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項鏈的墜給我看,說這白金鏈是送的,買的是這墜,鑲著鑽石。這個鑽石款式係列,叫惹火係列。
梅家塢茶文化村是杭州茶鄉的又一個品牌。杭州人每有外地客至,很多都要帶他們來此地品賞綠茶吃個農家飯。梅家塢的農家茶室,那才叫惹火係列呢。
老板娘今天好似有火,說“五一”長假,怕來人太多,調高了小車的停車費,調得太高,本地人來少了。
不過,今天的報紙報道,5月1日雖然有雷雨,還是有八九千人去梅家塢品茗。
還是惹火。
這位惹火係列的老板娘,說是2003年下半年市裏整修梅家塢茶文化村,她這“彬彬茶樓”是這裏的樣板房呢。他們夫妻雇了一個廚師、一個洗菜的、一個服務員,生意很好。梅家塢空氣特別好,夏天的溫度最低,每到雙休日,忙得都透不過氣來,午飯常常要到三四點鍾才吃得上。
“現在的人鈔票無所謂,命要緊!”她大聲說。
這是梅家塢茶農的健康宣言。
老板娘走開了,一個服務員女孩輕靈地走來。白色上衣,白色超短裙,白色長靴,隻腰際綁一小紅包。也很惹火。
我問老板娘貴姓?她說姓楊。
初次見麵,不便像調查戶口似的問名字。不過我已經用一個符號記住了她:楊惹火。
有個小夥背著一隻音箱,抱著一隻電子琴,拿著一本歌譜和一隻話筒,是獻歌的。見我們這桌沒有動靜,就徑直走到對麵茶室。那邊點了好多首歌。從楊臣剛的《老鼠愛大米》到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場雪》。
小坐茶鄉梅家塢,就很想為閑坐找個理由,很想就這麼悠閑地坐下去了。
於是想起杭州的一個別稱——休閑之都。
告別“楊惹火”,驅車回市區。遠遠近近的山上,齊壓壓的是茶,這裏的一座座山,是用綠茶砌成。
車到村門,牌坊兩邊,外側寫著:梅家塢;內側寫著:白雲深處。白雲深處,是鋪天蓋地的綠的山塢和藏在深山的明清、民國建築。
5月8日《錢江晚報》報道,“五一”長假期間,梅家塢茶文化村有8。22萬人次。其實,每個雙休日節假日,聰明的梅家塢把停車費漲出許多,但是來這裏領略“休閑”二字的人,樂此不疲趨之若鶩。
惹火。
乾隆皇帝與公爵夫人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
這個童謠,因為順理順口,聽到了就記住了。現在,我麵對一座山,又想起這首童謠。因為,杭西有群山,山上有龍井,唐宋元明清,從古唱到今。
一千三百多年前,唐朝的陸羽寫了部茶經。陸羽來到杭州,茶文化傳入皇室公侯家。今有香車美女,唐有香茶美女。入宋,喝茶、鬥茶尤勝唐朝,活脫脫一幅南宋茶俗圖。明朝,杭州已遍布茶館、茶莊。茶樓故事多,清朝乾隆六下江南,四到龍井。龍井山園作為乾隆巡幸之地,其中乾隆茶事,或許哪天被張國立、張鐵林看中,又可以演繹成40集電視連續劇。
乾隆三十年三月二十日的詔書中。有這樣的文字:“朕生性嗜茶不愛酒,嚐言:
茶乃水中之君子,酒為水落石出之小人。”“朕巡視江南六次,遍嚐天下名茶,唯覺杭州龍井茶色綠、香清、味甘、形美,為茶中之佳品,因此故四下龍井,觀農采茶。”
古有乾隆皇帝下江南,今有美國商務團、西班牙商團等等訪問龍井。亞太旅遊組織(PATA)命名龍井山園為“龍井茶文化村”。茶史、茶事、茶人、茶趣、茶歌、茶舞、茶樂、茶道、唐宋團茶、明清炒茶、唐代煎茶、宋代點茶、明清撮茶。
光是龍井炒茶,便有三道工序——殺青、回潮、輝鍋,和十種手法——抓、抖、搭、拓、捺、推、扣、甩、磨、壓。乾隆詔書曰:“火前嫩,火後老,唯有騎火品最好。”“慢炒細焙有次第,辛苦工夫真不少。”
茶,既為水中君子。君子修煉本非一日之功。“慢炒細焙”方能修成君子也。
龍井問茶的體驗之旅,也體驗了中國文化的慢炒細焙之優雅。人到龍井,也是繁雜塵世的一次精神塑身。
於是就有了每年接待40萬的問茶人,茶文化村藝術團受邀參加法國蒙特爾文化節和英語、日語等各語種的龍井山園導遊。
而我,在這真山真水中,尤喜真性情的山色。上得山去,便見其貌不俗而氣象萬千,覺得山下已千年,山上方一日。站在山頂眺望杭州,西子湖畔,林立的樓如護花使者般守護著他們永遠的愛——西湖。如何地乾隆、陸羽,唯有西湖是最美,唯有龍井是國飲。乾隆詔書曰:“宣龍井茶為朝廷貢茶。”
遵——旨。
2004年,杭州一位叫丁雲川的先生,在龍井喝茶時,在草叢中發現兩碑。其一是《遊龍井記》,是北宋詞人秦觀所作,大書法家米芾書之。後年深碑殘。明書法家董其昌書之立碑。其二是《龍井茶歌》,為明文學家屠隆所作。
2005年國慶,在連綿的茶園中,走上南北高峰間的一條青石板路,就走進了一千多年前,走進五代後漢乾佑二年、公元949年建起的龍井寺。宋高僧辯才禪師就歸老於此。
辯才與蘇軾與趙拚的茶詩、茶事,古今樂道。還有蘇軾所書的《辯才貼》、詩錄與辯才的龍井緣。今人重建龍井寺,再續龍井緣,那“禦書樓”三字,分明又是龍井茶的“粉絲”乾隆所題。
國慶前,2005國際茶業大會暨茶、咖啡展覽會在杭州的世貿中心舉行。英國等三十多個國家參展。英國人均茶葉的年消費量為世界之最。英維多利亞時代的貝德芙公爵夫人安娜,引領喝下午茶之風氣。我在英,每到一處必有下午茶,還有上午茶。我在杭,更覺無處不龍井。英人的一日不能無茶與杭人的茶都國飲稱龍井,或可互訴茶情茶意。
那位公爵夫人若與乾隆皇帝相見,或許相見恨晚,相見甚歡,演繹出一部百集電視連續劇。片名叫:《紅茶·綠茶》,片頭字幕是:本片純屬虛構……龍井無處不文化。杭城無處不龍井。
一個無處不龍井的城市,自有水中君子之風。
圓夢園
他一回頭,湖畔居的大玻璃窗外,是盡收眼底的西湖,是碧綠濃鬱的柳樹。窗內,一桌桌黑頭發、黃頭發,都在輕聲細語地品茶。一款款透亮的玻璃茶具,捧出一葉葉綻開的新綠。
人和茶,茶葉和柳葉,湖水和茶水,不知是西湖在品茶還是茶人在品湖。
似這等諧和、和諧,他對那茶那人那湖那樹,充滿了感謝!曾經的憂鬱,一下化進了那滿湖的綠和滿杯的綠。
故事要從赤壁大戰前講起。
諸葛亮、周瑜、魯肅三人商議如何抵擋曹操殺將過來的百萬大軍。三人各自在手心裏寫一個字,然後一下攤開。三個手心裏,寫的是同一個字:火。
最精辟的見地,常常是最簡約明了的。
往事如煙散去。1995年,西湖上又飄起了油煙的百萬大軍。那是湖東一幢港商經營的台資飯店。夏日東風起,做菜的油煙就隨風灑向湖麵。杭州人都有愛湖情結,豈容油煙肆虐——這幢樓不應做飯店。那麼,做什麼呢?
杭州園文局征集各方高招。這也是一次群英會借東風。杭州人各獻妙計。有一個人隻寫了一個字:飲。
園文局長大喜。找到這人,請教此話怎講?這人說:以茶為主,適當有點“咖fi”。
杭州人講普通話,咖啡就成了“咖fi”,就顯得這“咖fi”不那麼正宗。本來嘛,杭州人人喝龍井,那“咖fi”嘛,好像還隻是配菜,隻是點綴。
園文局長說,朱家驥,這家茶館就由你來做。
朱家驥實在沒有想到,他寫一個“飲”字,竟引來獻身之“禍”。
他怎麼願意辦茶館?他在杭州製氧廠當工人時就能背全本《紅樓夢》和注解。他太喜歡文字了。現在他任《茶博覽》雜誌副社長、副主編。讓他去開茶館管一百來員工,於他簡直是獻身。
直到1年後,他偶一回頭,看到了文章
開頭寫的那茶人品湖或西湖品茶的一幕。
西湖,因了湖邊有人品茶,更有氣質,更有韻味,更可圈可點,更可吟可書。西湖和他的緣分,從此改變了他的
人生。
杭州在南宋時,茶樓比酒肆更多。現在嘛,茶館總有一千多家。尤數湖畔居雄居西湖,獨領秀色。湖畔居沒有不做好的理由。
朱家驥苦心對員工講:一流的環境要有一流的責任。
朱家驥一年365天,天天6點離家,晚上9點回家。如果早晚有茶宴,那鍾點就不好說了。朱家驥那厚實的身子裏,好像有抵禦辛苦的不盡的能量。他17歲下鄉插隊。在杭州臨安與安徽交界的窮鄉,種地、做飯、砍柴。有一天上山砍柴前,聽說雪把布襪打濕後,穿在腳上太凍,就幹脆光著腳穿草鞋上山。山這麵有陽光,爬坡又累,他也不覺得冷。到山頂一看,山背麵的柴好。他光腳草鞋地就往背麵跑下去。背麵是陰麵,積雪有一尺來厚。他那雙光腳踩進雪堆,一下凍麻了,再一下就要凍在雪堆裏了。朱家驥反應快,拔腿就往回跑。說“拔腿”,因為他確實是費好大的勁把一下凍麻的腳從雪地上拔出來的。他的腳已經不聽使喚了,拔起來也邁不開了。他知道,如果邁不開,他就凍在這雪地裏了,就像一根冰柱一樣。
隻不過這根冰柱曾經是一個生命體。
他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把兩條腿一下拔起,又一下拔起。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多淚水。
他的腳下是冰天雪地,他的臉上是傾盆大雨。
那是1969年。
三十幾年後,他對我講及這件事。我的心裏冰天雪地般蒼冷。他的語言,也好像一時給凍住了。
然後,他說:我感謝毛主席!青少年時候受過苦經過磨煉的人是不一樣的。以後幾十年的人生,就不計報酬,不怕苦,不脆弱,好像經過清洗了一樣。
經過清洗了一樣?洗去了脆弱、軟弱的塵雜。
於是他慈眉善目,很有佛相。
湖畔居也祥光普照,在杭城無人不曉。一本茶單我根本無從看起——是從頭看起,還是中間翻翻,還是從後邊看過來?眼前的茶單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山山新翠(雪水雲綠、鮮橄欖),碧波茶菊(杭白菊、蓮心),國色天香(綠牡丹、金銀花),錢江麗人(開化龍頂、荔枝),等等。尤有茶宴:祁門豬手、龍井魚片、茗香明蝦、茶香餛飩、烏龍腰果、茶肉子椒、茶湯墨魚、沫茶烏筍、白茶基圍蝦,等等。對不起,我不能都抄下來,否則我這篇文章就變成茶單了。
我的桌前,放著一杯丹桂飄香——君山銀針、紅百合和桂花。那種叫君山銀針的綠茶,一根根的全踮起腳尖直立著,在跳芭蕾群舞。中間浮起一朵紅百合,那是群舞演員托舉起來的女主角。水麵上一層金黃的桂花,好似射向舞者的金黃的射燈。
這樣一杯茶,舍得喝嗎?
這樣一杯茶,不喝舍得嗎?
朱家驥開發茶宴、茶點,其中多少苦心!
他說他要通過每一件茶或點,每一隻碟和盆,展示杭州的、浙江的、中國的風物。
金庸品茗後寫下:湖畔品龍井,人在天上行。
杭人最愛是西湖,是綠茶。天上人間的湖畔居,便常常被市領導用作召集市民共商大計之所,從西湖整治到老街整治,從錢江四橋到錢江新城。《經濟日報》頭版有一個醒目的標題:杭州“茶樓問計”事業興。
2003年,湖畔居近處修隧道,百來個工人忙一夏。那三四個月,湖畔居天天為工人敬茶。朱家驥講茶德:廉和敬美。即廉潔、和諧、美好,敬,即敬茶。工人們喝著茶說:一定要把西湖改造工程完成得最好。
湖畔居去工地敬茶,並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紮實的回報。正好像湖中長足的蓮蓬那樣叫人感覺到著一份圓滿。
朱家驥在杭州製氧機廠的後期,從大專到本科到研究生畢業,讀到四十多歲。當他五十幾歲佛一樣坐在我麵前的時候,笑:我覺得我蠻幸運的。遇到改革開放這麼好的機遇,讀書又讀回來了。
我發現他總是包容而樂觀地看問題。上山砍柴差點沒凍死,沒凍死就感謝毛主席,讓他受了磨煉。一直讀不上書誤了上學的最佳年齡,終於讀上函大還是慶幸自己的幸運。
當我知道他如此愛讀書以後,我才懂得7年前他為什麼那麼不願意來辦湖畔居。
今年杭州市提出茶為國飲,杭為茶都,5月杭州終於成為中國茶都。從7年前的一個“飲”字到7年後的“國飲”,於朱家驥,也是一種圓滿了。
我忽然看到我們喝茶的這間小包間,叫做:圓夢園。
我說一座飄著茶香的城市,是和諧幸福的。
如果沒有茶香,這個城市就空了。
在杭城,退休老人自帶茶葉,到西湖邊買一暖水瓶開水,一坐半天一天的,享受西湖,我都看得幸福。
朱家驥笑:我媽媽也是這樣的!她節省慣了。自己帶茶葉去湖邊,花幾毛錢買一壺開水。
離開湖畔居的時候,一回頭,看到進門的廳裏正中,是一座彌勒佛像。杭州飛來峰的麵袋彌勒,是南宋石雕,寬達9米。湖畔居這一尊,是縮小版。大肚能容,笑口常開。然後就覺得臉熟,再一看朱家驥,天,怎麼長得這麼像?!如果再提隻布袋,再撚串佛珠!
我不覺對朱家驥肅然起敬。
大約半個多月後,8月14日我與幾位朋友相約湖畔居。三樓包間的三麵大玻璃窗,像環幕電影那樣,把西湖盡收銀幕中。從右邊的窗看出去,是雷峰塔。從左邊的窗看出去,是保俶塔。杭州雙塔分居兩處,難入一畫。可是,怎麼回事?左邊的大玻璃上,托起保俶塔的山下,又見綿延的山,托起一座雷峰塔?雷峰塔從西湖那頭搬到了這頭,搬到保俶塔下了?再看右邊窗戶,雷峰塔在夕陽中微紅著臉,向我示意,那意思是,隻把秘密告訴我一個人。範偉說: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我明白了,是右邊的玻璃把雷峰塔反射到左邊玻璃上,雙塔在夕陽的包融下相會相融相諧相映,好像一對天各一方的戀人,隻能在此刻,隻能在湖畔居三樓的玻璃上相聚。這是一段穿越時空的愛情。保俶塔始建於吳越國,重建於上個世紀30年代。雷峰塔也是始建於吳越國,上個世紀20年代轟然倒塌,2003年重建。
幾位朋友都是湖畔居常客,還從來沒見過雙塔合一的奇觀。一片激動的歡叫聲中,我感激湖畔居,成了保俶塔和雷峰塔的圓夢園。
第四章
安徒生在杭州
這個殺手有點綠
聽說金德意公司的門口經常停著奧迪、寶馬、奔馳、林肯。可是,我在公司門口,隻看見一輛昌河麵包車。這種車,現在買一輛新的,也就兩三萬。
不過,金德意這輛小麵包裏,有一台DVD機,價格相當於大約1/4輛車。金德意有DV殺手之稱。他怎麼會是殺手呢?他那對善良敦厚的大眼睛,占去了幾乎1/4的臉部,相當於DVD機與昌河小麵包的價格比例。
他在商不言商,隻帶著我看公司周圍、社區裏他種的淩霄藤,也叫倒掛金鍾。三十六七度的高溫,陽光把滿牆滿牆的淩霄藤照了個透綠、透紅。逆光看去,深綠的葉變得嫩綠透明、橘紅的花也變得嫩紅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