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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老樹

空蕩蕩的莊稼地裏隻剩下了收割後的玉米根茬。金風送爽的季節,隻有果園仍是一派濃鬱的墨綠。果樹枝頭綴滿了許多美麗的蘋果,期待著寒霜降臨為它們染上最後一筆深秋的色彩。到那時的蘋果們會變得比姑娘的臉蛋還要漂亮。這時的田野間除了莊稼香就是蘋果香,令人迷醉。

真正的酒園蘋果金貴得很。不到蘋果成熟的季節,那些能結出貢品一樣的蘋果樹下便有武裝人員守衛。樹上結的好像是高貴的嬪妃,凡夫俗子們沒有靠邊沾光的機會。農場職工家屬中間許多老人臨死前隻想嚐一口酒園的蘋果,還有那些可憐巴巴的貪饞孩子,守衛蘋果的人心腸再硬也容易被軟化。於是,常發生丟蘋果的現象。王連發讓我做這項工作,是要讓我拿出紅衛兵的造反精神,誓死桿衛灑園的蘋果。說我是城裏來的,適合做這項工作。

酒園已經在我的印象中有了神秘感。走進酒園,是我的幸運。這塊由幾座小山包拱圍而形成了小氣候的小天地使我感到走進了一個小小的世外桃源。暖洋洋的空氣中流溢著蘋果的芳香,酷似一種高級的酒味,如精靈一樣沁透了我的肺腑,頓時湧起了一股飄逸的誘惑,撩撥起許多欲望。我像飲酒一樣貪婪地吸吮了這股妙不可言的酒香,腦袋暈糊了,腳下輕了。

從今天起,我就是酒園守護神。那些棵曆盡滄桑的老樹們都

冷漠地注視著我。樹冠已被沉重的蘋果壓得低垂下頭來,輕風搖它不動。它們都顯得十分高貴莊重。

坡地高處有一幢日式房屋,那兒站著一個很像老樹的人。

王連發小聲地告訴我,他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日本特務。光複以前,酒園是日本人的關東州植物研究所的果園,解放後改成農場。咱這沒有地主富農,除了他,還有兩個壞分子。幹萬不能讓他有個三長兩短的,他死了,酒園就沒有階級4爭。人家那兩個壞分子不戴帽,和他在一起,要講究鬥爭策略。

既然酒園是這樣一個重要的地方,連我們自己人都不能輕易靠近的地方常年生活著一個日本特務,難道不怕他竊取有關蘋果的情報?

王連發說你以後就會明白。他向老日本特務交待了一些事情就離開了。

我願意到酒園來看守蘋果,神秘的酒園蘋果太有魅力了。走進酒園,要同一個老日本特務朝夕相處在一起。我想,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超出了階級的關係,完全屬於民族間的矛盾。可無法接受的是老日本特務身上有一種不容侵犯的架勢,好像他是酒園這塊領地的國王。但是,我無論如何恨不起來。我麵前的他留著一頭整齊銀亮的短發,穿在身上的淺色布襯衫沒有一絲皺褶沒有一點灰垢,白襯裏布鞋上沒有沾丁星泥巴。如果他沒頂著日本特務的帽子,誰都會把他看成一位令人尊敬的老爺爺。

酒園的範圍不大,果園裏隻有不足1()〇棵蘋果樹。當初開辟果園的人用心地留下了四周生長的簇簇叢叢的山棗樹。經過許多年的滋生繁衍,重重疊疊的山棗樹構築了一道一人多高的天然屏障。密密匝匝地豎著尖尖硬刺,連隻老鼠也鑽不進來。

天黑以後,我提著帶刺刀的半自動步槍在果樹周圍巡邏。

臨睡前的老日本特務正在刷牙。漱口的聲音很響,然後用涼水衝浴。

嘩喇喇的水響激得我一連打了幾個寒顫。不由得圾緊了披在

身上的軍大衣。

我總擔心有人會竄進酒園來偷蘋果。王連發說樹上的蘋果都是登記編了號的,一隻也不能少,也就沒了睡意。實在又沒人到酒園來,漫漫長夜總想做點什麼。做什麼呢?到山下的小水井裏擔水吧!我走得很慢,每次擔得又很少。沒有多少次便擔滿了那口大缸。

沒想到這成了縮短我們距離的開始。其實,在隻有我們兩個人的酒園裏。我同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距離拉得這麼近,恐怕沒有誰像我這樣為他付出過。

那個黎明很難忘。透過晨霧的太陽柔光軟綿綿地灑向了果園。聲嘶力竭了一夜的野蟲們變得寧靜了。山野中沒有一絲風。分外濃烈的酒香使我沉醉了。每一片翠綠的葉子,每隻嫵媚的蘋果猶如從睡夢中醒來的女孩子,傭懶的臉龐上掛著閃爍著七色光彩的露珠。那一瞬間,無數隻精美絕倫的蘋果宛如熠熠閃閃的紅寶石在我的眼睛裏躍動。躍得令我暈眩。我猛然間萌生了一個古怪的念頭,我想尋找到一隻最美麗的蘋果。於是,我忘記了困倦開始入細入微地端量起樹上的每一隻蘋果。可是哪一隻都讓我賞心悅目。

我曾經有過這樣的念頭,想偷偷地吃掉一隻許多人一生中都渴望吃到而無法吃到的酒園蘋果的真品。眼睛裏的這些蘋果實在太美人!美得讓人不忍心產生任何一點不道德的私欲。那天早晨很有意思.,我沒能找到那隻最美麗的蘋果,卻找到了一棵最出色的蘋果樹。

這棵樹比酒園裏所有的樹都高大英俊。蒼老的軀幹托舉起一個巨大的樹冠。它像一位立於嬪妃中間的皇後,我把那枝衝著我俯下腰肢的果枝上獨立生長的蘋果看成了一位傑出的公主。輕輕走過去,用嘴唇輕柔地吻著它那光潔如玉的皮膚。眯起眼睛,我的神思飛揚起來了。在產生尋找最美麗的那隻蘋果的念頭時也產生了這樣的念頭,祝福自己能尋找到一位世界上最美最好的姑娘。

來喊我回去吃早飯的老特務已經注視了我很久。我像被他發現了隱私一樣很難為情,我覺得剛才的舉動有些荒唐。

我說,這棵樹是你種的麼?

他搖了搖頭。

它的樹齡一定很長吧?

它比我的歲數還大。

你多大年紀?

70啦。

那你早該退休回家了。說出這句話我有些後悔,他的家在日本。那時,我居然產生了怕傷害他的微妙心理。

從城裏到鄉下,工人階級幹的是貧下中農的活。那夜我感冒發燒,渾身的骨節酸痛。老特務讓我歇著,他要替我去守護果園。我下意識地搽緊了步槍的背帶。他隻拿了把鋤頭出去了。那夜,燒得發昏的腦袋一直在胡思亂想,想有人趁我不在來偷搶蘋果;想家想媽媽;還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瑟瑟秋風送來了野蟲們絕望的嘶鳴。遠處傳來了聲山貓的嗥叫。叫得陰森森的,我心裏快凍成了冰。

司晨的公雞叫過了頭遍,啟明星總算出來了。老特務倦怠地回來了。他俯下身,帶來一股夜的寒氣。摸摸我的額頭,悄然回到他的房間去了。這幢日本房裏有好多個並不寬暢的房間。片刻,他雙手捧著一隻蘋果又回來了。

我立刻意識到這不是一隻普通的蘋果。我好像看到了一顆禁果。

他看透了我的心思,吃吧!這是一隻被喜鵲啄過的蘋果,屬於編號之外,歸我。

柔和的燈光下麵,蘋果閃爍著隻有嬰孩的細膩皮膚才有的油嫩光彩。在它美麗的臉上鍥嵌著一顆美人痣樣的瘢疤。

吃吧!別看它有個疤兒,鳥雀們啄過的蘋果味道最美!這些長翅膀的小東西可精靈呢,它們飛到酒園來給蘋果樹捉蟲子,我也喜歡它們。可是,它們吃足了蟲子,總要啄上一口蘋果。我生氣要趕它們走。其實它們挑選最好的蘋果給我留個記號。你看,它們隻用尖嘴啄了一個小小的洞。雀兒們的嘴可幹淨了。

像是童話一樣,我就成了一個饞嘴的孩子。隻覺得蜜一樣的果汁粘住了我的牙齒,心裏湧滿了訴說不出的嫵媚。

這顆被喜鵲啄過的蘋果一直讓我回味。鳥兒在它完美無瑕的軀體上留下了傷痕,為了彌補這殘缺,它隻有分泌出純淨甘冽的果汁為代價再次塑造自己。我後悔,為什麼要吃掉那隻蘋果?後來我知道,老特務從來不吃酒園的蘋果,就橡藝術家不忍心毀掉自己的傑作一樣。

大片果園的蘋果收獲之後,王連發帶著人到酒園來摘蘋果了。

被視為珍品的蘋果們依照編號裝進了特製的箱子裏。人們手裏仿佛托著熟睡的嬰兒,動作輕得不能再輕了。打上封條裝上車,大夥才鬆了一口氣。

隻是蘋果樹們卻像被攝取了神魂一樣登時枯萎了。很像丟失了孩子的母親。老特務也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想,此時此刻他是最難過的人。就像一位老藝術家一生心血雕鑄的傑作被人掠走一樣。

王連發向來接運蘋果的人做好了交待,把我拉到一旁。你想回場部呢?還是繼續留在酒園?

隨便,聽從組織分配。

王連發說,任務完成得挺出色,我看你與他混得也合適。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這個老頭很怪,頭上戴帽,誰都和他相處不來。但是,他有一手蒔弄果樹的絕活。實話實說,酒園的樹隻有在他手裏才能結出高級蘋果來。幾任的領導打解放初期就試驗過,換別人,酒園的蘋果就變味。連縣裏農業技術推廣站也沒辦法。場部同意我的意見,決定讓你繼續留在酒園。除了監視他的行動,還要向他學習果樹技術。你要知道自己肩上擔子的份量,蘋果是咱們縣的打人家什。遼東半島的蘋果要出口,不打上酒園的

標誌,人家外國不要。你做的這項工作很有意義。他歲數不小了,不能讓他帶著技術去見上帝。

我說我想看看他的檔案材料。

王連發說隨時去看都行。 -,

後來,我真的翻閱了老特務的卷宗,嚴格地說他的曆史是別人寫上去的。他有一個伊藤中的日本名字,是1945年日本帝國主義投降時潛伏下來的特務。他曾在酒園埋下了武器,專案人員也確實從地下掘出了那把軍刀。據他交待是一個名叫伊藤健雄的人留給他的。有關他的罪行,除了奸淫婦女(在解放前)沒有什麼別的。

收獲後的酒園變得蕭條荒涼。一直沒露麵的老伊(這是我看過卷宗後給他取的稱呼)又出現在果園裏。他揮著鋤頭不停地鬆土。灑著汗水,頂著翩然落下的樹葉,撫慰著寬鬆著辛勞了一年的土地。

他總是這樣勤勞,與他相處的這些日子,我很少見他有悠閑自得的時候。這麼大年紀的老伊都這麼肯幹,我也不忍心袖手旁觀。

我時常忘記老伊是個日本特務的事,常想酒園一定有著神秘的故事。我覺得老伊一定知道酒園的故事。循序漸進,我和老伊的距離在消失。也許我們倆的性格有著相似之處。我喜歡僻靜和孤獨,我喜歡一個人呆在一個無人的地方做自己的。那天,我們倆坐在樹下歇息時,我問起酒園的來曆的民間傳說。他久久沒有吭聲。我又後悔,日本人哪裏知道中國的民間傳說。

他那隻粗糙的老手在土裏摸索了好半天,摸出了一塊小小的沾滿泥土的斑斑鏽鐵。他告訴我酒園曾經是個戰場,這裏不知爆炸了多少炮彈。他撿了幾十年,沒法撿淨這土裏的彈片。先是中國人同日本人打;後是日本人同俄國人打。打得天昏地暗。也說,那時我還是個孩子……

血水把這裏變成了沼澤。他清晰地記著那一幕慘烈的景象。操

成了山的士兵屍體被潑上煤油用火焚燒了。

他說,我不是日本人,真的不是!

那時,殺人都殺瘋了的日本人把中國也當成了戰爭的珣葬品。他那躬背的爹和小腳的娘還有繈褓中的妹妹都死於侵略者的屠刀下。

他說,日本人沒殺我,不是不想殺我。想殺我的那個日本人累得已經舉不起手裏的刀。那時,世上都傳說咱們這一方水土是塊寶地,日本人和俄國人都拚死來爭來搶。

他說,那時都怪我自己,我把伊藤健雄當成了中國人才向他乞討的。他把我變成了日本人。我也就成了日本人……

我說,你能給我講講伊藤健雄麼?

我看見他的眼睛裏閃過一縷緊張恐懼的神情。

伊藤健雄是酒園的創始人,看到那棵樹了麼?酒園的第一棵蘋果樹是他親手培植的。他是植物學博士。他也是軍人,是率領士兵在戰場撕殺的指揮官。

鮮豔的血色沒有湮滅他那綠色的夢。戰火還在燃燒,硝煙未散時,伊藤健雄已在被炮火燒焦的向@坡地上發現了一棵小小的山丁子樹。弱小的樹苗怯怯懦懦地抖著葉子染上的血水。在這令人絕望的地方,小山丁子樹卻頑強地活了下來。多麼旺盛的生命力!

在這裏,伊藤健雄指揮他的部隊打敗了俄國人。戰鬥臨近尾聲,一顆流彈擊傷了他的腎髒。戰爭無情的閹割了他,他也完成了軍人的使命,這塊美麗富饒的土地經他們這些使用武力的手劃歸天皇陛下所有。

他要留在自己流過血的土地上,他不肯回國,不想回去同秀美嬌柔的妻子團圓。善良賢惠的百穀是一個睡蓮般的女人,她是_伊藤的學生。她崇拜他,愛他。為他從軍出征,身為大家閨秀的百穀立在街頭,向所有過往的行人鞠躬祈求,請他們為自己丈夫的“千針帶”上紮一針美好的祝福。他腰裏係的這條帶子就是百穀感動了一千個行人為他紮上的祝福。沒有這條“千針帶”,靖國神社早有他的牌位。他已經失去了男人的尊嚴,他永遠不想看見他的女人。他從日本軍界消失了。當時的關東州廳委任他為關東洲植物研究所第一任所長。他選中了酒園作為他的試驗基地,專門從事蘋果樹的研究培育。

關東洲曾是唐人稱頌的“桃花浦”“杏花浦”,是盛產果品的寶地。沙俄占據大連期間,曾經作過從歐洲引進蘋果樹的計劃。苗圃剛剛建成,便被日本人的炮火摧毀。這一次,伊藤要在這裏培植他的精神和靈魂。

老伊說,伊藤是以陸軍少將的軍銜退役,他本來可以謀求更高的職位。他在酒園,整整度過了40年。在他的後半生,沒有離開過酒園一步。那時,我很小。他給我吃的,我就跟他住進了酒園。直到現在,我也沒有離開過酒園。一輩子啦_…"可我不是曰本人。

他幹澀地笑了,他說,大夥對我都不錯。是我自己.不好,這是我自己的事……

我也覺得老伊不像個日本特務。

我們這裏是工人階級農民管理。秋收季節一過,人們便鬆閑起來。全分場隻有老伊一個人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地工作。冬日夜長,一大早他摸黑爬起身,先是洗漱梳理。天再涼,也要完成一早一晚的洗漱,喜歡清潔這一點,倒不像中國老人。我想,這大約是那個伊藤給他訓導出來的習慣。

他太愛整潔了,蘋果園裏連一根雜草也沒有。他把落在地上的樹葉攏成一堆,一片也不漏掉,然後點火燒掉。再掘個坑埋掉灰燼。

日本房後有他開辟出的一塊小菜地。地裏種著一畦小蔥一畦韭菜,還有白菜蘿卜。種得最多的是黃豆。從來沒見過他用黃豆到附近生產隊的豆腐房裏去換豆腐吃。與他吃住在一起挺清苦的。

隔幾天,他要到職工家屬宿舍去掏雞糞。掏回的雞糞堆在向

陽背風的地方,用稀粘的黃泥巴糊起來,讓太陽曬著發酵。

我覺察到酒園人包括王連發都不是從骨子裏憎恨老伊。酒園不能沒有他;人們也不關心他。他縮在酒園一隅,一心一意製做著人們可望而不可及的聖果。

我覺得老伊是一個很像酒園蘋果的人物,很值得回味。

到了年底,我準備回城裏過春節時,王連發說,沒什麼事,多放你幾天假。

我也想在城裏多玩兩天。可心裏總惦記著什麼,其實就是惦記著孤苦伶仃的老伊。茫茫人海,人和人的相逢就是緣份。我像媽媽,心軟感情脆。

回到酒園,我揣摸老伊一定會高興。可屋裏冷清清的的沒有老伊的影子。他在果園裏為蘋果樹剪枝。

冷冽的寒風剝了蘋果樹的衣裳。老伊凝神屏息佇立在蘋果樹下,久久地注視著他麵前身後這尚未完成的雕塑。那情形很感人,我仿佛看見一位傑出的雕塑大師。他忘卻了刺骨的寒風,握著果樹鉗子,完全沉浸在美妙地創作境地。沉思片刻,手中的塑刀無情地削去了冗繁,突出了每一個精彩的細節。他一絲不苟地雕鑿著一尊樹的形象。

他停頓了,似乎在為一個去留的局部在煞費心機。他碰見了兩枝相同的小小枝杈。盡管它們日後都會結出碩果,生存的空間隻允許他保留其中的一枝。它們都具備生出葉片和花蕾的相同芽孢,都占據著相同的位置。他在思考。繞著蒼遒的樹幹,他左顧右盼,仍下不得決心。搬過梯子,爬到高處,高臨下窺測它們的位置,判斷它們占據空間的優劣。他在精細入微地設計,要讓明天的每一片樹葉都遮掩不住清爽的風;要讓每一隻蘋果都沐浴到黎明和黃昏的陽光。

他從懷裏掏出一隻很舊的日式軍用水壺,呼了一口水。

也許是那口淡淡的白水化為醇厚的美酒誘發了他的創作靈感。他下決心,這才刪節了一個小小的枝節。

他鬆了一口氣,這才將凍僵的手伸進了自己的懷裏。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這種勞動是多麼美好的體驗;他才得以忘卻許多世俗的煩惱。他在赤裸裸光禿禿的蘋果樹上塑出了隻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綠的葉子紅的蘋果。

我也被他的情緒感染了。

我帶回了許多好吃的,還有酒。

他好像完成了得意之作,他高興地說,今年,這棵樹能結出3100個蘋果,你信不信?

我不敢不信。他的精神完全可以征服上帝的心。我想,老伊不會寂寞的,他最好的朋友是蘋果和樹。

看我帶回這麼多好吃的,他興衝衝地把我讓進了他的房間裏。他的房間裏有一股醉人的蘋果氣息。他身邊一刻也不能沒有蘋果。他精心地保存著幾隻有水爛有幹疤眼被鳥雀啄過的,還有落地的酒園蘋果。他每天都聞到那股醉人的酒香,都能看上蘋果幾眼。從春到冬,他看著它們漸漸地衰敗腐爛。化腐朽為神奇,老伊成了一個皈依上帝的教徒,一切都虔誠地奉獻給了樹之神蘋果之神。

喝下幾口酒,老伊的話也多了起來。今天恐怕是他最高興的一天。他的話題離不開蘋果。咱們這兒也是有蘋果的,隻是品種不行,像我小時候吃過的老頭樂綿果什麼的,根本算不上蘋果。他們日本國的蘋果哪來的?都是從美國偷來的。

他壓低了聲音告訴我,那個伊藤很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酒園能長出世上最好的蘋果樹。有一次,他說話露了底,他說酒園是上帝設在人間的伊甸園。他說最早的蘋果就出產在伊甸園。沒有伊甸園的蘋果,就不會有人。是蘋果造出了亞當和夏娃的故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