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於是杭州的城市林蔭間,飛著、走著和平鴿、靚鳥、鬆鼠、孔雀。

小紅帽,雄糾糾,氣昂昂,為了新中國,前進!

幸運星

杭州野生動物園。

與動物最相像的是孩子。與孩子最相像的是動物。孩子與動物一樣地胸無塵雜、心無旁顧,一樣無師自通地明白人生的要義:快樂。動物園是動物的家園,孩子的樂園。

孩子與動物見麵就熟,就能對話,能交友,能嬉戲。

3個孩子每人手裏握著一把草,和長頸鹿玩瘋了。大一點的那個男孩17歲,還有兩個11歲的男孩和女孩。他們一邊奔跑,一邊逗長頸鹿:來!來!長頸鹿!跟著我!

給你吃草!跟著我!給你吃草!

那長頸鹿看來是三代貴族,嬉戲的時候也不忘優雅。長頸鹿越是優雅,越顯得那3個少年樂翻了天。兩個男孩哈哈哈哈笑著,好像把他們積壓了十幾年的笑一下子全笑了出來。

從來也沒有看見他們這麼高興過!

一旁看著他們的安娜,不覺一陣辛酸。

和長頸鹿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才忘了在動物園之外的媽媽。

正是媽媽,4月底對安娜說:我有個願望。

安娜急問:什麼願望?

媽媽說:我這兩個兒子,還沒去過動物園。

安娜說,我就帶他們去。我女兒也一起去。

這位媽媽能說出來的願望,安娜說什麼也要去做到。

3個少年又在開心地大叫:我跟猩猩抱一起啦!我爬大象身上啦!

安娜的眼睛,不看自己的女兒,隻盯著那兩個男孩。

如果,他們的媽媽能看見他們這麼高興,那簡直能給她治病!

如果,他們的媽媽真不在了,他們怎麼辦?

如果,孩子們的家裏很幸福,他們也不至於一下子發出了積壓十幾年的笑聲。

如果,這種事發生在我安娜的身上,我可能頂不住!

孩子們哈哈哈哈笑著。

安娜的心哭著。

今年3月初,安娜接到孩子媽媽月芝的電話:她得了癌症。

月蘭哭,安娜也哭。

月蘭的丈夫,2003年9月得了癌症去世。月蘭的母親,是丈夫去世的前年去世的,也是癌症。

安娜如何勸月蘭,而月蘭對“癌症”這兩個字已經太敏感。

兩個兒子已經失去了爸爸,生怕再失去媽媽,不吃不睡,抱頭痛哭。

月蘭來來回回說:我兩個兒子怎麼辦?

月蘭昏昏沉沉說:我什麼時候死?

安娜好歹讓月蘭住院動手術,兩個男孩她來帶。

事情發生在2005年杭州拱墅區的和睦社區。月蘭是社區裏的低保戶,安娜是社區裏的幫扶員。

事情還要追溯到2000年。杭州又一個現場辦公會。市總工會、市民政局、市勞動局、市財政局、市經委、市委辦公廳、市政府辦公廳等等,還有書記、副書記和副市長。議題是一攬子整合社會各方麵的資源、力量,尋找一個統一的幫扶弱勢群眾的載體,形成一個長效的機製。

總工會提出社會各界送溫暖,困難群眾沐春風。市領導說,好!就叫春風行動。

每年底一次性補助的標準,從1500、1800、2000,提高到2000、2500、2800。還有26項優惠政策,譬如子女上學免交學雜費等等。而且一年比一年加大力度。貧困家庭一旦有人得大病怎麼辦?2003年出台—個政策,每人每月交1元,醫療費超過5000元,就由有關方麵交清。凡持有杭州市困難家庭救助證的家庭,享受種種大病救助辦法。到市慈善醫院看病,2003年有10項免費、10項減收費。到2005年,有21項免費、11項減收費。重病人沒錢付費,可先記賬。

然後交不出來呢?我問,這是2005年7月了。

總工會一位有關方麵負責人講:市裏說了,市財政托底。而且互助醫療上不封頂。今年上半年已經一千多萬托出去了。

我笑:那我以後有病來杭州。

又一人說:是有這問題。

我不明白:什麼問題?

他說,杭州大氣,外來務工的二百多萬人,要讓他們安居樂業。但是也有人鑽了杭州大氣的空子。有一個小單位,就報了3個尿毒症。

他對我笑道:你看,像你這樣聰叫的人,很快就想到這個竅門了。

我正和市總工會、市民政局和月蘭、安娜幾位低保戶、社區幫扶員一起,閑坐說春風。唐詩曰:“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那白頭宮女,早就被皇帝唐玄宗忘個無影無蹤,隻能靠“說玄宗”打發頭發一天比一天白的日子。

月蘭沒有白發,不過已經削發。一看就知道是手術後的化療退去了她多少青絲!她病後可沒有閑坐,而且交友廣泛。天天有不認識的人打電話給她,叫她一定堅持住!她出院後回家的第一天清晨,就有陌生人敲門,送來2000元,當晚又有陌生人來訪送來1000元,外來務工的500元、700元地送來;自己也有病又同是低保戶的,沒有錢送,隻能坐到她床邊唱段越劇送她,更有經濟寬裕的幹脆帶她上北京同仁堂看中醫。

更有一位35歲的單身女性,要和月蘭一起把那兩個兒子扶養成人。現在放暑假了,那兩個兒子都住在她家,因為月蘭術後手臂僵硬還不能做飯。

安娜說,和睦社區有一位73歲的低保戶,老是走來為月蘭做飯,今天中午還在月蘭家做飯。

安娜是天天去月蘭家做飯的。她家不在和睦社區。她那11歲的女兒中午在外婆家吃飯,晚飯怎麼辦?安娜想,不如把月蘭的11歲的兒子帶到自己家裏和她女兒一起吃飯。可是,月蘭那大兒子又怎麼辦?隻好請人天天把女兒送到和睦社區,她為月蘭和那兩個兒子做好晚飯,再帶女兒回家做飯。

這些瑣瑣細細的事,由安娜講來,那麼平平實實、平平常常。

安娜有一句掛在嘴邊的話:我也是一個母親。

我想起國母宋慶齡。

這哪兒跟哪兒嗬?

安娜烏黑的頭發攏到腦後梳成一個宋慶齡似的發髻,現在三十幾歲的人很少梳這種發型的。這束起的黑發,把這三十幾歲的年齡束出一份端莊。她白皙敦厚的臉上,是一對溫暖安祥的大眼睛,一件簡約的圓領短袖黑上衣,更襯出一份母愛的光輝。

始終坐在安娜身邊的月蘭,就如一朵白月蘭那麼潔白。她本來一定很美,白皮膚,細身子,長長的眉毛,凹陷的大眼,高高的鼻梁,朱麗亞·羅伯茨般的大嘴。她現在也仍然有一份氣質。我的眼睛,常常不由自主地向她那玉白的襯衫看去。襯衫那一派玉白裏隱約露一點紅絲帶,那是一種點到為止的捕捉不住的美。她手裏握著一頂綴滿銀白星星的藍色遮陽帽。

我不由說:月蘭,你的衣服真好看,真有品位!弄得我老想往你這邊看。

月蘭說,這件衣服,是領的。她和兒子們所有的衣服都是在慈善超市領取的。

她拿起那頂滿天星星的帽子:有一位不認識的人,送來這頂帽子,說這上麵都是幸運星。她又掏出脖子上的紅絲線,係著一個金色幸運星。也是那人送的。

送她這麼多幸運星。

她覺得她生活在杭州,實在是很幸運。杭州幫扶的措施越來越細化。譬如今年持證戶訂《杭州日報》,一年隻需43元。因為考慮到這一年的杭報積起來賣廢品,可以賣到43元。不過有一點有關部門沒有想到的是,杭報今年增厚了,賣廢報紙至少可以賣到50元。不僅可以白看杭報,而且還可能小有收益。單位吸納弱勢群體上崗,政府都有補助。今年包括13個區(縣)市在內的大杭州,實際失業人員隻有6。21萬人,而且其中70%的人做小生意。

所以月蘭幾次對我說,她病好後還要上班的。

我說有杭州的合力,你一定會好的。

月蘭術後身子虛弱,她聲音很低很低但是很有力度地說:不好也會好!

她說做化療她嘔吐不止,很苦。還有25次,她一定會堅持做完。然後,她聲音更弱了,她說,將來什麼都不可預料,不過什麼情況我都會堅強地挺過去的。是杭州又給了我生命。我相信風雨後必有彩虹。

我說:陽光總在風雨後。

要分手了,月蘭戴上那頂滿天星星的幸運帽,又添一份楚楚動人。

那麼多的幸運星,好像那麼多一直去看望她的人,包括市總工會的、市民政局的和杭州市所有上上下下送幸運送春風的人。

春風行動是績優股、人心股。

春風行動已納入中央文明辦編寫的《精神文明創建工作新方法100例》。

春風行動,也是幸運行動。

月蘭,祝你成為幸運星!

也是這個7月,在蘇格蘭舉行8國集團峰會。

由這個峰會引起的“現場八方”演唱會,在演唱會的8國10座城市裏,在全世界的電視前、電腦前,掀起的關注非洲擺脫貧困的激情,或許比峰會本身更有世界意義。

因為,那是從10座城市、從全世界搖滾出的一個聲音:同一個世界。

7月3日鳳凰台講到蘇格蘭一本刊物對此事的報道。我看到這本刊物的刊名:Oneworld——同一個世界。

正好是中國2008年奧運口號“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的第一句。

春風行動屬於杭州。

屬於同一個世界。

翠竹絲竹女兒國

一聽“黃龍洞”3個字,就覺得好像話本小說裏的仙洞。走進洞口,順著長長的通道走去,忽然絲竹聲起,眼前大亮,黃龍仙女們或是演奏絲竹,或且歌且舞長袖飄拂。這裏真的是一個女兒國。黃龍洞人稱黃龍大翠,紫竹、方竹、圓竹、龜背竹,山林疊翠中,隻見女孩兒的身影如花朵般飄落。我問:為什麼管理人員不見一位男性?

答曰:男人像大熊貓。

也是。

如果男人虎頭虎腦、濃眉大眼的,在這山間竹林裏,萬一被人當成大熊貓了呢?

隻有江南女子,一如絲竹民樂輕靈俊秀的女子,自然生成地和這竹林相諧相融。

山間有個戲台。這種簡單的戲台,好像有戲以來就有這樣的台。簡而言之是兩把椅子加一張桌子。但是杭州人都知道,想來杭州遊玩的人都

知道:看戲到黃龍洞。

杭州就這麼個山間戲台?

當然不是。市有市的越劇團省有省的越劇院。有多媒體布景,有美極牌戲服——並沒有一種戲服叫美極牌,隻是,現在的越劇服裝真是美極了。

而黃龍洞越劇團沒有美極牌,沒有多媒體,連舞台燈光也如農民種地靠天吃飯那樣——陽光就是燈光。

全體演員兼清潔工,隻24名女子——前台後台,全由演品自己打掃。

這24人裏,就有兩名梅花獎得主。這舞台,就是由這兩位“梅花獎”包幹打掃的。

一位“梅花獎”叫孟科娟,演小生的。我走進後台,就見一個在任何的芸芸眾生裏都不能不叫我死盯住看的人,哪怕是偷偷地死盯住看。此人兼具女性的骨感美和男性的陽剛美。一個男式板寸頭,一雙黑亮的,好像可以看到千裏之外的眼睛。一件女式背帶背心,露著很多女性求之不得的鎖骨。現在想當美人,沒有這種隆起的、畢現的鎖骨行嗎?

背帶背心是翠綠的,中間一朵大荷花。她是把西湖穿在身上了。

我問及她常演的角色,她說梁山伯、唐伯虎、何文秀、許仙、呂布,沒有燈光布景,就看唱做念打了。我看她果然一身呂布的英武。

她們每天上下午各演4場,一年就是七百多場,再加上晚間還常有任務加場,一年一千來場。天天掛牌,觀眾挑自己喜歡的折子和喜歡的演員看戲。不少老太太是天天來的,帶著中午吃的棕子什麼的,還帶著燒好的菜送到後台:筍幹燉老鴨、吳山烤雞、熏魚、油炸蝦。

於老太太們,孟科娟們一如她們的親生女兒了。

“老太太們都迷上了她!她特別帥!”另一位“梅花獎”王杭娟說:“不但是市裏的老太太迷上了她,各種旅遊團的老太太迷上了她,美國的、香港的、台灣的旅遊團的也迷上了她!”

王杭娟,一頭棕黃色卷發,托住一張小嬌娃般的臉。一對笑笑的眼睛,笑得那麼陽光燦爛,叫我直想,這對眼睛有沒有不笑的時候?

我進後台的時候,她一隻腳正擱在椅子上,抹指甲油。我開始被呂布吸引,不明白杭娟在做什麼。這時看到她新鮮的,紅紅的十個腳趾,才明白那是在做女性的功課。

天生一個花旦。祝英台、杜十娘、王蘭英、白娘子。她說成天化妝,皮膚不好了。說著給我看她的胳膊,細白的皮膚,但是臉孔紅噴噴的,已經不是細白了。

不過,紅噴噴配上那對笑笑眼,其實更加活潑可人。現在電視上有句常用語:

希望你一天都有好心情。我看杭娟真是好心情的形象代言人。

她說團裏大家都像姐妹一樣。大的劇院一年排不了幾部戲,演員難免爭角色。在黃龍洞,24個人,每天8場戲,誰都可以上主角。隻要你想上,你藝術上自己想要。

一個國家級大劇院能有兩名梅花獎都不容易,這個山間戲台能出兩名梅花獎,想必黃龍洞裏有仙氣。

那絲竹樂隊,也多次出國演出,經常接待中外領導人和來訪貴賓。

自然有大的劇團盛情相邀兩位“梅花獎”,但她們隻居此山中。因為這裏有越劇最忠實的觀眾,因為越劇在這裏擁有了新生的、年輕的眼睛。

在黃龍洞,花15元可以看一天戲,買一張季票的話,20元,可以看一季,3個月。莘莘學子看得起,看成了戲迷。

黃龍洞裏有仙氣。

黃龍洞在南宋有寺廟,在清朝有道觀,現在有“緣”文化。有情人在這裏的月老祠求簽問緣,或是飛機、火車地來這裏成婚圓緣。

我看在黃龍洞圓緣,日後夫妻諧和,百年好合。因為這裏的絲竹翠竹之間,纏繞著一種天人合一的姻緣。

老太太煮的筍幹燉老鴨一定很好吃吧?

套牢

去杭州的黃龍洞,要走過一條二三百米長的樹廊。兩行高高的梧桐樹,樹葉在空中結成連理,搭起綠棚,陽光如何強大,也難找到縫隙侵入。走進樹廊,覺得這是一條通往森林之路。走到盡頭,卻別有洞天地發現一方林中空地。樹和竹並肩站成了寬大的屏障,攔住夏日的陽光。不過陽光把竹照個透亮青翠。這翠綠的陽光,便如舞台燈光那樣,投射在這方場地上。

場地上,正在演唱《當兵的人》。我一時沒有看見歌聲是從哪裏傳來的,隻看見三女一男隨著歌聲各跳各的。一女左右開弓地拿著兩方紅綢,扭秧歌般地跳。一女穿著一身花色長裙,雙手作緊握步槍狀大步走。一女行著絕不標準的軍禮跳,臉上笑得像迎著太陽的向日葵。還有一男好像那三女並不存在一般跳獨舞。個個精神飽滿得像祖國的花朵,雖然他們看上去總有五十來歲。

後來,那“向日葵”對我說:我們每場跳得都不一樣,我們全是即興跳。所以我們開心!我們唱歌跳舞全上,我們是全能!是天才!

“向日葵”非常活潑,她遠遠看見我就跑來打招呼:噯!你不認識我啦?

我生來弱智,一般見兩三麵的人都記不住。我很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你是——她笑:你怎麼忘啦?我原先是小學校長,你是我們學生的家長!

我是杭州一所小學校的學生家長?

這下我真成弱智了。我傻乎乎地看著她笑。我一下就喜歡上陽光燦爛的“向日葵”,喜歡上“向日葵”們。