正在李漢一家不遠處施工的外地民工幹的,準備大查一場。李漢一沉默了好長時間才說:“查可以,但不能胡來,已經夠亂的了。”保衛處長覺得李漢一的聲音頗抖,再往他臉上一看,都沒有了血色,他能想象出李局長這一刻有多心碎。

妻子女兒都住院了,李漢一兩頭奔忙,在外地的兒子也趕回來幫把手。晚上九點多鍾,他抽身來到203房間,此時親人的不幸倒成了他見蘇南一麵的借口,因為自從那天的“熱鬧宴”後,他就再也沒見過蘇南的麵,隻是經常打打關心電話。

蘇南已經知道了小虹的事,是龔現告訴他的。蘇南挺氣憤,大聲說了幾句抨擊社會風氣的話,同情地說:“漢一,我認識個氣功大師,號稱‘百病克星’,你看……”李漢一說:“謝謝蘇部長,小虹的病……”搖搖頭,垂下目光。蘇南的感歎聲很重。李漢一搓搓臉,打聽了一下蘇南的體檢情況,蘇南說血粘度高,腦供血不足,消化係統也有點問題。李漢一不住地點頭。

趙鬆從財務科拿了張空白支票,打的來到“事達通”禮儀信息谘詢服務中心。他進了四號洽談間,坐進單人紅木沙發。麵前的圓形茶幾上,放著茶、煙、咖啡和幾樣水果。服務生笑著把一張電腦打印件遞給他,隨後又送上一支圓珠筆和幾頁白紙。趙鬆熟悉這套業務程序,客戶不可拿走這張打印紙,紙上的內容 看了記不清的話,一行行文字你可抄走。趙鬆記憶力不弱,他推 開圓珠筆和白紙,掏出了支票。服務生先收走打印紙,然後才來 接支票,要轉身時問趙鬆是否滿意,趙鬆點點頭。服務生道:“先生,收您兩千,您若覺得不合適,就請先生隨意關照。”趙鬆想,這裏真是一流的服務一流的收費,他一揮手,表示不還價。服務生道:“謝謝先生,請先生稍候。”趙鬆拎起一小串葡萄,在心裏把剛剛在打印紙上看到的與白石光那天說過的往一起重疊。

有關方圓公司的背景以及業務和資金情況,調查顯示:該公司成立於1990年3月17日,掛牌時叫興科貿易公司,是市經貿委的三產單位,當時的經理叫金躍進。1992年6月10日現經理馬義承包了該公司,每年向主管單位上繳利潤十萬元。1993年公司易名為現名,性質也變成了掛靠,進人半公半私狀態;公司業務涉及石油、成品油、鋼材、汽車、計算機、通訊設備、裝飾材料、辦公用品等;原副市長項梁和原市人大辦公室主任雷天雷為該公司常年高級顧問;截止調查日,該公司賬戶上儲款額貳佰叁拾壹萬陸仟伍佰肆拾貳元捌角零柒分……

小瑩和小蘭進屋時都僵著臉,這叫鄒雲犯蒙,不知姐倆因何都是這種表情。他試探著問小瑩怎麼不多玩幾天,小瑩就天大委屈地哭了,說:“你問她!”小蘭梗梗脖子,不服氣地說:“問我什麼?”鄒雲想她倆可能是在三亞因雞毛蒜皮的事鬧別扭了,一賭氣回了北京,他心裏直笑,可臉上卻拿出了當姐夫的大度神色,衝小瑩道:“晦,有什麼嘛,你可是姐姐!”小瑩捂住臉道:“我沒欺負她,是她在度假村不學好!”鄒雲望著小蘭,小蘭這才紅了臉,一扭身去了另一間屋子。小瑩抽噎道:“那天,她在一個加拿大男人的屋子裏,呆到後半夜才回來,差點沒把我急死。”鄒雲吃了一驚,但他很快就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說:“小瑩,不會是你多想了吧?”小瑩流出眼淚,咬咬嘴唇說:“她丟了一條內褲。我聽那裏的小姐說,那個加拿大人不是好東西。”小瑩說到這,鄒雲有點頭暈,很想吼一嗓子,然而他卻是把泣不成聲的小瑩攬進懷裏撫摸。一直到吃晚飯,小蘭才打開屋門出來,兩隻眼睛通紅,臉皮也仿佛掀去一層,蒼白得很。後來說起了另外一件事,鄒雲才從小姨子的事情裏解脫出來。

那四張貴賓娛樂卡其實大有名堂,卡上寫的5000點,是五千塊錢的意思,交此卡可以在度假村裏任意挑選五千塊錢的實物,也可以兌成五千元現金拿走。鄒雲原地轉著,他沒料到袁坤會這麼下本錢,那會兒他想姐倆回來時,度假村頂多送上千八百的紀念品。“你看怎麼辦呢?”兩眼紅腫的小瑩惶惶地問。鄒雲把手裏四張搽得溫熱的娛樂卡揣進褲兜,說:“沒事了,回頭我把卡還給他們。”小瑩長出一口氣,“可把我嚇壞.了,他們也太那個了。”鄒雲笑笑,摸著她的臉道:“他們也是為了八千萬才這麼幹的,可以理解。”“什麼八千萬?”小瑩又緊張起來。

白石光把山西客戶從首都機場接到東升。這三個山西人很精明,腳一落東升,就尋家銀行辦了個臨時賬戶,把拎來的七十萬元現金存進去。過去白石光沒和這三位打過交道,是通過朋友牽線掛上鉤的。剛跟他們接觸時,白石光每噸柴油開價是兩千五百元,山西人嫌貴,最後雙方在兩千四百元的價位上成交,這也是白石光的心理價位。不過山西人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叫白石光在資金上給一點方便。按時下的車板交易運作,山西人在柴油裝罐前,要在東升跟白石光簽個合同,講明付款方式為五五付款,即見到貨後給一半資金,此款稱作“車板定金”;餘下那一半資金,等回山西接到貨後再付,行話叫“終點車板割清”。 山西人說眼下財力不足,若拿現金的話少點行不?白石光想現金當然好了,但不能少於二百萬車板定金的一半,也就是一百萬 現金。雙方磨開了嘴皮子,臨了在七十萬定金上握了手。

油主是千文第二煉油廠下屬的勞動服務公司,對外稱總廠分廠,經理大秋跟白石光和馬義以前有過生意往來,都混成了熟臉,尤其是馬義跟大秋,交情到了一定火候,那年大秋的老爹來北京開刀摘瘤,馬義往醫院送了兩萬塊錢“喂刀”。

油道上也有很多約定俗成的規矩,中間商一般不希望貨主和買家碰麵,擔心被擠成“柿餅子”甩了。白石光把山西人帶到千文後,便把他們安頓在一家中檔賓館裏,單獨去找大秋辦手續。白石光以127特戶自帶信彙方式,帶來了全部油款。白石光把大秋早已擬好的供求合同書,拿回賓館給山西人過目,山西人傳看了幾遍,沒發現什麼漏洞,這才從密碼箱中取出印章蓋上。接著白石光又返回大秋那裏,交合同的同時也遞去了信彙袋,換來大秋手裏的提油六聯單。白石光說:“哥們兒,從現在起,我的小命可就捏在你手裏了!”大秋道:“啥話呢,你就等著發大財吧,三天後提油、裝罐、發車!”白石光點點頭:“車皮沒問題吧?”大秋揮手道:“咱在鐵路上好使!”白石光掃了一眼大秋舉起的手,手上的小拇指短了一截。白石光曾聽大秋念叨過,他的一個小兄弟因替他兜事栽進去了,他剁下半截指頭是為了記恩。

三天後上午,白石光領著山西人來到煉油廠,山西人眼見五個裝油站同時工作,臉上露出了笑容,白石光也感到了輕鬆。四人當天下午就飛回北京,在機場打輛計程車奔回東升。馬義聽說生意成了一半,臉上很有光彩,晚上在金海灣漁村擺了一桌海鮮宴。翌日上午,山西人把七十萬元轉到了馬義的賬上。山西人急著趕回去接貨,下午包了輛桑塔納,帶著白石光走了。

孫駝萬萬沒想到小青年們會跑到醫院打擾蘇南,他趕到醫院大門口時腿都軟了。醫院大門口的場麵,就是那天在局辦公樓前的翻版,摩托車陣堵住了大門,成片的喇叭聲招來了過路人圍觀,醫院大門口湧成了人海。摩托陣裏有人用手機打通203病房的電話,向蘇部長反映一局青年小區車棚的事。

李院長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待他跟保衛處長等人到大門口一看,腦袋都大了。當下,李院長叫保衛處長鑽到警衛室裏盯著,自己則轉身回到203病房。李院長怕蘇南生氣,就輕描淡寫地講了講大門口的情況,蘇南沒怨,笑嗬嗬地說:“看樣子我要在203長住了。”李院長說:“蘇部長,您放心,這點小事,袁局長能處理好。”

袁坤接到李院長的電話後,臉喇地白了,自己的人這時候到醫院去起哄,真是混蛋呀!這不是往二局推八千萬嘛!他想過去,卻又怕自己控製不住情緒,把矛盾激化了。他打電話叫來孫駝,沒跟他發火,隻是叫他趕緊去醫院大門口把人弄回來,要不惜代價。孫駝愁眉苦臉地去了,袁坤想給203病房打電話。他望著電話機,猶猶豫豫伸不出手。

孫駝在摩托陣裏拍拍這個,神神那個,見臉就賠笑,勸出一身熱汗。看熱鬧的人都嘿嘿地樂他,騎摩托的人也奚落他,說你這個沒坑的蘿卜回去吧,忙忙碌碌你能做什麼主?

“同誌們!”孫駝在車陣裏猛地扯開嗓子,流著淚水說,“難道讓我給你們跪下不成?我跪下你們走開,那我跪!我是個窩囊人,我怎麼樣不要緊,可大家不能害了咱一局呀!同誌們,咱們回家去再商量商量好不好?”

這麼一大群人,居然能安靜下來。孫駝一怔,四下看看,似乎忘了自己在幹什麼。他抹把淚臉,揚起頭又說:“同誌們,再給我老孫一次機會,我要是再解決不了你們的問題,我跳樓還不行嗎?”這時傳來刺耳的警笛聲,孫駝一激靈,慌慌地說:“同誌們,撤吧,我說話算數!”

孫駝來見袁坤時,臉上的淚水還沒千。剛才袁坤沒火,現在 他發脾氣了:“散了管屁用,影響都造進203病房了!”孫駝不吭聲,低著頭。袁坤說:“窩囊廢!”孫駝一震,心裏苦水湧蕩,自己怎麼就活成了這個樣子?怎麼就沒人理解自己的苦與愁呢?這一星期裏,孫駝家淨出倒黴事了:先是兒子騎摩托車摔斷了三根肋骨,住進了醫院;其後是家被盜了,小偷可能因為沒撈到油水生了氣,把一桶白油漆分別倒進電冰箱和大衣櫃裏,還拿大蔥沽甜麵醬在電視屏幕上寫了兩個字:窮鬼!妻子跟他鬧翻了,在場的老閨女就勸父母,結果一不留神被茶幾絆了,一頭撲到對麵牆上,腹中溫了四個月的愛情果實流出體外……

孫駝實在抑製不住了,頭一鼓一鼓像要裂炸,一股邪勁冷冷地注入到他的舌根上,他衝著袁坤吼起來:“我是沒你神氣,我可以受氣,但我對得起一局!瞧瞧一局吧,被你們弄成了什麼樣子?你們的心思都用在哪兒了?但凡有點良心,也不會這樣幹吧?歪門邪道,欺上瞞下,不像話呀!”袁坤驚呆了,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這張痙攣的嘴,難以置信剛剛那些話是從這張嘴裏明出來的,他都覺得自己的大腦死了!

下午,鄒雲把蘇南接回北京。

在山西等足了四天也不見油到,白石光心裏直犯嘀咕,山西人也著急,說:“白經理,油款我們都湊齊了,就等你車板交割了,你的油不會憋罐吧?”白石光硬挺著說不會憋罐。“憋罐”是指油在貨源地裝車了但是沒有發出來。白石光緊著給大秋打電話,不知打了多少次才跟大秋通上話,大秋說去黃林了剛回來,大秋分析油車是不是在什麼站編組時耽誤了,再等等。白石光又往家裏打電話找馬義,想讓馬義囑咐囑咐大秋千萬別冒泡,馬義也不在,去了天津。

又過去三天,白石光吃不消了,整天恨不能把電話聽筒焊在耳根上。大秋總是說別急別急你別急,你一急我就上火,我已經打發人到鐵路上探道去了。等到第十天上午,大秋給話了:“壞菜了哥們兒,你那條龍不知為什麼發到了山東。”白石光軟得像被人抽去了筋,他對大秋說:“大秋,咱可是道上的朋友,玩笑開大了不好收場,是朋友你就趕緊再組一龍給我發來。”大秋道:“兄弟試試吧。”擱下電話,白石光狠罵了一句,打通了馬義的手機。馬義聽後也罵了大秋一頓,說下來給大秋打電話。

山西人這時惱怒了,一個氣得鼓鼓的胖子掄來一拳,打出了白石光的鼻血,說:“再給你三天時間,如果油還不到,你明白會怎麼樣!”白石光舔舔嘴角的血說:“別盼了,龍回頭了,我和你們一樣,都上套了,信不信由你們。你們把我廢在山西還早了點,等你們從東升討回你們的七十萬再說吧。”胖子搓著手說:“那邊可是你的朋友?”白石光點點頭:“所以我才被騙。”除了胖子,其餘的人一時也不知誰對誰錯了,臉上隻剩下了惜錢的表情。白石光道:“你們趕快派人去東升追錢吧!”六神無主的山西人一想也是,現在廢不廢他是小事,要緊的是把那七十萬追到手。

袁坤早知道小瑩回來了,也知道那四張娛樂卡沒發揮作用。這幾天他跟鄒雲通話閉口不問小瑩的事,是想先看鄒雲是什麼態度。然而鄒雲比他更能埋頭,袁坤拖不下去了,先給鄒雲打了電話:“老弟,這些日子跟夫人聯係了嗎?她們在那邊還滿意吧?”鄒雲道:“袁局長,瞧我這記性,忘跟您說了,小瑩她們回來好幾天了。”袁坤道:“回來了?”鄒雲故意吭嘖道:“夫人她,有反應了。”袁坤說:“噢,我說呢,恭喜恭喜。”說完他的心還落不到原處,猜不準鄒雲說的是真話還是搪塞話。往下哀坤就沒好意思提八千萬的事,他突然覺得很沒意思。他點了一支煙,沒滋沒味 地抽著。他搖搖頭,什麼八千萬九千萬,沒意思都沒意思,到頭 來一分也帶不到棺材裏。透過煙霧,他恍恍惚惚看見了孫駝和張國民的麵孔,他在一種古怪的情緒裏感受到了哀傷,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瞧不起自己,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分文不值。

眼看為期二十天的還貸償息日就要到了,趙鬆到處找不見白石光的影子,問到馬義那裏,馬義說白石光還在山西,不會有什麼間題的。趙鬆還是心慌,就打電話向李漢一彙報,李漢一不驚不慌道:“趙經理,事情未必像你說的那樣複雜吧?還貸期,不是還有一兩天嘛。”聽李漢一這火燒屋頂不愁水的口氣,趙鬆的心裏又虛了一層,埋怨自己剛才在電話裏不冷靜,隨隨便便懷疑李局長介紹的人,李局長能高興嗎?然而沒過多久,趙鬆又覺得自己的懷疑有一定道理,這年頭的事有什麼準呀,萬一白石光連李漢一也蒙騙呢?不行,趁日期未到,還是防著點吧,也算是對領導負責。他打電話問沈科長,現在公司賬麵上還有多少錢?沈科長稍後回電話告訴他還有三百一十多萬。趙鬆打算找家信得過的單位,處理一下,賬麵上隻留幾十萬做做樣子。他心裏明白,此舉是跑和尚廟還在的小把戲,真要是出了事,早早晚晚還得替白石光補窟窿,但終歸還是一種對策,到時也好有個回旋餘地。

下午一進辦公室,趙鬆還在合計找什麼地方藏錢時,局黨辦打來電話,叫他馬上過去。

趙鬆一路想事地來到局黨辦,黨辦主任一見他就笑眯咪地說:“你皺什麼眉頭嘛?臨時決定把你增補進局領導下基層慰問小組,你回去準備準備,明早八點出發。”說罷拿起辦公桌上一套半新不舊的工作服。趙鬆知道一線的工人管這半新不舊的工作服叫“情感道具”。趙鬆接過工作服,心裏蒙上了一層陰影。此類慰問活動幾乎年年都有幾次,組織十幾個在崗和離崗的局級領導,到局基地以外的施工現場轉轉,走走停停怎麼也得十天半月。過去,倒也有處級幹部進此類慰問組的,可那都是些資深輩高的處長廠長和經理,自己算什麼呢?出了黨辦,趙鬆覺得這裏麵問題不少,在這個節骨眼上讓我下去,萬一擔保的事砸了誰來扛?那樣的話不是給李局長添亂嗎?

趙鬆別別扭扭地來到李漢一辦公室,李漢一讓他坐,他沒坐,站著說:“李局長,我進下基層慰問小組了,明天一早走。”李漢一笑道:“噢,我脫不開身,要是能騰出時間,這次我就帶隊下去了。”趙鬆看看手裏的工作服說:“李局長,我怕擔保出事。”李漢一笑出了聲,背過身說:“趙經理,你多慮了,放心去吧。對你來講,這可是一次機會,你明白嗎?”趙鬆從話裏聽出來,自己下去李局長是知道的。李漢一道:“擔保能出什麼事?就算是出了問題,你不也得往我這裏跑嗎?”趙鬆張不開嘴了。

趙鬆走後,李漢一站到了窗前。擔保擔保,他現在就盼著擔保出事呢,出了事蘇南在八千萬上就沒什麼好猶像的了,不想給也得給。拿三百萬換來八千萬,是丟粒芝麻撿個西瓜的買賣。

孫駝上樓時,不斷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木著臉,誰也不搭理。他來到袁坤辦公室,袁坤正跟一個副局長說話。孫駝盯著副局長,說:“你先出去,等我說完你再來!”袁坤和副局長都愣了,袁坤喘口粗氣後遞給副局長一個眼神,副局長瞪了孫駝一眼就出去了。

孫駝說:“袁局長,我聽說二局那個趙鬆,給一個姓白的人擔保了三百萬貸款,現在姓白的跑了。”這信息是孫駝的女兒傳來 的,他女兒現在正跟市建行一個小夥子搞對象。袁坤心裏一動, 忙問那人叫什麼?孫駝說:“白什麼光。”袁坤心裏“咯登”一下, 脫口道:“白石光?”孫駝說:“對對,叫什麼‘白死光’。”袁坤望著 孫駝。孫駝說:“趙鬆要是倒黴了,李漢一也跑不了,袁局長你現在有機會搶到八千萬了,拿這事往部裏捅,捅它個滿城風雨把二局捅垮!”袁坤聽得頭皮直發麻,心說眼前這位還是孫處長嗎?他這些日子是怎麼了,神經兮兮的,他腦子不會是真的有什麼問題吧?“就這麼回事!”留下這句話,孫駝轉身走了。袁坤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有氣無力地坐進沙發。他想是該完了,白石光在八千萬上畫了句號!後來他問自己,趙鬆給白石光擔保,鄒雲事先就沒聽到什麼風聲?

將近五點,李漢一如不速之客進了袁坤辦公室,袁坤強打精神接客。袁坤說:“是什麼風把李局長刮我這裏來了?”李漢一說:“老袁,我今天是來給你送炮彈的,你就轟我吧!”袁坤沒聽懂他的意思,斜著目光看他。李漢一就愁著臉把趙鬆給白石光擔保三百萬的事說了個大概,袁坤聽後一言不發。李漢一說:“看樣子要出事了。晦!老袁,我怕趙鬆到時承受不住,讓他暫時離開東升回避一下。老袁,你也知道蘇部長近來身體不佳,這件事要是讓他上了火……你市裏關係多,貸款銀行的許行長,跟你稱兄道弟,你說你不幫忙誰幫忙?”袁坤點著一支煙說:“李局長,你就不怕我幫倒忙?”李漢一道:“那樣想我還會來?”袁坤想李漢一說這些要達到什麼目的呢?他跟孫駝那會兒來放炮的動機不會一樣,他又沒有神經兮兮。這種事擱以前,他瞞自己還瞞不過來呢,會跑來說這些話?袁坤越想越覺得沒意思,索性說:“李局長,剛才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沒聽見!”李漢一站起來說:“得得得,使不使勁,使多大勁,你老兄就看著辦吧!現在咱換個話題,晚上我請你吃飯,這事不難辦吧?”袁坤搖搖頭,咳嗽了幾聲,眼裏冒出金花。

吃過晚飯,趙鬆的愛人還在他明天下去慰問這件事上饒舌,說全局這次隻選了你一個處級幹部,該不是要提你當副局長了吧?老鄭那個位置可是一直空著呢。老鄭半年前死於腦溢血,死前老鄭是分管文教衛生的副局長。趙鬆不接愛人的話茬,他心裏還在悠著擔保的事,他老覺得擔保要出什麼大事。這時兒子垂頭喪氣地走進來,說今晚沒給熱水衝不成澡了。趙鬆沒好氣地說:“衝衝涼水澡又怎麼了?”兒子也沒好氣地說:“我憑什麼要衝涼水澡?爸,要衝你衝去!”趙鬆本來就心裏發熱,叫兒子這麼一頂,心裏就更火燒火燎了,說:“我是要衝涼水澡!”說完一頭紮進了衛生間。愛人把兒子熊了一頓,然後衝衛生間喊:“洗什麼涼水澡!你明天出門,你想找感冒呀?”趙鬆賭氣地想:感冒了好,發燒明天就有借口不走了!此時他這麼想確實是因為賭氣,可洗著洗著他就打起了噴嚏,這以後他倒是盼明天能真的感冒發燒。轉天一早,趙鬆睜開眼後,摸摸頭不燒,再摸摸胸也不燙,一下子泄了氣,心想找感冒都感冒不成,昨晚那些噴嚏算是白打了!

過了夜市,袁坤的步子加快了。他邊走邊想,有日子沒見許行長的麵了,上一次請他去農場釣魚,大概是六月二十幾號。

許行長住平房,在外頭看房子很普通,可一進裏麵就豪華了,五六間屋子裝修得像宮殿。

院門未開,就傳來了狗叫,袁坤罵了一句,許行長說:“虎頭,外麵是袁局長,你怎麼六親不認呢?”門打開後,袁坤邊往裏走邊說:“虎頭不認沒關係,隻要你認就行。”許行長穿著休閑裝,笑眯眯地說:“空手來的,還辦事嗎?”袁坤回頭道:“人怕出名豬怕壯,我再喂你,你說你成什麼了?”許行長照他後背就是一掌,笑道: “老東西,嘴還挺損!”進了客廳,袁坤四下看看,問:“弟妹呢?”許 行長說:“你來,我還敢讓她在家?”擠擠眼又道,“到北京旅遊去 了。”袁坤坐下說:“不會遊到別人家去吧?”許行長一咧嘴:“舊的 不去,新的不來。”許行長已經結過兩次婚了,現夫人才三十出頭。

開心之後,袁坤問起了趙鬆給白石光擔保的事。許行長道:“明天到日子。”袁坤說:“姓白的現在沒在東升。”許行長摸著後腦勺說:“我知道。在不在都公事公辦。”袁坤道:“我就是為這事來的。”許行長斜過來一眼,嗽嗽嘴:“我猜你也是為這事來的。”袁坤解釋說:“不是那個意思,還貸期再寬限十天半月,怎麼樣?”許行長又膘了他一眼:“老兄,我怎麼聽說你這陣子在跟李局長爭什麼八千萬工程?”袁坤說:“這沒你事,肉爛了還在鍋裏。”許行長說:“噢,原來你是這個意思。”袁坤看他一眼說:“這次是真的,你別稀裏糊塗。”許行長道:“我也沒往假上想啊。”袁坤說:“那就說定了。”許行長說:“沒問題,你老兄的事還不就是我的事?”袁坤拿起眼前的玉溪煙,神出一根聞聞,許行長捧來一炫火說:“哎老兄,你那還有新婚房吧?再借一套。”袁坤吐口煙,扭臉道:“又有新蜜了?”許行長一擺手:“我前任小姨子,過幾天要來師專進修英語。”袁坤說:“師專沒房子?”許行長說:“咱不是欠她姐姐的嘛,從小姨子身上還還情觀!”袁坤想想說:“等你辦完我的事再說吧。”這時,門鈴響了,許行長站了起來。

來客是馬義,手裏拎著一個紙盒。袁坤和馬義是初次見麵,許行長介紹說:“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工程一局局長袁坤;這一位是……馬先生。”許行長是有意把馬義介紹得模模糊糊。袁坤又呆了一會兒,說:“許行長,馬先生,你們聊吧,我還有點事。”

送走袁坤,馬義瞥惕地問:“他來幹什麼?”許行長淡淡一笑:“那你又來幹什麼?我看你倆的目的差不多。”馬義放心了,點點頭說:“白石光給您來過電話吧?”許行長說:“打了好幾個,求我延長借貸期。”馬義撚著手指道:“許行長,明天能執行吧?”許行長打個哈欠說:“法院那頭,你不是跑完了嗎?”馬義點點頭。

安裝公司賬號被凍結時,山西人把七十萬現金也追回了山西,一個矮個子跟胖子說:“還真及時,狗日的賬號上就剩這點錢了。”被當人質扣押的白石光,一聽就明白了,這場騙局的策劃人是馬義,他在賬上留下七十萬是他想到了山西人要回來找事。

山西人放了白石光。他沒有回東升,坐飛機來到沈陽,又從沈陽租車殺到千文。正值下午四點多鍾,陽光滿街。白石光在一家商店買了把鋒刃極快的折刀,就找大秋去了。

大秋不在辦公室,隔壁的女人問白石光有什麼事。白石光說我姓韓,是來送油款的,說完拍拍手包。女人說你等會兒吧!幾分鍾後,大秋就出現了。大秋一見是白石光,臉色馬上就變了,一副進退不得的樣子:“是老弟呀,我還以為誰呢!”白石光關了門,停在大秋身後說:“生意做成了,我是特意來請大哥吃飯的。”大秋轉過身,顫著音說:“我請我請!”白石光掏出煙,抽出一根遞給大秋說:“那就喝點去吧?”大秋看看手表。

兩人來到得仙意酒樓,這裏是大秋的“老地方”。進了浮月閣包間,大秋叫小姐先找兩個小姐來,白石光一攔說:“今天有事,沒工夫讓小姐們高興。”小姐望著大秋,大秋揮揮手說:“算了算了。”小姐請兩位點菜,大秋把菜譜推給白石光,白石光拿起菜譜說:“小姐,我們得商量商量,請你先出去一下,等商量好了,喊你進來。”小姐退出去,白石光騰出一個茶碗托盤,看一眼大秋,掏出折合刀,打開,用左手大拇指試試刃口,然後再把這隻手上的小拇指放進托盤,咬緊牙根一發力,“嘈”地一聲切下半截小拇指。大秋一陣眼暈,他重溫到了昔日自己斷指的情形,身子一陣痙攣。殷紅的血蓋住了盤底,白石光額上滾下豆大的汗珠,臉上 白得沒有血色。他放下刀,用餐巾紙裹住斷茬,閃跳的目光直逼 大秋。大秋早閉上了雙眼,脖子一梗一梗像要嘔吐。白石光把 托盤推過去,說:“小弟今天請大哥吃一道‘紅汁小泥腸’。”大秋沒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大秋說:“都是馬義的饅主意,說弄成了,四六分成。.晦,也搭我這幾個月點背,手頭緊,十幾套商品房壓在手裏出不去,另外我妹妹正在戒毒。晦,不管怎麼說,大哥對不起你。這麼著,三百萬你帶走,馬義的錢我先壓著,管他呢!”白石光硬咽道:“往後咱們還是朋友!”大秋低下頭。白石光問:“怎麼不五五分成?”大秋道:“他說你們那邊還有人合夥。”白石光又問:“你也沒想想,到時怎麼跟我交待呢?”大秋說:“馬義說這三百萬,是北京一個大官幫你擔保的,公家的錢就那麼回事,到時你不會有什麼事,叫我看情況再分你一二十萬。”

許行長動手後,袁坤氣得沒了脾氣。

袁坤撥通了許行長的電話,許行長搶先說:“老兄,還滿意吧?我可是等你的鑰匙了。”袁坤憋了半天,說:“豈有此理!”許行長的聲音遲遲才傳來:“袁兄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可是照你的意思辦的。”袁坤道:“我哪是那個意思!”許行長說:“你什麼意思嘛?你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你那天為什麼那個意思?”袁坤的舌頭沒勁兒了,就是有勁兒此時也沒理由怪罪許行長,因為過去跟他辦事,這個意思那個意思,意思慣了,他的思維都有了套路。

就在袁坤跟許行長通話時,李漢一也在辦公室裏正跟鄒雲通話。李漢一選擇這個時候跟鄒雲談擔保情況,是經過周密考慮的。自從鄒雲把擔保的事掖給他,他就一直沒再跟鄒雲提過這件事,他是在等生米做成熟飯後再跟鄒雲聯係。他先是對鄒雲講了封賬號的前一天,他迫不得已找了袁局長,請他到一個姓許的行長那裏通融通融。而現在李漢一說道:“我想袁局長肯定 沒少使勁。沒談下來,也許是事情太複雜吧!”鄒雲聽出他話裏有話,他現在把袁坤扯到擔保的事情上,說明他這些天裏借擔保之事,沒少打袁坤的主意。自己曾暗示過他擔保的事不能往外漏,他李漢一會不明白為什麼?現在隻能說這個人辦事會找借口,會看火候,更會周旋。

李漢一說:“鄒秘書,您不必擔心,這件事我會想辦法妥善處理的,不會鬧得沸沸揚揚。”鄒雲沒表什麼態,隻是說:“那就讓李局長費心了,有新情況咱們再聯係。這幾天蘇部長安排了不少事,不然我就過去看看了。”李漢一說:“鄒秘書,擔保這點事,你就不必掛在心上了。”鄒雲又客氣了幾句。

袁坤一直在辦公室坐到天擦黑才回家。他草草吃過飯,就進了書房。女兒給他送來茶水,他望著女兒的臉,感覺她還沒有擺脫今年高考落榜陰影的糾纏,心裏不由得酸起來。很想跟女兒聊點什麼,這些日子對她的關心太少了。他摸著女兒的頭說:“看你不開心的樣子,是不是還在想那事?就差幾分嘛,還有明年呢。”女兒說:“爸,我就是運氣不好,你看人家小菲,去年進了北京。有北京戶口是合適。”小菲是隨父親工作調動進京的,小菲走之前是袁坤家的常客。女兒靠住他,可憐巴巴地說:“爸,幹脆你也找找人調北京算了,我要是進了北京,明年保準能考進名牌大學。”袁坤仰起頭,女兒的目光叫他直想流淚。“你們當官的就是自私!”女兒扔下這句話後掃興地走了。他回味著女兒的話,不知不覺中就想到了李漢一的女兒小虹,心一陣緊揪!

是啊,袁坤想,能去北京也挺好的,在東升這塊土地上,自己每邁一步都顯得那麼吃力,忙忙碌碌中,也沒把一局搞出個太平樣來,事事都累不到點子上。他苦笑一下,意識到一局的日子馬上就沒法兒過了,亂套的那一天就是二局得到八千萬那一天,到 時自己這個局長還怎麼幹呢?

上床睡覺時,袁坤打定了主意,明天進京見蘇南!

同在這個下午,白石光跟馬義的賬也算清了。白石光是下午五點多回到東升的,他沒急著回家,而是找了個公用電話跟趙鬆聯係。他在山西和千文時都給趙鬆打過電話,想跟他解釋一下有關情況,可就是聽不到趙鬆的聲音。他撥通了經理辦電話,接電話的人說趙經理還沒回來。他交了電話費,到路口攔了輛紅色“麵的”。上車後,白石光覺得腳底下有什麼東西滾動,彎腰拾起來一看,是一大瓶雪碧。“裏麵是汽油。”司機說,“中午兩個醉鬼帶上車的,說是去放火燒什麼站。你說這不是找病嘛,他倆下車時我把瓶子騙來了。”白石光哼哈地聽著,忽然意識到這瓶汽油對自己很有用,就說:“師傅,把這瓶油給我吧。我出差剛回來,我的摩托車裏的油不多了。”司機說:“隻要不去放火就行,拿去拿去。”

下車後,白石光抬頭望著馬義的辦公室,身上直發熱。這小子在不在呢?他邊上樓邊想。到了馬義辦公室門口,正趕上馬義出辦公室,白石光把他頂進了屋裏。“你可回來了!”馬義強作笑臉。白石光關了門,鎖好:“怎麼,難道說你不希望我回來?”

白石光離開千文前,跟大秋有約,要他暫時對馬義封口,所以馬義現在還不知道白石光身上掖著三百萬的彙票。但馬義還是覺出了不妙,目光直往門口餾。白石光把他逼到老板椅上,掏出彙票在他眼前晃晃,說:“三百萬,我帶回來了。”馬義想站起來,卻被白石光按了下去。白石光把彙票裝進手包,然後把手包扔到沙發上,掏出打火機,擰開雪碧蓋,把汽油順著馬義的頭澆下去。馬義傻了,等反應過來時,白石光已經住了手,他隻澆了半瓶。馬義抖著嘴唇道:“好兄弟,我錯了,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行不?”白石光罵道:“王八蛋,你夠毒的了,你知道被人坑被人騙是什麼滋味嗎?我上有老下有小,你也下得了手?”白石光兩眼潮濕,把剩下的半瓶汽油倒在自己身上,“刀口好,我就找你這個死伴吧!”馬義癱了,拱起手說:“別別別,開個價怎麼樣?”白石光伸出裹著繃帶的斷指說:“那半截,我送給大秋了,你說這個價怎麼開?”馬義的身子又矮下去一截,絕望地說:“十萬!”白石光搖搖頭。馬義又說:“十五萬?”白石光笑了。馬義往起挺挺說:“十六萬!”白石光看看手中的打火機。馬義閉上眼睛說:“十八萬!”白石光說:“這個數你就心疼了?”“二十萬!”白石光說:“你要是我呢?這個數滿不滿意?”“二十……一……二萬?”自石光挺直了腰,說:“甭費口舌了,二十五萬!”馬義咬咬牙,把一隻在桌底下摸緊的拳頭,擺上了桌麵:“行吧……”白石光說:“你還可以騙我,但最好先把全國的汽油都買到手裏!”馬義望著白石光,不知是因為內疚還是惜錢,掉下了眼淚。

蘇南跟袁坤談得很愉快,他本想中午請袁坤吃飯,不巧來了外賓,就囑咐鄒雲把袁坤照顧好。鄒雲領著袁坤進了機關食堂的小包間。桌上四菜一湯,還立了兩瓶啤酒。鄒雲說:“袁局長,這裏的條件趕不上東升,湊合吃點吧。”袁坤笑道:“東升能趕上北京的話,我還會往北京奔嗎?”鄒雲打開瓶蓋說:“袁局長,這麼說上午您跟蘇部長談的是進京的事哄?”袁坤給他倒了酒:“小老弟,下來還得請你多關照呀!”鄒雲笑道:“袁局長,你這麼客氣我就不習慣了。”袁坤笑道:“是呀,你這麼客氣,我也不習慣,好像咱們剛認識似的。”鄒雲舉起杯子說:“來,袁局長,祝你心想事成。幹!”兩瓶酒喝淨後,鄒雲說再.上兩瓶,袁坤攔住了,說下午還要去腫瘤醫院看個人,以後再找機會喝吧。飯吃到尾聲時,鄒雲問袁坤,好好的為什麼要離開一局?袁坤要離開一局的理由很多,但他隻說了一個不太硬氣的理由,那就是為女兒明年能考 上大學創造條件。後來鄒雲又巧妙地把話題引到旅遊上,最後 再扯到三亞度假村。袁坤說:“這次小瑩姐倆沒玩好,娛樂卡也沒用上嘛。”鄒雲心想,是到了給他一個說法的時候了,就說:“晦,袁局長,別提了,去時小瑩在飛機上解手,不小心把卡掉進便池裏了。”袁坤道:“我說呢。”鄒雲聽出他對這個結局還算滿意。

下午一上班,鄒雲又習慣性地複讀蘇南這一整天裏的工作議程安排。兩點三十分,蘇南跟人談話,鄒雲不知那個人是誰,他的記事本在這件事上沒有提示語。兩點二十五分時,鄒雲來提醒蘇南,蘇南放下手裏的活說:“坐吧小鄒。”鄒雲坐下,蘇南望著他說:“袁局長回去了?”鄒雲答:“他說下午去腫瘤醫院看個人。”蘇南點點頭。鄒雲看看表說:“蘇部長·一”蘇南道:“到點了?那就開始吧。”鄒雲如夢初醒,愣怔地看著蘇南。蘇南說:“小鄒呀,今天我想跟你談談東升的事,時間呢,你也知道,我想夠用了。”鄒雲穩定下來,他清楚自己的命運將要改變,李漢一和袁坤你爭我奪的八千萬,也將隨著這次談話的結束而失去被爭奪的意義。鄒雲為了吻合蘇南今天的談話情緒,確定了自己的情緒基調:沉穩、樂觀!

蘇南說:“袁局長要來京,等把他辦來,一局二局合並了怎麼樣?”鄒雲說:“那樣一局和二局的職工,從此就是一家人了。”蘇南側側頭,“嗯,還有呢?”鄒雲道:“減少內耗,利於競爭。”蘇南點點頭:“如果調你去東升的話,你不會有什麼想法吧?”鄒雲笑道:“蘇部長,我很想下去鍛煉鍛煉。以前沒跟您提出來,是我舍不得離開您。”蘇南點點頭:“到時給李局長當副手,沒什麼困難吧?”鄒雲道:“李局長這人挺好處的。”蘇南說:“副局長、副書記,你掂量一下,幹哪一頭更適合你?”鄒雲心裏的意思是幹副書記,然而他卻說:“也不知我能不能幹好副局長的工作?”蘇南笑著站起來:“那就幹你心裏想幹的角色吧!”停停又說,“以後呢,我會常去東升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