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啟不語了。跟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討論家庭生活,有什麼意思呢?向她流露內心的仿徨?借用她的青春發泄靈魂的苦悶?還是爭取她的幼稚來憐憫自己的命運?再說了,自己的家庭生活,真的就是悲不見光、哀不見亮嗎?就沒有一點溫情和歡愉,就沒有能讓記憶永久保存的給予嗎?那有時的衝動因何而發?那出差日子一長,又為什麼玩命想家?跟人家談家庭 生活,為什麼偏偏揀髒、亂、差說呢?段啟倏地覺得自己無聊透頂,自私卑鄙,沒勁!

老母親兩眼一閉就離開了這個人世。段啟奔喪歸來,麵黃 肌瘦,情緒低落,動不動就為小事發火。諸如要換新工作證了, 找一張八百六十年前照的一寸像片,找不到了便惱;黑色線襪子明明塞在櫃角處,怎麼就不見了呢?活見鬼!晦!你是不是收拾了櫃子?我的黑色線襪子呢?跟你說過一千次了,不是叫你少動我的東西嗎?昨天的《報刊文摘》哪裏去了?嘿,問你哪,聽見沒有?橫眉立目,凶神惡煞,像在聲討地富反壞右。

今天愛人沒胃口,吃了小半碗米飯就飽了。她抱著女兒,饒有興趣地看丈夫吃。《婦女指南》雜誌上說,這樣可以使夫妻之間增進理解和友誼。

“看什麼?不認識?”段啟冷若冰霜。

伊琴琴被噎個大紅臉。

段啟如此這般無理取鬧,伊琴琴便時時刻刻尋機會反擊,兩口子過日子的主題,居然成了互相攻擊和報複。

常在河邊走,焉能不濕鞋?

好馬也有失蹄的時候。

這世上壓根兒就沒有常勝將軍!

你段啟再能,也有不堪一擊的時候。這不,伊琴琴終於把報複的時機等來了。下午上班,段啟發覺那個火石打火機沒了,找遍全身,仍不見蹤影。他回想,打火機,中午從家出來時,就裝在衣兜裏,路上又沒用,口袋也沒漏,問題肯定出在老婆身上。這一來,他想起老婆老早前的一番話:破打火機,哢哢哢的光響不著,一天到晚吵得人心煩,你就不能劃火柴?等哪天,我非給你扔了不可!那個老式汽油打火機,是父親傳給他的,如今世上少見,段啟挺珍愛的。可是現在打火機沒了,他心裏這個恨呀,所以晚上一進家,不間青紅皂白就衝老婆開了火。

“我沒碰過。”老婆留有分寸地說。她沒忘記自己從前說過扔他打火機的氣話。

“那你說哪去了?長翅膀飛了還是長腿跑了?”

“慢慢找找,興許你放哪兒忘了。廁所裏有沒有?你老把打火機忘在暖氣片上。”

“找什麼找,打火機就在我兜裏,去廁所幹什麼?”

“你別喊好不好?”老婆的態度強硬了些,“你不怕左鄰右舍笑話,我還嫌丟人呢。”

“嫌丟人,別幹這偷雞摸狗的勾當呀!”

“你嘴幹淨點,你近來是沒事找事。就說你老媽去世了,你心裏不好受,可你也不能太過火呀!”

“過什麼火?”他惡狠狠地說,“東西叫人偷了,還不許人吱聲呀?”

“你簡直是個無賴!”

“你罵誰?”

“給你打給你打!”老婆把頭拱進他懷裏,“你越活越出息了!”

就在這僵持不下的工夫,女兒怯生生地進來了,嘟著紅嫩的小嘴,顫頗巍巍地舉著打火機,說:“爸爸,給你。”

兩人不約而同望一眼女兒,之後麵麵相艦。

“哪兒找來的?”段啟有些心虛地問。

“憂優,甭怕,說老實話,媽給你作主。”伊琴琴隱隱感到自己要勝利了。

“在爸爸西服兜裏摸到的。”

天哪!段啟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是因換衣服出的岔兒,心裏慌亂了。

“哼!”老婆接過打火機,親昵地對女兒說:“優優,你去那個屋子看小人書,我跟你爸爸修一修這個該死的打火機。”

女兒快快退去。

伊琴琴關上房門。

“同誌,”伊琴琴握理在手,不急不怒了,“這個打火機夠德性的了,惹你老人家生這麼大氣,造孽呀!”

段啟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嘿,我說,這打火機是哪一年造的來著?啾,有年頭了,家寶。”她哢叭哢叭地打,“不好使呀,你怎麼光知道用不知道保養呢?比如說擦擦鏽、點幾滴油什麼的。舊東西,不見得都沒有生命力,你說呢?”

段啟聽出她在指桑罵槐,旁敲側擊,借題發揮,卻無力招架,幹忍著。

“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以後說話做事沉穩些,別淨出洋相,幹些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的事,叫人瞧不起。嗽,拿去吧,你的寶貝疙瘩。”

他猶猶豫豫。

她汕笑。

他本能地接過打火機。

“呸!”她忽地陰了麵孔,目光像刀般鋒利,“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活該!”

許是從那次以後,段啟改變了戰略戰術,不再來硬攻了,事事軟磨湯泡,把家庭生活的矛盾看得很淡,似乎一切事情,都不值得他深思和探根求源。“唉,還計較什麼,人這輩子,不就是那麼回事嗎?爭來鬥去,結果還不是赤條條地來,赤裸裸地去。榮辱傷悲,皆是身外之物。算了吧,默默無言地活著吧,行屍走肉,稀裏糊塗,活著的用意,權當是為女兒,為自·己那份不敢直麵死亡的卑下與怯懦。好了,生活,我交出信心、欲望、幻想、熱情、思想和大腦,向你自首、投降——我耗盡了耐性,我徹底地服了!若今後我再調皮搗蛋,惹事生非,多言多語,就算我白活!”

伊琴琴無法明白,為什麼每次家庭生活出現冷場、危機以及對人生絕望時,自己總是想丈夫的好處和長處。有一次,想著想著,困苦就化為烏有了,眼圈也濕了,情思澎湃,心裏那個踏實勁,就甭提了,今生從未有過。

那是個星期天,她拉丈夫去商店給女兒買鞋。那天段啟又像是吃錯了藥,蔫了巴嘰的,任憑伊琴琴用一百句趣話逗他,他也不開心,搞得伊琴琴灰溜溜的。當時她真盼著汽車把他軋死,因為不那樣她不解氣。在商店裏選鞋時,叫他拿主意,他不是“一般”,就是“馬馬虎虎”,極其應付差事。她忍無可忍了,索性當沒他這個人,跟女兒商量。她本打算給女兒買完鞋後,一家三口樂嗬嗬地去逛公園,開開心,誰知道他竟是這副德性!伊琴琴憤憤地想:早知如此,就不該叫他來,都怪自己太賤。下次,把他一個人扔在家裏,他死他活,不關我們娘倆的事。

“哎呀!”伊琴琴被迎麵來的一輛自行車撞翻在地。車主是個七個不服八個不尿的小夥子,撞了人,還滿嘴不幹不淨的。那時,她多渴望丈夫能衝上來幫她一把,壯壯自己的膽子。可他非但不憤不怒,還一臉的饒有興趣。好哇,你個沒有心肝、冷酷殘忍的家夥!你老婆在當街被人羞辱,你袖手旁觀看熱鬧,你還算是個人嗎?!豬狗不如!狗還知道關鍵時刻幫主人咬一口兩口的呢!咱倆在家裏再紅臉再鬥氣,畢竟是關起門來的人民內部矛盾,出了門,可就是一個戰壕裏的人了,一方有難,一方當全力相助。你可好,他媽的借刀殺人……撞人的小夥子見走不掉,急眼了,用巴掌抽伊琴琴的手。女兒抱著她的大腿,哭得頓挫抑揚,場麵可是夠悲壯的了。圍觀的人光用聲音聲援伊琴琴,卻沒人肯站出來拉拉。就在這節骨眼上,段啟像隻惡狼一樣躥上來,掃開一片人頭,與那小夥子照麵後,也不過話飛拳便打。這一拳機敏、有力、準確,正中對方的門牙,把對方嘴裏那個還沒來得及 吐利索的“操”字,打了個五彩繽紛。小夥子往後一掀,連人帶車倒地,空中閃爍著幾粒血球的豔光。小夥子搖搖晃晃爬起來,尚未站穩,段啟憋足勁,又一個漂亮的飛腳,這下子小夥子倒在地上哼哼,就是起不來。段啟掏出一根煙點著,還燃燒的火柴隨手往腦後一拋,嗬,瀟灑!圍觀的人全都直眼了,上哪兒去找這組鏡頭呀,想美國的蘭博先生,頂多也就是玩到這麼個水平。段啟俯身抱起滿瞼淚痕的女兒,摟住又悲又喜的老婆的右肩,說:“走,回家!”人們又是一片驚噓……

回府的路上,伊琴琴步伐昂揚,活像個剛剛從硝煙戰場凱旋的女兵。是嗬,她是個有血有肉的女人,她除了會悲哀外,還會自豪。她體會到了,關鍵時刻,還得說是兩口子,啊,丈夫丈夫我親愛偉大勇敢的丈夫——我愛你我——愛——你!……生活,折磨我打擊我吧,我伊琴琴無怨、無恨!這就是生活給予女人的瘋狂和滿足……

當晚,看電視時,伊琴琴身上的那股子熱辣勁還沒消退,她一抬屁股,坐在了段啟的大腿上,胳膊一彎,勾住丈夫的脖子,動作連貫,不拖泥帶水。段啟沒表露出反感,他在心裏嘀咕,你跟我來這套,什麼意思?無非是想找平我幫你那一拳一腳,夠俗氣。那會兒我幫你,因為你是.我老婆,僅此而已,別人,我管得著嗎?若是換個時候,你親熱我‘我興許會高興。段啟越思越覺得老婆的所作所為虛假,有商品色彩,在跟他玩心眼,甚至還有種被羞辱的感覺。“吻我好嗎?”老婆強烈地要求著。他一動不動,心裏膩味透了。如今兩口子過到了這份上,渴望深沉的交流,企盼無言的給予,畢竟不是少男少女了,需要含蓄、回味、獨立、完整和深刻的感情撫平心上的皺褶和創傷。然而段啟明白,那一切,似乎還很遙遠,今生摸不到獲不得。他聞到了老婆嘴裏淡淡的大蒜味,心裏莫名其妙地舒坦起來,某種源於生命深處的真切快感回歸到感覺神經上。段啟不由自主地摟住老婆,手指在老婆的肩上輕輕地劃著。他感覺自己的手指並未喪失觸感功能,每個指肚裏還膨脹著飽滿的熱情與活力,還積蓄著縱人和聚攏的意識。他恨自己,恨得那樣朦朧,恨得那樣縹緲,恨得那樣深遠,恨得那樣無力。他又一次俘虜了自己,又一次被家庭生活所陶醉。幻覺中,一片陽光墾開了他陰暗的記憶,他無法回避那隻纖細且又頑皮的小手,也無法抵抗那兩片熱唇的誘惑與奉獻,他一半昔日一半現實地回味著人生,他用唇接住老婆的唇。此時的電視機裏,一男一女正在吵架,雙方摩拳擦掌,都不示弱,挑最傷人的字眼攻擊對方。嗬,芳香的大蒜味——被女人的肉體處理過的大蒜味,讓人感到平民百姓的日子是這樣的逼真,這樣的充實,它勝過任何甜言蜜語、一切許諾及色彩;它讓人在茫然中找到了生存的位置,看到了明天的光亮。實實在在,樸實自然,這便是從普通人家裏產生出來的生活根據。它既不高深,也不玄虛,卻滿含哲理,意味悠長。段啟很清醒,此時此刻自己吻的不是老婆那兩片痙攣的紅唇,而是在吮吸那股大蒜味裏夾雜著的真實的東西;那東西引發了他泯滅的生活情欲和想象力。他想抓住那個東西,可那個東西似水又如空氣,他隻得調動全身的力量和智慧,在那股大蒜味裏深人了再深人。他不願錯過這次機遇,他已在冰天雪地裏等待得太久太久了。他的心已經凍裂了,他的神態已經老化了,他要喚醒自己,跟老婆手拉手,心貼心,好好過日子……

“冷嗎?”老婆小聲問。

“有你,不冷。”他撚著老婆的手指,“傷口,還疼嗎?”

“有你,不怕疼!”

“原諒我。”

“看你,又沒做錯啥。”

“我太自私,有時……”

老婆捂住他的嘴,動情地說:“要這麼說,我的毛病也不少。過日子嘛,哪能不磕磕絆絆?隻是別往心裏去,完事從頭再來。我比過,咱們這個家,不比他們的家差。咱們有感情基礎,咱倆是戀愛五年後才結的婚。你說說,現今能找出幾個有五年戀愛史的家庭?段,我這人心嬌,嘴碎,怕受委屈,可是沒壞心眼,也沒外心,這你看得出。有時,我故意氣你,是受不了你冷漠的麵孔,你知道一個不被丈夫搭理的妻子,還有什麼活頭呢?女人怕寂寞,更怕被丈夫冷落。段,以後我要是不好,你哪怕往死裏揍我一頓也行,千萬別不哼不哈的,我受不了,啊?”

聽聽,話一捅開,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除了雞毛蒜皮,還是雞毛蒜皮,可為什麼總是別別扭扭呢?也許,這就是家庭生活的秘密所在吧,有待於專家去研究解決。過日子的人,沒閑工夫把這個謎上升到理論高度去思考、認識。對普通人來講,日子是過的,不是研究的,這種生活態度也許不科學,但是沒辦法,老祖宗就是這麼一代一代傳下來。民以食為天,這句中國老話,有嚼頭,你們順摸去吧!

段啟又往緊樓了摟老婆,說:“其實,有些時候我不高興,心煩,冷摸,空虛,跟你沒關係,來得莫名其妙,我說不清楚。”

“從根本上講,我有時吊臉子發脾氣,跟你也沒瓜連,真的講不明白為什麼。”老婆說,“有時,憑感覺,我知道你傷感不是因為我,可就是控製不住。女人敏感,醋勁大,不關自己的事也往身上攬,於是無力自拔,尋機發泄,自尋煩惱。唉,有時我上來那股子明白勁,比誰都明白。比方說吧,我就知道兩口子也不能把對方從頭到腳地占有,應該允許對方心裏有一畝半畝的自留地,種些與家庭無關的東西。人嘛,沒一棵樹上吊死的。就說我吧,有時也想些不著邊際的事,跟你不沾不連,但是我提醒自己,想歸想,不能真刀真槍來實的。也就是說,兩口子,不能彼此把彼此填得太滿了,得給對方一點空間,你說是不是?”

“自們早該這樣談談。”他感慨地說,“事情不怕發生,就怕不溝通不理解。”

“哼,還好意思說呢!”老婆嘟著嘴,擰著他兩隻耳朵,“回回是你先鬧事,人家想辦法巴結你,討你歡心,你瞧你那臉色,嚇死人,真是好心被你當成驢肝肺。就說那次你沒長上級吧,回家就跟我們樞氣,好像是我不給你長級似的。我巴不得你長一百級一千級哩!後來人家拿好話哄你,你看看你,凶得不行。趕到了晚上,人家主動鑽你被窩,你身子一翻,屁股就頂過來,還說了一句‘下流’!你真是傷透了人心。那會兒你怎麼不想想搞對象時的情景呢?如今呢,給你都不要,看來上趕著不是個買賣。你呀,就欠一輩子沒老婆,嚐嚐光棍的滋味!”

老婆喋喋不休地說著,她要把心裏快漚爛的話,全都倒出來。她不是在算老賬,她要把一切優鬱,統統放在這個難得的夜晚,然後重新開始,帶著理解、柔情、芬芳和吃大苦耐大勞的樂觀精神,煥然一新地投人家庭生活,用實際行動粉碎“結婚是愛情墳墓”的謬論,給那些惟恐家庭不亂的旁觀者以沉重的打擊,爭做五好家庭,賢良妻子,模範母親,以優異的成績向丈夫和女兒彙報……激情難抑,伊琴琴三把兩把撩起外衣內衣,拽下乳罩,抓起丈夫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往裏塞,兩眼幸福出一汪滾燙的淚液來。

嗬,久違了,這柔酥徹骨的陶醉!

“下輩子嫁人,還嫁你。”

“來世娶女人,還娶你。”

“親愛的,不論走到天涯海角,你也別忘了,在芝加哥一處藍 色的海島上,有一個女人,在默默地等你歸來。”

“別用永別的目光看我,寶貝!”

“吻我,坦根!”

“看,你的淚水,在我胸上流成大海了。我的心,像條小船,盛滿你的愛和祈禱。”

“是嗎?”

“上帝作證!”

“來信。”

“兩天一封。”

“坦根……”

“珍妮!”

電視機裏的離別死去活來,催人淚下。

“段,我愛你。”

“琴,我恨你。”

伊琴琴捏住丈夫的鼻頭,嬌滴滴地說:“小壞蛋!”

他吻她的淚臉。

“去睡,好不?”她問。

“怎麼睡?”他也問。

“你壞。”她擰他的鼻尖。

段啟想,說出去怕叫人笑話,兩口子都沒病沒災的,居然有一個月沒過性生活了,心裏又酸澀又緊張,像頭一次的心理。

這一次溝通的效果不錯,兩口子現在還借溝通的老本親親熱熱呢!

“噢——噢——噢——”女兒鼓著小嘴,拍著巴掌起哄,“奴媽給爸爸摳耳朵。”

“這麼個小小人也封建。”伊琴琴笑道。

“醜、醜、醜;羞、羞、羞!”女兒的小細指在小臉蛋上劃了六撤。

“醜什麼?羞什麼?他是我丈夫,我願意給他掏。”

“我不願意!”女兒要哭。

“喲,小小人也會嫉妒呀?”

“憂優,過來,爸爸摟。”段啟從中打圓盤。

“真逗!”伊琴琴好開心。

“晚上有空嗎?夫人。”吃晚飯時,他問老婆。

“有事?”老婆停下筷子。

他摸出兩張白色的舞票,說:“文化宮的。”

“請我跳舞?”老婆疑惑。

“對頭。”

伊琴琴立馬站起來,急步走到窗前,扭著上身往外瞧。

“幹什麼?”他也站起來。

“媽媽!”女兒慌叫。

伊琴琴走回來,衝他擠擠眼,聳聳肩,說:“我看看,夜空裏有太陽沒有。”

他安下心,說:“七點半開始。”

晚飯後,一家三口,雄赳赳氣昂昂開向文化宮,一路上有說有笑。按說,照這種氣氛發展下去,這個晚上,一家人會很快活的。然而,事不盡人意,在舞會中場小憩時,出岔子了,段啟跟老婆鬧了個脖粗臉紅,大庭廣眾之下,兩人都傷了麵子。都是因為女兒。可以這麼說,優憂是伊琴琴的掌上明珠,是段啟的命根子。段啟有個觀點,那就是既然把女兒領進了這個人世,就要把一切給予她,哪怕犧牲自己一生,也要把孩子培訓成一個像樣的人,用老百姓的話說就是有點出息,成個氣候。

伊琴琴擠在丈夫身旁坐下,臉跳得通紅。她四下看看,不見女兒,就問段啟,段啟便說剛剛還在呀,跑哪去了呢?兩個人不約而同站起來,用不安的目光左右尋找。突然,兩個人幾乎同時發現:不遠處,女兒站在幾個濃妝豔抹、嘰嘰喳喳吃冰棍的姑娘麵前,咬著小手指,盯著姑娘們手裏的冰棍,樣子饞饞的。霎時,伊琴琴窘迫起來,她想:該死的東西,多丟人啊!她腦子充漲,三步並作兩步趕過去,二話不說,拎起女兒的一隻小胳膊,拽著就走。女兒踉踉蹌蹌,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可憐巴巴地望著怒氣衝衝的媽媽。媽媽,媽媽——女兒顫聲叫著,伊琴琴瞪了女兒一眼,女兒嚇得癟起小嘴。伊琴琴把女兒拖到段啟跟前,掄起巴掌狠抽女兒的屁股,女兒慘哭起來。饞死你,丟人現眼,以後還看不?伊琴琴逼問女兒。媽媽……以後,我不……看了。女兒委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