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禮達連連搖頭,忙說不是。是老宋那幫人盯住我不放,明著打呂德才,暗箭卻是射向我的。我在這兒沒法幹下去了。
丁寶衡說,呂德才的寧,牽扯的人多了,你,老書記,還有縣委李書記。人嘴兩扇皮,說什麼的都有。但是,我們黨是實事求是的黨。工作該怎麼幹,還怎麼幹。最後的結論,會公正做出來的。
劉禮達挺感動的,他同丁寶衡以前沒有過衝突,也沒有過感情上的交往。考核領導班子,他把丁寶衡排在了第一號位置。他講不出更多的理由,哪個鄉領導點點滴滴沒沾點好處?丁寶衡卻沒有。憑這一條,夠格。
他劉禮達不幹淨,但他佩服丁寶衡這樣的人。雖然他年輕,可說話辦,政策性強,還暖人心。人家說得對,我現在溜之乎也,怕了?挺不起腰杆,別人好說心裏有鬼有愧。索性,像從前那樣。就是犯了,也栽在法律麵前,也決不能栽在宋玉清麵前。
丁寶衡聽說,呂德才這家夥是一塊糞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在收審期間,對自己所有罪行都供認不諱。挺義氣的,決不咬任何人,什麼罪名都攬到了自己身上。這塊料,也挺有腦子,他認了死理,保住了別人,也箅是保住了人緣。這樣一來,倒使劉禮達又漸漸硬氣起來。
丁寶衡在海口村,又同王永良商量石材廠集資開工的事。王永良對大理石的加工心裏揣著一本帳,停產這麼長時間,下子恢複生產,沒有50萬元的資金不行。大理石原料要從山東購進,有些設備還需要維修。要籌集50萬元,光依靠海口村的農民們不行,每家每戶雖說都有存款,但不可能全部拿出來。隻要郭道明肯出錢,集資便不難。
丁寶衡覺得郭道明是個明白人,做做工作,他會申明大義的。
王永良卻苦笑著說:“郭道明對我,一直懷恨在心。”
“為什麼?”
“他資建小學校,那塊功德碑,是我親手刻的。他說我沒安好心。”
“這又為什麼?”
“有人說,給活人刻碑,咒他死……”
同鄉下人打交道,真難死了!
海口村,正是沙河的入海口。海水和河水互相抵禦著。漲潮時,海水湧進河床;退潮時,河水順勢流入大海。這裏的水,總那麼渾濁,總不馴服。
郭道明的老婆是個極普通的農村婦女。她不認識丁寶衡。丁寶衡隻好自我介紹:“我姓丁,是鎮上的。”
“我…聽他爸念叨過你。丁書記,你快坐!快坐!”
他在想,該怎樣向她提起郭道明的病情?
“丁書記的孩子多大啦?”
“12周歲,剛上初中。”
“我們家小根15,念初三……小根是個苦命的孩子,一小就癱在炕上。小根的腦瓜靈,書念得也好。我和他爸都疼他,按現在的政策,我們還能再生一個。他爸死活不肯。當初取這個名字,我就不樂意。這回,真成了我們的命根啦……”她婆婆媽媽的沒個完,“他爸說,丁書記是個好人。你坐,難得你到我家來,我給你弄菜去。”
“不啦!我還要回鎮上。往後,你多給老郭做點好吃的。他愛吃什麼,你就給他做點什麼吃吧!”
“唉!他這人,從來不挑飯。天生一副窮人的下水。也窮慣了,從前想吃,吃不起。如今有了錢,又舍不得吃。他這人,沒別的嗜好。開了那麼多年的車,愣沒開夠。依他的性子,買台車,由他開去。”
“你也由著他花天酒地,胡作非為?”
“誰說的?胡說八道,他爸可不是那種人!”
天色不早了,丁寶衡要告辭了。
“等老郭回來,讓他到鎮上找我。”
沒等他邁出屋門,正碰上寧小寧推著輪椅走進門來。輪椅上坐著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子。他們都怔住了。想不到會在這兒見
麵。
“這是寧老師,天天放學,她送我們家小根回來。她的心眼真
好!”
“丁書記,我正要找你呢!”寧小寧把輪椅交給小根他媽,“你不正忙著大理石廠的‘嗎?告訴你,我哥哥就是搞大理石工藝製品的。那天晚上,我忘了提這屯。”
“走,搭我的車一道走吧!”
“你敢嗎?”
“不想坐車,你就用步吧。”
“三五裏,我才不怕。”
“坐車走吧,順便談談大理石工藝品。”
在黨委會上,丁寶衡說隻討論一個議題,海口村大理石廠如何幵工?不等別人發言,他就提出了集資入股的方案。
宋玉清首先反對。
還有幾個委員說理論水平低,吃不準有關法規政策,不好表態。
大多數的委員都站在他的一邊。大家都覺得除了集資,已別
無選擇。
緊接著,丁寶衡把海口村村民們的意見擺出來。集資的農民要求真正的民主選舉廠長。
紀檢書記老孫問:“這件,是否先請示一下縣委?”
“我請示過李書記,他要我們千方百計,要放幵手腳。”丁寶衡很自信。
宣傳委員老靳說:“集資,可以;但是,企業的領導權,應由鎮黨委決定。依著群眾的意見,有了錢,就能決定領導權。看起來是一件小事,細想想,這是要取消黨的領導,實行資本主義的議會選舉嗎?”
團委書記小梁不服氣:“如今改革開放,有多少合資企業,領導權還嗲握在外國資本家手裏呢!我覺得,農民提出的要求,合理。不這麼辦,無法籌集到資金。”
老靳說:“我們可以再多想想辦法。”
丁寶衡說:“我們現在,隻剩下這唯一的選擇了。”
宋玉清開口了:“集資入股,恢複生產,我讚成。但是,這個廠長,一定要鎮裏選派。要跟農民講清楚,我們再也不會派呂德才那樣的人去當廠長了。要派,就派德才兼備的,讓黨組織放心的人去出任廠長。”
劉禮達故意刺了宋玉清一句:“你能派幹部,我相信,但是,農民們不答應呢?”
“是農民說了兌?還是共產黨說了?:?”宋玉清有些惱怒。“當然共產黨說了兌。但是,錢是農民自己的,出不出錢倒是他們說了燈。”
宋玉清剛要反擊,丁寶衡用鋼筆在桌桌上頓了頓:“石材廠搞成今天這個樣子,在座的都有責任。”他故意放慢說話的節奏,讓做筆錄的曲文書一字不漏地記下他的話,“黨的領導,就是要體現群眾的意願。一個靠國家的錢建起來的鄉鎮企業,撂荒在共產黨的地盤上,我們這些共產黨的幹部是怎麼當的?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天,倒黴的是國家,損害的是黨的聲譽。”他建議:集資入股
立即進行,保證工廠開工。有什麼後果,他承擔責任。
會後,有人告誡他,還是憤重一些好。
還憤重什麼?再憤重,那機器設備不僅生鏽,而且要爛成一堆廢鐵。連這點風險都不能擔當,還什麼一把手?
周末的班車上,丁寶衡同寧小寧約好了,星期天去看看她哥哥,和他製作的大理石工藝品。
寧小寧的哥哥生得枯瘦如柴,一根名副其實的柴禾棒。最難忘的就是他那雙眼睛,第一次見麵,那雙眼瞎,點化了那些無比堅硬的大理石。那些渾然天成的紋理和色彩,經他的手拚成了幅幅妙不可言的山水花卉魚蟲鳥獸鏹嵌畫如鋼似鐵的石頭,居然蘊藏著如此豐厚浪漫的內容。曆經千百萬年,自然的靈性牢牢地銘刻在石頭的骨骼上血脈中。
丁寶衡被這神奇的藝術傑作折服了。他懇請這位美術師能到海口石材廠工作。
美術師也很坦誠,他隻對大理石的色彩和紋理有靈感。他隻會做鎄嵌畫,隻能搞兼職,卻不債什麼經營管理。他告訴丁寶衡,一平方米大理石的價值,不過幾十元,上百元。而一平方米大理石鑲嵌畫的價值是不可估垃的?他表示:隻要海口石材廠開工,他一定去幫忙。他鼓勵丁寶衡快開工,多生產!隻有在大的石材中,才能發現最理想的圖案。如今,需要這種镄嵌畫的地方太多了。有一些傳神的稀世珍品.還可以出國,被收藏。
分手時,寧小寧的哥哥還送他一幅一尺見方的大理石天然山水畫。
“喜歡嗎?”寧小寧問。
“太喜歡了!”
“它美在哪兒?”
“它美在自然。”
“今天,我們遠離沙河鎮,你可以自然一點了。我們可以隨便
聊點什麼。”
“聊薩達姆!聊葉利欽。如今,他們都是熱門話題。”
昨天,他與李書記通了電話,詳細向李書記彙報了石材廠集資開工的事。李書記想了半天,給了他一個憤重的答複,再做做工作,能不能吸引外資合股。這是上策。一些人的意見也不得不考慮。顯然,宋玉清已向李書記提前彙報了黨委會的情況。為什麼外國老板能做的,我們就做不得?
“和你在一起,你總是心不在焉的。真沒勁!當官的,都這德性?”寧小寧有些不高興。
“哦,對了,你什麼時候開始送郭道明的兒子回家的?”
“剛剛開始的。小根這孩子太好了!人聰明,又懂事。這大約是殘疾為他雕鑿的人格。我同情弱者……”
“我是弱苦嗎?”
“竭力想當強者的人,就是弱者。人啊,都要死要活地維護自己那點尊嚴。當幹部的人更是如此。我接觸你不多,你這人挺聰明的,還有點膽子,品質也不壞。所壞之處,你是狡搰的。你憑理智去看問題,卻又不能完全憑理智去處理問題。因為你還有良心,所以你經常動感情。你這樣的人容易倒黴。但是,倒黴以後,沒幾個人恨你。”
“小寧,我早就想說,我們做個朋友好嗎?”
“當然好!隻是,我想等你倒黴了之後,再做你的朋友。真的,等你升遷的時候,我認識的那個算徹底完了。”
“你能永遠這樣嗎?”
“為什麼不能?剛知道你是鎮黨委書記的時候,我想求你,調離學校幸好,我沒說出來……我已經答應小根,畢業以後,幫他進城裏重點高中讀書。丁書記,你要幫這個孩子。如今大學招收殘疾人學生,小根的學習成績太好啦!這孩子還很懂事,從不讓他的父親到學校接他,不僅僅因為郭道明的名聲不好。他的內心世界挺豐富的……”
“你看我這個人呢?”
“你嘛……算一隻純潔的白烏鴉吧!”
丁寶衡這白烏鴉的綽號,是有來曆的。
沙河鎮的農民們對鎮裏的頭頭有意見,說他們這些幹部像一群遮天蔽日的烏鴉。有人說,這不公平,丁寶衡和那些人不一樣。於是,人們又說,丁寶衡算一隻白烏鴉吧!
他聽來,一點不反感,隻有深思。他真的也有墮落蛻變的那一天嗎
這個星期天,他和寧小寧在一起,隻有輕鬆,沒有愉快。分手時,寧小寧把手塞給了他。她的手柔軟得像沒有骨頭,他卻眼眼地握了一下。
“謝謝你,小寧。我知道我該怎麼做……”
他準備同李書記麵對麵地談一次,要把石材廠的情況詳細彙報一下。無論他說什麼,丁寶衡都要照自己設計的路去走。
郭道明把海口村小學校門前立的那塊石碑砸了。無法無天了,依仗著縣政協委員,竟敢砸碑!鎮政府機關鬧了地震。
臨中午,李書記派縣委的車,把丁寶衡送到了沙河鎮。
“丁書記,郭道明把尊師重教的功德碑給砸了!”曲文書說。
“砸了就砸了,砸碑有砸碑的道理。”他想,郭道明不是個沒腦子的人。
“他老婆早就揚言砸碑,說'大仙’掐兌,那塊碑,喪魔他一家人不得好死……”
“我正要到海口村去,你把禮達書記找來,我和他一塊去。”
曲文書滿樓裏尋找劉禮達
今天上午,李書記和政策研究室的同誌聽了丁寶衡的.彙報。他談得中肯客觀。老農民們決不會選呂德才那樣的人,他們信得過的人,肯定也是我們黨組織信得過的人。王水良是黨員,在群眾中有威信。我們有些人,害怕群眾,不相信群眾。反正我鐵了
心,這4就這樣定了。今天同領導打個招呼。要犯錯誤,我一人承擔。我寧可犯錯誤,也不忍心看著工廠停產,還要成幹上萬地往外付利息。那麼多幹部,搞不好一個小村辦企業,有愧呀!搞政策研究的人也說,那些人的思想,還停留在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苗的時代。說穿了,就是私欲作怪。
李書記也表態,原則上同意丁寶衡的做法。送他上車時,征求他的意見,要不要對沙河鎮的領導班子做次調整?前任老書記留下的那些病根,也該剪除一下。先調劉禮達走?
調他們走,有排除異己的嫌疑,留他們一道工作,調動指揮不了他們,說明丁寶衡也太沒有水平了。他願意留他們在沙河鎮工作。
這次,丁寶衡讓劉禮達親自抓集資入股,民主選舉廠長的'。他也不敢從中做什麼手腳。
劉禮達有些不放心:“一旦要選上李廣選怎麼辦?”
丁寶衡問:“你憑良心說,李廣選這人的能力,究竟怎樣?”
“‘餅材’一個。校辦工廠在那兒擺著,好好的,工廠搞荒了。”“你說農民們能選這類貨嗎?!”
“不過,這小子很有手腕。”
“你放心大膽地幹,錯了,是我的;成績,歸你。隻要你不是‘餅材’就行。”
丁寶衡的桑塔納停在了郭道明的大門口。
家裏隻有小根一個人。
“你爸你媽呢?”丁寶衡問。
“我媽找我爸去了。”
“你為什麼沒上學去?”
“學校放秋假。”
丁寶衡拉過一把倚子,在小根的對麵坐下了。孩子粗壯的上身同萎縮的下肢形成了明顯的對照。稚氣的唇角滋生著一層黑色
的細茸毛,兩顆明亮的大眼睛裏麵閃著一絲淡淡的憂傷。
“別的同學都能幫家裏幹活,你不能,心裏很難受,對吧?”小根輕輕地籲出一口氣。
“寧老師說,你一心想考大學,是嗎?”
他點點頭:“是的。可我最怕學校放假。”
“隻要你的成績好,等你初中畢業,我一定給你送城裏的重點高中讀書。”
“丁叔叔,你真的能幫我?”
“你寧老師幫你,我也幫你。”
“謝謝丁叔叔……叔叔,你不當書記了,也能幫我嗎?”
“當書記能幫你,不當書記也能幫你。”
“很多人都說,你書記當不長久。連我爸也這麼說,他說你是好人,好人當千部,都要吃虧的。”
“好孩子……”丁寶衡摸了摸小根的頭,“你的腿.是怎麼癱
的?”
小根難過地說:“小時候患的病。那時候,我爸我媽隻顧了掙錢,沒顧得給我治病……他們說,給我留下了很多很多的錢。我不要錢,我隻要能像別的同學們一樣……我連站都站不起來,我恨死他們了。”
“別難過了,也別恨你爸你媽。他們也是為了你好……”小根媽回來了,她神色恍惚地倚在門旁。
“老郭呢?讓他找我,他為什麼沒去?”
“這些天,連影兒都抓不著他。往死裏喝酒。喝醉了,把車開得瘋快……”
丁寶衡站起身,把小根媽推到院子裏。
“老郭有病,你知道嗎?”
小根媽搖搖頭:“他沒說有病,隻聽他說,我們家有災。是‘大仙’說的。”
“他病得挺重……上次來你家,我向你透過話了,你沒在意
小根媽忍不住抽泣起來。
“忍一忍吧!小根很懂事,讓他聽見不好。你能告訴我,老郭為什麼砸碑?”
小根媽遲疑著:“這也是‘大仙’說的。說我們家有錢,有人恨我們,在背地裏咒我們一家人,不得好死,哪有大活人的名字刻到碑上去的?那天,他爸喝了點酒,就跑去把碑給砸了。”
當初,海口村的百姓要為郭道明立碑,出自民心民意,銘記他出資辦學的功德,鎮領導為此卞討論過,立功德碑,是千秋萬代的事。這是民心所向的事,鎮政府不便幹預,也不能以政府的名義立碑,隻能以海口村全體村民的名義。功德碑怎麼能同死人的墓碑一樣?
郭道明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患上絕症了?
丁寶衡說:“老郭的病雖然挺重,並不是沒辦法治。我連著到你們家來,就是想和他談談治病的我愛人是醫生,她打來幾次電話催我。可我總也找不到他。讓他到鎮裏找我,他也不去。這人……,’
“你不是為了集資,才找他的?”
“主要是為他的病,集資的自願。到你家來過兩次,我什麼時候提過半個錢字?”
.小根媽一拍大腿:“他爸說,你到我家來,是想讓他出‘血’,花錢給王永良買官當?你不知道,那碑,就是王永良刻的。我們家有點錢,他眼紅。就借著這塊碑,咒我們全家。他爸恨死他了……他爸這些天一直躲著你。他說你人好,怕繞不開你的麵子。”
“他想到哪兒去了?他的病,你先不要對他講實情。先想辦法治,現在的醫療技術都很先進,你們也別愁,別信什麼‘大仙’。治病要緊,老郭回來,你讓他找我也行,直接到醫院裏找我愛人也行。”
小根媽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石材廠的開工準備進展得很順利。廠長的人選沒最後敲定,王永良帶著人用籌集到的款子,在本地的大石礦購進了一批原材料,招工也很順利。機器設備正在進行最的調試和維修。僵死的石材廠又複活'了。
劉禮達每天都要向丁寶衡彙報一次。
集資入股預定設100股,每股5000元。每股都有一票參政選舉的權力。目前已入40餘股。經摸底,股東們都希望推選王永良當廠長。因為資金少,隻能從本地購原料,而且是小批量的。本地大理石的質地不如山東的大理石。要想迅速提高效益。擺脫困境,必須盡快集資,從山東購進優質原料。
劉禮達告訴丁寶衡,李廣選也入了股。正積極想辦法,多入股。
“這是好事,歡迎他多入股。”
劉禮達悄聲說:“宋鎮長正積極幫著李廣選籌款,他到鎮信用社去過幾次了。”
“情況屬實嗎?”
“絕對屬實。他說了,在這點小_上都整不過你,他這幾十年的幹部白當了。”
丁寶衡沒吭聲。宋玉清見無法阻撓集資入股,便積極加入了這個行列。目的隻有一個,同他對著幹。
“丁書記,李廣選那小子,這幾天正纏著郭道明借錢。假如郭道明借錢給他,你苦心經營的_卜,便毀於一旦。”
丁寶衡說:“也有人說我,往富翁家裏跑,目的也是借錢。”
“肯定是他們那夥人說的,
“這事,不要再提了,隨他們怎麼說。”丁寶衡覺得劉禮達正油滑地撥弄著他同老宋的矛盾。“隻要你能協助石材廠,使他們的生產走向正軌,你便大功告成。”
“放心吧!我債得協調幫助的含義,決不指手畫腳。”劉禮
達猶豫了一下,“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什麼事?”
“有人說,你和一個女教師,勾勾搭搭的……”
“確有其事,她叫寧小寧,是我的朋友。別人再告訴你,你就這樣說,丁書記確實有一個年輕的女朋友。”
他一直以為同寧小寧的關係隱秘得不能再隱秘。總沒能瞞住人的眼睛。想來可憐,何苦連個電話都不敢撥通?人家說勾勾搭搭,活該!
打撲克的人散夥後,機關裏又寧靜下來。
夥夫把中午接待客人的剩菜熱了熱,端上了飯桌。丁寶衡和幾位住宿的人喝了幾杯酒,飯也沒吃,描進了宿舍喝茶抽煙。
郭道明來了。他也喝了酒,眼睛紅得要冒血。幾天不見,人衰老了許多。
丁寶衡給他沏上一杯濃茶。
“丁書記,我砸了碑,聽說要把我政協委員給抱了?”
“政協委員砸碑,實在不應當。村民們為你立的功德碑,是讓千秋萬代子孫都記著你這個人物。你怎麼能信‘大仙’的鬼話?你砸的是碑,卻傷透了海口村的人心哪!”
郭道明低著頭,猛力地吸著煙。
“你這人,真的信‘大仙
“怎麼說好…我經曆的事,我心裏想的唞,‘大仙’說對了,我信。丁書記,我不是聽了4大仙’的話,才砸碑的。我早就想砸。”
“為什麼?”
“那是我的心病……”
富民政策放得最寬的年頭,他郭道明用名煙名酒和鈔票打開了門路。他到盤錦拉重油,油田工人不在乎他拉幾車,裝了多少。他多裝快跑,拚命地拉。一年時間,他掙了15萬元。這錢,是昧良心的黑錢,錢賺到了手,兒子小根卻癱了不能走路。
“這就是報應啊!我整日整夜不得安寧。後來。我看到小根念書的小學校,房子快塌了。我把這筆黑錢拿了出來,蓋了一幢新校舍。這樣,我心裏還能熨貼一點。沒想到,村裏人要給我立碑。我高低不答應,那碑,還是立了起來。我無功無德,怎敢立碑?丁書記,這碑砸得不對嗎?”
“雖說是昧良心的錢,你能把它獻出來建學校,我看,這碑該立,不該砸。” .
“我總覺得大夥嘴上說給我立碑,心裏都像恨地主那樣恨我,恨我們一家人。”
“老郭,你喝點茶。”丁寶衡想讓他穩穩情緒。郭道明的額頭沁出了一層汗珠子。他的臉色如一塊老豬肝。
“為什麼恨我們?就是因為我家有錢。”
“老郭,你們村石材廠要開工正集資,家家戶戶都入了股,你為什麼不入?你腰纏萬貫了,總得表示表示。”
“腰纏萬貫,是我自己掙的。這錢,一點不髒.幹千淨淨的,是我用老本掙來的。丁書記,你個人用錢,要多少,我都有。拿錢給他們,多餘啦!”
“你就是農民意識,光知道攢錢。實際,錢握在手裏,又不能下崽兒。倒不如令出來,投資興廠,還有股息。年底,還有紅利。”“這錢,我不令。除了給我兒子小根留個十萬八萬的,剩下的,我要吃喝嫖賭。從小到大,我太虧啦!我要把損失挽回來,彌補上去。聽說金帆賓館來了菲律賓小姐,有特殊服務項目。幹一次,三五千人民幣,我幹他十個八個的……”
丁寶衡再也按捺不住了,騰地跳起來:“你他媽的是狗,是豬,是畜牲!你不是人,你完蛋啦!你知道不知道?常言說得不錯,人不報天報,你不得好死!”
郭道明頓時癱成一灘稀泥。
沉寂。世界都要傾死了……
“對不起……”丁寶衡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失態。他都有點近乎
瘋狂了。
“我早就有感覺,我患的不是好病……我快完了……不是我不肯出錢。把錢往水裏扔,還能聽見響聲。把錢送給他們胡折騰,天理難容。我的錢,是用血汗,用命掙來的……”
“老郭,別再說了。怪我,我不該提錢的事,更不該刺激你,惹你傷心……”
“丁書記,是我把錢看得太重!我窮怕了……怎麼說呢?拉扯我長大的爺爺,到他死的那年,才親手摸到了10元錢的鈔票。爺爺他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大的一張票子。他認得幾個字,捧著票子翻來覆去地看,邊看邊念叨鈔票上的字,‘中國人民銀行’,他給念成了‘中國人民很行’。他沒有念錯,中國人民很行’,可就是有些不行的人糟踏它……”
“咱們不談這些了,說說你的病。你是條硬漢,也是個明白人,對你的病,不要太悲觀。我愛人,你的嫂夫人建議你立即手術。別再拖延了,也別喝酒了。”
“丁書記,我知道石材廠的款項沒湊足。你說吧!要我出多少4血’?說實在的,我還是有良心的。海口村的事,我心裏掛著塊鏡子。”
“你能出多少'血’?”
“最少20萬。剩下的,我要給小根留著。我對不起孩子
“我謝謝你。這錢,箅你為海口村盡了份心意。”
“聽說,你想抬出王永泉?”
“是民心所向。我看這個人也不錯。”
“你說他好,我也認了。我對他有想法。我有錢,他心裏嫉恨。他說我的壞話,他親手為我刻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