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劉明發著牢騷,說前些年,每年的夏季,單位領導都要組織工人們到海濱浴場去遊遊泳。那幾年,他的遊泳本領大有長進。好多年了,再也沒有人組織工人上海了。如今,單位的頭頭們也到海邊去玩,那都是帶著他們情人和哥們狗男女們,大把地花錢。現在,海邊建了多少度假村,還是裝不下吃喝玩樂的人。我聽說,西海灣本來也是要建度假村的。

大周問:“為什麼不建呢?”

劉明說,西海灣年年都要死人,死的都是一些趕海的人。那些投資者都很迷信,說在這裏投資會很晦氣。於是,就沒有人在這裏投資。

這一夜,我們3個人在海裏跋涉了多久,掙紮了多久,我們自己也說不準。直到海麵上起風了,那一層淡淡的霧氣散去了,這瞬間,也就是10分8分鍾的事情.當我們抬起頭的時候,啟明星就閃爍在我們3個人的頭頂。再往前看,郭老三的窗戶還亮著燈,那桔黃色的光柔和得不能再柔和了,酷似一麵很大的電視屏幕。一切都那麼輕描淡寫地出現了,我們那3顆剛剛承受了巨大重量的心可再也支撐不住了,我們3個不約而同地坐在了海裏。漲潮的海水在喘息,我們也在大口大口地在喘氣。好一會兒,劉明說:“幸好咱們沒把這一筐海貨給扔進海裏。”

大周沒好氣地:“要照你說的去辦,到死也穿不上褲子。”

“你怎麼就這樣有把握呢?”

“你想啊,咱們3個人的命就夠差的啦,下了崗,一家老小還要靠我們養活。我們下一趟海,還死在了海裏,你說說,這個世界還有天理嗎。”.

這時,我們3個人的眼睛都不約而同地注視著郭老三家那一扇朝海的窗戶,郭老三好像出遠門剛剛回來,正摟著他的那個身材嬌美的小妻子接吻呢,那股子要死要活的勁頭,哪裏還有一點鄉下人的味兒。兩個人'一邊吻著,一邊互相撫摸著解著衣服,然

後就倒下了。留下了一片純潔謐靜的桔黃色空白……

我們上得岸來,“二狗子”搖頭擺尾地迎了上來。人類真的應該向狗學習,它一直趴在海邊上等著我們回來。我們不想壞了郭老三的美事,也就不打擾他了。悄悄地推出了自行車,馱上我們捕獲的獵物。我們的獵物經過這一場折騰,幾乎全部窒息而死了。“二狗子”一直把我們送到公路的邊上。我們要騎上自行車的時候,大周要我們再等一會兒。他給我們每個人的褲腿都撕開了。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大周神情很莊重地問我們,“剛才咱們都看見了什麼?”我和劉明也不再說什麼,當然不是我們故意想看的。但是,看了男女之間的事兒,要有晦氣的。要想避過這晦氣,隻有把自己的褲腿撕了也就了結了。我們撕了褲腿,那一路上,被撕開的褲腿給絞進了車鏈條裏,摔了好幾個跟頭……

鴿子

真掃興,我跑遍了城裏的幾個黑市,也沒碰上一個賣鴿子的。路過縣武裝部大門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宋成。這小子是本縣的武裝部長,準有辦法。他一向把我捧為座上的尊客。當年赴朝時他當過我的通訊員。如今我們老兩被造送到這小縣城後,他三天兩頭來看望我們。還好,總算沒忘了我這個不中用的老頭子。我一屁股坐下,推開了宋成遞過來的熱茶,開門見山:

“你能不能給我搞幾隻鴿子?”

“搞鴿子?”宋成一怔,“搞鴿子容易,等我去分區開會,跟通訊大隊要幾隻就是了,他們養了很多。首長閑著沒‘,種花養鳥能陶情冶性不說,還省了招惹麻煩。”

我確實給宋成添了不少的麻煩,就說那次我閑著沒’到海邊上蹓躂,讓幾個民兵把我當成趕小海的給逮住了。嘴裏不幹淨地罵罵咧咧,還衝我老頭子動手動腳。老子是眼皮一瞪還口罵娘,也亮了格鬥拳術的架勢。那個民兵讓我震懾住了,也不說我破壞了什麼封海的禁令,賠情說好話放我走。走?我還不走呢,我讓他們打電話給宋成,叫縣武裝部長來接他爹。宋成來了先是沒頭沒臉地將那幾個民兵一頓臭訓,這才把我扶上了吉普車。往回走的路上,宋成對我說:“首長,這亂年頭可別找麻煩,討苦吃,自己尋點樂趣消。我看你住的那個胡同口的老槐樹下,天天都有幾個老頭下棋,你的棋癮不也挺大嗎……”

有一回我倒是來到了老槐樹下,與一個胖老頭對奕了一局,結果敗下陣來。人家這裏有規矩:輸棋的還給棋的擺好棋子不說,還要給得意洋洋的家敬上一支煙,點上火,再恭恭鹼敬地說一句:“請師傅開棋,這都沒什麼。使我不能容忍的,是堿棋的對輸棋的奚落。他問你:“家裏有幾鋪炕?”“是誰教給你下這樣的臭淇?”要是拒絕回答,那就得背段語錄,或者跳段忠字舞。想不到,消逍娛樂也摻和進了這樣俗氣的東西。我不想被人奚落,更不想戲耍別人。我成了這裏不受歡迎的人。

今天我張口求宋成搞幾隻鴿子,他以為我是怕孤寂,討樂趣,想養兒隻鴿子消逍消遺。其實,他哪裏知道我的心思……

2

剛遷到這兒,我們老兩口子就合計,古街老巷裏住著,匿姓埋名的隱居倒也清掙,省得招惹是非。話是這麼說,可情並非那麼簡單。

老婆子的不好,我每天耍跑七八裏路到奶牛場去取牛奶。每一次要騎那輛飛鴿牌自行車的時候,心裏就發怵。想想躍馬橫刀的當年,心裏酸楚楚的。

入冬的第一場笛下了足有半尺厚。頂著寒風,我顫巍巍地蹬著車。路,我謹小憤微.生怕摔著。都到院口了,誰想,前輪-滑,我摔倒了,晦氣.瓶子碎了.奶灑了,手也割破了,心裏涼得跟宙一樣……

第2天,雪又下了厚厚的一層。推幵院門,看著紛紛揚揚的

冰天雪地,我心裏猶豫開了。

這時,從門垛旁閃出了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來:“何爺爺,我替你取奶行嗎?我叫唐元元,就住你家隔壁。”這小家夥長得可真逗人,圓頭圓臉龐,鼻頭是圓的,撅著的小嘴巴也是圓的,兩隻圓眼就象掛著兩隻煤球,棉衣和帽子上落了一層雪花,可真像一個雪人娃娃。

“你……能行?”

“行!不信你瞅著。”說著他從我手裏搶過車把,隻見他把右腿伸進車架的空檔裏,右胳膊夾穩車座,左手扶住車把,這奇特的騎術,好似草原上的騎手“鐙裏藏身”一樣。孩子的身影,一溜煙地消逝在雪霧裏了。

等唐元元回來,我們老兩口子也不知道怎樣款待這位熱心的小鄰居才好。

我拉著他的手:“謝謝你,幫我們取奶……”

他的臉紅了,看著我纏著紗布的手:“何爺爺,你年輕大了,不是幫,是我該做的。昨天你摔跤了,我看見了碎瓶子和血

從這一天開始,唐元元像履行公事一樣,天天為我們老兩口子取奶。漸漸地我們才知道,元元的爸爸是不久前病逝的,他的媽媽很早就離開了這父子倆,在元元剛剛滿月的時候。如今,他和老奶奶兩人相依為命……他那純真的眼睛裏布滿了陰鬱,孩子有他難言的苦衷,不能再問他什麼了,他太懂亊了。

這樣一個好孩子,我竟愧對了他。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天遊獵打的那一槍,會留給我這麼大的懊悔和負疚……

轉悠了一天,漫山遍野我沒瞧見一隻山雞野兔的影兒。暮色濃了,我倒背著德國三圈獵槍心灰意冷地朝山下走。剛拐過一個山坳口,忽然,前麵傳來了“咕咕”的叫聲,嗨眼前的一塊剛收割完的高梁地裏,有幾隻野鴿正在覓食。我心裏一高興,取獵槍時胳膊肘又碰擠了塊石頭,就在受了驚動的野鴿飛離地麵的刹

那間,“砰!”我扣動了扳機,3隻中了子彈的野鴿子應聲栽落下來,準頭不錯,從我槍口下逃走了一隻。

晚餐桌上,吃著親手打來的野味,特別是滋味。善飛的鴿子那發達的胸肌肉,比雞脯香多了。情不自禁,竟多喝了兩杯。

太陽剛剛從山後頭露出了圓圓的金身,我背上的獵槍正要出門,猛然間,從院牆的西邊傳來了一聲又一聲尖厲又婉轉的哨聲。抬頭一看,原來是兀兀騎跨在高高的屋脊上,他把小手指塞在嘴裏,哨子是他吹的。他的兩隻眼睛可憐巴巴地在藍天裏尋找著什麼,忍不住,他竟在屋脊上站了起來。多危險!我剛要喊,老婆子一把拉住了我:“冷不丁驚動他要出意外的。”藍天裏空蕩蕩的,隻飄著幾縷白雲,孩子累啞了嗓子,望穿了兩眼,也沒見他找到什麼。

我提心吊膽地總算把我的這個小鄰居從屋頂盼了下來。院牆那邊,傳來了元元的“嚶嚶”哭聲;這邊,我支起了耳朵。他哭得那麼傷心,出了什麼事?我踩著方凳,從牆上探過了腦袋。

元元正跪在地上,兩隻小手捧著一隻灰色的鴿子,撅著嘴,嘴對著嘴給鴿子喂食。他對著鴿子抽泣,像是對老朋友一樣說開了:“告訴我,它們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你的尾巴也掉了毛,你們一定遇到壞人了?”他邊說邊用手背抹去腮上的淚,低聲唏噓著。

“元元,出了什麼事?”我問他。

“我的鴿子昨天飛出去了,再也沒有回來。”

“為什麼要放它們出去呢?”

“我沒有那麼多吃的東西喂它們,秋天放它們到野地裏打野食。每次回來,我給它們喝石灰水,倒出來的糧食晾幹留著冬天喂它們。可昨天,它們……”元元不時哽咽著。

“幾隻?”我的心被揪緊了。

“4隻,隻有‘老尖嘴’自己回來了。”那隻灰色的鴉子撲落到元元的肩膀上。它的嘴又尖又長,是隻很普通的草鴿。它閃著金紅的眼睛看著我,抻著脖子“咕咕”地叫著,仿佛對它的小主人

訴說著:它們遇到的壞人就是這個老頭。

一種難言的愧疚把我的心堵得滿滿的,還說什麼呢,在孩子麵前,我倒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拖著沉甸甸的腿從小方凳上邁下來,把預備當垃圾倒掉的鴣子毛和骨頭埋了起來。爾後,我跑遍了全城的黑市……

3

宋成把鴿子送來.4隻雪白的鴿子裝在一個精巧的小鐵籠子裏。它們的喙很短,鼻子上頂著個挺大的“花”,全身白得如同冰雕雪塑似的,連一根沾著灰塵的毛都沒有。金色的瑪瑙石一樣圓鼓鼓的眼睛一閃一閃的,那麼招人愛。看著這些美麗的小生靈,我心裏總箅踏實一些。

院牆的那邊又響起了鴿哨聲,我忙踏上了方凳,從牆上探過了腦袋:

“喂!元元,你在幹什麼?”

“我在訓鴿子。”元元手裏托著“老尖嘴”。

“你看。”我衝他高高地擎起了手裏的鴣籠。

“啊呀!”他驚叫著,瞪圓了眼睛,“多好的鴿子,真正的‘實鼻子’,你也要養鴿子?”

“不,你是送給你的。”

“我?不……”他有些驚恐地退了一步。

“這麼好的鴿子你不喜歡?”

他歪著頭,貪饞地把指頭含在嘴裏看著,瞅著。點點頭,又搖搖頭。

“元元,爺爺我不會養鴣子,連它們喜歡吃什麼都不知道。”

“高梁米,麥粒,玉米也行。”他急急地說。

“你要把它們養死了你也要心痛的。這樣,你代我養,:你幫我的忙,等它們孵出了小鴣子歸你。怎麼樣?”

“當真?”

“老頭還會騙小孩子?”

“那……咱們拉鉤。”

我被元元的天真模樣逗樂了,在心裏,總兌彌補了那一槍的過失。看著孩子的臉,想想那天他的傷心勁,我也感到欣慰。

元元給這4隻鴿子取了響亮的名字,叫“銀燕”。他就懂得鳥語鴿子話似的,4隻“銀燕”都成了他親密無間的小夥伴。我也覺得那樣充實,元元也成了我的親密無間的夥伴。

隔著牆頭,元元神秘又得意地湊近我的耳邊告訴我:“何爺爺,銀燕要生蛋啦。”

我故意逗他:“元元,你養鴿的本領也不怎麼樣。”

“誰說的?”元元可不服這個氣。

“別看我不會養鴿子,我可知道養鴿不像養狗那樣拴著養。你的銀燕還綁著翅膀,綁著翅膀它們怎麼飛呀?鴿子雖然不像雄鷹那樣勇猛矯健,可它比雄鷹更了不起。美國有一個通訊兵博物館,那裏就陳列著‘鴿子英雄’的標本。這些‘鴣子英雄’都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創立過不朽的功勳……” ’

元元捧著臉聽得入神,他頭一次在我麵前耍幵了賴:“何爺爺,再講一個,講一個……”

4

元元要給銀燕放飛了,也許他是想讓我見識一下他養鴿子的本領。他為銀燕解開了縛在起膀大翎毛上的細繩,銀燕先是愣了一會兒神,等它們明白被解放了,拍拍翅膀先飛到了房簷上,然後朝天空飛去。四團白色的影子盤旋著,想不到的情出現了,銀燕越飛越高,越飛越遠,漸漸地,白色的影子消逝在藍天裏了。

元元急得攀上房頂,站在屋脊上,吹響了他的鴿哨。他的嗓子啞了,急出了眼淚,想不到銀燕卻這樣無情,撇下了元元,撇下了它們的兩雙兒女,一去不複返了。看元元的傷心樣,我也跟著難過_。怪我,要是我不鼓動他給銀燕放飛……我勸他:“別難過了元元,這樣的鴿子我還會要到的,再說,我們還有四隻小銀燕。”

“何爺爺,怪我,怪我養鴿的本領不高,不會訓鴿子。多好的銀燕啊……”

就在我們一老一小傷心難過的時候,背後卻傳來了笑聲。是宋成!我扭頭朝他發開了火:“還笑,你給我搞的什麼臭鴿子?飛起來連家都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