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結婚以後

結婚以後,對家庭生活不能細品味和深想。有了老婆孩子,這人的耐性就差勁了,想象力也泯滅了,做大事小事,總是累得不行,還常常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和發不出來的火氣,日子總是過不順當,麻麻木木,幹啥都提不起興趣,像欠誰的債。總之,段啟覺得,結婚以後的事,就是仁個字——“過日子”。有錢往高檔水平過,沒錢湊合過,這年頭沒聽說城市裏有餓死人的事,倒是經常聽說有人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居家過日子,油鹽醬醋柴,酸甜苦辣鹹,舌頭上就是這些滋味。過日子是實打實的,你想硬往裏塞些初戀般的浪漫故事,對不起,沒門兒。有那種閑情逸致的基礎嗎?上一天班,累個賊死,回家後就想著倒在床上狠狠地睡它幾天幾夜。可是不行啊,飯誰做?孩子誰管?髒衣服誰洗?明天買菜買糧的事誰想?家務活幹不幹?半天不操心,就要出毛病。有那份錢請保姆也中,可眼下掙工資的中國老百姓,有幾個請得起保姆的?也就是做做夢吧,動不起真格的。如此一來,兩口子過日子,事事也較不得真兒,往往話不出三句,就吵,就別扭,趕回過頭來,又熱乎成一團,繼續過日子。如此重複,沒啥新花樣兒,沒勁。眼下離婚時奄,可仔細想想,離了又怎樣呢?男人還要找女人,女人也要找男人,頂多歡喜個三五日,待彼此的絕招使完了,鼻臉也就清晰了,改不了往昔的習性,逃不了過日子的磕磕碰碰,裏外裏,差個什麼呢?也沒勁,純粹是瞎折騰。

所以段啟壓根兒就沒打算跟老婆伊琴琴離婚。有一次,老婆哭哭啼啼要鬧離婚,他不緊不慢地說:

“離啥,天下烏鴉一般黑。”

“我不找了!”老婆說。

“啥話呢,有一次還跑得了二次?”

“你缺德!”

“不是還沒冒煙嗎?行啦,同誌,化悲痛為力量吧。看準國情,認清形勢,跟咱爺們兒過下去。”說罷,摸起一團什麼東西遞給淚流滿麵的老婆,“拿去,擦擦。”

老婆接過來一看,是他臭烘烘的襪子,破涕為樂。

“給咱洗洗。”段啟厚顏薄恥地說。

那一刻,段啟倒覺得,過日子是件溫暖動情的事兒,不過日子,你去哪兒找這種氣氛?平頭百姓,日子裏若是沒這出節目,那真實嗎?他把老婆攬進懷裏,粗糙的大手一把一把地在老婆頭上和臉上揉搓著,萬千優愁哀傷,頃刻間化為烏有。他感到老百姓的日子,可貴處就在於用一月一年的失望和煩惱,換取這一瞬間的溝通和柔情。太真實和偉大了,催人淚下,逼人玩命活下去,哪怕明天糧菜漲價、風雨雷電、山崩地陷,也要努力固守住家和老婆。老婆偎在他的懷裏,乖得像隻老貓。現在她死活不想離婚了,一生的不幸和艱辛算個屁,怎抵得上此刻的溫馨與朦朧?男人的汗味、煙味、腳臭味,女人如何少得了喲。她真想貼在丈夫的耳朵上,說,以後我要是再提離婚這碴兒,是他媽王八蛋。

可那回以後,沒出一個星期,伊琴琴因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居然又鬧起了離婚。段啟沒哄老婆,結果壓抑了小半個月,整日無精打采的。

過日子得一分錢一分錢地摳,大手大腳擺闊,趕到了月底,因為錢支配不開,兩口子紅臉是常事。男人在社會上混,甭管醜俊,都講個“麵子”。至於回家怎麼跟老婆交待,那就去他媽的了。某月中旬,段啟單位有人結婚,張羅份子錢的人,把價碼抬到了本年度的極點。數目是大了點,人們暗暗叫苦,尤其是像段啟這撥兒當初沒收到這小子賀禮的已婚男女,更是覺得虧透了,錢一出手,以後怕是沒機會找齊了,除了二婚三婚。冤歸冤,可就是拉不下臉來,一個單位共事,低頭不見抬頭見。小氣份子錢,一來叫人笑話,二來得罪人,因小失大,不劃算,按最高數掏吧,認倒黴!

“就知道這事少不了,我才早留了後手。”老婆頗有些超前意識。

“什麼後手?”段啟問。

老婆狡黯地一笑,之後從小房間裏抱出一擦童裝床單枕套什麼的,花花綠綠的一懷。

“拿不出手。”段啟扭過頭。

“你窮大方什麼?這種事,好歹意思意思就成了,又不是送親戚。”

“叫人笑話。”

“少打腫臉充胖子,你一個月掙多少呀?”老婆氣味琳的,“咱那會兒,不也有少、這麼幹嗎?這些,都是他們送的,用得完嗎?就是這麼回事,這些東西,說不定轉悠了多少家呢。”

“那是什麼時候:”

“嘖嘖噴,那是什麼時候?”老婆嘲諷地說,“那時候你是小科 員,現在你還是小科員,變什麼了?要我說呀,你這人就是死要 麵子活受罪!”

段啟煩死了,不吭聲。

老婆嘮叨了一氣後,轉變了態度,好聲好氣地說:“我不是不理解你,非要卷你麵子。這樣吧,還有兩個高壓暖瓶,我一直沒舍得用,你拿去,這總該臉麵生輝了吧?”

“已經送了。”他草草地說。

“送了?”老婆驚愕,“多少?”

“四十。”他伸出四根指頭。

老婆溫和的臉,刹時又漲紅了,渾身哆嗦:“你說你算什麼東西?啊!送了,送了還跟我嗜嗒個屁!你多能耐呀,老婆為這個家省吃儉用,想買雙襪子都要合計來衡量去,你可好,在外裝大屁眼子。這日子還怎麼過?!”

“喝西北風去!”段啟也急了。

“你、你……”

“俗氣。”段啟拎起外衣,摔門出去了。

晚秋的夜風,吹在身上涼森森的。段啟抄著手,在馬路上悻悻地走著。他心裏悲槍,他越發覺得老婆世故了,地地道道一個小市民,除了吃喝拉撒睡,一天到晚嘴裏沒別的,跟結婚前判若兩人。戀愛時的她可不是這樣,文靜柔情,通情達理,待朋友又熱情又信心。那時候自己有朋友結婚,跟她商量份禮的碼數,她總是那麼慷慨,猛勁摘掇自己給大數。那時候她還談詩、音樂以及家庭布置什麼的,處處體現主動向上的精神,哪像現在呀,終日一臉冷漠,動不動就發牢騷、講怪話,對什麼都是有一搭無一搭的。

往事不堪回首,太多的心傷不敢觸摸,日子也隻能盡管往下過,不可比較,叫人受不了。一對甜甜蜜蜜的情侶,相偎著與段啟擦肩而過。段啟寒冷的心忽地一熱,記憶深處的某種東西,深深地召喚他、感動他,他無法對現實絕望,生命裏畢竟有過真實的初戀,熱情的給予,那一切都是生命的驕傲和頂峰。段啟的眼睛苦澀起來,他知道自己一生中從未有過此時此刻的這種無可奈何、窒息和無力。日子真磨人,你反抗不得,也放棄不得。它就像魔鬼一樣,時時處處看你的笑話,用虛幻的色彩誘惑你,到頭來卻讓你抓一手冰涼的慘白,並叫你無處呻吟。這一切的不順心,究竟因何而生呢?是因為結婚?要是這樣,那人們為什麼還要結婚呢?是因為有些人生煩惱和苦痛,人必須要經曆及付出代價嗎?可經曆和付出代價以後,又要說明什麼呢?沉默?幽怨?頹喪?亦或隻為了證實一個萬萬千千人早就吐出過的那個“累”字嗎?累的滋味,當真就是中國家庭的主旋律嗎?可為什麼有時還要狂熱地獻身這個“累”字裏?既已用一個“累”字看透了婚後生活,那在沒有老婆的日子裏,心又為什麼不踏實,恍恍惚惚,做夢也想家呢?每次出差的日子隻要稍長一點,段啟便左想家好,右想家好,有理由沒理由地便跟人家提老婆,一談開就收不住話頭

……夜空深遠,銀星閃爍,萬家燈火,勾勒出都市夜景。林蔭下草叢中,情人喃喃私語,不拘小節,戀心慫恿他們忘記這人世上還有像段啟這樣沉重邁步的人。觸景生情,段啟收回軟綿綿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腳。腳上的三接頭皮鞋,油膩膩的,一隻鞋尖上還粘片芹菜葉。兩隻鞋上都有裂口了,後跟也磨得偏偏 的,段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老是想不起去釘個掌兒。沒時間? 吝音錢?好像都不是。這雙鞋有年頭了,如今的小青年,沒人稀 罕這種三接頭,穿就穿新潮老板鞋,稍講究點的,則要蹬國際名 牌旅遊鞋,諸如美國的耐克,意大利的阿迪達斯,英國的登洛浦, 等等。別說,人穿上高檔名牌貨,走在路上就是晃眼,神氣。一 分錢一分貨,人的衣馬的鞍,這話樸實準確。段啟哀歎,他知道 自己這輩子肯定不會花幾百塊甚至上千塊錢買雙鞋來趕時代的 潮流,能有雙三接頭裝飾腳,就是好家夥了。想著腳上的三接頭,段啟的心裏又翻騰開了——這還是老婆舍不得吃穿給自己買的呢!一個女人把精神和肉體的雙重痛苦,轉換成一種調劑家庭生活的幸福,能說老婆的生活態度不認真嗎?能說老婆的生活欲望不火熱嗎?能說老婆隻會挑刺氣人而不關心丈夫嗎?能說老婆是多餘的嗎?能說……

隱隱地傳來火車輪子在鐵軌上碾出的鏗鏘聲。段啟一激靈,才知今天走得太遠了!該止步了。

伊琴琴對婚後生活,也有疲勞感和難言之處。當初滿懷信心地建起這個家,以為這輩子有個安穩的小窩了,可以紅紅火火地過日子了。‘舊子”這倆字,在她心裏很有分量和誘惑力。小時候,玩過家家,她就賊膽包天地想過‘舊子”的內容。直想得心驚膽戰、小臉排紅,後來就心裏癢癢、激動和癡情。誰知一結婚,現賣與腦子裏的設想滿擰。不精打細算,這日子還不過個稀裏嘩啦,四下漏風?她很要強,就怕人家在背後笑話她,所以寧可少吃一口,少穿一件,也要把麵子上的事辦圓溜。苦,就苦在暗處吧,誰叫自己沒本事掙大錢呢?到此時,她才領悟了母親那句口頭禪:吃不窮花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整個人一天到晚忙活這點事還不夠使,哪兒還有閑情逸致遺馬路看電影鑽舞場,或是幻想明天憧憬未來呢?那純粹是小說電影裏騙人的把戲,不是生長在真實日子裏的東西,信不得,要信準保痛楚絕望。再後來是跑住房。按公法公章,她夠住房條件,該分到房子,可這年頭公法公章不如人情和裙帶關係,沒法子隻好四處燒高香、裝孫子,話裏話外,不敢有半點得罪管分房人的地方,若惹下了,有你的好果子吃。有理沒處講,不忍難成事,這就是老百姓的日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你不過行嗎?房子弄到手了,一間半,廚房、廁所配套。甭管前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結果還是輝煌的,值得慶賀一番。嘿,不行,肚子裏的小生命到月份了。疼,住院,女人一生中要比男人多受多少罪?孩子生在醫院,月子回家坐,好吃好喝的,看上去是享清福,可心裏那股子悶慌,誰又知道呢?一個月子下來,一台水仙洗衣機吃進肚了,能不心疼嗎?人家有條件的,出了月子後繼續休假,一氣休半年。有些經濟實力雄厚,或是背後有大樹靠的女人,索性吃勞保。可是伊琴琴比不起那些人,沒幫手,也沒財路,事事麵前自力更生、艱苦奮鬥。一咬牙一狠心便把剛滿月的女兒送進托兒所,然後揩幹淚水,扭著肥腰去上班,老老實實掙工資糊口。老百姓,要強要在骨子裏。女兒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不疼愛誰疼愛?

在外受氣當狗,回到家裏就指望在丈夫身上找些溫存和慰藉。可是,伊琴琴漸漸發現,段啟已遠不是初戀和熱戀裏的那個人了。那時他的心沾情就著,如今你就是攏柴燒他,他也很難衝動起來跟你共謀家業共享甘苦,整日淡著個臉,不聞不問,不痛不癢,時不時的還發呆,一呆就是個把鍾頭,像丟了魂。他不關心這個家了,不往自己和孩子身上投人動力和活力了,仿佛這個家成了他的牢籠。你要是熊他兩句,他或是出去,或是跟你瞪眼,一點兒都不哄你,為此伊琴琴不知哭過多少次。其實女人是塊橡皮泥,你隻要用點情去捏,還不想要什麼型就是什麼型。段啟,你這個笨蛋、草包,你怎麼就不明白呢?女人計較小屁事,可女人最容易被溫情征服。段啟,你是男人,咱們鬧別扭的時候,你破費一點麵子,溫存我一下,我還會折騰下去嗎?你硬跟我頂 牛,我當然下不了台階,女人也計較個麵子上的輸森。女人的虛 榮感,其實就是女人向男人妥協的依據,女人生來是軟骨頭、賤 骨頭。

妻子需要丈夫的關懷和體貼——女人的榮譽感和安全感, 完全來源於男人!

頗受當今女人青睞的《婦女指南》雜誌曾載文說,一個家庭從自然誕生到自然完結,要經過幾個“坎兒”,典雅一點講是“家庭疲勞期”。在家庭疲勞期裏,夫妻雙方情緒不穩定,思想複雜,生活態度冷漠,易發生口角,易受外因改變初衷,夫妻雙方有可能因小事造成感情破裂。總之,用大白話說,這是個難關,挺不過去,夫妻就得“拜拜”。不拜拜也是危機四起,難得和諧與安寧。乍看言過其實,細品之後,就讓人憂心忡仲了。伊琴琴明白,現在自己的家庭,就處在那個疲勞期裏,大事小事處理不當,就有可能引發災難。雖說丈夫有毛病,自己也曾鬧過離婚。可那是氣頭上的決策,不準確也不科學,真離,還沒到那個份兒上,一切潛在危機,都有希望化險為夷。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況且她伊琴琴還不是那種以離婚次數引為榮耀的“新潮女人”,她的骨子裏還有許多傳統的東西,思想裏也有些典型東方女人的那種柔善和知足。很早以前,對婚姻問題,她就有了一個頑固的看法,即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聽天由命,沒那個福分折騰也是白折騰。於是,為這個家能完整地保存下來,並富有生機和魅力,她按雜誌上的防範辦法進行實踐。當然,因經濟狀況所限,她放棄了每年出去旅遊一兩次的做法。麵對實際,量力而行,常在穿戴上做點小文章,能喚起丈夫對初戀的追憶,以新穎和色彩的變換來激發對方的想象力,調動其麻木的生活情趣,創造新的家庭生活氛圍。摳不出閑錢買衣服,伊琴琴便絞盡腦汁,翻出早些年的衣服進行綜合加工,長的改短的,貼兜改挖兜,邊角料拚馬甲,好一通忙活。

“段啟,你看這件衣服我改得怎麼樣?”

“還行。’,

“這條褲子呢?你當初送我時是上粗下細,現在我改成了筒褲,瞅著不難看吧?”

“不錯。”

“你再看這馬甲,不比街上賣的差吧?”

“可以。”

努力基本失敗,這家夥簡直像個木頭人,冷冰冰的,你的話他根本不往心裏去,淨窮對付。伊琴琴心涼了,委屈得要死,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

“你不能換一種說法嗎?”她用最後的信心爭取丈夫,“人家辛辛苦苦地改出來,你哼哼嘰嘰就打發了呀?”

“那你要我怎樣?”

“你……”她語塞了。

是嗬,要他怎樣呢?狂喜,驚訝,抱自己吻自己,做出一連串非他真情實意的舉動來,然後自己就飄飄然,故作幸福狀?有意思嗎?又能維持幾天?她頹喪地望著丈夫,四肢沉甸甸的,有種與世長辭的感覺。

段啟說:“你們女人總是犯一個致命的錯誤,對什麼事的表達,非得用你們女人那一套不行,強加於人,否則你們就不高興,樞氣,指責男人不會生活,不會發現,不理解你們的甘苦。可你們理解男人嗎?男人有男人的特殊表達方式,就兩個字:深沉!”

“借口!”

“看看看,又來了不是。”

“哼,你少打馬虎眼。”

“好好好,你這些東西改絕了,改出了國際一流水平。巴黎時裝算個球,照你還差一個世紀的審美水平呐。唔,我說親愛的,你要是穿上這件,那可是天下沒人敢比啊!噴嘖嘖,這件也夠味兒,你穿了,少說能震倒半城的人,太他媽棒了,你的小手比仙女的手還靈巧呀……”段啟一通雲山霧罩之後,盯著篩糠的老婆,說:“怎麼樣,這麼多動聽優美的讚詞,你該滿足了吧?”

“你,你不像話!”

“像畫,早貼牆上了。”

她跑到另一間屋子裏,哭得死去活來。

段啟不是不會哄老婆,也不是不會恰到好處地表揚老婆幾句,他隻是覺得這一切太無聊,沒勁,像小孩子“過家家”。活到了這把年紀這種地步,內心所需要的,並不是這種膚淺做作的小把戲。可究竟需要什麼樣的情感和語言來交流呢?他茫然。但他知道反正不是眼前的這一切。

常言道,兩口子是天下最親近的人,彼此無話不說,無事不談,彼此不藏心眼兒。而眼下,卻似乎不是這麼個行情。合不來的兩口子,關係還抵不上跟周圍的同事融洽。段啟在家一副嘴臉,在單位裏卻又是另一個模樣。每天一進辦公室,他的臉色遂多雲轉晴,心呀頭呀胳膊腿什麼的,也不那麼沉重了,主動與人打招呼,哼小曲,聊國內外奇聞軼事,可謂精力充沛,心境明朗,混出個好人緣兒來。他從不遲到早退,沒有天塌地陷的事兒,決不休那十二天有薪事假,年年選優秀評模範,都少不了他。

“段秘書,聽人說,人隻要一結婚,就什麼都完了。是這樣嗎?”打字員小玲有一次問段啟。

“基本屬實。”段啟認真地說。

“你這人真逗限兒。”

“承蒙讚譽。”

“嗯嘻……”小玲捂著鼻子樂起來。

段啟一本正經地點燃一支煙。

“段秘書,那你的家庭生活好嗎?”

“一般。”

“聽人說,你們挺幸福的。”

“這事隻有我一個人明白。”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

“你沒結過婚,跟你說了,你也不消化。”他感慨。

小玲皺著烏黑的柳葉眉,咬著手指,清澈的大眼睛困惑地眨著。

“我這輩子不想結婚。”她呐呐地說。

“這話,我聽一千一萬個姑娘說過了。”

“我這可是真心話,沒跟你開玩笑。”她慎重地說。

“人有時做事,身不由己,明白了嗎?”他語重心長。

小玲搖搖頭。

“生活就是這麼古怪,”他彈彈煙灰,“結婚的人想離婚,未結婚的一門心思找茬兒結婚。”

“段秘書,我原以為你的家庭生活挺和諧美滿的,誰知……”小玲同情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